繡鸞牽著下學的豆子回來,進來和我們打招呼,豆子叫一聲‘姐姐’,一聲‘石大哥’就開始給我們講他今天在學堂又學了些什麼。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看他搖頭晃腦的背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然後說夫子說的這是講後妃之德。
這個,五哥講給我們听的,可不是這樣。
豆子是由十姐姐開蒙的,識得些字,也會算小賬,再加上我很慷慨的多送上束脩,他自己被繡鸞一打扮倒也很受看,在學堂倒沒受什麼腌氣。
「石大哥,為什麼不能太表現自己?」這是我叮囑他的,是我從小的心得。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讓同學看到你一直被夫子贊揚不是什麼好事。咱懂了自己知道就是。」我傳授著我的經驗。
「是,你從小就會裝蒜。八姐姐她們每次都是收拾我,就沒動過你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十一。」十姐姐合上賬本,沒好氣的說。
那是,我私底下跟你打個小架吵吵嘴還能有輸有贏,她們大那麼多,我當然是惹不起躲得起了。
「少爺、少爺!」翠儂急急進來,我看她一眼︰「什麼事情?」這丫頭自從當上總管,穩重多了,今兒怎麼了。
「有四爺的消息了。」
「在哪里?」這個可是大大的好消息,十姐姐嘴上雖然沒有催促,但心頭肯定還是有些急的了。之前我撒出去不少銀子,得到的盡是些捕風捉影的消息,還白跑了兩趟。既然翠儂跑來說,想必有幾分肯定了。
翠儂便把听來的消息說了,她問過報信人,很多方面和四哥符合。原來四哥化名在一個老大夫那里學藝,是前些時日解了個疑難雜癥,這才漏了馬腳。
「好,事不宜遲,咱們快去,遲了怕他回京了。」再兩個月是老爺六十大壽,他多半是要回去的。
留下繡鸞看著繡坊和照顧豆子,翠儂跟我們一道上路去找四哥。
待我們急急趕到老大夫處,得到的消息卻是四哥三日前已然離去。
「只有上京了。」
十姐姐抓著我的手,「十一,我不回去。」
其實,我更不想回京。可是,下一次四哥究竟什麼時候會再出外游歷,我著實不知。而且他現在閑雲野鶴一般,萬一泥牛入海無消息,那可就更不好找了。十姐姐現在正是十六芳華,卻整日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還被人惡意取了那樣的綽號,她心頭的難受可想而知。
她的指甲在我腕上掐出一道紅痕,我呼了聲痛,她這才看到把手拿開,「對不住。」
「沒事。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到京畿去,然後托人帶信給四哥,請他出來為你看診。囑咐他不要告知老爺。」
我知道十姐姐怕什麼,老爺現在好不容易混到了個忠義侯,比從前更加看重自己的名聲。如果讓他知道十姐姐的事,說不定為了不讓林家的名聲受損,他會殺了十姐姐,至少也是幽禁終生,不讓外人知曉。這正是十姐姐不敢回家,而我不肯回家的緣由。太寒心了!
「這樣,也好。十一,我知道你不想上京,不過還是要拉你給我壯膽。還有,我怕我這副樣子被人嫌棄。」
「說什麼呢?我嫌棄你了麼?我都沒有,四哥更不會。四哥是大大的好人。」
「嗯。」
于是我們又掉頭上京,一路快馬加鞭,沒想到居然在離京八十里的地方追上了為風雨所阻的四哥。
我當先進去,一看到在客棧大堂里給一個昏倒的老人把脈的四哥就激動了,直接跑過去了。直到翠儂拉著我的衣袖喊‘少爺’,這才恍悟過來,我現在是男子,不適合有這等天真爛漫的女孩子舉動。忙緩下步子,等十姐姐走過來。
四哥正讓圍觀的人散開,听到腳步聲抬頭瞟了一眼又低下,然後又猛地抬起來,眼神在我和十姐姐臉上逡巡。我臉上擦的是他制的易容丸,他自然認得。但又看到旁邊的十姐姐,就更疑惑了。
有條不紊的替人開了藥方,再招呼侯在旁邊的我們,「你們二位是要問診?不過小可只是看這位老人家昏倒所以才施以援手,並不是在此問診。」
「蕭大夫,請你給家姐看一看,她在火中灼傷了。」
四哥因我那句‘家姐’,猛地轉頭盯著十姐姐,然後說︰「既然如此,此處不便,二位到小可客房來吧。」
進到房內,翠儂把門閂上,十姐姐便把面紗取下來,「四哥」
四哥的眼瞪大,「是拾兒?你、你還活著?其他人呢,還有一起逃出來的麼?」
十姐姐搖頭,「我不知道,四哥。」
「四哥,你幫十姐姐看看,她的臉還有沒有辦法?」我在旁邊坐下。四哥來不及問我怎麼會這副模樣出現在這里,先去看十姐姐的臉。
十姐姐拿手抓著我,很緊張,四哥讓她放松一點。
有些事情,原本不抱希望的了,又突然看到一絲光明,心頭的忐忑可想而知。
我也前傾身子,把四哥看著,生怕他說沒辦法了。
「傷口已經愈合很久了,如果在當時我可以幫你恢復面容,如今只有靠植皮,或可恢復個六七成。」良久,四哥才說出結論。
十姐姐的手一緊,激動的說︰「那已經很好了,有勞四哥。」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四哥也沒有再問及十姐姐的遭遇,想必心里也是有數的。
我們便在這客棧里包了個小院子住下來,四哥說植皮的事他來想辦法。次日起來,翠儂把我和十姐姐的換洗衣物拿去準備洗。
十姐姐卻捋起袖子要自己洗,還看著我。
我反應過來,「你等著啊,我去四哥那里問問,看有沒有衣服要洗。」翠儂反應過來,也不搶著干活,去做別的事去了。
我過去敲四哥的房門,「四哥,四哥,你有沒有衣服要洗的,快拿出來。」
四哥從里頭出來,笑嘻嘻的搖頭,「我沒有,你等著,我問下別人有沒有。」
我要叫住四哥,十姐姐可不是隨便給人洗衣服的,你別亂拿旁人的髒衣物來。
「老六,十一要洗衣服,你有沒有需要她幫你洗的?」四哥笑著沖屋里的人喊。
老六?
「沒有!」里頭傳出冷冰冰的聲音,真的是六哥。
我立馬愣在了當場,直到看著他一臉冷凝的從屋里走出來。他在邊走邊扣腰帶,眼瞳跟冰凌子似的。走到我面前,嘴角譏諷的翹起,「石大少」
「不、不敢。」
「這世上,還有你不敢的事?」聲音更冷。
我沒想到這麼快會見到六哥,還以為等若干年之後或許可以見到,到那時,彼此還能雲淡風輕的寒暄幾句,心有靈犀的忘掉中間這一段,還是小時候的六哥同十一。可是,這麼快就見到了。我的做法是很傷人的。當下低下頭,無言以對。
「來拿你四哥的髒衣服去洗啊,我怎麼從不知道你是這麼勤快的好妹妹。」
「不是,是十姐姐在洗衣服,叫我來問問四哥有沒有好一起洗。」
「哦,是拾兒啊,你告訴她我沒什麼要洗的。要不,我自己過去說一聲。」四哥邊說邊抬腿要往外走。
我趕緊說︰「不用了,四哥,我回去同她說就是了。」四哥你可別回避,我現在根本不敢單獨面對六哥。
我正要往外走,就听六哥說︰「既然拾兒一番好意,你就隨便找一件給她洗嘛。就身上這件吧。」
「我自己來,自己來。」
我回過頭,四哥把衣服遞給我,「麻煩你了,十一。」
「不麻煩,是十姐姐洗。你回頭謝她好了。」我接過衣服趕緊往外走。走出四哥的院子才發現他兜里還有幾張紙,便掏出來。要回去找翠儂再送過來,好像太刻意了,我便拿著往回走,準備還給四哥。誰曉得剛到院門處听到這麼一段對話︰
「我娶還是你娶?」
「你怎麼說得跟買菜似的。」
「我後宮一堆女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反正把她照顧好,下半生衣食無憂就是。」
「哼,少一個不少,剛才這副嘴臉原來是做給我看的?再說了,剛才硬扒了我的衣服給拾兒去洗,你不就是打定主意叫我娶了麼。」
「你不願意?」
「願意,不是為了咱們二人,林府女眷也不會……你的後宮有兩個林家人就夠了。後宮不適合拾兒,她歷盡劫波,肯定也不想再卷入後宮爭斗中去。」
我听得點頭,就是。不想六哥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冷然看我一眼,然後說︰「有人偷听為什麼不示警?」
秦涌從暗處冒出來,「奴才看到是十一小姐,所以…」
「以後不管是誰,膽敢靠近偷听朕說話,一律拿下!」
「是。」
六哥的眼掃向我,「你又要干什麼?」
「我,回皇上的話,草民來還蕭大夫東西的。」我把那幾張紙遞還給四哥。
「草民?你扮男人扮得還挺投入啊。看來離了朕,你過得著實不差。朕也是!老四,你方才說的情況再探清楚一些。」
四哥肅然答道︰「是,臣遵旨。」
六哥抬腿要往外走,又停下,「朕還是見見拾兒再走。」
秦涌麻利的過去把十姐姐帶來了。
「民女參見皇上!」十姐姐一見到六哥就跪下了。我這才記起,方才忘記了行禮。
「免禮!快起來。老四,就近扶一把。」
「這——」四哥為難的看我一眼,示意我去扶。
「謝皇上好意,民女自己能起來。」十姐姐自己站起。
秦涌把屋門推開,「皇上,兩位小姐身子骨弱,還是別站在風口上說話了。進屋吧!」
六哥對十姐姐很是親切,噓寒問暖的,可是轉向我的時候,就又換一副面孔,冰火兩重天,臉變得那叫一個快。我一直悶頭在旁邊坐著,又不能走開,十分的難受。
「拾兒,既然是見到家人了,那就是到家了,有什麼需要只管開口就是。如果跟朕說不方便,就跟老四說就是了,啊?」尾音微微上挑,一副好兄長的模樣。
「民女知道了。」
視線又轉到我這邊了,冷颼颼的,「一個自稱草民,一個自稱民女,怎麼,準備過家門不入啊?」
干嘛質問我一個人,「是,我們都沒有準備要回家。」
「為什麼?」四哥的聲音,暖洋洋的,我立即就感到這還是夏天嘛。我以前咋不知道六哥還有給人降溫的功效呢。
我抬頭把四哥望著,我都能想到的事,別說你想不到。四哥醒悟過來,不再出聲。
六哥咳嗽兩聲︰「朕得走了。」說完站起來,我趕緊跟著四哥十姐姐站起來送出門去。我算明白了,四哥能這麼容易遠離朝堂,是因為六哥派了他密探的活。也是,他一邊行醫,一邊游走四方,是挺方便的。
我站在四哥旁邊看著六哥在侍衛簇擁下登車而去。
「走遠了,看不見了。」十姐姐打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把目光收回來,四哥也正打量著我,「我真是不明白啊。」
四哥是來向六哥稟告什麼秘密事情這是不能問的了,我就說日子還早他怎麼就急著上京了,還在這里盤桓這麼久。原來是在等著六哥連夜出宮來相會。看來那張龍椅六哥還沒有坐穩呢。
我把凳子上擱的衣服遞給十姐姐,「喏,你不是要洗麼?」
十姐姐低頭接過去,然後就回我們的院子去了。
「十一,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哦。」我跟著四哥進屋。
「我這次出來有任務在身,想來你也看出來了。」
「嗯。」
「我昨日听你說起你在江南一帶活動,能不能幫四哥一個忙?」
「你說。」
「你附耳過來。」于是四哥在我耳邊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通。
「好的,我一定盡力。」我望著四哥,很想問這是他的意思,還是六哥的意思,想想還是作罷。
「是我把你扯進這件事的,皇上壓根沒提過你。算了,你們的事我也管不了。你真的不回去給老爺拜壽?」
「不回去。」
四哥搖搖頭,不再勸我。是,老爺對你們那是存亡斷續的大恩,可他對自己的妻女,那可是無情得很。
「來,我給你說說你要做些什麼,咱們先說說朝中情勢。」
能夠幫四哥的忙,我很樂意,連忙洗耳恭听。
「朝中現在還有幾件大事,首先是後位虛懸,皇帝遲遲不表態。」
「你說這個做什麼?」
「既然說朝中情勢,這件事就是避不開要講到的,你不要隨隨便便打斷我,回頭擾亂我思路。」四哥輕斥。
「好吧,你說。」
「姬貴妃讓放出來了,可是不再讓她掌管後宮,是咱家的賢妃娘娘在統領後宮。只是可惜她只得一個大公主。所以,雖然有安穆太後還有魏先生支持,暫時還是不能入主中宮。而姬貴妃,皇上是以被魘鎮行為失常為由把她關起來的,實則已經失去了問鼎後位的資格。」
那是,不然回頭再讓誰魘鎮一下又失常了怎麼辦。她有這個前科在,就算安樂王是正常的孩子也是不能封後的。姐姐和六哥其實合作得很好嘛。一下子就斷了姬瑤的所有念想。
「那董婕妤不是生了個皇子了麼?」
四哥點頭,「是,金貴著呢,不過看起來皇上並不是太上心,除了例內的封賞並無其他格外恩榮。不過她現在不是董婕妤了,她現在是正二品的昭儀了。」
看來三足鼎立已成啊,姬瑤雖然無望封後,但仍是後宮位分最尊的女子;賢妃管理後宮諸事,雖無尊位但有實權;董昭儀比她們矮一個等級,但她有皇子。
「那姬家就沒人出來說話?」我想知道姬少康的消息。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被我連累。
「最奇怪就在這里,姬家倒是默認了當前的後宮格局。姬少康升任了禁軍副統領,駐在京城。」
副的?那就有名堂了。我知道四哥是故意說這些給我听的,不否認我其實也想知道。只是這個副統領,關鍵的時候能有實權不?統領必定是六哥的人,那姬少康其實也是得步步小心。這是明升暗降,比他在邊關擁軍時實權肯定少了。但級別又往上提了一層。不過,看來是沒被我連累。
「四哥你還想說什麼?」
四哥看我兩眼,知道他的意圖被我看破,笑著繼續說︰「好,說完了後宮,接下來咱們說朝中。朝中有從前支持皇上的人,那些人多半都有妹子或者女兒在後宮,自己也佔據了高位。但難免自持擁立之功,厄,我不是在說……」
「我明白的,老爺他本就是這樣的。四哥,你如果真要報恩,就勸勸老爺身後有余得縮手,莫要眼前無路想回頭。」
「你自己干嘛不勸?」四哥嘟囔。
「勸不住。」我頹然,我們都勸他不住,「算了,你接著說。」
「然後,皇上登基後開了一屆恩科。」
這我知道,為了選撥不屬于任何一個陣營的人才,六哥相當重視這事,甚至還親自給廷試最晚交卷的考生舉燭火照明。
「這一部分人是天子門生,但難保不被各集團拉攏。皇上的日子不好過啊。」四哥慨嘆。
「那你還要走。」我立即給他頂了回去。
四哥一時有些結舌,「我、我不是在替他查訪民情,還有各地是否有異動麼?」
「我現在不是也加入了。」
四哥嘆氣,「唉,我說不過你。言歸正傳,我要你幫我留意的就是江南的大戶、富戶。江南自來富庶,有不少盤根錯節的大家族。孟子說為政不難,不得罪巨室。可我看皇上要一改乾坤,總是要動到這些大戶的利益。所以,要嚴密監視他們。」
「嗯,我會盡力。四哥,是你領導我吧?」
我問得很正經,四哥卻差點被茶嗆到,「我只是叫你幫我留意一下而已,你這個說法好嚴肅。放心,你不用面對皇上。」
「我起先不是听你叫他‘老六’,這怎麼又變成皇上了。」
「昨晚他跑來跟我聯床夜話,說著說著一時忘形而已。你還不是,連禮都沒行。他一副跟你擺譜的樣子,結果連這個小辮子都沒有留意到。」
我不理他,「四哥,你說的曾姚林王這幾家相互是姻親,關系很復雜,我會多留意。只是他們不是商場中人,要想其他法子。」
四哥點頭,「十一,不管怎樣,你的安全絕對絕對是第一位的。你要有事,四哥只有以死向…老爺謝罪的。」
「說那麼嚴重,我不過幫你留一下他們的動向。放心吧。」
「少爺」翠儂從外頭進來,沖四哥福一福,「四爺」,然後說︰‘十小姐不見了,我把客棧都找遍了,她的包袱也不見了。
我猛地站起來,壞了,十姐姐這是獨自走了。剛才六哥一副不陰不陽的樣子,我心頭亂糟糟的,沒顧上想這層。
「她一個單身女孩子,獨自上路怎麼行?」四哥急了,立即要出去走人。
「四哥,不急,我有幾句話問你。問過再去找不遲。」十姐姐那麼多年都一個人過了,也不急在這一會兒。
「哎呀,有什麼以後再問,她路上再出個什麼事怎麼得了。」
看四哥急得不行,我說︰「你不要太急,這幾年她沒遇到我們她也活出來了。再說,她還會耍菜刀呢。」四哥這態度靠譜。他多半已經把十姐姐當成自己的責任了。
「四哥,十姐姐為什麼會走你知道麼?」
四哥搖頭,「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她是我姐。你們剛才一下子對人家好得不得了,十姐姐那麼聰明的人肯定心知肚明了,只是方才沒有表露出來而已。她走,是因為她不需要別人的同情,更不需要感情的施舍。四哥,你先想清楚這個問題,再來追我們。翠儂我們出去先找找。」
看四哥愣在當場,我和翠儂出去找人。十姐姐能往哪去,她總不能不要豆子了,她跟我之間可沒什麼。我索性結清房錢,往維揚方向走。
十姐姐身上是有銀子的,所以肯定也是雇了馬車。這樣找起來麻煩一些。好在傍晚的時候把她找著了,我們剛進客棧打算吃晚飯,就見到她點了一桌子的酒菜,看到我們說︰「等你們半日了。」
「我說,你跑什麼啊?好容易找到四哥,他也說可以幫你恢復個六七分的。」
「誰跑了,我先走一步而已。那個事情不用說了,我不用人可憐。既然他能辦到,別的好大夫也能做得四五分吧。」
「好好,就算是這樣,上哪給你找一塊年輕女子的皮來植上。」四哥說了,到死囚牢里去找,只要答應滿足那人最後的一個願望,應該可以辦到。
「這……」
「難道你真要頂著這面紗過一輩子?就算你不想被人施舍感情,但這面子問題不是小事啊。估計四哥想明白了很快就追來了,這樣來來回回的跑有意思麼?不管你,我是要回去的了。」我抓起筷子就開吃,說實在的,我能體會十姐姐的心情。不過,這事我覺得可行。四哥不是一心要找個能陪他懸壺濟世的女人麼。
我低頭看看十姐姐放了的腳,走路挺穩當的。
「吃飯,你瞎看什麼。」
「看你美麗的大腳啊。」
十姐姐捶我肩頭,「你以為你自己的腳小了?還不是天足一雙。」
那是,我當年可是拼命墊腳才把老太太騙過的。比你綁了小腳又放開幸福多了。幸好十姐姐那時候也只得十三,腳還能長成現在這樣,不然也跟四姐姐她們一樣。
吃過飯,我看十姐姐獨自沉思著,也不擾她。這種事自己不想明白,旁人說破嘴也沒用。我自己心頭也紛紛擾擾的不安寧呢。
于是各自坐在一邊想心事。
六哥顯然是氣壞了,他今日看都懶得看我。唉!我和十姐姐異口同聲的嘆口氣,對視一眼,又各自轉開頭去。
翠儂被我打發到客棧門口看著來往人等,我怕四哥找不到。十姐姐是住在我們來時住過的客棧,所以我一下子就找到了。
等了許久,都不見人。難道,四哥真的是嫌棄十姐姐麼?
如果嫌棄,他們兩個就不要那樣子講話行事啊,原本都沒什麼的。
入夜,總算把四哥等來了,他腳步挺急比翠儂還先進來,「原來你們在這里啊。幾個女孩子到處亂跑。老六怎麼也不管管?」
十姐姐有點不自在,借故走開了。我便問四哥︰「你怎麼才到啊?」
「我在路上遇到從前的病人硬是要拉我去做客,我想著他也是一方大員,手下興許能找到人辦成拾兒的事,所以把這事跟他說了,還跟去死囚牢里找人問了。不遠,就在鄰縣。」
我眼里一亮,「那找著了麼?」
四哥抹去嘴角的茶水,點點頭。
太好了!
「四哥,那件事你暫時沒想明白不要緊,我們林家的女人也不需要你們以身相許的來報恩。這點子志氣我們還是有的。如果你要娶十姐姐,那一定得是你發自內心的想。不想,就是輕賤了我們,也輕賤了你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我們沒考慮到拾兒的心情,一廂情願的以為自己是為她著想。」
這個,其實我當時也是覺得很好很好,十姐姐以後就有四哥來照顧了。可如果同樣的事情落在我身上,我也是不能這樣被施舍的。
我去把十姐姐叫過來,把情況一說,她也挺激動的。
「只是,我要趕回去了,我怕繡鸞一個人忙不過來。」
十姐姐看我兩眼,我忙說︰「你放心,你義弟就是我義弟,我一定把豆子照管好。」
四哥也很錯愕我不同他們一道去,我這送佛都送到西了,我也該回去了。再說,不是也要給你倆一些獨處的機會麼。
「厄,那好吧,拾兒你就跟著我,只是我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可能不太會照顧人。你有什麼需要就出聲,不然四哥也不知道。到時我上京,如果你不願意去,就留在我朋友那里好了。」
「嗯,多謝四哥為我奔走。」
「沒事,你們就互相照顧吧,我也要回去找我的繡鸞了。」其實維揚現在事不多,如果我完全不能走開,那以後再有事怎麼辦,回去只是個借口,我挺看好四哥和十姐姐的。
四哥好氣又好笑,「十一,你適可而止,不要太過胡鬧。」
「知道了。」
第二天早晨,我送十姐姐上車。四哥到哪里都是雙腳走天下,十姐姐雖然是大腳但能坐車還是坐車好些。我便張羅著替他們雇了車。
我偷偷跟十姐姐說︰「其實,也不要刻意去抵觸。四哥不錯的,嫁給他還是比較好的。」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什麼叫我比較好,你拿誰跟我比呢。你覺著某人最近沒亂吃飛醋你生活沒滋味是不是,你要添點酸味。」
「你干嘛呀,轟人家這麼多句。」
「我叫你說話注意著點。」
十姐姐把頭轉到一旁去笑,我也笑起來,四哥從前都是大哥哥,想不到拌起嘴來也是這樣。
四哥把十姐姐在後車廂安置好,自己跑到前頭和車夫坐。沖我點點頭︰「那我們走了,有了好消息帶信給你啊,石大少!」
我看他最後一臉的好笑,隨意舉手揮揮道別。
翠儂在收拾東西,我這一趟上京,又買了不少貨順路帶回去,好在馬車寬敞。
車夫把貨搬到車廂里去,「少爺,總管,可以走了。」
「嗯。」
翠儂扶著我登車,忽然听到客棧里有人招呼我,「石老弟!」
我回頭,還真是維揚地界上的熟人,「康老板,胡老板,您二位這是上哪啊?」
康老板走過來,「石老弟不夠意思啊,明人面前還說瞎話。我們到哪,我們跟你去一個地方啊。」
「既然如此,那一道吧,您二位的馬車呢?」
「馬車就過來。」
我想想不對,如果他們是要回維揚,不該說去哪里,而該說回啊。我看到他們像是帶了什麼珍貴東西,胡老板還親自過去看著。
「什麼東西啊?」
「給林侯爺的壽禮啊。老弟你準備了什麼?」
我準備什麼,我準備過家門而不入。
「你們去給忠義侯、國丈林侯爺拜壽?」
「是啊,他是商場前輩,我們曾得他提點過。這不,趁著他老人家六十大壽就想去表表心意。」
原來如此,世人真是只會錦上添花,不會雪里送炭的。林家女人遭難時,怕是求告都無門吧。這會兒林家得勢了,就冒出這些人來。
不過,想到四哥跟我說的事情,這個康老板和曾家好像就有層關系在。
「石老弟,你準備了什麼賀壽啊?給哥哥看看。」
「這個,我還沒準備呢。」
康老板看著我,「不肯說,到時好一鳴驚人,好,哥哥不問了。我們知道你跟林家是遠親,肯定是要去京里上壽的。所以還想去邀你一道上路,哪曉得你先走一步了。不過好在遇上了。」
這都哪跟哪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說我不去,那就走一趟吧,以石大少的身份。
「好好,同去,同去。」
那兩人大喜,「就是,一起,一起。到時候,石老弟還要幫我們多美言幾句,這麼多年了,怕是林侯爺不記得我們這些後生晚輩了。」
「沒問題,沒問題,就怕兄弟的面子也不夠啊。」
「哪啊,你可是有兵馬幫著押貨的貴人啊。」
胡老板過來,「听府上說令姐跟你一道上路的呀,怎不見石小姐上車?」
「哦,我們先走一步就是為了找蕭神醫為家姐看病,她跟著神醫瞧病去了。」我說是看病,他們也都知道是瞧臉上的傷疤,也不點破,只道︰「蕭神醫跟你都有交情,兄弟還說自己沒面子。你怎麼沒在林家行商的範圍做事呢?」
我打個哈哈,「年輕人嘛,想自己出來闖一闖,不想一味的倚靠家里。」
「有志氣,有志氣。」
我要想做到四哥交代的事,和四個家族攀上關系,和這個康老板攀交情這就是第一步。
我往年都是送什麼賀壽來著?好像都是我娘交代的任務,讓我跟她一起繡東西,諸如百壽圖之類的。今年呢,以外人身份去給他拜壽,我送什麼好?
老爺喜歡玉器,听說胡老板和康老板都是送的名貴玉器。我現在去現淘點啥還來不來得及。
邪乎了,市面上的好玉好像被淘盡了似的,我好容易才花高價買到一顆玉石雕的壽桃。心痛得我啊,看著就嘆氣,這要是在家我就送上一把壽面用紅綢拴上再跪下磕個頭就了事了。
我在路上磨磨蹭蹭的淘貨,那兩人催促我快走。
「急什麼啊,還有大半個月呢。」
「哪是咱們到時候去就行了的,還得先去打點林府總管…」胡老板說著閉上嘴,「瞧我,急得都忘了,咱不是有石老弟這條門路麼。對了,石老弟,你和林府是什麼親戚啊?」
「這個,我們是遠親,遠親。康大哥听說同曾家也是親戚?」
康然點頭,「嗯,我的妻妹在曾家做姨娘,曾家那位最小的少爺就是內子的佷兒。不過,他不叫我做姨丈,我也只管他叫小少爺。」
這個我知道,就像我也只能管太太的兄弟叫舅舅是一樣的。
康老板把話說得這麼直白,是想探我的底,可我怎麼說呢。他的事我多打听打听也就出來了,他說了也不妨事的,可我的事就不好說了。于是我只作不懂,哼哼哈哈的就遮了過去。結果,我越是不說,他們對我卻越是上心。當面沒再說什麼,但背後估計下足了勁打听。
我們一行人到了京城,康老板說他有座房子在這里,邀我們一起去落腳。我不想留下,便笑著回絕了。說好到時我引他們上門去,不必再去走誰的路子。
小胡同那里當時是以翠儂名義置下的宅子,雖然房契我還收著沒給她。但旁人一查就知道的,我不打算去那里落腳。
當初我是打算把這個小宅子以後給翠儂做陪嫁的,所以她才一直這麼忠心耿耿,連逃跑都跟著我。其實也因為她去檢舉我她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背主之人,在林府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四哥之前說我可以去蕭府,可魏先生在那里住著呢。我著實有幾分怕他。
「我們去住廟里,給我娘單獨做一場佛事。」我早就有這個心了,于是去到廟里給了兩百兩銀子的香油錢和做佛事的花費,被待如上賓。
有錢好辦事啊。寫上生辰八字,連孫媽吳媽一起祭了。
聲聲梵唱,佛煙裊裊中我似乎又見到了慈母笑顏。那時候雖然日子略清苦些,但我娘當我是心肝寶貝兒。她不曾讓我去獻媚于人過,只要我起誓,此生不要給人做妾。到我被關進別苑,她還說她這輩子只有我一個,不怕染上怪疾要進來陪我。自己落難卻還在慶幸我逃過一劫。所以,我不容人輕視她,哪怕是六哥也是不行的。
憶及童年舊事,我久久不能入眠。
我娘跟我說的,遇到委實難決的事,那就依心而動,這樣才不會後悔。
我是依心而動了,可我會不會後悔呢。六哥那麼冷淡的對我,我心頭其實還是很難過的。十姐姐後來跟我說從小到大,六哥就沒對她那麼和藹可親過,著實有幾分受寵若驚的感覺。
他說我離了他過得很好,他也是一樣。其實,我離了他有好也有不好,在他身邊無論如何都有一個堅實的胸膛可以讓我依靠,讓我風雨無憂。即便是姬瑤打上門來,他其實暗中也是備下了人保護我的,不會讓我真的吃了虧。如今,事事都要靠自己,與人周旋,與人虛與委蛇。
從窗戶看出去,庭院中一株大樹,旁邊有一株嬌弱的菟絲花,就纏繞在大樹身上。我吐出一口氣,這種相互依存的關系是必須一一對應的。想往六哥這顆大樹上繞的菟絲花太多了,我不能只倚賴著他而活。不然,等他的心不再如今日,我要情何以堪。像我娘那娘慢慢的枯萎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