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釧叫了婆子抬了熱水進來,服侍著九娘子熱熱地泡了個澡,又端上一碗熬得濃濃的姜湯喝了,鑽入暖和的被窩里,九娘子這才徹底地放松下來,閉了眼,卻睡不著,只是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想著……
這邊,待九娘子離開,甘閣老剛才還溫和如春風的臉立時陰沉了下來,喚了心月復的小廝進來,吩咐了幾句。那小廝便點頭出去了,不一會兒就回轉過來,細細地稟告了一番。
听完回報,甘閣老神色沒什麼變化,只是吩咐了小廝,「去後院傳話,告訴太太,今兒我要去太太那歇著,讓太太準備好晚膳。」
小廝得了令就要退出,閣老又補了一句,「姨太太還住在府里?」
小廝連忙答道,「是,姨太太是去年開春上京的。」這小廝是甘閣老的貼身的人,服侍閣老也有些年頭了,自然是知道閣老的性子的,因此回話也只是陳述事實,並不會妄加任何意見,但今日,也躊躇了一會兒,似是有話要說卻又有所顧忌的樣子。
甘閣老哪里看不出來,「猴兒,有話還不快說,等老爺我問嗎?」
小廝陳皮連忙說道,「府里傳說……傳說表少爺有意……有意九娘子……」雖然冒著險說了出來,卻到底不好說的太直白,還是有幾分吞吐的。
甘閣老臉上的肌肉不為人知地跳了一跳,眼楮也覷了起來,「哦?看來我是太久沒關注內院了,表少爺……哼……」卻也是沒將話說完。
陳皮再不敢多言,低下頭等候吩咐,許久閣老才說了句,「去吧。」陳皮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站在廊下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定了定神,這才往內院太太屋里傳話去了。
甘閣老年輕時深受座師焦太師的指點護佑,因此在殿試之後便娶了太師的二女兒為妻,當時焦家還未沒落,太師雖然不在實位,但多年的官場生涯還是讓他頗積聚了一些人氣,也是力排眾議將嫡次女嫁給了當時還僅僅只是個兩榜進士的甘閣老。
這些年來,在焦家的扶持下,也在甘閣老自己的努力經營之下,終于是走到了這一步,進了內閣,雖然不是首輔,但甘閣老的為官生涯卻是成了當朝的傳奇。
甘太太嫁進來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焦太師陪嫁卻是給的痛快,當初甘太太下嫁時嫁妝著實是排開了十里路遠。這麼多年過去了,甘家從江南的一個沒落的清貴言官家族,慢慢成長為了京城里頗有些分量的新貴人家了。
甘太太在做閨閣女兒時,性子還是養得頗為嬌慣的,嫁到甘家,甘閣老也是捧著護著,所以甘太太到了這個年紀,性子也是有些擰的。生下一個嫡子,兩個嫡女,在甘家的地位也可以說是堅如磐石了。年輕的時候還管管,到了這把年紀倒也放開了,給閣老抬了幾房姨娘,也養了一個庶子,三個庶女了。完成任務的甘太太,如今後院的事只是把個大方向,凡是小事都交給了身邊的丫頭抬成姨娘的三姨娘了。
甘閣老平日里事務繁忙,大多數時候忙于政務,除去歇在宮里當值的時候,其他大部分時間歇在外書房,那里是甘閣老私人的地方,甘太太並不去干涉太多,只是二人有什麼大事要商量的時候,甘閣老才會去後院太太屋里歇著。
所以,正當太太午睡起來,姨太太進來要和她說話時,陳皮把話傳到了,太太便也顧不上姨太太了,連忙起身,一邊吩咐三姨娘安排晚膳,又囑咐多加幾味甘閣老愛吃的菜色,另外又吩咐人進來打掃整理,自己也嘟囔道,「好好的,不知道又是有什麼刺要挑了。」一邊又轉頭對姨太太說道,「你瞧著了,今兒怕是不得閑了,你先回去吧,等閑下來再尋你說話吧。」
姨太太惱恨不已,本來正想在太太這告上一狀的,誰成想這麼不湊巧呢,不過她也不敢露出埋怨來——甘閣老可是向來沒給過她好臉色看的,也只有退了出去。
這邊,三姨娘帶著太太的貼身大丫頭金枝和金葉給太太換衣裳,梳頭發,一邊輕聲勸道,「太太,奴婢多句嘴,您可別多心!」
太太坐在妝台前,細細地看著自己鬢邊的白發,「你倒同我拿起腔調來了,有什麼話你還不敢跟我說的?」
甘太太這話是真的,三姨娘原就是她的陪嫁大丫頭,當時陪的幾個就只有這個紅裳留了下來,陪著自己在府里站穩腳跟,陪著自己打理產業,陪著自己生孩子養孩子,眼看著年華老去了,甘太太也深覺對不住她,便將她開了臉,提了姨娘,其實就是個名份而已,這也就是打著陪著甘太太一輩子的意思了。
三姨娘輕輕一笑,「太太,姨太太原先同您可不這麼親熱……如今,她又是這般境況,老爺可是不喜她的,您還是別對她太過客氣了……」
說是妹子,其實這劉焦氏原來不過是甘太太的庶妹而已,嫁的不好,男人又死了,無處可去來投奔甘太太,甘太太倒不是真的和她有什麼感情,但好歹也是親戚,就留了他們下來,時間一長,這劉焦氏倒是會刻意討好,把甘太太哄的留了他們住了下來。
「她?她有什麼?左不過陪著我說說話罷了,哪里來的親熱?」甘太太皺了皺眉,伸手就要去拔鬢邊的那根刺眼的白發,但卻被三姨娘按住了手,「太太,別拔,奴婢同您剪掉吧,當心扯松了油皮!」說罷拿了把極精巧還不到人手一半大的剪子過來,絞了白發,一邊說道,「表少爺的心思,您還不知道?奴婢看就不合適!」
也就是三姨娘了,敢這麼跟甘太太說話,而甘太太院里的一等大丫頭金枝和金葉卻不敢說話,只是低著頭,一個給太太梳發,一個端著打開的三層妝盒,任甘太太挑選首飾。
「不合適?」甘太太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