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黃哭噎著趴倒在九娘子的腳前，九娘子皺了眉頭，「好好說話！什麼意思？你快點說清楚，看看還能不能挽救？」
寅黃好不容易止住了哽咽，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告訴給了九娘子……
夜色漸黑，層層的烏雲慢慢遮蓋了空明的月色，到了後半夜，竟然下起了雨來，雨點打在屋外的樹葉上，九娘子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了。
姬澈輕輕從後頭摟住九娘子的肩膀，「茵娘，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嗎？」
九娘子翻過身來，對著姬澈，「爺，吵著您了吧？」
姬澈搖搖頭，「無妨，以前徹夜不眠的時候多了，少睡一會兒也不打緊的。你怎麼了，從寅黃屋里回來就這樣了，怎麼了，那丫頭說話得罪你了？」
九娘子搖搖頭，「不是這個。爺，我想問問您，您的腿……什麼時候不能走的？」
九娘子仔細地觀察著姬澈的神情，听到這個問題，姬澈的臉色不自覺地沉郁了一下，才淡淡地說道。「三年前，其實準確來說，應該是三年半前，我從邊關回來，就覺得腿不大好了，開始還以為是因為受傷的緣故，養了半年，外傷早就好了，可是腿卻越來越站不起來了……」
九娘子雖然不忍心提起姬澈的痛苦往事，但想起寅黃告訴她的話，還是堅持著問道，「那您以前說的中的寒毒，是怎麼回事？」
姬澈的臉色更加沉郁了，「那是和王氏有關了……茵娘，你怎麼突然提起這事了？」
九娘子怕他多問，連忙說道，「沒什麼，就是睡不著想起來的，嗯，趕緊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早起做什麼？她又不在府里，你也用不著去請安。」姬澈嘴里的她自然指的是王氏。
九娘子笑道，「就算不用請安，也還有很多別的事要忙呢。哦，那個宋玉怎麼還不走？」九娘子又問道。
姬澈難得的笑了笑，「他啊，也挺可憐的，就讓他賴幾日好了。」
九娘子瞪了他一眼，宋玉可不是什麼好人，他要再賴在這里，說不定六娘子又要鬧什麼ど蛾子出來了。
但是又怕姬澈再問起，便推著姬澈趕快睡覺，二人說了會閑話，這才睡去。
第二日，九娘子剛剛起床，洗漱好，又服侍著姬澈洗漱好，剛準備用早膳呢，練嬤嬤便進來回道，「女乃女乃，夫人身邊的平嬤嬤來了。」
「平嬤嬤？」九娘子驚訝地問道，「她不是跟婆母去了莊子？回來了？來著做什麼？」雖然這麼問著，也還是讓練嬤嬤迎了她進來。
平嬤嬤滿臉笑容地進來，給九娘子和姬澈行了禮，「世子爺，二女乃女乃，夫人讓奴婢緊趕著回來，給您二位報個喜信。」
姬澈沒什麼表情，也不說話，九娘子接過話茬，「哦？什麼喜信，嬤嬤快說吧。」
「老祖宗這兩日就要回來了，夫人叫奴婢先回來，跟世子爺和二女乃女乃說一聲，把老祖宗住的院子打掃干淨，等勞祖宗回來好住。」平嬤嬤果真喜氣洋洋地說道。
本來面無表情的姬澈，這下真的有些動容了，「老祖宗親口答應回來的嗎？」姬澈開口問平嬤嬤道。
平嬤嬤點頭應道，「可不是！老祖宗說了，她最掛念的就是您了，以前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這會兒養得差不多了，就想著回來看看您，還有二女乃女乃，她可沒見過二女乃女乃呢。」
九娘子自己沒什麼感覺，姬澈卻深深地皺起了眉頭，九娘子礙著平嬤嬤在場，沒好意思問，打發平嬤嬤道，「嗯，我知道了，嬤嬤您先去忙吧，一會兒我就和大嫂去安排去。」
平嬤嬤應了，笑著退了出去。待她走了，九娘子才問道，「爺，老祖宗回來，您應該最高興才是啊，我以前就听說老祖宗最是疼您了！」
姬澈眉頭依然不松，「老祖宗連咱們成婚都不肯回來，怎麼突然想起要回來了？難道是王氏去說了什麼？」
九娘子笑道，「爺，您肯定是想多了，婆母如果說話這麼管用，老祖宗還能在莊子里呆這麼久？再說了，茵娘雖然沒見過她老人家，但猜都猜得出來，她老人家肯定是個極聰明極睿智的人，可不是婆母能隨便糊弄的了的。」
姬澈被她的話逗得舒展了眉頭，「 ，你可真會說話。倒是我多慮了，老祖宗可不是她那個水準糊弄得了的，我白操心了。不管怎麼樣，老祖宗肯回來，真的是喜事一樁，你要好好地安排，讓她老人家對你有個好印象！」
九娘子假意急道，「就是說呢，老人家肯定對我不滿意，我一個冒充嫡女的庶女，哪里配得上你？又是個年紀這麼輕的，也不會伺候人……」
姬澈的臉上堅冰不再，仿佛被春風吹化的池水，蕩漾了幾分漣漪，「誰說你不會伺候人了？上次可是伺候得不錯呢……」姬澈難得地調笑了起來。
想起淨房的那次差點擦槍走火，九娘子的臉頓時紅了個通透，站起來，捂著臉逃走，「我去催銀丹擺膳了！」
逃出屋子，九娘子來到外頭，銀丹帶了刀婆子擺了膳來，銀丹走到九娘子身邊，悄聲說道，「女乃女乃，都安排好了。」
九娘子點點頭，「囑咐人，把消息都放出去，尤其是大哥大嫂那里，派個機靈的人去透信兒。」
銀丹點頭，「不如叫銀釧去，她這些日子往漣院里跑得勤快！她嘴皮子又利索，最會辦這樣的事了。」銀丹一時月兌口而出。
九娘子心里一動，「什麼？銀釧最近常去漣院嗎？做什麼去？」
銀丹一邊擺碗筷，一邊說道，「誰知道呢，這丫頭，像走火入魔一樣，見天地就往那院里跑，有時候一天得去個兩三趟的，也不知道大女乃女乃有什麼事這麼煩她，她也不惱，天天的，可樂意了。」說著，銀丹自己笑著直起身，「噯，女乃女乃，這丫頭該不是動了什麼春心吧？」
銀丹說著自己出去和刀婆子取東西了，留下九娘子一個人站在外堂，發著呆，一會兒，銀釧進來了，瞧著九娘子發呆的樣子，問道，「女乃女乃，可是要什麼，怎麼自己個在這發愣呢？」
九娘子回過神來，「哦，沒什麼，想事呢，」回頭看銀釧，銀紅色的衫裙，身材飽滿，面容清秀，臉上透露著一股嬌怯……九娘子便有意打趣道，「喲，我們銀釧也長成大姑娘了，瞧著模樣和身形，嘖，嘖，真真好看！」
銀釧眼楮里透露出興奮的神采來，嘴里還嗔道，「女乃女乃！您取笑奴婢了！在您跟前，奴婢們哪有立腳的地方？」雖然這麼說，但還是高興地左看右看，打量著自己的打扮，「女乃女乃，奴婢真的有那麼點好看嗎？」
銀釧到底是跟九娘子最久的丫頭了，說話也少了很多顧忌，膽子大了些，就這麼沒心機地問了出來。
九娘子目光閃爍，瞧著銀釧，便又試探道，「那可不！前兒，我還同爺說起呢，眼看著你們幾個也大了，我已經想著要給你們尋個好人家了。尤其是你，你可是跟了我最久的，怎麼的，我也得給你找個頂頂好的，你看水生怎麼樣？」
听到這話，銀釧立馬下意識地回道，「女乃女乃，奴婢不嫁人，奴婢永遠跟在您身邊伺候！」
九娘子笑道，「傻丫頭！你才多大，就說永遠不嫁了，難道你想著我們世子爺呢？」
銀釧立馬臉紅了，啐道，「姑娘，您又拿奴婢開心了！您知道，奴婢沒這個心思的，奴婢要是有這個心思，天打五雷劈！」
九娘子笑道，「你瞧你，我不過是同你玩笑，你還急了！連水生都瞧不上，難道你還瞧上了誰家的公子不成？」九娘子又試探道。
這回銀釧卻沒有反駁，低著頭，揪著自己的衣角，半天才說道，「反正奴婢是不肯嫁出去的！」說罷，低頭跑到外頭去了。
待她跑出去，九娘子才收了笑容，低頭又沉思了起來，待姬澈出來的時候，九娘子還沒回過神來。
剛用完早飯，陳氏就過來了，姬澈自己去書房了，九娘子便將她迎到東間，陳氏問道，「才剛平嬤嬤送了信回來了，你得了信了沒有？」
九娘子點頭，「得了。老祖宗我還沒見過呢，也不知道該怎麼收拾，還請大嫂多多教我才是。」
陳氏笑道，「你放心，老祖宗啊，一向最疼愛二弟了，愛屋及烏，她老人家還能不疼你？至于收拾屋子什麼的，就交給我好了，你大嫂我，別的本事沒有，收拾屋子最拿手了，只求弟妹你啊，日後在老祖宗跟前替我多說說好話吧。」
九娘子也被陳氏逗笑了，「大嫂您可真是的，您這麼賢惠又能干，老祖宗難道還會嫌了您不成？定然是比我可疼多了，還用得著我來替您說好話？」
九娘子不過是頑笑話，陳氏的笑容卻是僵了一僵，半天才苦笑道，「弟妹，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府里的事……你大哥……他也不容易……」
九娘子勸道，「茵娘倒覺得大哥甚好，人又溫和沒脾氣，對誰都好，咱們府里上上下下誰不夸他？就是丫頭們，也都跟他更親近些，您說是不是？」九娘子故意這麼說著，瞧著陳氏的臉色。
陳氏的功夫修煉得極好，但是微微下垂的嘴角和眼里偶爾迸發的厲色，還是出賣了她。
「你大哥就是這樣，一點脾氣都沒有，對下人也這樣，你說，這樣，一些賤骨頭就敢爬到我們頭上去了，上回你身邊的銀釧來我們院，可不就受了那些個人的氣嗎？還好，你大哥幫著出了口氣，要不然，我還真是沒臉見你了！」陳氏馬上頂了回來，一點也不肯吃虧。
听陳氏提到銀釧，這下子，就算沒有瞧見銀釧的變化，九娘子也猜出了一二了，但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九娘子並不打算和陳氏多說什麼了，轉移話題道，「那咱們就去吧，早點收拾好，也好早點恭候老祖宗回來。」
陳氏見九娘子避而不答，也不追問，笑了笑，起身，和九娘子一起往松鶴院去了。
松鶴園是老祖宗以前住的院子，因為這兩年老祖宗去了莊子，這院子便一把鎖鎖了起來，這會兒，平嬤嬤已經帶了粗使的婆子丫頭將門打了開來，院子里已經被打掃過一遍，也用水都潑過一遍了，丫頭婆子們正四處擦拭呢。
平嬤嬤見二人過來，忙上前行禮，「二位女乃女乃，這外頭也差不多就要好了，里頭怎麼弄，奴婢正等著您二位來再說呢。」
陳氏點點頭，「嗯，那咱們就進去瞧瞧！」九娘子也點頭，跟著陳氏進了正房。
松鶴院是典型的北方庭院的結構，類似于現代的四合院，正房坐北朝南，一溜的四間房，都是紅瓦紅牆，看上去就特別的寬敞明亮。
正房的所有門窗全部都被打了開來，九娘子和陳氏一進門，一股子濃濃的檀香味就竄入鼻腔，讓九娘子和陳氏猝不及防地連打了還幾個噴嚏。
陳氏一邊擤著鼻子，一邊對九娘子說道，「你瞧瞧，老祖宗這的東西可都是老古董了，連這香……」還沒說完，又緊著打了兩個噴嚏，眼淚都快出來了。
九娘子也捂著鼻子，笑道，「可不是，這香味可不是一兩天燻得出來的，得個十年八年的吧。」
二人走到廳堂，丫頭婆子們正在將各色的遮布取下來，將瓷器擺設都一一地進行擦拭，有的還要拋光弄平滑。那些紅木的家具，在細白棉布的擦拭下，經過陽光的照射，迸發出十分柔和溫暖的光彩，現出一種特別的驚心動魄的沉澱的美出來。
平嬤嬤帶著一個面容肅穆的嬤嬤走過來，「二位女乃女乃，這位是老祖宗身邊的林嬤嬤，跟著奴婢回來幫著收拾老祖宗的體己東西的。」
那林嬤嬤給二人見了禮，陳氏笑道，「嬤嬤快忙去吧，我們也不知道老祖宗的東西在哪，怎麼弄，您多受累了。」
林嬤嬤也沒什麼反應，只是默默屈膝，自去忙了，平嬤嬤歉意地朝二人看了看，也追了過去。
陳氏說道，「瞧見沒有，弟妹，老祖宗身邊的人，就算只是個嬤嬤，也比咱們金貴得多呢，這以後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說了啊。」
九娘子沒有附和，對這些，她都不了解，因此更沒有什麼發言權了。二人跟著嬤嬤們到了里間，林嬤嬤從腰里拿出了一大串的青銅鑰匙出來，那些個鑰匙因為常用，都有些微微泛黃了。
林嬤嬤拿出鑰匙，看著幾個丫頭將靠在牆角的十來個四角包銅的大樟木箱子打了開來，在光線的照射下，迸起一股子灰塵，陳氏和九娘子二人站得遠了點，看著丫頭們將灰塵拍散，這才看稀奇一般上前看著。
這十來個大樟木箱子一次排開，有的裝的是滿滿的衣裳，各色花樣，各色款式，精致美麗，大方端莊，一點也看不出來這是老太太的衣箱。
陳氏嘖嘖道，「瞧見沒有，老祖宗哪里穿得過來這些個？這些啊，都是前皇後在時，賞給老祖宗的，唉，將來不知道都留給哪些有福氣的了……」
九娘子笑著，朝另外一些箱子看去，有兩個箱子里裝的都是各色的小匣子，九娘子好奇地上前看去，「嬤嬤，這里頭的都是些什麼啊？」
林嬤嬤神情不變，「都是老祖宗往日的一些首飾。」說著，讓小丫頭們將小匣子一一打開，自己則對著手里的一本冊子，一樣一樣地檢查了起來。
有滿是大顆的圓潤的東珠頭面，也有上好的和田玉的簪子發釵玉鐲等，還有各種赤金的頭飾，琳瑯滿目，晃得人眼楮都要花了。
陳氏不住地贊嘆，九娘子又往剩下的箱子看去，還有一些精致的布匹，包括兩箱上等的松江細棉布，九娘子上前輕輕撫著那棉布，「這倒是好東西，做里衣和家常衣裳最好了，難得老祖宗有這麼多。」
林嬤嬤回頭瞧了九娘子一眼，「二女乃女乃倒是識貨，這些個現如今就是有錢也沒處買去了，听說做這一批布的娘子已經沒了，老祖宗的這些就是最後的一點了。老祖宗都沒舍得用，都留給將來的小世子呢。」
九娘子笑笑，不知道這林嬤嬤是個什麼意思，也沒亂接話，陳氏不住地贊嘆，「哎喲，老祖宗這可真讓人見世面，這些個好東西呢。」
林嬤嬤沒搭腔，盯著小丫頭們收拾好首飾，又一一地將匣子上鎖，然後才囑咐丫頭婆子們將該曬的曬，該洗的洗，將所有的窗戶也都打開來，通風透氣。
九娘子跟著陳氏，先將老祖宗的花廳、起坐間和臥室都細細地查看了一遍，確認所有的東西都擦拭過了，日常用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這才又兜到下人的屋子，看著丫頭婆子們收拾好了，這才回到正房，二人坐在廊下吹風曬太陽。
陳氏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寅黃姑娘可好些了？昨兒個我尋她，就發現她身子似乎有些不大好呢。」
九娘子不動聲色，「嗯，可不是，有點發熱，今兒個也躺著呢，反正也用不著她，就由她去好了。」
陳氏試探著說道，「我瞧她倒是個不錯的，對二弟也忠心耿耿的……」頓了頓，陳氏才又說道，「弟妹，大嫂多句嘴，我瞧著你是個好的，才肯跟你說這些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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