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村里風景依舊,但雲微曾經住過的竹樓里卻是人去樓空。舒愨鵡
她回到秦村正是午後陽光烘烤得讓人昏昏欲睡之時,暖烘烘的空氣里,似乎還能聞到還未散去的飄渺余香。村子一如既往的安靜,雲微望著空無一人的竹樓,有些發怔。
說好了等她的,無論在回來之前,她是何種心情,她總歸還是有期待見到有人在等她的。
嘎呀——有人推門進來,雲微猛然的轉身,一見推門進來的是村長,心底不知為何升起淡淡的失落。
「村長,阿昀去哪里了?我剛回來,怎麼不見他?」雲微調整了一下情緒問道。
村長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拎著個魚簍,他本來就是釣魚歸來,見竹樓人才過來看看。
他的神色很奇異,他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雲微,反問道,「雲微,你不是前兩日回來後又走了嗎?」
雲微一怔,「我前兩日就回來了?」
怎麼回事?她怎麼前兩日就回來了?細細的看村長的神色,雲微見他說的確實像是真的,心中一動,有一個不好的念頭從她腦子里冒了出來。
這邊村長繼續疑惑的道,「顧昀自兩日前你回來後,就不在這里,我還以為是你帶走了他,你倆怎麼了?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雲微勉強的扯了扯嘴角,僵硬道,「沒事。」
村長听聞沒事兒,便不再多說走,留下雲微站在竹樓中,良久,她才轉身往秦村的墓地方向走去。
剛入墓地,便見上次夜里見過的那個古古怪怪的小女孩穿了一身純白的及膝連衣裙,扎了兩跟辮子,還是抱著一個絨毛玩具熊,坐在一個墳頭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疾步而來的雲微。
女孩的眼里滿是驚奇,仿佛雲微的臉上長了花一般。
雲微抿了抿唇,不由得加快腳步,到了墳場深處,果不其然,便看見一個風姿綽約的人背對著她立在無字碑前。
那人察覺身後有人,緩緩轉過身來,待兩人四目相對,俱是一震。
果然是她,影。雲微心道。
影臉上的驚詫很快就恢復平淡,她細細的打量雲微的眉眼,不時的模自己的臉,似乎在比對兩人的容貌的差別,良久她才嘆息道,「人老了,怎麼也比不上年輕人。」
雲微看著影與她十分相似的容貌,雖然影已經不復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少女那般青春,但其容貌如綻放得最為艷麗的玫瑰一般,成熟惑人,似是蒙著一層鑽石的永恆不老之光。
更甚,對方的一顰一笑,幾乎與上輩子的她如出一撤,雲微不由嘆道,真不愧是她的克隆人。
雲微直截了當問︰「顧昀去哪里了?」
影紅唇微勾,沉靜的目光帶著點點誘惑,曼聲道,「你是真正的one?」
雲微靜靜的盯著影,也不點頭也不搖頭,「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那你我就是同病相憐,若是,那麼——」影危險的笑了笑,話題一轉道,「你不需要去找他,如果他想要出現在一個人面前,什麼也阻擋不了他。」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雲微不咸不淡道。
影涼涼道,「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如果他真的在乎你,想要等你回來,就絕對不會一聲不吭的就離開,所以,你別把我自己太當回事兒了,橫豎,你只是靠著一張臉吸引了他。」
濃濃的醋味撲面而來,雲微不動聲色的盯著影,她能確定影是她的克隆人,那麼她上輩子的異能這個影估計也全部都會,而她的記憶不知道影是不是全部都復制了下來。
其實,克隆人和本體最大的區別就在于,記憶的來源。
本體的記憶是自身實實在在的經歷的,這就如同一本書的最初稿,而克隆人從本體處繼承的記憶,就如同一本書的復印,兩種不同的記憶來源,前者從頭到尾都是獨一無二,所有的記憶都是那般純然天成,帶給人的體驗都是真實而半點不摻水,而後者就如同是強加給了一個新的軀殼,他們仿佛外外來者並不能全部消化所有的記憶,因為他們沒有親身經歷,就仿佛一個外人看一本書,不是他自己寫的,永遠也不知道寫書的時候,其行蹤所有的想法。
克隆人自出生,便是一個**的個體,就算是擁有記憶,他們之後人生的選擇也會與本體迥異。
雲微的記憶出了問題,她找不出那個環節有問題,或許從影這邊可以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不過,影對她似乎很有敵意,看來,她得先制服影,讓對方乖乖听話。
「哦,你怎麼知道我只是靠臉?你呢?你的臉跟我不也十分相似嗎?可看你這說話狀態,他似乎對你沒有半點兒興趣哦?」雲微惡劣的笑著繼續道,「所以,這只能證明,臉並不是問題,人是問題。」
這話一出,影像是被踩了痛腳一般臉色劇變。
她本來就是某個人的克隆人,她一被創造出來,她的臉不是獨一無二的,她前半生的記憶都是鏡花水月,根本就不是屬于她自己的。她沉迷于那不屬于自己的記憶里那男人的溫柔深情,愛上一個注定不會愛自己,永遠都把自己當替身的男人。
不。
影眼里泛起無邊的黑色,她連替身都不是,那個男人太清醒,太理智了,就算她照著記憶里那個女人,做到十全十美的像她,在那男人的眼里,她也只是一個黑乎乎的,沒有自己容貌的影子。
心底壓抑了幾十年的怨恨、委屈、愁苦一瞬都化為滔天的怒火,影那張酷似雲微的臉扭曲成猙獰的樣子,她的頭發,衣裙無風自動,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壓抑起來。
雲微感知著周圍看不見的精神力波動,心知,影果然也是繼承了她上輩子的精神力。
「這張臉,只能我一個人擁有。」影一字一句的慢慢道,眼里的瘋狂偏執如烈火一般愈燃愈烈,她抬手虛空一捏,仿佛隔著十米距離就捏住雲微的脖子。
而雲微也感到脖子上一緊,影居然想到扭斷自己的脖子!
她冷冷一笑,眸子里冷芒一閃,龐大的精神力以她為中心傾瀉出去,那凶猛的勢頭一瞬就沖破了影圍在她周圍想要禁錮她的精神力,然後她的精神力並不收回,而是化成萬千細絲狀的觸手,直直射向影,扎入影的大腦,裹住影的全身讓她動彈不得。
影沒想到自己的對手精神力如此可怕,她瞳孔一縮,想要月兌離,卻發現不僅自己的手腳不受控制,她的大腦中仿佛侵入了一股力量,有一只無形的手,正在翻開那本她從本體那里繼承而來的記憶之書……
……(以下開啟回憶模式)……
暴雨夜。
天地之間一片嘩啦啦作響,除了雨水,就只有轟隆隆單調卻震動人心的雷聲。
閃電一下又一下在黑沉沉的天空上勾勒出一條又一條銀藍交雜的裂紋,電光里城市一片死寂,而在城市的一角,可以看到在暴雨下熄滅掉最後一絲火焰的廢墟。
廢墟上原本是聞名華夏的調香世家程家的百年老宅,這里原本紅樓綠瓦,繁花疏影,美麗非凡,而此時也只是在一場大火里化為一場灰燼。
一個高挑縴細的人從廢墟里爬了起來,閃電一亮,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臉被糾結纏繞的發絲擋住了一般,只露出曲線美好的下頜和沒有血色的蒼白嘴唇。
紅色的血水混合著雨水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女人捂著自己的心口踉踉蹌蹌的從廢墟下來,拖著步子走到一片空地上。
她看著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男人,一把槍擱在男人手邊,他歪在一側的太陽穴上赫然有一個還在流血的洞。
紅,似乎雨下得再大也沒辦法沖去那刺目的紅色。
女人全身的力氣像是一瞬都被抽走了,她呆立了一會兒後噗通一聲跪倒在男人的尸體旁,良久,她將頭抵在地上,似受傷的野狼一幫嗚咽了起來。
「諾——」
手腳並用的爬到男人身邊,將男人已經冰冷的尸體抱在懷里,她不斷的用手撫模他的臉頰,不住的親吻他毫無溫度的唇,呢喃著男人的名字,她多麼希望男人只是睡著了,不是飲彈自殺……
……
又是一個暴雨夜,夏天總是多雷雨。
女人已經在墓地里不吃不喝的守著男人的墳墓七天七夜,此時,縱使她是異能人,體能異于常人,也有些到了極限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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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畢竟她心口在七日前還被人一槍射穿,子彈還在里面還沒有挖出來。
可就算是到了要死的地步,她也不想離開。
七日七夜,她腦子里什麼也沒想的空白的七日七夜。心口早就感覺不到痛了,所有的情緒都似被那一夜的暴雨澆滅,化為一堆灰燼。
周圍的一切,她仿佛都不能感知到,仿佛她自己處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黑暗小屋里,而她唯一的光明已經理離她遠去。
常在黑暗中行走人,是不能擁有光明的,只因為一旦他們擁有光明,而光明再次失去後,他們會成為瞎子,找不到自己前進的方向。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她仿佛听到血脈開始僵化的聲音。
或許,就這般溺死在黑暗里也好,女人這般想。
噗通——噗通——
突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傳來,女人依舊枯坐在石碑旁,宛若雕塑。
「嘿,臭小子,你給老子站住!今天你小子是跑不了了,乖乖的讓老子舒服了,老子就饒你一條小命!」粗糲的吼聲緊隨而來,又有許多人得意的大笑後,猥瑣的附和起來。
「頭兒,那小子嬉細皮女敕肉的長得被小妞兒還水女敕可人吶!」
「對啊對啊,還有那張臉,嘖嘖,漂亮得沒話說,那些網絡上的什麼什麼女神,跟他相比,就是個屁!」
「我听說,那小子以前是個大少爺吶,我們這麼做,會不會……」
「去,你傻啊,他要還是大少爺,輪得到我們下手嗎,實話跟你說吧,就是有人看他不順眼,故意的呢……人家還說,叫我們盡情的玩兒,玩完了,還可以買去特別的地方,所以——」
「我們今天賺大發了,不僅有美人,還有大把的錢可賺!」
凌亂的腳步聲,混合著雨聲污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在前面作為獵物的少年咬緊牙關死命的跑。
但是,之前作為一個整日錦衣玉食,缺乏鍛煉的大少爺,少年跑了一會兒就臉色發白,氣喘如牛,他知道自己必須跑,否則等待他的……
咬了咬舌尖,少年強忍下胸肺中快炸了感覺,模了一把臉上雨水繼續狂奔。
後面的人打著電筒陰魂不散的追著,少年無頭蒼蠅一般亂躥,且他只是一個人,怎麼可能敵得過身後二三十個整日打架斗毆專干壞事的街頭流氓,不一會兒,他便被人前後左右四面堵截住。
大雨嘩啦啦的,夏天衣服單薄,他本就只穿了一件輕薄t恤,下面一件休閑牛仔褲,雨水一沾,便濕得緊貼他的身體,那蜂腰窄臀,細膩流暢的曲線,完完全全的顯露出少年人獨有的青澀魅惑,直看得一眾混混齊齊吞口水。
少年一狠心,拿出藏在自己身上的刀子開始最後的相搏。
對于他來說,眼下其實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死,寧死不受辱,一個是忍辱偷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終有一日,他可以十倍的一雪前恥。
第一個選擇一死百了,圖個輕松,但是他不甘心,這群人喪心病狂,說不定就算他死後,也會干出一些惡心人的事兒。
第二選擇……他咬牙,他是一個男人,那種恥辱……
兩個選擇逼得他快發瘋,他捏緊刀子,腦子里急速思考,猛然眼前一白,刺目的電筒強光射向他的眼楮,他反射性的抬手去擋,而那同時有人沖了過來奪他的刀子,他心中一慌,刀子亂揮——
噗嗤——
一陣刀入肉的悶響,伴隨著一片血噴濺了出去——
枯坐在墓碑旁的女人只覺得臉上一熱,一股腥甜的味道涌入鼻息,正閉目等死的女人,刷的一下睜開那黑沉沉如幽鬼雙眸的眼。
耳邊充斥著骯髒的怒罵,她眼珠子轉了轉,抬眸看去,只見一切動作在她的眼里皆變成了慢動作。
她看到被刺傷手臂的高大壯實的流氓奪走一個狼狽少年手中的刀子,然後一巴掌將他扇在一塊墓碑上,周圍一圈如狼似虎的人圍了上來,他們獰笑著,在暴雨中,一邊解著皮帶,一邊去撕扯少年單薄的衣褲……
她看到少年青紫著一張漂亮的小臉,咬牙不哭不鬧的頑強的
掙扎,她能看到少年卷卷曲縴長的睫羽如同最美麗的黑尾鳳蝶的翅膀,那般柔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斷裂……
她能听到衣褲撕裂聲中,那些粗魯男人yin笑之中,少年如野獸的低吼……
黑色的土地,灰色的墓碑,閃電光中,少年暴露在人前的肌膚泛著朱玉之光,聖潔得讓人欲毀之後快。
這一切都不能撼動女人一絲一毫,她只看了一眼就要再次閉上雙眸,卻猛然對上了少年的眼眸。
那雙眼必然是極美的,就像是每一個至美的事物都需要一個極美的承載物。她看到少年眸子里的色澤如同黎明前的黑暗,最深處藏著一絲曙光,仿佛,縱使他即將遭受人生的奇恥大辱,也不能組織那一片光輝在黑暗後盈滿眼眸。
女人的心狠狠的一震,她那幾乎失去所有的眸子里猛然浮現一片血色,一縷銳利劃過,只听骨骼嘎吱嘎吱一片脆響,那邊正在撕扯少年衣服的幾只手齊齊的彎曲成各種詭異的角度,頓時一片殺豬聲響徹整個墓地。
少年趁此機會想要逃離,卻被人踩住腳,流氓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大多都呆傻站著左右四顧,只余下一兩個流氓眼里閃著綠光,似乎是被這墓地詭異陰森的氛圍刺激得越發興奮。
他們嘴角裂開一個扭曲的弧度,正要撲上去,卻听到一個幽冷如從地獄而來的聲音,「放開他。」
流氓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縴細高挑的身影靠在一塊墓碑上,虛弱的樣子,仿佛雨滴再重一點兒,就能把她壓散架。
手電強光照射過去,他們只見那人高聳的胸部和被發絲遮住了半張臉,卻依然掩藏不住的傾城絕色。
色心頓起,一時間剛剛被嚇呆的人忘了剛才的教訓,沒有受傷的流氓說著口哨上前想要抓住女人,而女人卻是微微的閉了閉眼,再睜開,她眼里的血色又濃郁了幾分。
她本就處在身體瀕臨崩潰的邊緣,這個時候,理智已經沒什麼作用了,只余體的本能,而他們這一類異能人,本能就是不擇手段的活下去,若是身體到了極致,沒了人性之時,只會留下暴戾血腥的獸性。
在別人眼里縴細得一捏就會斷掉的手腕一抬,縴長完美的五指成爪裝,女人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下一刻,得意忘形的流氓們之間那道身影驀然消失,轉瞬便听到他們的同伴一個接一個慘叫,然後他們的腦袋被扯下……
一瞬,滿地雨水皆紅,最後一個活著的流氓看著站在他眼前如地獄餓鬼一般的女人,舌忝了舌忝手上的鮮血,隨手扔掉一個死不瞑目的頭顱,那流氓眼一瞪就倒,居然活生生的被嚇死了!
暴雨驟然停了。
此時,墓地里一片死寂。
女人僵硬的邁動腳步走到少年身前,看著少年美麗得讓人驚艷的眸子,她彎下腰伸出手想要撫模那一雙眼楮,卻在接觸到那柔軟的睫毛時,清清楚楚的看到少年眼眸中倒映的自己——
渾身是血,雙眸赤紅,如鬼如魅。
她的手如被火燙了一般縮了回來。面無表情的臉上浮現一絲驚恐,她捂著自己的胸口,踉蹌後退,眼前劃過一幕幕自己暴怒後殺人如魔的樣子。
她突然覺得害怕,轉身便逃一般的跑掉。
只余下坐在地上的少年望著暗消失在夜色里如艷鬼一般的女人,久久不曾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