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武頓時愣住,抬起的手還定格在空中,眼神卻顯得有些空洞乏神,是啊,除了血緣,他們還剩什麼。
兄妹之情?
回想起來,他也是曾真心疼寵過這個妹妹的。
那時,她軟軟糯糯,會抱著他的腿,怯生生的喚一句,「二哥……」
那時,她牙牙學語,自己亦還是個孩子時,抱著她,看著粉女敕女敕的團子,一天天長開,長大,那明亮的眼眸,漂亮的容顏,一度讓他引以為傲,這鳳都的貴公子們,沒有哪家的妹妹有他妹妹漂亮,可愛。
那時,他曾經恨不能將整個世界都捧給她,只為讓她展顏一笑。
那時,她真的是整個相府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的公主。
只是……這關系什麼時候開始變味呢?
他閉上眼,不斷的回想著,從巧巧來的那年吧!
所有的一切都變了,變了。
她情竇初開,不知從何時迷戀上了浩遠,從此盲目的追逐;性格也不似原來那般活潑可愛,對巧巧總是懷著莫大的敵意,不許巧巧喚他和大哥做哥哥,也不許弟弟喚她姐姐,甚至最初時,連吃飯都不許她上桌。
漸漸的,他厭了。
或許就是因為生了這樣的想法,最後竟然越來越……他薄唇動了動,卻終究沒能再說出話來,只能輕輕喟嘆一聲,「淺淺——」
「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嫌少,話不投機半句需多,江二公子還是請回吧」,江兮淺低著頭,看著手中白瓷薄胚的茶杯中,深綠茶葉浸透在淺青色的茶水中,整齊地豎列這,排成一圈,這就是君山銀針。
優雅,沉穩,隨波起舞卻不逐流,還有帶著獨一無二的苦後甘甜。
都是她獨愛的。
只是這樣咄咄逼人的語氣,那樣淡漠冷然的表情,江文武終是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緊緊地抿著唇,起身離開。
在江文武邁出房門之際,江兮淺鬼使神差,也不知怎地,丟出一句話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若是季巧巧從未招惹過她,若是當年那些追殺陷害從未發生過,縱然對她再不喜歡,她也只是選擇漠視而已;只可惜,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
時光不會倒流,她有幸得上天憐憫,重活一回,便是有仇報仇了。
與那季巧巧之間的恩恩怨怨,早已經是生死之仇,不死不休。
江文武身形一咧,腳下一頓,沒有回頭,只是心卻漸漸沉了下來,這次他是真的明了,她們兩人注定了,此生不能和平相處;便是來世……
來世也不能!
自江文武離開,已經整整兩個時辰,江兮淺就那般保持著慵懶地斜靠在軟榻一側的姿勢,手中握著茶杯,也不喝,眼神空洞地望著不遠處,那眼光,像是要將那新鋪設的地毯磨出個洞來。
「小姐」,若薇有些擔憂地輕喚一聲。
江兮淺抬起頭,「啊,哦;無妨的」,只是不知何時竟然有些累了,想著她心中劃過一絲嘲諷,當真是最近太閑了,看來,「明日那季巧巧就該離開了吧,去吩咐江管家好好打點打點,好歹都是我相府的表小姐,可別讓人覺得太磕磣了。」
若薇心中輕嘆口氣,口中應是而去。
*
隔天,天公作美。
春日的嬌陽,早早地爬上天邊,像是要給整個鳳都披上金色的外衣;帶著絲絲微風和煦,這天氣當真再適合出門不過。
江兮淺懶懶地伸了個懶腰,等她磨磨蹭蹭地打扮好,來到相府門口時,江文武、季巧巧,甚至許久未路面的明珍都站在明珠的旁邊,江管家和楊管家恭敬地立著,翠蕪、翠文兩人提著包裹立在季巧巧身後。
「見過大小姐!」,在見到江兮淺時,下人立刻恭敬俯身行禮。
「今個兒是為表姐送行,大家就都不必多禮了」,江兮淺微微一笑,轉身對著季巧巧道,「初初接管中饋,總是有些不順手;昨個兒睡得晚了,竟是險些誤了送行的時辰,表姐可別介意;對了江管家,都哪些丫鬟跟著去服侍可都安排好了,表姐身子不好,雖說是去靜養,但該有的人手可不能少嘍。」
「老奴不敢,都安排好了,表小姐自個兒挑的人選自是錯不了」,到底是協助掌管相府多年的老管家,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只是輕巧地一句話,就將責任推到季巧巧身上。
季巧巧雖然氣急,卻也無奈,也只能訕笑著,「妹妹這是說得哪里話,姐姐只是去靜養一段時間,有翠文他們幾個照顧著也就罷了,倒是妹妹,諾大相府,想來需要操心的事太多,可別累著了自己。」
「……」,江兮淺但笑不語,只是從若薇手中接過一個不足巴掌大的錦盒放到季巧巧手中,「小小禮物,不成敬意,表姐可別嫌棄。」
季巧巧接過,順手想要打開,卻被江兮淺摁住,對著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等到了玄青庵再打開。」
雖然不知道江兮淺在搞什麼名堂,但她也只能按捺住了,微笑著,「時辰不早了,姐姐就先上路了。」
「魏寧,好好保護表小姐,若出了什麼差錯,本小姐拿你是問」,江兮淺故作厲色。
「還是我送巧巧去吧」,沉默許久的江文武終于站出來,「玄青庵雖略嫌偏遠,可一日一個來回也足夠了。」
「那就有勞二表哥了」,不得不說季巧巧的聲音真的非常符合男子的審美,輕、柔、軟,讓人無法拒絕。
江兮淺只嘴角微勾起一個嘲諷的笑,視線掃過江文武;她想要動手,還沒人攔得住!
「即使如此,那本小姐也放心多了!」
等送走季巧巧,江兮淺剛想回房,卻被一個略帶稚女敕的深沉嗓音叫住,「大小姐。」
「嗯?」,江兮淺回過身,看著明珍,分明是十一二歲的少年,偏生故作老成狀,尤其是那眼角的一抹陰鷙,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她黛眉微蹙,「有事?」
明珍蠕了蠕唇,周圍的下人早已經各自散去,他也沒什麼好顧忌的,「大小姐可能放過我……明柳」,被人逼著不得不直呼自己親娘的名字,卻偏生只能壓抑著,殊不知,他表現得越是平靜,江兮淺對他邊越是顧忌,往往他有多隱忍,心中恨意便有多深。
「放過?」,江兮淺輕聲品了品這兩個字,而後輕笑一聲,「此話從何說起?可是她在浣洗房做得不自在了?明珍當懂得,我相府雖坐擁諾大門庭,卻從不養無用之人;她既是認了那通房丫鬟的身份,簽下了賣身契,做活也是應當。按理,浣洗房一二十人,也無人叫過苦累,還是說夫人的日子過久了,做不來丫鬟了?」
明珍緊緊咬著下唇,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雙目如炬,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大小姐說得是,只是我……明柳她如今初受刑罰,可容她休息兩日?」
「此話自語黃媽媽說去吧,本小姐雖掌家,卻不是什麼事都過問的」,江兮淺不屑地看著分明沖動得要死卻被冬兒拉著死死壓抑住怒火的明珠,搖搖頭;這姐弟兩人可當真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差得太多了。
「大小姐一定要趕盡殺絕嗎?」,明珍面色黑沉,眸色暗淡,語氣中帶著一股子決絕。
「想來明珍是糊涂了,我們雖非一母同胞,卻好歹同出一父,只要你們安分守己,本小姐也自是不會虧待你們,可若是有些人不知好歹,偏要鬧出些什麼ど蛾子來,哼」,江兮淺冷哼一聲,「明珍,你是聰明人,而本小姐最喜歡跟聰明人說話。」
話音落,她還特地掃了掃明珠那張青紫的臉。
明珍緊緊握著拳頭,想要發火,想要沖上去,可他卻不能。
若說以前,還能指望著相爺,可現在……
連相爺都離開了,甚至娘的內傷還是拜他所賜,他們當真算得上是孤軍奮戰了;看著面前,自己應該喚一聲姐姐的少女,聲音清淺,姿態從容,帶著無比的自信和高傲,只是那麼靜靜地立在一處,自成風景。若,若非……或許他們也可以成為很要好的兄妹,只可惜,上天注定此生不能。
「明珍知道了」,他垂下眼眸,「告辭。」
「珍兒!」,明珠壓抑的嗓音,輕喝一聲。
「走」,明珍的聲音帶著惱怒,從未見過明珍這般嚴肅的表情她也有些訕訕的,亦步亦趨地跟在明珍的身後。
「小姐,就這樣讓他們離開?」,若薇始終有些不放心。
江兮淺抿唇,「若薇,接人待物,為人處事用的是心,不是眼」,放他們離開?她何曾說過,想來若非有這母子三人,那季巧巧又如何會輕易的答應離開,不大都抱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想法;只是這誰是鷸蚌,誰是漁翁卻由不得他們說了算。
「……」,若薇不解地皺著眉頭。
「不懂?」,江兮淺尾音上挑。
若薇點頭如搗蒜。
江兮淺卻是輕笑一聲,「不懂就對了!」
「……小姐!」
難得的一次,被氣得跳腳的是若薇而不是若芸,連江兮淺都不由得心情大好,雖然只是暫時送走了,不過煩人的蒼蠅少了總是好的,連相府的空氣都覺得比平常好了許多。
天很藍,花很艷。
「水陽,讓紅綃可以開始行動了」,坐在軟榻上,難得悠閑地江兮淺對著暗處低沉地吩咐一聲。
「是」,話音未落,人已走出好遠。
剛進屋的若芸只覺得眼前一亮,「小姐,是不是又有什麼行動了?」
「嗯」,江兮淺微微頷首,不過想到那次自山上下來遇到古墓後,若芸的反應,想了想還是說道,「這事本是讓紅綃處置的,我與你姐姐也只是去看看熱鬧,你留在府里,隨機應變著。」
若芸撅著嘴,眼神瞬間黯淡了,「啊,小姐……」
江兮淺卻不打算給她拒絕的機會,徑自道,「如今相府的主子就這麼幾個,卻都是心思各異的;尤其是和園的那幾位,必須重點監視著,還有那些下人,尤其是在主院的,你讓江管家好好查查他們的底細,務必保證身家清白」,她娘肚子里的那塊肉可是比什麼都金貴。
前生,雖然不是她直接導致它連出世的機會都沒有;卻也與她有著莫大的關系。
今生,她既有這能力,有這手段,定要護他周全,此生安穩。
雖然如此,若芸還是不情不願的,卻也點點頭,知道夫人對自家小姐的重要性,心里反而倒是沒什麼想法了;唯有後進屋的若薇,心中搖搖頭,果然人還是糊涂一點比較幸福麼?
她本能地看向江兮淺,甚至有些不確定,小姐到底是不是因為那件事情而疏遠了若芸;小姐的心思從來都太難捉模,她知道自己的想法都逃不過小姐的眼楮,索性都大大方方的,那眼神中盡是探尋。
「若薇去準備準備吧」,江兮淺淡淡的,她既是主子,沒道理事事要與她們交代。
「是」,若薇低著頭。
兩姐妹同時退出房間。
——棄女重生——
夜,來得很快。
桃月,風景依舊,氣溫宜人;卻仍舊夜涼如冰,微風瑟瑟,蕭條落寞。
季巧巧打量著房間,雖說是庵中師傅們刻意收拾規整過的,可跟相府華貴清雅的竹園比起來卻差了不止是一星半點。
白色的牆,因為常年風吹雨打,已經刻下了歲月的痕跡;微黃的紗帳,在風中輕輕搖曳著,一旁是簡單的木案,上面暗淡的燭火一閃一閃的,風來,明明滅滅,在牆上透出斑駁的影兒。
「小姐,夜深了,您還是先歇著吧」,翠蕪攏了攏身上的衣衫,關上被風吹得 當作響的窗戶,到底還是香火不勝,這屋子,明明說已經是最好的客房了,可還是……翠蕪在心中癟癟嘴,可卻不敢說出來,她和翠文的屋子連這還不如呢,連窗戶紙都沒貼。
季巧巧披著披風坐在輪椅上,點點頭,「你們都下去吧歇著吧,今個兒也都累了,不用守夜。」
「可是小姐,這于理不合」,翠文微微蹙眉,翠蕪卻立刻緊張兮兮地看著翠文,要知道今天從相府出來,一路疲累,山路顛簸不說,光是打掃屋子,重新布置房間,鋪設被褥,就不是小工程,她現在已經累得腰酸悲痛,這小姐都說不用守夜了,這翠文干什麼要給自己找不自在;合著今個兒該輪到她守夜了是吧。
「行了,就這個地方,本小姐若真有什麼需要再喚你們就是」,季巧巧擺擺手。
翠蕪這才狠狠地松了口氣,瞪了翠文一眼,也不等她,直接給季巧巧行了個禮,「奴婢告退。」
「那小姐您好好歇著,若有什麼事,拉響床頭的鈴鐺,奴婢會隨時注意的」,看著翠蕪的背影,翠文在心中搖搖頭,她們做下人的自然是要隨時將主子的安危放在心頭,只是有些話也輪不到她來說,明哲保身,她比誰都懂;多事之人,命不長久。
「嗯」,季巧巧輕輕應了聲,只是很明顯她的心不在此處。
翠文輕手輕腳地放下床帳,闔上房門。站在門外,看著不遠處星星點點,一陣陰風吹來,她狠狠地打了個寒顫;而後快步朝著旁邊的房間走去。
「巧巧,別再與淺淺為敵,你……斗不過她!」
季巧巧半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腦中不斷的回響著江文武離開前說的那句話,當時他看著自己,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那明明帶著疼惜,卻又掙扎的矛盾;她咬著牙,被子下的雙手緊緊地抓著床單,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他知道了?知道自己這些年來所做的事?
不……不可能的。
如果他當真知道了,定然不會對自己說出那樣的話來。
這麼多年,江文武的個性和心思她都模得很透。對他來說,她不過是他對江兮淺失望之後的替代品,他對自己所有的疼愛和寵溺,其實都是欲對江兮淺而不能的移情罷了;所以這些年她把握得很好,在他面前永遠都是那個乖巧听話的小妹妹,不逾距卻偶爾撒嬌;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做什麼;從來不讓她為難……
他以為這便是一個好妹妹了。
其實他很可悲。
季巧巧嘴角微微勾起,一個人若是再另一個人面前連真正的性格和脾氣都沒表現出來,那代表著什麼?那江文武沒去深想是他傻,江兮淺當初對他那般的依戀和敬仰;唯有真的把那人當做至親之人時,才會全然不顧,毫無影藏地表現出自己。
江文武不知,所以江兮淺疏遠了他,也剛好她白白撿了這個便宜。
所以,她敢篤定,就算江文武知道什麼,都不多;而且也不確定。
尤其是他在臨走前的那一眼,那濃濃的愧疚,若是他知曉又怎麼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只是。
不要再與江兮淺為敵麼?
她抬起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側臉,那凹凹凸凸,甚至連自己都能感受到的傷痕,毀容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她已經讓自己聲譽盡毀,成為整個鳳都的笑話,這個仇,如何能不報!
斗不過?
哼,只是那江兮淺恰巧命好的有貴人相助;若非那三皇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助,此時這般痛苦孤寂的該是她江兮淺;她當年既然自己選擇了離開,又為何要回來?
相府大小姐是她,威遠侯世子夫人也只能是她,所以江兮淺,原本她不想的,真的她不想的;可現在……她要她死!
雙手死死地抓著床單,也不知是被子太過單薄,透了涼風;還是因為今日一路顛簸太過勞累,斷腿傷口處,傳來鑽心的疼痛,好似有那力大無窮之人,抓著自己的腿筋不斷的朝相反兩個方向絞擰著。
「唔——嗯——」
季巧巧咬著牙,強忍著斷腿處傳來的疼痛,雙手死死地抓著被子,整個人瞬間坐起,咬著牙,強忍著不伸手去撓;她時刻沒有忘記林太醫說過,這斷腿不能動,若是骨節錯位,到時候落下病根不說,以後說不定真的就毀了,她不能賭,也賭不起。
「啊!」
只听見一聲鬼哭狼嚎,約莫半個時辰之後,終于好過了些;她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早已經匯成小流,沿著臉頰的傷口,流入脖頸,渾身都濕透了。
濕發貼著臉頰,中衣褻褲都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叮鈴鈴——叮鈴鈴——」
她伸出手,微風吹來,本就濕透的衣衫,更顯得涼了;她狠狠地打了個寒顫,拉動床頭的鈴鐺。
「嗚——嗚嗚——嗚——」
不知何時狂風瑟瑟,吹起松動的門框窗欞,發出咚咚的悶響聲;門框 當 當的讓她不由得心里發寒。
「翠文,翠蕪;翠文,翠蕪……」
季巧巧眉頭微微蹙起,若非側臉上那幾道猙獰的疤痕,倒是個十成十的美人,只可惜了,她咬著牙,渾身濕透的衣衫黏黏的,很不舒服,嬌生慣養多年,她怎能忍受得住,偏生那兩個丫頭都沒有動靜。
當真是平日里太慣著她們了,那翠文不是說會隨時注意著她的動靜嗎?哼,都是說得好听。
「 當,咚—— ——」
「嗚——嗚嗚——嗚——」
寒風的呼嘯聲,門框窗欞的悶響聲;也不知是房屋年久失修,還是風的力道太大,無孔不入;屋內的簾子被風掀起,透過明明滅滅的燭火,牆壁上的影子斑斑駁駁,顯得有些詭異。
季巧巧喉頭上下滑動著,吞了吞口水,看著那詭異的影子,心生膽怯,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嗓音,企圖以此來趕走心中的怯意,「翠文……翠文……」
「嗷嗷,小……姐……」
季巧巧狠狠地打了個寒顫,邊嘟噥咒罵著,邊拖著身子,斷了的左腿保持不動擱在床沿,右腿下地,強撐著想要去看看,「這兩個丫頭,到底怎麼回事?陰陽怪氣的」,她心中月復誹著。
「嗚—— 當——」
耳邊傳來疾風呼嘯的聲音,隨著一聲悶響,燭台吹倒,火光驟然一暗。
整個屋子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翠文,翠蕪」,季巧巧只覺得那 當聲好似敲在人體最脆弱的地方。
「小姐……小姐……」
「誰在那兒?」,季巧巧警惕性的看向那處,可卻什麼都看不到,黑漆漆的,斷腿難以移動,她幾乎是一寸寸地挪過去,好不容易從木案上抓到了火折點燃蠟燭,卻什麼都沒有,屋角空空框框,再四處打量,不知是不是因為此處偏僻,土地便宜,玄青庵的客房修得極大,除開必須的床、榻、桌案書椅、衣櫃等,還有大片大片的空處,白天不覺得,可現在她卻覺得非常的恐懼。
疾風呼嘯而過。
季巧巧本能地抱緊了手臂,陣陣涼意從心底浮起,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總覺得背後有什麼東西在望著自己,她屏住呼吸,嘴唇緊緊地抿著,然後猛然回頭,床、榻、衣櫃;還是什麼都沒有。
「小姐,小姐,奴婢好,想,你,啊!」
「誰?到底是誰?」,季巧巧警惕性地看向四周,「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給我出來!」
「別以為本小姐怕了你,你給我出來。」
「翠文,翠文,都死到哪兒去了!」
「……」
嘴上雖然說著,可心里卻仍舊有些害怕;此處時庵堂,那些牛鬼蛇神都會敬而遠之,定是有人在與她惡作劇,她堅信著,一只手握著燭台,一只手撐著身子,一步步朝著輪椅處挪過去。
風仍舊呼嘯個不停,耳邊風聲,女子的嗚咽聲,哭泣聲。
季巧巧只覺得自己好似沉入了一篇冰涼的湖泊,周圍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她自己。四周好冷好冷,她不由得雙手緊緊地環著身子,企圖維持自己的體溫,可好似一切都是徒勞;床上,對床上。
她不再朝著遠處的輪椅,而朝著相反的方向,顧不上腿上的疼痛,飛快地朝著床上,而後用被子蒙住頭,瑟瑟發抖著。可耳邊仍舊那帶著哭腔的呼喚聲仍舊不斷,夾雜在風聲中。
「轟隆隆——」
「 擦——」
窗外一道白光閃過,耳邊是轟隆的雷聲;季巧巧猛的捂住耳朵尖叫一聲,「啊!」
「小姐,小姐……」
「別叫了,別叫了,別再叫了」,季巧巧雙手捂著耳朵,哆嗦著蒙在被子里,嘶吼著,「你別再叫了啊。」
……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陡然變得寂靜無聲。風停了,門框也都完好無損;那不斷在耳邊嗚咽呼喚的女聲也不見了,一切好似都沒有發生過般,季巧巧從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若非那床邊的燭台,或許她真的會以為這是一場夢。
只是現在,周圍都黑漆漆的,大地已經沉睡了,除了微風輕輕,間或撩起簾子,投在白牆上,影子斑斑駁駁。偶然一兩聲狗吠,夜很冷。周圍除了寂靜還是寂靜,天上亮,地上黑,仿佛寒氣把光也阻隔了似的。她看向窗外,黑沉沉的,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
曾听相府中年紀大的媽媽們閑談過,山中最是忌憚那些不干淨的東西,它們最喜在夜里出來嚇人。
因為生前的冤孽,或者擔心記掛,或者執念未消,而難入輪回,不得不在山間游蕩著,直到它們尋到下一個替死鬼。
難道,那些東西是真的嗎?
可是……可是……
想到這里,她突然掀起被褥,將自己僅僅地蒙著,確定全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兒露在被子外面,好久;直到她被憋得面色通紅,險些喘不過氣來了,然後這才掀開被子。
「 擦——」
一道白光閃過,好似要將天都劈成兩半;她望著窗外,透過抱抱的窗紙,看到院中,一片血紅。
身著白衣道袍的庵中姑子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好幾處衣衫被血浸透了,胸口處,脖頸處,腿上,臉上,身上……
血,全都是血。
「啊!」
季巧巧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般,撕心裂肺地大吼一聲。
是誰?到底是誰!
庵中師傅都乃方外之人,也不放過,可隨即她猛的捂著嘴。
「小姐,小姐」,陰森森帶著嗚咽的女聲再次響起,只是這次卻能听出明顯歡快了些許,「奴婢好想你啊,你來陪陪奴婢,好不好……好不好?」
季巧巧猛的捂著頭,連動都不敢動,全身緊繃著,不敢抬頭,只通過縫隙,能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不斷的朝著自己靠近,靠近。
「小,姐,小,姐!」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季巧巧只能透過縫隙看到那雙筆直修長的腿,再往下,頓時覺得雙目睚眥欲裂,竟然沒有腳。
此刻,她真痛恨自己,為何不能暈過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越靠越近的影子,從不遠處的白牆上,能隱約看到她披頭散發,一襲白衣,在空中搖搖晃晃,走得極慢,季巧巧身子哆嗦著。
「小,姐,奴,婢,是,翠,雲,啊,這,里,好……冷,好……冷!」
季巧巧哆嗦著,「翠雲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等我回去一定給你修繕墳塋,多少紙錢,讓你再那邊過得好,求求你別再纏著我了,要找你就去找江兮淺,是她害的,都是她害得。」
「小,姐……」
「你別再找我了,啊」,季巧巧猛的捂著耳朵,抬起頭,耳邊只听見 擦一聲,雙目通紅,透過窗戶縫隙處,院中那血腥的尸體堆再次出現在面前,下午才剛接待過她的那位靜安師傅雙目大大地瞪著她,好似在訴說著,死不瞑目般。
終于,季巧巧再也忍不住,驚叫一聲,而後暈了過去。
暗處。
一身黑衣地若薇閃身出來,嘟嘟嘴,「真是沒勁,這麼快就暈過去了。」
江兮淺搖搖頭,看著一旁明顯也有些憤慨的紅綃,「行了,今天這些都夠她受了,對了周圍都安排好了嗎?」
「嗯」,紅綃有些酷,表情不如若薇豐富。
三人足尖輕點,飛快地落到季巧巧鎖所住的院子中,身後跟著數人,不用江兮淺開口,這些人都在紅綃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收起院子中的道具。
修煉之人,夜能視物。
此刻在他們眼中哪有什麼尸體橫陳,哪里有什麼血流成河,不過是樓中用來訓練的道具罷了,真是這也被嚇暈了,當真沒用得緊。
「公子如何,奴扮得可像?」
東西剛收拾完畢,暗處猛然閃出一人,定楮一看,不是剛才那道影子又是誰。
江兮淺搖搖頭,白皙的食指輕輕戳了下那人的額頭,「你這丫頭,還小,姐,我,冷」,學著她剛來說話的樣子,「要不要爺給你熱熱身啊。」
「公子……」
「主人,明日午時,在玄青庵附近山頭上,將有百座墳塋新建,至少三十人下葬,而且都距離玄青庵不遠」,紅綃看著那些人收拾完道具離開之後,這才單膝跪地對著江兮淺恭敬道。
當初為了能活下來,為了前主人用命換來的孩子,她將自己賣給了面前之人,所以她喚的是主人。雖然不解,在樓中,面前之人明明是女子,可那些人卻喚她公子,爺,樓主,真正喚小姐的人,少之又少;但這些都不是她能過問得了的。她時刻都沒有忘記本分二字,越是好奇,知道越多的人死得越快,她比誰都知道。
江兮淺也沒有糾正她的叫法,初時未能收心,便必須震懾,她微微頷首,「好!」
雖然不知道她是去哪兒找到那些新喪之人,又說服他們將人安葬在這偏僻的地方,但她不要過程,只要是這個結果就夠了。
「另外玄青庵的師傅們從昨日已經前往輝縣,沒個七八日回不來;只是還有幾個,今晚給他們下了夢璃,主人可要將她們也都弄走?」,紅綃有些拿不準,若是不弄走,明日黃昏未必能達到主人要的效果。
畢竟這樣的精神折磨,也就在一個人的時候才覺得可怕。
江兮淺微微頷首,「行了,弄走就不必了,讓她們睡上個三五七日吧。」
這樣可比弄走她們有趣多了,而且這樣她們醒來之後,也只當那季巧巧胡言亂語,自己做了一場夢而已。
「小姐英明」,若薇對著江兮淺比了比大手指。
江兮淺沒好氣地搖搖頭,「行了,你這丫頭,熱鬧看完了,該回去了。」
「那主人,明日……」
「你自己看著辦吧,若我有空自會過來,不必刻意請示了」,江兮淺微微頷首,對紅綃今天的安排很是不滿,不管是天氣還是其他,都安排得非常的完美,那季巧巧恐怕已經被嚇傻了吧。
江兮淺微微勾起嘴角,她可定不要讓她失望呢,她們還有的是時間,慢慢玩兒。
她最喜歡的,便是慢慢的,溫水煮青蛙般的摧毀人的精神意志了,只是不知道她明日起床後發現,這玄青庵所有的人都陷入沉睡,唯有她清醒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嘖嘖,看不到當真遺憾吶。
回到汐院。
江文武竟然等在那里,在看到江兮淺一襲黑色夜行衣時,眸色暗了暗,「你去哪兒了?」
「……」,江兮淺沉默著,隨手揭開面上的黑紗,嘴角微微勾起並不答話。
「這麼晚了,你難道就不能安分些?」,江文武有些惱了,他已經在這里等了整整兩個時辰,從將季巧巧送到玄青庵之後,他一路快馬加鞭地趕回來,想到那天江兮淺說過的話,他心里一直記掛著,其實若當真要從季巧巧和江兮淺兩人中選出一個來,或許,他還是會選擇江兮淺。
腦中父親所說過的話猶在耳畔,可現在的淺淺,那般的冷傲漠然,他私以為都是他們的淡漠才讓當初那般活潑可愛的女孩成了這副模樣,不……她不該是這樣的。
江兮淺冷眸微抬,看著他,「我怎麼不安分了?怎麼,出去逛夜市也不準?」
「你強詞奪理」,江文武有些懊惱,語氣不善,這有哪家的女兒會穿著夜行衣逛夜市的,睜著眼楮說瞎話好歹也說得像樣些。
「……」,江兮淺懶得搭理他,這人難道是羊角瘋犯了?以前不是對她挺不屑一顧的嘛,什麼時候開始扮演他好哥哥的角色了?她說過,如今的江兮淺有能力有勢力有實力,已經不需要這假惺惺的兄妹之情了。
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他沒站在她身邊;在她足夠強大時,這些東西都成了擺設,拿來干嘛?
這就是所謂的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吧。
其實最難得的,是人心。
江兮淺大喇喇地仰躺在軟榻上,吩咐若芸準備浴湯,看到還不打算離開的江文武,微微蹙眉,「你到底有什麼事?」
「那你到底干什麼去了?」,江文武真是有些惱火,想他三皇子手下的暗將,竟然……竟然在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女子手上頻頻吃癟,縱使是自己的妹妹,可現在他有些明白為何自己的主子會對這個妹妹另眼相待了。
「做什麼?出去逛逛屋頂,吹吹風可不可以?」左右這人已經知道自己會武的事情。
明顯敷衍的話,江文武自然不會相信,只是飽含深意地凝視她一眼,起身,「鳳都城內高手如雲,有些事你最好自己掂量掂量,凡事三思而後行;夜深了,你自己早些休息,還有,有些事情最好別讓娘知道。」
「這點上,我以為我們的想法還是相同的」,江兮淺忽的翻座而起,兩人四目相對,似笑非笑。
見不得江兮淺如此嬉皮笑臉的模樣,江文武冷哼一聲,「你自己好之為之。」
「這句話同樣送給你!」,江兮淺絲毫不肯吃虧。
看著江文武離開的背影,若薇有些不解,「小姐,二公子他……」
「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江兮淺淡淡道,「日後照常,只是遇到這人,能避則避,他,不是你們能應付得了的。」
雖然外面多有傳言,這江相二公子是如何溫文爾雅,俊秀非凡;好似當年用在大哥身上所有的好詞,都原封不動地用到了他的身上,但她卻知,這人與大哥簡直天壤之別。
大哥給人的那種暖意,這江文武拍馬都趕不上;溫文爾雅?開玩笑,不過蒙蔽世人的假象而已,亦或許,他所有的溫暖都給了季巧巧罷,想到這里她不由得嗤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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