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點點,帶著灼熱的溫度。
小亭之畔,柳樹悠悠擺動枝條;連樹上的蟬也好似感受到了此刻江兮淺心頭的涼意和怒火,而壓低了嗓音。
邁步進屋,她渾身都透著讓人畏懼三尺的氣勢。
「淺淺……我……」季巧萱張了張口,死死地咬著下唇直到發白時,江兮淺卻只是將食盒放到桌上。
若是以往她定然已經將食盒中的吃食擺好,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排在季巧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之後;只是今日,江兮淺也不知自己到底該如何,又能如何?
季巧萱低下頭,雙眸中氤氳的淚珠不斷地掉到手中的木牌、裙擺、地上。
她果真是長大了,與當年的小姐何其相似,那樣的氣質,那樣的風華,還有那樣同樣的冷漠和逼人的氣勢。她知道自己不是小姐。
當年若非她太過貪心,小姐又怎麼會……
「香昕。」江兮淺的聲音很是清冷,還帶著一股茫然與失措;不過她的腦子還算是慶幸,听到季巧萱的稱呼,已經大抵知道了她的身份,當年娘身邊的貼身婢女。她記得當年娘身邊有個還算嬌俏的婢女,好像偶爾听人說是娘在土匪身下救下來的孤女,為報恩所以留下來。
娘也從來不讓他們兄妹喚她的名字,都叫她香姨。還說日後認她做妹妹,為她尋門好親事風風光光地嫁出去。要說她為何單單這事記得如此清楚,當年她情竇初開,對齊浩遠瘋狂的迷戀,曾不止一次地幻想過自己能為他披上嫁衣出嫁的場景,不過現在……
香姨,哈哈,多麼好笑。
她竟然稱呼了她不知道多少年的娘,只是個下人而已,竟然也敢。
突如其來的真相,當真讓她不知該如何接受。
季巧萱抿了抿唇,雙手死死地掐著,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愧疚,帶江兮淺卻能感覺到她體內那明顯的不安。
「那些話我都听見了,怎麼?敢做還不敢說了不成?」
話音落地,江兮淺不知自己為何會說出那樣涼薄的話來,只是在听到她口中的小姐和奴婢時,她腦中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想,只是她到底是她敬重了十多年的人啊,她實在是……
「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還想問什麼?」季巧萱張口,強忍著眼淚,嗓音很是干澀還帶著沙啞和濃濃的鼻音,聲音翁翁的。
「……」
江兮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自己心頭的愁腸百結,只是她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以什麼身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娘。」
她只突出淡淡的兩個字,季巧萱卻覺得心頭好似被刀割般。
「不管你信不信,我不知道小姐在哪兒。」季巧萱原本已經停駐的淚水又再次決堤,「我,我真的不知道。」
「……」江兮淺坐在軟榻對面的獨凳上,只是怔怔地瞧著季巧萱。
季巧萱卻好似魔障了般,「小姐她是個好人,當初我被人追殺,是小姐;若非小姐我早已經被山賊,嗚嗚,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小姐要,要……」
「我,我只是想能夠站在姑爺身邊,哪怕無名無分,我只是想在旁邊看著他們幸福也不可以嗎?」季巧萱咬著牙,「以姑爺的身份,沒有我也會有別人的,不是嗎?」
「哈……哈哈哈……」
「為什麼,為什麼她竟然要把我許配給別人,為什麼?」
季巧萱說著像是想起什麼,突然大笑出來,臉上的淚痕尚未干涸,又帶著那樣的笑意,「小姐到底也輸了。只怕她也沒想到吧,姑爺早在之前就與少夫人勾搭過,還有後來的明柳,不然為何季巧巧比你的年紀還大,還有明珍和明珠,年紀也與你不相上下;男人的話到底都是不可信的,嗚嗚,嗚嗚……」
「我,我也不知為何,鬼迷了心竅,可我是真的愛姑爺,小姐為什麼就是容不下我,嗚嗚……」
「……」
「……」江兮淺皺著眉頭,「我記得你長得不是這樣,這張臉為何會……與我娘……」長得一模一樣?
難怪她記得當年爹娘對她都寵溺務必,就算江嘉鼎會變心,可她娘不應該的。
縱使每次自己被季巧巧冤枉之後,她也再沒有像當初那般不顧一切地護著自己,跪祠堂、關小屋、受家法……
那些每每冒頭就被她狠狠壓到心底最低層的念頭又浮現出來,她咬著牙問出口。
季巧萱低下頭,瞅著那繪著七彩鸞鳳的木牌,面色很是慘白,連帶著嗓音也很無力,「……我,我和姑爺……隔天被小姐發現之後她,她就離開了。我也不明白,為何我會變成這樣,只是醒來之後發現一封信。」
「信呢?」江兮淺很是急切。
「燒,燒了。」季巧萱縮了縮脖子,整個人顯得很是懦弱。當初她只是擔心那封信會被江嘉鼎找到,知曉自己不是小姐,所以沒有想太多。
江兮淺胸口原本被硬生生壓抑的怒火頓時竄了上來,她搭在茶幾上的手緊握成拳,渾身氣勢翻涌。季巧萱只覺得她周身氣勢微變,而後整個屋子的氣氛越來越壓抑,越來越沉悶,壓抑得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砰——」
茶幾受力不均,頓時宣布罷工。
听到茶幾被五馬分尸的聲音,季巧萱心頭頓時「咯 」一下,而後張了張口,淚再次滑落,可卻激不起江兮淺半絲憐惜之心,「我,我也不想這樣的,我真的不想的,嗚嗚……」淚水不斷地從她那雙晶瑩的瞳眸中流出,可江兮淺卻只覺的惡心,「我只想跟在姑爺身邊,我……」
「淺……淺淺……」季巧萱神情很是激動。
「別叫我!」江兮淺抿著唇,眸中氤氳著淚光。瞧著季巧萱那張臉卻怎麼都再也叫不出娘這個字來。哈哈,她當真是傻了,居然連疼寵自己的娘都分不清楚,「我娘她,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季巧萱低下頭,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再听到江兮淺的聲音時顯得越發的透明無力,「六年前。」
「……」
江兮淺的心又驀然懸起,她七歲那年。
果然是她七歲那年。
心中好似有什麼東西突然放開了般,終于釋然了。她只覺得胸口堵堵的,鼻頭微酸,兩行清淚不自覺地滑落,視線在落到季巧萱手上的令牌時,甚至連身都懶得起,直接雙手運氣,隔空將木牌吸過來,放在手上,「這是我娘留下的,我……拿走了。」
「淺淺!」季巧萱的心頓時好似割裂般。
「呵呵,呵呵。」江兮淺臉上帶著濃濃的嘲諷,抬起頭冷冷地瞧著她。面對與她娘同樣的臉,那些傷人的話卻怎麼都再說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嚅了嚅唇,她能夠做到的也就是冷漠了。
如果不是因為她起了那樣的心思,她娘又怎麼會離開,又怎麼會……
「如今你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好自為之吧。」江兮淺起身,丟下一句話之後,轉身快步離開,甚至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
背著自家小姐爬上姑爺的床,這也就罷了。不是每個下人都甘心伺候別人一輩子。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可若她當真如她所說的那般無辜,只是單純的想要呆在他們身邊伺候著,江兮淺想,她娘是絕對不會容不下她。還有他爹,當年她記得她爹娘很是相愛,是絕對看不上她的。
如果她記得沒錯,當初的香昕,仗著她娘對她的寵愛和信任,不管他們去哪里她都會借口跟上。就算是他們一家外出踏青,都會帶上她。她娘一直待她宛若親妹,卻沒想到最後竟然會……
若是香昕當真如她所說的那般,就絕對不會在她爹的床上被她娘捉奸在場;就像明柳和季巧巧那糟心的娘般,背著她娘不就好了,不求名分,哈哈,好一個不求名分!
瞧著江兮淺沒有拆穿她的意思,不知為何季巧萱,不,或許現在應該稱呼她做香昕,她居然大松了口氣。
……
從主院離開,江兮淺雙目空洞。
失魂落魄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到的汐院,只是瞧著那院子里的場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了。
娘,你到底在哪里?
她在心頭不斷的呼喚著。
原來她娘不是對她失望,不是拋棄了她。
江兮淺心中酸楚,眼淚不自覺地沿著鼻梁和眼角下滑,抬頭望著藍天白雲,可是她的心卻異常的沉重。
難怪,難怪……
難怪前世時,她明明知曉她流產是因為季巧巧的那一踢,可卻還是任由江嘉鼎將她趕出鳳都,卻絲毫沒有想過,她當時已經十三,被生父趕出鳳都之後;她要怎麼嫁人。
難怪前世她會那般對待自己,眼睜睜地瞧著江嘉鼎將原本屬于她的地位、身份、甚至婚姻都給了季巧巧。
難怪啊……
其實今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當初她跌下荷塘初醒,提出離開時,她也只是在最開始時勸了她幾次,可最後也只是囑咐幾句,如果當真是她娘,又怎麼會只說不做,若當真是她娘,定然不會讓她孑然一身的離開。
如果當真是她親娘,就算是鳳都達官貴冑,名門望族的交際需要,也絕對不會培養季巧巧這個害她們母女分隔兩地的罪魁禍首。
如果當真是她親娘,又怎麼會任由季巧巧對大哥那般陷害,讓大哥不得不離家出走,這麼多年杳無音信。
如果當真是她親娘,她……
如果,如果……
只可惜一切都只是如果。
前世她看不清楚,最後竟然還白白喪命。她不知曉在她死後,她娘會不會再突然出現;今生既然她已經知道了,就再沒有讓香昕鳩佔鵲巢的道理。
暫時,一切都只是暫時的。
原來在知道真相之後再細細回想,有那麼多那麼多的破綻和漏洞,只可惜她都忽略了。
她一直以為是她性子怯懦,所以今生回來鳳都時,對她百般維護。
如今想來,她是不是每每到了夜半,四下無人,夜深人靜時偷偷笑著,小姐瞧,小小姐對她有多維護,有多敬愛?
江兮淺只覺得自己好似個傻瓜,別人傻傻的玩弄在鼓掌之間還對著她掏心挖肺。
上天憐憫她重回一世,居然也……
香昕啊,香昕……
你是真糊涂還是假明白,你可當真對得起這麼名字。
香昕,相信。
難怪當年她娘發現她和江嘉鼎睡在一起之後會那般決絕,身份、地位全都不要,孑然離開。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她閉上眼,雙手緊握成拳。
虧她對她肚子里的野種百般維護,卻原來……
前世,她會流產。
想來也是因為上天都看不過去了吧,哈哈,野種永遠都只能是野種。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若薇忙完院中事務,正準備去收拾江兮淺的臥房時,猛然瞧見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江兮淺。
明明只有三五步距離,可是她卻走了好久,好久。
臉上淚痕斑駁,卻怎麼都比不上心頭的疼痛。
江兮淺瞧見若薇的身影,臉上陡然浮現出一個悲傷到了極致的笑意,張口一注鮮血噴出,而後直直地暈了過去,在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只覺是若薇那尖利的嗓音。
「小姐——」
她到底沒有白疼她們一場,這是她心頭最後的想法。
……
再次醒來,屋內很是昏暗。
「小姐,小姐,您終于醒了。」她剛動了動睫毛,就听見若薇那激動的嗓音。
「姐姐,你醒了?」陸希凝也撲了過來,而後她微微轉頭瞧見陸希瑞、憶宵還有平日里吊兒郎當、好似狐狸般的容凌。除了陸希瑞,其他兩人臉上的擔憂可都是百年一見,若是往日她或許還有心情調侃一二,可如今她是真的……真的沒有心情……
「嗚嗚,姐姐你終于醒了,嗚嗚……」陸希凝一把擠開若薇,雙手緊緊地抓著江兮淺的手腕,瞧著她望著上方蚊帳頂上精致的芙蓉花開繡圖的空洞眼神,她有些慌了,「姐姐,你怎麼了姐姐,嗚嗚,你說話啊,姐姐……」
陸希瑞在心中搖頭,卻在瞧見她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時,原本已經松懈的面色頓時大驚,「行了,你們都退下吧。」
素衣和若薇兩人相顧無言,抿了抿唇,「是。」
「發生什麼事了?」陸希瑞側身坐在床頭,瞧著江兮淺,淡淡地嗓音滑落。
「……」江兮淺沒有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俗語雲,家丑不可外揚。
縱使她從來沒有將他們當做外人,但此刻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難道她要說自己的娘識人不清,被貼身丫鬟背叛爬上她爹的床之後,黯然神傷,遠走他鄉?
不,不!
她微微側首,瞧著窗外天邊。
夕陽西斜,金色的余暉點點灑落大地,好似給一切都蒙上了金色的紗衣,只是她心中卻沒有半分欣賞的怯意,反而夾雜著濃濃的擔憂。
香昕,如果香昕說得都是真的,她娘是自己離開的,那她回去哪里?
為什麼香昕那張臉會變得跟她娘一模一樣?
當年她爹娘恩恩愛愛,恨不能成為一體,她香昕又怎麼會有機會爬上江嘉鼎的床,還被捉奸在床的?
難道江嘉鼎就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深愛過的枕邊人?
江兮淺的心很亂,思緒也很亂。
「身為醫者,傷心過度,傷及心脾,難道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陸希瑞抿了抿唇,端著十足大師兄的架子,語氣帶著絲絲凌厲色。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般對待可曾對得起賜你骨血的父母?」陸希瑞瞧著江兮淺那無神的模樣再下一劑猛藥,卻不想歪打正著。
江兮淺陡然回過神來,是啊。
她這般傷心是為哪般?
有些事既然錯了就是錯了,至于香昕,她現在不想說也不想管。難怪當初她怎麼都不同意和江嘉鼎和離,呵呵,想想當初的自己,還當真只是個……笑話啊。
想想也是,她那般費盡心機爬上江嘉鼎的床,成為江嘉鼎的女人,如今能光明正大以結發嫡妻的身份呆在他身邊,她又怎麼會如此輕易離開。
也罷。
江嘉鼎那樣處處留情,滿口荒唐言的男人。
不知為何江兮淺心中竟然浮現處一絲慶幸,慶幸自己的娘早早的看清,早早的離開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娘這麼多年都沒來看過他們,或許來過的,只是瞧見香昕和江嘉鼎那恩恩愛愛的模樣又離開了;或許,或許娘她只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腳步……
以娘對她的疼愛,如果有機會,是絕對不會放任她被他們那般的欺負的。
不知道這股堅定從何而來,但她就是相信。
至于香昕,既然當年她娘沒有將她如何,那她也就暫時放過她,就當時報答她這些年來對他們兄妹的照顧好了,雖然那樣的照顧很單薄、很無力。
但她曾經,至少對她的也有那麼幾分真心的。
江兮淺不是木頭,她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雖然對香昕心中有恨、有怨。但她恩怨分明,不過看在她讓她娘看清了江嘉鼎那渣男的真面目的份上,她暫時不會對她如何,當然這也僅僅只是暫時的。
如果她娘真的是自己離開的也就罷了,還有她那張與她娘如出一轍的臉,最好別讓她知道當年她娘離開另有隱情,不然,哼!
「怎麼,想通了?」陸希瑞瞧著江兮淺那眼中一閃而逝的精光和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邪肆張揚,卻帶著無盡的狠戾決絕,她眉宇間揚著淡淡的笑,雲淡風輕,好似什麼都不在乎,卻又好似天下盡掌控其間的氣度,只淡淡地一個「嗯。」字,卻讓在場四人齊齊松了口氣。
「想通了就好。」憶宵向來清冷寡言,可越是如此,在此刻卻越顯得彌足珍貴。
江兮淺收回視線,瞧著陸希辰,「西蜀使隊何時離開?」
「就這兩日,放心我已經與你二師兄和三師兄商量好,他們會留下一人照顧江府,你娘她不會有事的。」陸希瑞抬手輕輕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
江兮淺卻微微擺首,「不必了。」
「……」陸希瑞微微愣怔,「這……淺淺,你……」
「無憂谷雖遁世隱匿,但你我卻知,師父向來是個不理俗事的,那些事務,四、五、六、七幾位師兄未必做得來。」有些事情她暫時還不想說,只能選擇這樣的方法。對香昕她自認已經仁至義盡了,「雖谷中尚有太上長老再,但也是……待我們走後,兩位師兄也回谷去吧。」
憶宵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原本清冷的臉上竟然浮起了些許疑惑和不解,「師妹,你……」
「我已經決定了,不必多言。」江兮淺瞬間板起臉來。
陸希瑞抿著唇,雙眼半眯著,瞧著床上的江兮淺,她定然發生了什麼不然絕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她既然不說自然有不說的道理,索性由她去吧。
「藥已經交給了若芸,你記得按時服用。」他語氣淡淡的替她掖了掖被角,「我們先回傅府。」
「好。」知曉自己的娘也如大哥般不知所蹤,先前因為香昕的背叛,可現在想通之後卻是濃濃的擔憂之色,在去西蜀之前,她尚有許多事情需要安排。
……
瞧著若芸端來的藥汁,江兮淺抿了唇,一飲而盡。
「小姐,你……」若薇原本想好的勸誡之話尚未來得及出口,就瞧見自家小姐已經將藥汁飲盡。
「我沒事。」江兮淺沉著臉,「傳信,讓銀面以最快的速度來見我。」
「可是小姐現在是……」白天。
她話尚未說完,江兮淺擺手做了個打住的動作,「我知道。」
就算是白天又如何,以銀面的修為想要悄無聲息的進入汐院不過是小菜一碟而已,更何況她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娘到底去了哪里,還有香昕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
既然娘都是香昕假扮的,那江嘉鼎呢?
驀然,江兮淺抓著被褥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只覺得全身陣陣發涼,那股從腳底心升起的寒意將她緊緊地籠罩著。
如果真的只是如果,江嘉鼎也是……
七歲,承載她童年最後的幸福的年紀,她記得很清楚。
爹,娘是那麼的相愛,雖然當時的她在別人眼中還是個孩子,雖然當時的她並不知曉他們那一顰一笑其中真意,但她相信當年,至少是在那個時候,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那季巧巧是怎麼來的?
還有明珍和明珠,明柳當真是早就與江嘉鼎勾搭上了?
既然香昕能夠變成她娘的模樣,甚至這麼多年沒有露出端倪來;那江嘉鼎呢?
是否也有人能夠易容成江嘉鼎的模樣。
若薇瞧著江兮淺那不住地顫抖著的身子,心里微微有些抽疼著,「小姐,小姐?」
「……」江兮淺顫抖著,努力地吞咽著口水將那股念頭壓下去。
可人心就是如此。
在沒有懷疑的時候,瞧著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縱使錯了,那也是對的。
可一旦心生間隙,便瞧著哪兒哪兒都是破綻。
她幼時孤冷自傲,卻自有一股決然,父親卻對她越發疼愛,便是連皇帝賜下整個晁鳳都少見的雲絲雪緞,也毫不心疼地給她裁制成衣衫,鞋面。這樣的父親,又怎麼會偏疼一個私生女,還因為私生女而將她遠送岷縣。
太不合常理。
如果……如果連江嘉鼎都是別人假扮的,那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釋。
季巧巧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偏疼她也是應該的。
那江文武呢?
難道江文武也是那個人的兒子,所以才每次遇上事情都毫不猶豫地偏向季巧巧,甚至不惜為了她傷害自己,將自己逼得不得不背井離鄉?就算自己回來,他也還是……
原來如此。
江兮淺在心底給江嘉鼎下了定義,她不信現在主院中的那個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或許她的猜測是對的,或許是錯的,但她潛意識里在回避這件事情。
她寧願,寧願自己的父母都不知所蹤。
至少,她還有這希望,他們都是愛她的,只是定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才會拋下自己,拋下哥哥和弟弟。
「小姐,小姐?」若薇是真的急了,瞧著自家小姐一個人不斷變幻的臉色,很是擔憂,她急促地輕喚兩聲。
江兮淺回過神來,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帶著悅色,「嗯,下去吧,順便把清揚給我找來。」
「是。」若薇抿了抿唇。
跟在小姐身邊這麼些年,小姐什麼性子她當然是清楚的。
她願意說的事情定然會告訴她們,可若是她不願意說,她們就算問也得不到結果,何苦來哉。
「屬下參見主上。」若薇的速度很快,清揚也不差。
「嗯。」江兮淺瞧著明顯黑瘦了不少的清揚,心中陡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兩月辛苦你了,弟兄們可都好?」
清揚很是詫異,「主上言重,這是屬下們該做的。」
是主上給了他們第二次生命,跟以前的日子比起來,遇上主上之後的生活便說是天堂也不為過。
江兮淺唇角微微揚起,「好了,從今兒起,把主院的暗哨都撤了吧。」
「可是主上,如果發生什麼屬下擔心會……」來不及。
「無妨。」江兮淺微微一哂,道,「留下暗五和暗二十七,讓他們隨時注意季巧萱和江嘉鼎的動靜。」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自己注意安全,別暴露了。」
「是。」清揚雖然不解,不過主上的話他只需要服從就夠了。
「清風、清月都在,你們也該聚聚了。」江兮淺淡淡地笑著。
「謝主上。」清揚對自己的弟弟很擔憂,不過瞧著小姐的模樣,他們應該過得不錯。
清揚前腳剛走,銀面跟著就到。
「主上。」銀面的聲音帶著微微請冷色,江兮淺早已經習慣,她有些擔憂地往大門處瞧了瞧。
銀面立刻會意,「若薇姐妹守在門外,小姐不用擔憂。」
「很好。」江兮淺輕挑眉梢,嘴角微微勾起帶著淺淺的弧度,清澈地眸中好似飄忽著一層薄薄的東西讓他很不能理解,他思緒尚未收回就听見她接著道,「調回江府所有布防,徹查六年前那場鳳都大變。」
銀面眉頭緊皺,連帶著雙眸也帶著疑惑,「當年之事皇家下了禁口令,所有知情者死的死,亡的亡,主上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江兮淺抿了抿唇,「可有我大哥的消息?」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卻沒有注意到坐在床邊矮墩上的銀面身子頓時微微顫了顫,「主上抱歉。」
「那查查當年六年前那夜鳳都大變之後我娘的行蹤。」江兮淺腦子飛快地轉著,既然當年她娘離開是在六年前,說不定順著這個線索能查到些什麼也未可知,「順便查查當年我娘身邊那個叫做香昕的丫鬟。」
香昕能變臉成她娘的模樣,她娘自然也能變臉成香昕的模樣,雖然只是猜測,但她卻不得不往這方面做好準備。
知曉她想來嚴思緊密,可銀面卻當真有些糊涂了,「主上,您這是何意?可是夫人她……」
「夫人?」江兮淺原本冷然的聲音陡然變得狠戾決絕,「就憑她焉也配稱夫人,不過是個下賤的恩將仇報的女人,以後別在我面前提起那個女人。」
「可是……」銀面的心陡然咯 一聲,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沒什麼好可是的,等我找到我娘,如果當年之事與她無關也就罷了;若是有關,哼,別怪本小姐翻臉無情。」她身上氣勢驟然散開,連銀面都覺得心驚。
他總算听明白了,心里卻很是惶恐,「你說什麼?你說江府里的那位不是原來的夫人,那夫人呢?」
江兮淺原本心中的憤怒很是疑惑,她瞧著銀面,「你問這個做什麼?」
「啊?沒……沒什麼。」銀面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了,他低首垂眸,「只是有些擔心主上,屬下立刻回總部,全力徹查夫人的下落,主上放心。」
「哦?」江兮淺拉長了聲音,不知為何總覺得銀面好像很奇怪。
「主上若沒有其他吩咐,屬下就先告退了。」銀面低下頭,收斂自己的想法。
「取消樓外樓旗下給予江府的所有供給和優惠,下去吧。」江兮淺擺擺手。
「是。」
不知為何,江兮淺總覺得銀面今日很奇怪,那聲音中好似多了份急切,少了份平日里的恭敬卻又多了些什麼東西,她有些疑惑,瞧著銀面的背影,第一次她從其中讀出了那種名叫做蒼涼的味道。
不過很快,她就將他拋諸腦後。
趁著那些丫鬟們都不在,她飛快地換上一套簡單的勁裝,足尖輕點,飛快地來到城外的百里青山的山巔處,從自己的內衣袋中取出從不離身的骨哨吹響之後,立刻從天邊飛來一只渾身漆黑的幼雕,在空中盤旋著,發出「吆——吆——」的厲鳴。
「還不快下來。」江兮淺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