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洞中,回蕩著女子的大笑,然因為入口是因石門打造,故而外界也听不到。
容妃的笑聲之中帶著些許報復般的暢快,然而笑著笑著,卻笑出了淚花。
望著歐陽幽若毫無血色的臉龐,她原以為自己可以盡情嘲笑她一番,然而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她卻發現心情似乎沒有原本想象的那般開心。
看著歐陽幽若痛苦又有什麼意思?顧玄曦若是知道了,恐怕更厭惡自己了吧。
她心知顧玄曦瞞著歐陽幽若這些事,她今日約歐陽幽若出來的目的便是要將顧玄曦隱瞞的這些事悉數告知,好讓他二人產生更大的隔閡。以歐陽幽若的性格,必定會有怨恨。
但即便他二人產生隔閡,也是沒有自己可以插足的余地吧。
她不過是在享受這一時報復的快感罷了,看著歐陽幽若心痛,放佛胸腔之中壓抑已久的那一口氣都能吐出來了。
「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麼?」歐陽幽若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臉色依舊是蒼白的,眸底的神色卻好似承載了千年的寒冰。
容妃第一次在歐陽幽若身上看到這樣的冷然,以及——殺機。
她一直以為,她歐陽幽若除了容貌與那份獨具一格的輕靈氣質,不會具備這樣攜著殺意的冰冷氣息。
她似乎就是一個很安靜的女子,不爭,不陰,也不會如同她們這些宮闈中的女子一般慣使心機。她聰慧卻不陰險,美麗卻不妖媚。
「是不是覺得我不安好心?是不是憤怒地想殺了我?」容妃開口,聲線出奇的平靜,「歐陽幽若,我們本沒有過節,我對你的怨恨是因陛下而起,我在想,如果他不喜歡你,也許我會欣賞你的,可是,我們注定是要對立的。」
歐陽幽若沒有接話,只是冷冷地望著她,現在說這些,意義在哪里?
她不認為容妃專程找她來就是為了化解恩怨的。
「我雖身為國師的女兒,自小是被人捧著長大的,可身邊卻沒有能說心里話的人,整日圍著我轉的幾個貴女也是因著要攀附我的勢力,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哪怕我說錯了也沒有人來指責,所有人似乎都以我為中心的,這樣的日子本來應該很愉悅,眾星捧月,不得不說是件愉快的事情。」
「但是,她們什麼都依我,只是表面的,當我得知,趁著我不在的時候,她們是如何抱怨我,如何用言語侮辱我時,我才看透了眾星捧月的這個假象,有人說,我驕縱跋扈,仗著父親是國師,恬不知恥地糾纏太子,有人說,我這樣的女子絕入不了太子的眼,當我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我全告訴了父親,自小我就是他的掌上明珠,他為我出氣,輕易給那些貴女套上罪名,將我說的最不堪的御史之女,被我逼到懸梁自盡。」
「得罪我的人,從不會有好下場,沒有人敢來招惹我,但我也找不到一個能說話的好友,沒有人願意陪我說心里話,直到我一直傾慕的太子有一天來府上找父親談話,我並不知曉,我貪玩爬上了屋頂不小心跌下,所有人都嚇著了,我也是,可我卻掉進一個人懷里,我睜開眼楮,看見的就是正沖著我淺笑的太子,我幾乎忘記了說話,從那之後,我便開始無所顧忌地追逐他。」
「現在我想,他應該是故意的吧,知道我喜歡他,故意讓我親近他,故意裝作也對我有好感,他真是厲害,即使最後我知道我被他利用,卻還是不想離開他。」
「不是他厲害,是你自己執念太深。」歐陽幽若淡淡道,「你不是輸給他,只是輸給了你自己的心魔罷了。」
「也許吧。」容妃听著她的話,竟是承認了,「我比你早認識他,我自認對他付出了不少,卻也比不上你,或者說,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一個你吧,為你他可以犧牲任何人,包括你們的孩子。」
「佔卜預言,當真就那麼準確?」歐陽幽若在得知這可怕事實之後,苦澀一笑,「憑什麼只因為一個預言,一個天命,要犧牲那麼多人?他這樣做,才真真正正讓我覺得自己是個不祥之人。」
「難道你還認為不夠準確?」容妃看她,「容家世世代代佔卜師傳佔卜師,每一代都是男子,直到我這一代是女子,父親很開心,因為若有一代不是男子,便能月兌離了佔卜師的命運,我們容家,每一代的佔卜師,都活不長的,父親早也意識到自己壽命不長久,但他本就是個有野心的人,哪怕給後代留下權勢也是好的,他希望我以後過得無憂,卻不想,終結他宿命的人卻還是我啊。」
「你知道陛下這麼些年為什麼要關著你麼?因為你紅顏禍水的命格是真,幾國君主傾慕于你,相見便分外眼紅,開戰是遲早的事情,父親因為我,被陛下圈禁,日日商討要修改你的命格,避免亂世之爭,就是要讓你不能出現在世人眼前,所以他才要關著你,關著你這麼多年不讓你見人,這也方便他籌備其他的事,比如納妃,且,那十一個子女取血的年紀不能小于總角之年,十歲到十五歲為最佳,但是要保證有十二個子女能活到那個年紀,他不得不多納幾個妃子,待到他有了十八個子女,便不擔心了。」
「十二個子女……他怎麼忍心。」歐陽幽若唇輕顫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有什麼不忍心的,他哪里有心,不,應該說,他的那顆心除了你歐陽幽若似乎沒有什麼重要的了,孩子們他從來不管,也沒有哪一個是他喜歡的,非要說有,約莫也是雲凰吧。」容妃說到這兒,神色淡淡,「我曾經看見他遠遠地看著雲凰,那時候雲凰真小,他看著他許久也沒有走上前,最後轉身走了,之後的日子,便如對待其他子女一樣,不聞不問了,那是你和他的孩子,所以是特別的,但是他也不去親近,他就是要讓自己不要對那個孩子有感情,以免以後下不了手。」
歐陽幽若聞言,神色有些怔愣。
遠遠地看著,他連走近的勇氣都沒有麼。
如果不是因為音兒在他眼里是藥引,他對音兒,會比對誰都好吧。
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錯。
「還有我的芷晴,他對她也那麼狠心,雲凰不知道陛下對你的感情,陛下用你威脅他,他竟信了,服用了相思淚,解藥有一味很重要的材料是碧邯葉,被他喂給了芷晴吃,與她的血液相融,而後每次雲凰的毒發作,都必定要取芷晴身上的血,你知道原因是什麼?因為雲凰和芷晴脾氣不和,二人大打出手,雲凰差點打死芷晴,而陛下知道此事,就把碧邯葉給芷晴吃了,我得知此事去質問陛下,卻沒想到他看我的眼神那麼冷,更沒想到,他給我的理由是︰因為這樣一來雲凰為了解藥也不會打死芷晴。多麼好的理由啊,其實只要他拿你威脅雲凰,雲凰也會听的,他這麼做分明就是只懲罰了芷晴。」
歐陽幽若听著容妃的敘述,幾乎能感受到她話語中的無力和埋怨。
「你怨他麼?」她問。
容妃沒有猶豫地回答,「怨!」
歐陽幽若料到她會這麼回答,又問,「這麼些年,不累麼?」
容妃听著她平和的語氣,有些訝然地看了她一眼,而後收回眼神,「累,原本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明知道永遠也打動不了他的,但是在他讓人將我的腿打斷,當我看見被死士押著回來臉上全是巴掌印的芷晴,他依舊不冷不熱的模樣,讓我真的連呼吸都困難了,死士說,八公主與闖冷宮的幾人纏斗,敵不過他們,最後還被人拍昏在屋頂,他說芷晴辦事不利,要囚她三天,也不讓人給她看傷,且還不許人送吃的,我看見芷晴被人拖下去,眼眶都紅了,但是她不敢出聲,只敢無聲地跟我做著口型,說‘娘,救我’。」
歐陽幽若沉寂好片刻,而後出聲道︰「我試著讓他放了芷晴。」
容妃一听,面上有些許驚訝,但很快便恢復常色。
她清楚歐陽幽若是什麼樣的人,素來不記仇,也不愛算計人的,她既這麼說,那就是真的。
「不用試了,你若找他,他定會懷疑咱們見過面的。」容妃搖了搖頭,而後將目光調到了別處,「以前從未想過,你與我也會有這樣安靜談話的時候。」
這應當也是她們認識到如今這麼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平靜交談。
「你故意將他瞞著我的事情告訴我,原本是希望我與他之間的隔閡更大吧?」歐陽幽若洞悉了她的想法,「你還有什麼要與我說的?」
時間隨著她們的談話流逝,她既說了是來沐浴,那麼便不能耽擱太長的時間。
「原本我是以報復你的心態來跟你說這些的,我以為你會承受不住,但你比我想象中要堅強。」容妃垂下了睫羽,「還有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芷晴是因為食用了碧邯葉,她的血才變成雲凰解藥中的一味,而碧邯葉,刀光寶器閣還有一株,這些年我一直派人暗中探索,目的就是為了在找一株,刀光寶器閣是鬼醫建造的,你與他有交情便去討要吧,這麼一來雲凰就不要再去找芷晴的麻煩了。」
話音落下,歐陽幽若沉默了。
容妃等不到她搭話,抬眸望她。
為什麼她提供了她碧邯葉的所在,卻不見她多高興呢?
「你當真是這麼好心的麼,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容妃啊。」歐陽幽若忽的開口,望向正對面的女子,淡淡道,「你為音兒找碧邯葉的消息,除了要救芷晴,應當還有別的原因吧?」
容妃見她眸色清冽,下意識躲開她的注視。
「你是不是猜到為了雲凰我會選擇死。」歐陽幽若的語氣雲淡風輕,毫無波瀾,「若是因為救我,而害的雲凰死了,那麼芷晴也不會再受傷害,相反,若是我為了雲凰,選擇死,那麼雲凰活著對于芷晴就是威脅,你之所以今日來,告訴我這些,是因為你相信我會救雲凰的,所以,讓我去找鬼醫拿碧邯葉。」
容妃身子微僵,卻沒有否認歐陽幽若的話。
「我疼愛雲凰,就像你疼愛芷晴一樣。」歐陽幽若道,「一個稱職的母親,是絕對不會用自己子女的性命來換取自己的性命。」
「我今日說這些,可不是為了逼你死的。」容妃將背部往後微微一仰,靠在輪椅的椅背上,輕嘆,「歐陽幽若,我發現我沒有那麼恨你了,你即便活著也不會再阻礙我什麼了,因為我想離開了,你和雲凰,只能留下一個這是事實,我又何必推波助瀾呢,我只要我的女兒活著,不論最後你們誰活了下來,都與我無關了,我半生追逐陛下沒有結果,但是我還有芷晴,我真的,想走了。」
此刻,昔日所積累的怨、恨、嫉、似是都隨著這聲嘆息煙消雲散了。
以前,她嫉妒歐陽幽若得到顧玄曦的心,現在,卻覺得她並不幸運。
她也是母親,怎麼會不明白,作為一個母親,歐陽幽若定會保住顧雲凰的。她和她的女兒,沒有規定一定要哪一方死,但歐陽幽若和顧雲凰,卻是真真正正地只能留下一個。
「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歐陽幽若朝容妃淺淺一笑,「你來這兒,應當沒人發現?」
「沒有。」容妃搖了搖頭,「這個冷宮看似外表破敗,其實許多地方別有洞天,可不比別的宮殿差,不少地方還是我看著人修建的,這個溫泉便是,我時常在這兒沐浴,所以他從來都不來,沐浴都是讓人提水到他的屋子里,我喜歡溫泉,卻覺得繞遠路麻煩,便讓人開了一個暗門,通向我住的那間屋子,這一點,他應當是不知道的,因為他從來不關注我啊,這些年,只會讓人盯著我有沒有悄悄去找你的麻煩。」
說到這兒,唇角的笑意有些苦澀。
歐陽幽若靜默了片刻,而後道︰「那你能否在我下一次借口沐浴的時候,將一個人帶來見我?就是雲凰身邊的湘王瑾玉。」
「這個很難。」容妃道,「冷宮里頭的眼楮太多了,就連我想要悄悄見你也不容易的,陛下那麼敏銳,我擔心他有一天會起疑,過幾日我便要將這個暗門給封死。」
歐陽幽若聞言,有些無奈,卻也知道很難,又思索了片刻,她抬眸道︰「我會找鬼醫拿碧邯葉,音兒能好便不用再找芷晴,我求你幫我轉達幾句話給瑾玉。」
容妃點了點頭,「這倒不難。」
……
九華殿中。
「阿音,吃些東西可好?」瑾玉望著桌上精致的菜式,從端上來到這會兒已經有一刻鐘了,卻像是沒有人動過一樣,原本還冒著氤氳熱氣的菜擱了這些時間,已經只剩下溫熱了,再過一會兒,就該涼透了。
身邊的人坐著不言語,只是低垂著眸光,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瑾玉心下無奈,卻也知道他這個時候是不想讓人勸的,可若不勸,又擔心他的身子骨,畢竟他原本就很是縴瘦了。
「我問你要不要傳膳,你‘嗯’了一聲,分明是同意了,現在菜端上來了,你一口不吃,那麼你告訴我,你的那句‘嗯’是什麼意思,端上來看的?」她一邊埋怨著,一邊卻拿著筷子給他碗里添菜。
「我知道你心煩,我又何嘗不心煩。」她說著,往嘴里塞了一些菜,卻覺味如嚼蠟食之無味。
連她都吃不下,又何況是他呢?
但她絕不會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的。
「你吃,我不餓。」忽的,身側傳來他的聲音,語調輕柔。
她微微一愣,他坐在這兒沉默了許久,一直是她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她原以為她再這麼煩擾他,他會不開心,最好是能沖著自己發火。
自然不是她找虐,而是這樣安靜的顧雲凰讓她覺得很是不放心,所以她想在他身上看到一絲人氣,哪怕生氣也好,哪怕沖她發發火也好,總好過跟雕塑一般不言不語。
可她卻是忘記了,他即便心里不舒服,也不拿她撒氣。
「你不用管我,我現在不大想吃東西,等我想吃了自然會吃的。」顧雲凰終于有了動作,伸手拿了筷子添了些菜到瑾玉的碗中,「我素來吃的不多,習慣了,也不易餓。」
他夾好了菜,卻見瑾玉反而沒有動作了,不由得抬眸看她,卻見她正看著自己。
他淡淡開口,「怎的,我臉上有什麼東西麼?」
「……沒有。」瑾玉轉過頭,扒了一會兒飯,忽的輕嘆一聲,「阿音,有些時候,我真的會覺得很無力。」
顧雲凰不解,「這話怎麼說?」
「實話實說。」她偏過頭,望著他的臉龐,「為什麼,你自己不開心,還要照顧我的心情?雖說我素來小心眼記仇,但此刻此刻,見你依舊還是這麼安靜,我卻反而希望你能發泄一番,如果你方才罵我,我絕不會生你氣。」
「為什麼要罵你,你的思想好生奇怪。」顧雲凰聞言,抬手作勢要敲她的頭,然而拳頭到了她額頭一寸處,卻頓了頓,伸出指尖輕彈了一下,「阿瑾是為我好,我若找你發泄脾氣,豈不是狼心狗肺。」
這話一出,倒是把瑾玉逗笑了,「你這般好說話,我倒是想得寸進尺些,來,張口,啊——」
她夾了一塊燒茄子,遞到了他的唇邊。
顧雲凰原本毫無食欲,瞥見她眸中隱隱帶著希冀,便張口吃了下,她滿意一笑,眼見她還要再夾,他搖了搖頭,「不吃了。」
瑾玉心知他只是為了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才勉強吃一口,便只能作罷了。
望著他的側顏,很好看,膚白細膩。
但那種白,卻不是健康的白,而是有一些脆弱的蒼白,令看者心生不忍。
她沒有經歷過父母的疼愛,無論是她所屬的幽靈之約,還是飛雪葉微涼所屬的血隱組織,大多的成員都是因著沒有雙親才會聚集在一起,這類的自由團伙分子,上無老下無小,無牽無掛,執行任務犧牲了,傷心哭泣的從來都只有同伴,有時出門在外,看見別人合家團圓的時候,總會有些羨慕,但很快便也不去在意了,已經走過了幾十年沒有雙親的日子,漸漸已經習慣。
如阿音這般父母健在,雖有母親疼愛,父親卻從不關心,父子關系淡薄的仿佛只是陌生人,他心中可有想過,有一日,顧玄曦會真正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父親,而開始關心他?
應該想過的吧?只不過事實卻不可能,加上他父親對她母親的傷害,原本的希望早已沒了,反而漸漸轉變成了怨恨。
事到如今,真正讓她疑惑的卻只有一個問題︰幽妃被囚禁十幾年的原因是什麼?當真只是為了用來威脅顧雲凰探尋望月鎮國之寶麼?那為何先前顧雲凰願意用鳳凰餃玉圖換取幽妃的自由,顧玄曦反而不願意了。
顧玄曦,究竟想要什麼……
「湘王殿下。」倏然間,一道沉冷的男子聲音在身後響起,將她飛遠的思緒扯回,她轉過身,常青正站在身後,手上端著托盤朝她道,「這是煮好的紅棗茶。」
托盤上的小碗還冒著熱氣,里頭盛的是她吩咐廚房煮的紅棗茶。
紅棗主要用于補血,她還記得,在望月的時候,顧雲凰常常比她逼著強行吃紅棗蓮子羹,等他多長十斤肉她就放過他,但是灌了那麼多下去,效果似乎也不明顯。
眼見他吃的怕了,她只好把蓮子等材料全去了,換成紅棗煮的茶,幾口就喝完的事,他再不樂意也不能拒絕。
從常青手上接過了托盤,將碗推到了顧雲凰面前,「飯你吃不下我不強迫你,但是這個你得給我喝下去。」
顧雲凰瞥了一眼碗中的茶,什麼也不說,拿起便端到了唇邊。
瑾玉見此忙道︰「燙……」
然而不待她說完,他卻已經抿了一口下去,她清晰地看見他指尖顫了一下。
瑾玉忙把碗從他手中奪了過來,不小心將茶水濺了幾滴到手背上,燙得手微微顫了顫,想起顧雲凰方才居然喝了,低斥︰「笨死了,沒看見這上頭冒著熱氣麼?」
話音落下,手卻被扯了過去,他伸手撫上她的手背,「燙著了?」
瑾玉頓時沒了脾氣,嘆了口氣,將手收回來,「兩滴而已,倒是你,嘴巴疼不疼,我看看?喝那麼快做什麼,沒看見這茶水熱騰騰的麼?」
「倒真是沒看見。」顧雲凰道,「方才注意力沒有在上面,我只知道一會兒你又要灌我,便自覺喝了,到口才知是燙的。」
瑾玉無言。
他素來敏銳,哪會那麼遲鈍,分明就是走神了,用腳趾頭也知道他的思緒在哪,這兩日心不在焉的,八成就是想他爹娘的事。
她心知肚明,卻不去點破,他既然願意在她面前依舊像平時一樣相處,就是不想將煩惱帶給她,那麼她便按著他的想法走。
望著他平靜無波的面容,卻見他睫羽輕顫了顫,慢慢地,眼皮好似要磕上了。
見他有了倦意,她抬手扶上他的肩,「阿音,你是該好好睡一覺了。」
話音落下,身側的人身子晃了晃,最後頭一偏,往她的方向栽倒。
肩上倏然一沉,瑾玉抬手撫上他的烏發,望著桌子上那碗加了料的紅棗茶,垂下了眸子。
十香安神散,能放倒好幾匹馬的藥,想不睡都難。
將顧雲凰安置在一邊的軟榻上睡下,望著他安睡的容顏,總算是放下了心。
拿過一旁的薄被給他蓋了上,她轉身邁步走出了九華殿。
一路漫不經心地走,盤算著如何潛進冷宮里去看幽妃現在的處境,但顧玄曦的冷宮防守實在太過嚴密,連鬼醫和花冥央都不敢貿然闖,想來要進去不易。
不知不覺走到假山之後,倏然間听到耳邊有衣抉飄飛的聲音,而後一抹深藍落在旁邊。
瑾玉轉身看向來人,「多謝前輩的藥了。」
雖說是歐陽幽若以死相逼讓他們這些人全都暫時安全了下來,可鬼醫自然是不甘心離開皇宮的,雖說是沒有再莽撞到去闖冷宮,但皇宮的其他地方他卻敢溜達,若是撞見了侍衛,撒些藥便能解決,除了冷宮、九華殿,御書房,皇帝寢宮,倒還真沒有他不能溜達的地方。
偶然間一次夜里踫上了在樹上睡覺的他,便導致了二人的相識。
算起來,二人早也都听說過對方了。
十香安神散,便是她從他這里拿的,只因顧雲凰似乎疲憊卻又無法安睡,想來是心事導致,她十分無奈,一般的迷藥定然沒有作用,好在踫上了鬼醫,順手討了能安睡的藥,鬼醫倒是很干脆地給了。
「沒什麼好謝的,你這丫頭也別跟我太客氣。」鬼醫揮了揮手,「雖說看你的老子很不順眼,但你卻順眼多了。」
饒是看不順眼東方珩,他也沒延伸到瑾玉身上,只因瑾玉與他的幾個徒弟都頗有交情,且如他自己這樣性子的人,對瑾玉這類出生皇家卻不嬌氣這一點表示欣賞,他贊賞她的英氣。
瑾玉听著他的話,卻是笑了,「不止是前輩你看我老子不順眼,就連我自己看他都不順眼。」
得知東方珩當年竟然強迫過歐陽幽若的時候,她便很是鄙夷了,雖說最後是沒成功,但是東方珩畢竟起了那種心思,試問一個女子若是對你無情,強迫來的又有什麼意思。
且她一直不曾忘記當初東方珩是如何用她逼死凰音的。
只因阿音是幽妃和別人生的,那麼若是讓他知道東方燁也是,那麼東方燁的下場……
好在幽妃聰明,知道用幻術騙他,也多虧那時才懷上東方燁不久,這才瞞住了。
「你這丫頭倒是敢說,看自己的老子不順眼,好歹也養了你那麼些年了。」鬼醫嘴上說著似乎不大贊同的話,但眉眼之間的愉悅之色分明表示了他心情很好。
東方珩,你活到這個份上,連你女兒都看不慣你,可見你做人多麼失敗。
瑾玉看著他的神情便猜到了幾分他的想法,只覺得以鬼醫這模樣,想學騙人都有些難度,情緒幾乎都寫在臉上了。
「養我不過是利用我的,將我捧高了,讓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只為了護小燁,枉我原先敬重他。」瑾玉嗤笑,「虛假的一切,再好看有什麼用,當我以為自己是他最寵的孩子時,卻知道一切不過是假象,還不如一開始便不要對我那麼好,我也不至于得知真相後恨他。」
「他素來狡猾,做的全是缺德事。」鬼醫听著瑾玉的話,不禁也有些為她不平,而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忙問,「他將東方燁保護的滴水不漏,推你出去當擋箭牌,你不會因此怨恨東方燁吧?」
「你想多了。」瑾玉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東方燁是歐陽幽若的孩子,他愛屋及烏,自然會關心。
「我只是怨東方珩一人而已,東方燁本身對一切都不知情,我為什麼要遷怒他,且如今得知他是阿音的親兄弟,更不會去怨,我如今擔心他不是東方珩親生這事兒可不能讓東方珩知道,否則他有危險。」
「這你不用擔心,我與花冥央絕不會說出去的,顧玄曦那瘋子約莫也不會吃那麼撐,你不怨就好。」
瑾玉點了點頭,忽的想起一事,「前輩,有一事你要跟我實話實話,這世上,會鎖憶術的人除了你和花未寒,還有人麼?」
「這……除了我和他,應當沒了,陌宸和未安兩人只模到點門路,卻不愛學,凌杉那小子我似乎沒跟他提過,他也不會……」鬼醫說到這兒,忽的一頓,面上神色頓時變了。
他怎麼就這麼老實呢,怎麼就……說漏嘴了。
「凌杉……」瑾玉唇角笑意一僵,「凌杉的師父竟然也是您。」
凌杉,凌百草,竟還是一個姓,別是親生父子吧?難怪凌杉知道刀光寶器閣的準確位置以及打開入口的方法。
「我……是我又怎樣,不過他身份有些特別,所以未安他們三個不知道!」鬼醫有些心虛地道,「不是我故意瞞著,而是凌杉那小子死活不讓說,他說等他想說了他自己會說的。」
瑾玉眯了眯眼,「那你可知凌杉做海寇頭子的事?」
說來她不信任凌杉的主要原因,並不是因著他總是表現出一副很喜歡自己的模樣,那頂多只能算是調侃佔佔嘴上便宜,真正的原因還是因著那廝曾經與東方榮辰和明逍勾結過,十分不老實。
「我,自是知道的,且他只是閑的太無趣才這般,你知道為什麼他那德行還能做海寇頭子麼?海寇雖凶悍,卻素來佩服本事比自己高的人,你莫要看凌杉一副文弱公子的模樣,卻是可以以一敵百,當然,靠武功是不可能的,靠的是毒藥、迷藥、將海寇折騰上幾個月,而海寇們卻從也近不得他身,久而久之,便漸漸趨于弱勢,加上他有聞香的靈寵傍身,如虎添翼,不過你也別太在意,劫船的事是因為事關雅芳閣的生意啊,他窮怕了你知不知道?且他自己其實也沒動手害過幾個人,而那些海寇通常劫了船,就不會將人斬盡殺絕,而是卷了財寶便開溜,沒人追趕他們可不會回頭殺人,這是凌杉特意囑咐的。」
「這麼說我還得夸他是好人了?」瑾玉皮笑肉不笑,「你說他窮?」
「說來說去還是怪銘王。」鬼醫冷哼一聲,「這兩小子比試雅芳閣與地下黑市哪個比較有錢,其實我自己看著吧也是覺得地下黑市更厲害些,哪知我無意一句話,凌杉那小子不樂意了,他素來爭強好勝,這才和你皇兄勾結去劫船,你可知他們的目的?你三皇兄要靠著那些錢財招兵買馬,擴充實力,奪取東方燁的皇位,而他羽翼未豐,除了明逍與他結成聯盟,還有一人你約莫是猜不到,那就是姓顧的那混賬!姓顧的裝死這麼些年,卻還是要暗中去陰東方珩,你三皇兄便成了他對付東方珩的工具,哪知你皇兄那麼不爭氣,把命搭了進去。」
「你不阻止的原因就是想看著顧玄曦和東方珩相斗?」
「沒錯,看著這兩陰險小人相斗我開心!只是我沒有想到東方燁是幽若的孩子,這我真不知道,否則我會阻止了。」
「凌杉才是雅芳閣真正的主人。」瑾玉淡淡開口,聲線卻是篤定的。
鬼醫見她說話的時候看著自己,忙把目光調了開,心道這丫頭年紀又不大怎麼眼神如此銳利,還帶著輕嘲,也不知是嘲諷他還是嘲諷凌杉。
「丫頭,別這種表情,其實,你覺得凌杉不老實,但他本性不壞,且,並不是他一人不老實,你身邊其他男子都不老實!雲凰那小子好的不學,非學他爹裝死騙人,你當時可難過吧?」
「那都是過去的事,我已經不計較。」
「還有銘王,你可知他不僅僅是地下黑市的主人,更是星月閣的閣主啊!星月閣曾追殺過你,比起他,凌杉似乎不過分吧?」
「我並不是沒有猜到。」出乎鬼醫預料,瑾玉很是淡然,「我發現我與林蕭銘相識之後,星月閣就再也沒有追殺過我,當然這不能說明什麼,但混在我身邊的星影卻是關鍵,與她相識,是在地下黑市,而黑市主人林蕭銘的義妹,也就是小梅,她也是百般照拂,加上那一天,林蕭銘帶著渾身結了冰霜的歐陽清梅斥責葉茫,事後珍惜與我說,好似看見了寶玉與林蕭銘談話,態度十分尊敬,不知是不是錯覺,寶玉便是星影,星影听命于星月閣閣主,那時候,我才真的確定了。」
「你……那你不生氣?」
「有什麼好生氣,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星月閣追殺我應該是接了殺單吧,那是林蕭銘與我相識之前,且,若說要生氣,應該只生顧雲凰一個人的氣,因為他才是要陪我走過一生的人。」瑾玉淡淡一笑,「至于凌杉,或者林蕭銘,頂多是朋友罷了,朋友不想說的事,我何必去挖掘呢。」
鬼醫被噎的頓時說不出話。
凌杉啊,為師已經給你說了不少好話了,不過人家丫頭只當你是朋友,那為師也沒辦法了。
「前輩,葉茫的記憶是不是你封存的?」忽的,對面飄來一句話。
「這個……是。」瑾玉會問這個在他的意料之內。
「為什麼?」瑾玉淡淡一笑。
鬼醫︰「……」又來了又來了,為何每每看這丫頭這麼笑就覺得詭異。
「因為——歐陽家的規矩你知道的。」鬼醫一甩袖,「丫頭,我實話與你全說了吧,你七弟可有告訴你他也有師父?且他師父告訴他他之所以身為皇子卻不能入宮是被你所害,他從出生被師父養著,對他的話自然是相信,他以琴師的身份入宮就是為了看你是什麼樣的人,他原本對你頗有怨恨,但是後來,你們卻還是相處的很好,我說到這里,你應該知道當年偷抱走你七弟的人是他師父了吧?也就是花冥央那小子,不過他對你七弟還是疼愛的,得知他與歐陽家的人扯上關系,便拜托我消了他的記憶,可鎖憶術只能封存一小段的記憶,且是二十四個時辰之內發生的事……」
說完,他抬眸瞥瑾玉的表情,希望能從她臉上看出些驚訝的痕跡。
而他這次的確如願以償了。
「夕照的陛下?」瑾玉斂眉,「擄我望月的皇子?為什麼?等等,莫不是跟你一樣,是為了報復東方珩?奪了我七弟騙他是我害他,好讓我們長大之後相互仇視,最好我七弟能除了我,他以為東方珩真的寵我,所以就要看他流落民間的兒子殺他的六皇子?」
這一刻,瑾玉的腦海中迅速編纂一個因為憎恨情敵便試圖用後代來報復的狗血劇情。
鬼醫嘴角一抽,「話不是這麼說,他知道你七弟對你倒也有幾分親情,自然知道你們不會自相殘殺,他原本是有這想法,可撫養你七弟久了,有感情了,之後便不忍,可他欺騙了你七弟這麼些年了,又該怎麼解釋,之後你又出了事,女子身份被揭穿,他良心發現讓你七弟回宮想法子恢復身份救你,花冥央這家伙吧,說黑心也黑心,但到底不是惡毒之人。」
瑾玉听得嗤笑一聲,心道做皇帝的當真心思都黑。
好在花冥央養了葉茫許多年生了感情,總算沒釀成大錯。
「其實我最是想看東方珩這天殺的與顧玄曦這混蛋相斗,這二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這二人都好福氣,後代倒沒有他們那麼不堪,重情重義得多。」鬼醫感嘆一聲。
瑾玉瞥他一眼,這算是在夸獎她?
「我與花冥央追逐幽若多年,捫心自門,我待幽若極好,舍不得她受一點委屈,花冥央雖說也是皇帝,卻比顧玄曦和東方珩好的多了,那姓顧的究竟哪里好?有時我想,幽若就算是選擇花冥央,也許我都不會這麼生氣。」
「感情的事情,不是說你對她多好,她也得對你多好,你對幽妃也許是最真摯的,可其他人未必就是假,夕照陛下也是真心,但帝王總有許多無奈,而東方珩,他的感情太過強烈,容易讓人無法呼吸,顧玄曦的感情倒是我看的最不明白的,但是幽妃娘娘卻選了他,也許只有幽妃娘娘自己明白了。」瑾玉說著,抬手拍了拍鬼醫的肩,「前輩,你可以這麼想,不是你不夠好,而是命運有時就是這麼無奈的,世事總不能萬般如意,天涯何處無芳草。」
「芳草?老子都這把年紀了,你還想我再去找其他女子麼?」
「其實前輩看上去並不老,你把你這兩撇小胡子去掉就好,或者問問顧玄曦陛下,有什麼養顏美容秘方?」
「休想!我就是老到不能看,也斷然不會求他,跟不老妖一樣的外表有什麼意思,還不都是四十好幾的人了?」
「你看,你自己分明也認為外表不重要,那麼再覓佳人又有什麼關系,怎麼就不能再找了?」
「你!你這丫頭嘴刁,老夫不與你說了!離開前再提醒你,花冥央那小子好像有件事想告訴你,我不知道是什麼,你哪日看見他,自己去問。我就不與你在這瞎扯了,下回不準說什麼再找佳人的話!」
鬼醫自是沒瑾玉能繞圈子,很快便落了敗,氣呼呼的轉身走人。
瑾玉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勾唇一笑。
果真是急性子,這麼說說就不高興了。
今天倒是知道了不少事情,上一代的恩怨,竟如此復雜。
如今幽妃的處境到底怎樣?
思及此,她斂起了笑意,皺了皺眉。
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她轉身走回宮中,剛要邁進殿門的門檻,卻听身後傳來一道女子聲音,「湘王殿下。」
瑾玉頓住了腳步,轉過身,卻見是一名陌生的宮婢,朝她恭謹道︰「您吩咐的果盤擺弄好了,您看滿意麼?」
瑾玉眸子一眯,視線落在她手上擺弄的十分精致的果子上。
她可從沒說過要什麼果盤。
然不待她開口,那宮婢自己走了過來,「奴婢不知殿下的喜好,要是哪一種殿下不喜歡,奴婢下回會注意的。」
她邊說邊走,只到了瑾玉跟前,將果盤子交給她。
瑾玉微一挑眉,伸手去接。
她怎會不知這是一種傳遞暗號的方式。
這宮中眼線太多,這婢女不知是誰的人,用這樣的送信方式。
果不其然,那婢女在她身後接過果盤的那一刻朝她悄聲道,「我家主子有一封信件要交給殿下,希望殿下要保守秘密。」
言罷,她福了福身,「殿下若是沒別的事,奴婢告退。」
瑾玉淡淡道︰「去吧。」
宮婢退了下去,瑾玉端著果盤邁步進了九華殿,直到顧雲凰的臥室里,將果盤放在了桌子上,這才翻動起那些果子,找那隱藏起來的‘信件。’
會是幽妃娘娘麼?
隨手翻了好幾塊梨,之後是一旁的葡萄,終于,在一個橘子的下方,讓她發現了被壓著的折疊好的信件。
她伸手,將那信件取了出來。攤開之時,入目的便是頗為清秀好看的字體,白紙黑字寫的竟是密密麻麻,然她的視線卻先落在了信件的落款處,這一看,竟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名字。
容妃。
容妃,是誰?
瑾玉想了想,應當是顧玄曦的妃子才是,皇太後禮佛,幽妃蝶妃詐死,似乎顧玄曦退位的時候,後宮中的妃子幾乎是散光了,這位容妃她倒是沒听說過,不過想來也是僥幸活下來的。
她不識得容妃,容妃卻識得她,這般秘密送信應該是有什麼事才對,思及此,視線又落回了手中的信紙上,邊走著邊閱覽,哪知看到一處,卻募然一驚——
腳下的步子頓了一頓,桃花美目中浮現出難以置信……
夜色幽靜,冷月空懸。
請冷卻火光通明的大殿之內,一襲黑衣冷艷的女子拖著曳地的裙擺走動,循著記憶邁步到了大殿邊設的一間房門前,輕輕推了開。
她抬目望向室內,一襲絳衣在榻上躺著,睡得安詳。
她關上了門,邁步走到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正點著蠟燭,明黃色的火光跳躍著,映照著她的臉龐,分外明艷。
她將手伸入廣袖之內,掏出一張折疊的信紙,拿著信紙的手移到了火光之上,靜靜地看著跳動的火舌將那信件燃燒殆盡。
焚燒過後,桌子上只留下點點灰燼。
她轉過頭望著床榻之上的人,緩緩邁步上前,望著他精致而恬靜的容顏,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他的眉眼,動作異常溫柔。
「阿音,原諒我,原諒我的自私。」她低喃著,俯伸手環住他,听著耳畔均勻的呼吸聲,她低聲開口,「我知道,你听不見,那麼我就當是說給自己听的,我決不允許你再有事,絕不。」
那封信上所說的,她不知該信多少,但她知道的是,但似乎,並沒有理由懷疑送信之人的動機。
尤其是信上提到關于逆天改命之說,更是讓她覺得荒謬,命,什麼是命,莫非人的命,當真沒有自己做主的權利?
所謂的天命無法改變,逆天改命必要付出慘重代價,以更多人的命作為交換條件,那麼那些被犧牲的人,又憑什麼為了別人而喪命,難道這也是命?
她不信所為天命。
但有人相信,寧願骨肉分離也要試著改變一個人的命格。
所有人中最讓她捉模不透的人是顧玄曦,但是若真如信上所言,那麼她或許有些明白顧玄曦對歐陽幽若的感情了。
那真是一種可怕偏執卻又極致的感情,也許在旁人眼中,顧玄曦對不住歐陽幽若,尤其在阿音眼中,大概是認為自己的父親將母親當作利用與威脅他的工具,不僅僅虧欠了母親,也虧欠了他一份親情。
可又有幾人知道,顧玄曦囚禁歐陽幽若十幾年,只是因著要改她的命格,天命鳳女,紅顏禍水,命運多舛,注定引得幾國君王相爭,他將她藏起來,造成她早已死去的假象,不讓她出現在世人之前,讓那紅顏禍水的名號遠離她,退了位之後,守在她的身邊,只為了看緊她,不要月兌離他的掌控。
雲若的最後一任國師的預言,顧玄曦的天子之傲讓他不信命格的說法,可現實卻在一步一步地應驗著他的預言,幾國君王相爭,不管是他,還是東方珩,還是花冥央,似乎都將歐陽幽若看的比江山還要重要,而一個帝王一旦愛美人勝過江山,那麼為了爭執必起戰火,屆時流火遍布各國,生靈涂炭。
顧玄曦終究是不敢不信,脅逼國師保下歐陽幽若,國師以性命為代價,教他逆天改命,而他也要付出代價,以子女後代為代價,甚至其中還包括他與歐陽幽若的孩子,瑾玉心想,顧玄曦當初應該也是難以接受的吧。憑他對歐陽幽若的感情,若阿音可以不用作為代價,那麼他對阿音會比對誰都好吧,所以他這些年狠心的對待,是因為知道這個孩子終歸要死,所以不想在他身上付出感情?
囚禁歐陽幽若,應該就是計劃的第一步了,而蝶妃也跟著幽妃一起詐死,阿瀾也曾說母妃的性命在父皇手上,看阿瀾紫雁與阿音的感情,幽妃蝶妃應當關系不錯?那麼顧玄曦留下蝶妃,極有可能是擔心歐陽幽若一個人太過孤寂,這才留了一個靠譜的人這麼些年陪伴她,因為他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能時時陪著。但他沒有想到,即使他囚著歐陽幽若,鬼醫,花冥央還是找上門了,歐陽幽若還是藏不住,剩下還沒出現的,只有東方珩了。
東方珩竟也知道歐陽幽若還活著,這些人,這麼多年過去依舊沒有放棄追逐她的心思麼。
身為一個女子,得這麼多男子的深情相待,本應該感動,可偏偏他們是君主,無端要擔一個禍國紅顏的名號。
幾人爭一人,應該怪那個被爭的人麼?正如好幾個孩子為了搶一塊餅打架,應該怪那塊餅麼?
「阿音,你的母親何其無辜,可你,卻更無辜。」一聲嘆息,自唇間逸出,「如果真是無法改變的命格,為何不趁著她還有時間,珍惜這一段時間呢,多年以後,回想起來,至少還曾經快樂過,可要拿你的性命去換,她又怎麼會開心呢,你的兄弟姊妹也何其無辜,如果有一天,我命不久矣,續命代價是以身邊親人作交換,那麼我寧可只活我該活的日子,活的開開心心,換成你,我也不要別人做犧牲,我願意陪你走完最後的路,最後同赴黃泉彼岸,呵呵,我在說什麼呢,阿音,我想帶著你離開,不想去計較一切後果。」
「即使,你會怪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啊,可是,我卻不能改變什麼。」
「幽妃娘娘,對不起。」
一聲聲低喃,只有瑾玉自己听得見,她埋首在床榻上的人的脖頸,淚水自眼角滑落而出,落在絳色的衣領上。
片刻之後,她起了身,拭干了淚痕,朝著門外而去。
信上還提到碧邯葉,她都糊涂了,鬼醫本人在,那麼直接可以跳過去刀光寶器閣那道坎,找他直接要,容妃在信上還說,歐陽幽若已經知道真相,不管最後她會如何離世,也不管是什麼時候,她都不想強求,她會順其自然活下去,她希望雲凰可以安全離開,讓他們不要在雲若多留。
關于這一點,瑾玉是不信的。
以歐陽幽若的性格,順其自然過下去不大可能,她既然知道,也許……會尋死,她若不在人世,顧玄曦的計劃就沒有任何意義。
她是個好母親,所以不會讓顧玄曦有機會再動手,那麼她只會選擇死。
兜兜轉轉,她被束縛了十幾年的自由,換來的竟還是一死,因為她無法說服顧玄曦放棄,那麼只能打亂他的計劃。
終究那些死去的人都是白白死了,那本該活的錦衣玉食的那十幾個孩子們。
預言,預言這東西當真要不得,如果是她,她永遠也不希望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也不想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如何如何。
伸手打開房門邁步出去,思索著才把鬼醫給氣走了,要如何才能找回他?
一步一步往大殿之外邁去,忽的,一抹青影自身邊掠過,停在身後,她微微偏過頭,是常青。
「葉姑娘等三人,已被陛下緝拿入獄。」常青道,「就在一刻鐘之前。」
瑾玉眸色一冷。
葉微涼,玖璃,寶馬原本應該是在采薇那里呆的好好的,現在卻忽然被顧子墨拿下關押。
顧子墨是沒有理由做這個事情的,雖說三人未經允許擅自闖宮,但有采薇撐著,想掩蓋過去不難,顧子墨會忽然拿人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顧玄曦授意。
阿音,阿瀾,包括顧子墨,顧采薇等雲若皇室成員,沒有一個不受制于顧玄曦。
顧玄曦,當真好大的本事。
思及此,冷冷一笑,「采薇呢?」
「公主在自己寢宮里,正想法子救人。」常青說到這兒,頓了頓,「陛下即位曾說,蝶妃娘娘幽妃娘娘生前待他極好,二人不在,她們的宮中空曠,婢女依舊要打掃整理寢殿,前兩日,蝶妃娘娘竟被送回了自己的寢宮,打掃的宮女見了嚇得魂都沒了,一路跑出去喊著見鬼了,正好撞上公主,公主問了清楚,才知蝶妃娘娘竟被釋放,忙秘密接到自己宮里,將那宮女遣出宮了。」
「蝶妃自由了……」瑾玉眸色一沉,而後道,「常青,關于阿音的事,你知道多少?」
常青怔了怔,隨後道︰「早在殿下還是皇子的時候,屬下便跟隨了,常青常廷常宏,本是同胞兄弟,殿下這麼些年的貼身近侍。」
他沒有正面回答瑾玉的問題,瑾玉倒也淡然,「嗯,那你知道的一定是比我多了。」
听著這話,常青無端覺得腳底有點涼,湘王如此說,莫不是要逼問他什麼?
如今主子不在,她便要借著他挖掘主子的往事麼?
「湘王殿下,屬下還有些事……」
「別裝了,又不問你什麼。」瑾玉一听他的話便覺假的很,擺了擺手,「我去一趟采薇的寢宮,你家主子好不容易睡下了,要是醒了,你與他說我去哪兒就是了,葉微涼他們被擒的事,你不許說。」
常青聞言,想說些什麼,瑾玉卻直接掠出大殿之外了,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一路朝著顧采薇的寢宮而去,瑾玉心中暗罵顧玄曦陰險!
當初葉微涼他們闖宮的時候,沒見他多在意,仿佛那幾人不過是無關緊要的,現如今,卻又讓人將他們抓了起來。
她猜到了顧玄曦這麼做的理由。
也許是要和她談條件,也許是為了束縛住她的腳步。
顧雲凰為了歐陽幽若絕不會離開皇宮,但他卻不肯定她會留下,所以隨意吩咐人將葉微涼他們捉了,這麼一來,自己總不會丟著他們不管了。
他不知這顧玄曦又發的哪門子神經,莫不是自己的離開還影響到他什麼計劃不成?她記得他的計劃里可沒有她的存在,甚至跟她半文錢關系都沒有。
不過他很成功地絆住了她的腳步。
葉微涼、寶馬、納蘭玖璃,她是絕對不會放任著他們不管,如此一來,要帶著阿音離開,又得拖一拖時間了。
真想將腳下的靴子蹬到顧玄曦臉上,毫不客氣地踩上幾腳。
她在心里將顧玄曦狠狠教訓著,腳下的步子卻也不停,忽的,耳邊似是響起了衣抉飄動的聲音,愈發接近,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往邊上一閃,隨後轉過了身,望著正對面一襲黑衣一襲紅衣。
這二人正是蒼紅蒼烏,蒼青死在了她手上,三賤客就剩兩。
原本三人站一起,她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如今蒼青不在,望著蒼紅蒼烏的衣裳忽的便是覺得一陣不順眼,一紅一黑,讓她想起了她與顧雲凰平日的裝束,看著正對面二人,不由愈發討厭。
「作甚偷襲本王?」她開口,聲線清冷。
「湘王殿下,依舊是這麼大脾氣呢,也不看看如今身在哪里?這兒可不是望月,是雲若。」蒼烏冷哼一聲,「收起你那副高傲模樣,在這你能使喚幾個人?」
「你耳朵有毛病?」瑾玉望著她,似是有些疑惑,「本王問你為何偷襲,你扯那麼多不著邊際的作甚?再說了,不管望月雲若,我都是湘王,難不成雲若的陛下還能削了我的封號不成,本王憑什麼就不能耍脾氣了?」
「你!」蒼烏找不到能反駁的言語,不由冷聲怒罵,「還真當自己多了不起了!你還不清楚自己如今的處境,我們姐妹二人便可以捏死你。」
「是麼。」瑾玉開口,依舊冷冷淡淡,「你們哪一個打的過我?或者,你的意思其實是,你們,一起上?」
蒼烏听出她語氣中的嘲諷,才想開口罵人,卻被蒼紅伸手按住了肩,示意她冷靜,「別與她多說了,莫要忘記師父的囑咐。」
此話一出,蒼烏果真不說話了,卻是瞪了瑾玉一眼。
「明人不說暗話,你們以為打打啞謎就能掩蓋你們是顧玄曦的屬下這個事實了?」瑾玉望著二人,淺淺一笑,「本王說的可對?假、公、主。」
話音落下,對面二人臉色均是一變。
「你怎麼知道?」蒼烏斂眉,冷聲開口。
她不記得他們什麼時候露出過馬腳。
「原本還不能確定。」瑾玉望著二人,無害一笑,「不過看你這反應,還真是這樣的。」
蒼烏的臉色頓時青了,未想到對方居然用這一招來詐她,當真陰險。她之所以這般懷疑,原因還是在于蒼紅的出現,當初下暗沉香未得手,反被顧雲凰暗地里將藥掉了包而後裝作中毒將蒼紅打入獄中,而後同蒼藍傳了書信,蒼藍的回信則是要放棄這個大公主,任由雲若處置,關于這一點她很是疑惑,一個泱泱大國,竟只靠著書信上的片面之詞就相信而後放棄一個公主,也不派遣人來調查,且她殺了蒼青,蒼藍竟也沒有人來找麻煩,這不得不讓她懷疑這三人的公主身份是真是假。
如今蒼紅出現在這里,那麼只會是顧玄曦將人放了,而當初護送三位‘公主’的大祭司白發老者,是明逍假扮,且從鬼醫那里得知,明逍與東方榮辰和顧玄曦結成聯盟謀奪東方燁的皇位,那麼三個假公主與假祭司其實都是在給顧玄曦一人辦事而已。
「蒼藍與望月夕照雲若都是隔得極遠,數月的路程,與三國的交集素來也不多,所以顧玄曦才給你們安了三個公主身份,其實真正的公主從未來過,而你們到宮中的目的,是要成為梁王妃?」瑾玉唇角帶上一絲輕嘲,「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就不擔心哪一日蒼藍那里知道了消息,上來查探?」
「陛下這麼安排,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後果,假公主的事,雲若也是受害的一方,梁王殿下裝作中毒陷害我入獄,殊不知這麼一來,雲若反倒更無辜,他總不會承認自己中毒是假的,那麼蒼藍的人若是來查,雲若反倒是可以找蒼藍討個說法,若是傳不到蒼藍的那里,那麼事情也就這麼過去了。」蒼紅冷冷一笑,「你現在還有心思思考真公主假公主?不管我們是什麼來歷,只要成了王妃,便是完成了任務,我們姐妹三人自小學遍琴棋書畫,能歌善舞,公主會的,我們也會,若不是你暗中搗鬼,哪會生出這麼多事端?大祭司說得對,你的存在總是壞人好事,你這樣的人,該殺!」
「壞人好事?」瑾玉皮笑肉不笑,「你說你們自小被教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麼可有人教你們禮義廉恥?本王不搗亂梁王就能娶你們其中的一位了?你們配得上他麼?哪來的優越感。」
瑾玉嘴上不留德,心下又把明逍的祖宗問候了一遍,她壞他好事?若不是他陰魂不散死纏著阿音,他以為誰稀罕搭理他?
罷了,死人一個,她不和死人計較。
不過蒼紅蒼烏竟還叫那廝大祭司,合著二人到目前為止也許還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此刻才不得不敢談顧玄曦為人太過謹慎,竟連幫著自己做事的人他都要瞞這瞞那。
「配得上配不上,自然是由陛下說了算的,那輪得到你來管!」二人終是沒了再與瑾玉閑扯的耐心,手中長劍橫起直接朝著她發起了攻勢。
瑾玉眸色一凜,望著對面而來的兩把長劍,將手伸到了腰間。
笑話,搶她的男人竟還說不用她管,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幾日她心中正憋了不少氣,這二人自己送上門來,哪里還需要跟她們客氣,且腰間軟劍,似乎也很久沒有見血了。
思及此,唇畔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軟劍自腰間抽出,抖出一道漂亮的弧度,朝右側一閃,氣運于指尖,躲開左側蒼紅的襲擊,與右側的蒼烏的利劍相互砍上——
「叮——」一聲尖銳的聲響,蒼烏瞪大眸子看著自己手中的長劍從中間處便直接斷了開,此刻手上赫然只剩下一柄斷劍,另一截被砍了下來落到地面之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破銅爛鐵。」瑾玉嗤笑一聲,這二人的功夫並不差,可惜兵器弱爆了。
亦或者說,顧雲凰所贈的這把軟劍過于牛氣,畢竟她以前都是拿劍直接砍人,極少揮劍去砍劍,沒想到今日這般隨手一試,竟將蒼烏的劍斬斷。
蒼烏失了兵器,面色極為不好看,索性將手上斷了的劍扔到了一旁,改用掌直襲對面之人!
蒼紅見此唇角一彎,趁著蒼烏發難,她從另一方向,將手中長劍一橫,朝著瑾玉直投而出——
衣抉翻飛之聲夾雜著利刃破空之聲,一左一右分別襲來,瑾玉眉頭一斂,身子朝後一仰,與那飛來的利劍看看擦身而過,同一時,腳離地面朝著蒼烏狠狠一踹,一個仰後空翻,靴底正中蒼烏肩頭之上,將她直接踹出好幾丈之外,然還未落地,余光邊瞥見蒼紅躍身而來,此刻她還未落地,方才那一仰一踹,隨著慣性身子在空中便朝後飛去幾丈,此時自然不是能使力的時候。
可蒼紅已經到了身前。
眸色一冷,手中長劍正欲用力揮出,卻不料,耳畔忽听得兩道破空之聲傳來,她還來不及去看除了蒼紅蒼烏以外的人,便听得身前一聲悶哼。
蒼紅的身子一滯,竟不再上前。
這便省的她再花力氣砍人,下一刻,她站穩了腳跟,抬目望去,對面的紅衣女子唇角溢血,胸前,是半截方才被自己斬斷飛出的,蒼烏的斷劍。
她瞪著一雙水眸,身子緩緩朝後倒下。
余光瞥見遠處一襲黑衣躺在地上輕顫,卻無力站起,自己方才那一踹,根本不能傷及性命,顯然蒼烏與蒼紅一樣,被人背後襲擊。
抬目朝前望去,兩道身影若輕煙般而來,一白一墨,雖說哪兒人速度太快她還未看清臉,卻已經知道分別是誰了。
而下一刻——
「湘湘!」
「小玉!」
果然……
瑾玉也不等二人落在她身前,轉身便走,「如今這雲若的皇宮不太平,你們二人還是離開的好。」
「小玉,出了什麼事?」
「湘湘,你有事你且說說,說不定我能幫上你的忙。」
瑾玉背對二人翻了個白眼,你師父都幫不上忙,你能幫上什麼?
「我說真的,你們哪來的回哪去罷,雲若的事,你們最好是不要插手。」她也是為了他們好,不想將他們拖累進來。
「為什麼我們不能插手,你讓我們離開,你卻要在這兒,那你難道不是插手?」凌杉輕哼了一聲,「我們好歹也幫你解決了麻煩,你能不能別上來就趕人呢?」
瑾玉道︰「沒你們幫忙我也死不了。」
「小玉,怎的幾日不見,你冷淡了這麼多?」林蕭銘無謂的笑了笑,跟上去的腳步卻沒有停。
「我原本對你們很熱情麼?」
「那倒沒有,只是通常不惹你的時候,你還是也挺好說話的,今日幫你,你這態度就像是平日惹你一樣,委實怪異。」林蕭銘道,「莫不是誰惹了你?」
「想多了,你們回去罷。」瑾玉依舊不願意多說原因,「方才的事情,多謝你們了。」
「何必言謝。」凌杉輕笑一聲,「傷害湘湘的人呢,就是與我過不去,早在許久之前,我就決定你以後是我要保護的人了。」
在他一旁的林蕭銘聞言,冷冷斜睨了他一眼。
事也沒做多少只會用嘴巴說,怪不得是混風月場所的,一出口就是哄人的話,只不過這話若是換成尋常女子也許有用,小玉的話,應當是听不進去的。
而事實也確實如他所想——
「不敢。」瑾玉沒有回過身,回了一句,「你要保護的人,不該是我,你們該知道的我心系顧雲凰,無論你們是出自真心,還是出于興趣,我只想說,這輩子除了顧雲凰其他人是不可能的了,二位,你們去該去追尋你們自己的幸福了,莫要怪我說話不好听,我真是不想再耽誤你們,你們幫我的我都會記著,往後若是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大可來找。」
「出自真心還是興趣有區別麼?」凌杉忽的加快了腳步,跟上瑾玉的節奏,「因著感興趣,而衍生出來的真心難道就不是真心了?」
瑾玉步子一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重點是你喜歡顧雲凰?因為他認識你比我早,近水樓台先得月。」凌杉淡淡開口,「你們地位等同,你們日久生情,我就活該來得晚了故而得不到關注,因著你如今眼中只有顧雲凰,你以為這樣,我便會放棄了?」
「凌杉。」瑾玉忽的開口,聲線輕柔,「你本性不羈,本性瀟灑,對我一時起了興趣,這倒也正常,而你的性格,應當是得不到便不強求的,也許你對我的不是喜歡……」
「就是喜歡,最早是感興趣,後來是真的喜歡。」凌杉語調平靜,卻是難得帶著幾分認真,「你相信通過一個人的詞曲關注一個人麼?我極愛音律,也愛詞曲,你當初寫的歌詞我是真的喜歡,只是那時不知你是女子,哪里會生出什麼心思,你不唱我也不逼你,後來得知你是女子,便想,為何當初我的眼楮不夠亮,你總覺得我是說著笑的,因著我平日不夠嚴肅,我認真你卻不信。」
「但那詞卻不是我寫的。」瑾玉道,「那只不過是我從別人那兒听過來,順手寫的罷了,你當初出了那樣的題目,我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好答案,隨便應付你的。」
「這不重要了。」凌杉道,「你說這些,不過是你拒絕的理由,我自知容貌不比梁王,手段也不比,可你不是只看表面的人,而你也沒有權利干涉我喜歡誰,這是我的自由。」
「算我說不過你。」瑾玉不再試圖勸說他什麼,轉過了身,望向沉默了好一會兒的林蕭銘,「我不是狼心狗肺之人,你對我的好我看見了,星月閣原先追殺我是在我們相識之前,我不會介意,可你能告訴我,你為何讓星影混在我身邊。」
林蕭銘抬眸望她,神色並不多意外,他知道以她的聰慧,遲早猜得到。
「原先對你好奇,並沒有惡意。」林蕭銘道,「我通過她得知你的情況是想了解你更多,你信麼?」
「信。」瑾玉道,「那為什麼星月閣刺殺皇太妃,你要讓寶玉偷了我的黑鐵令,而後故意留下讓人看見?」
林蕭銘心中一緊,那是明逍,不是他……
但是他應該讓她知道明逍是他同母異父的兄弟麼?
「那是我弟弟,不是我。」他也不說是誰,只嘆息一聲,「他是星月閣少主,他怪我因著你砸了自家的招牌,可我不讓他動你,他不服氣,便尋思著要給你制造麻煩,星月閣的規矩是不死不休,這是這個殺手組織存在百年的威儀,世代師傳徒,師父過世早,我年紀輕輕接手了星月閣,卻不愛管閣里的人,殺手們只管自己接單子掙錢就是,我真正認真經營的是地下黑市,這才是我感興趣的,小玉,我雖不是什麼善良之人,卻不代表我是嗜殺之人,我從未想過改變星月閣,這樣要教閣里的人,過于麻煩,于是星月閣里的事我撒手不管,自己經營了黑市玩耍,我弟弟雖不是真正的主人,但好歹是少主,星影被他脅迫著偷了你的黑鐵令,可星影到底關心你,立即跟我說了。」
瑾玉聞言,也不問他弟弟是誰,既然他不說名字,那便是不想說,她轉過了身道︰「我信你說的,多謝你的維護。」
听著她明顯生疏的話語,林蕭銘默然。似乎她素來就是這麼干脆,不給他一點希望,他不是沒有想過放棄,可明逍的死卻也讓他對她恨不起來,甚至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們的關系,只擔心會與她越走越遠。
他與明逍的關系,就此埋葬在心底吧,說出來,不過是徒增麻煩而已。
見林蕭銘不語,瑾玉心中嘆息一聲,而後又轉過身,「我不想對你們再勸說什麼了,你們都是性子灑月兌的人,不會總苦苦糾纏于一件事情,我相信,時間長了,你們總會放棄,去尋找真正適合自己的人,現在我要去昭仁長公主的寢宮,你們不用跟過來了。」
言罷,她邁開了步子,不再轉頭去看。
身後,沒有跟上來的腳步聲了。
並非她看不出人家的情意,只是,她的心不夠寬,只能裝的下一個顧雲凰。
如今干脆的拒絕,是對待他們最好的方式。
「真是夠干脆,沒想到我平日散漫,她竟以為我喜歡她也是假的。」望著前頭的那道黑色身影漸行漸遠,凌杉眸色一沉,「我雖是隨性慣了,卻不代表我隨隨便便就能對一個人說喜歡。」
「小玉性子堅定,以你我二人,是不能再爭過顧雲凰了。」林蕭銘將視線從前頭的黑影身上收回,轉身便走。
「你就這樣放棄了?」身後,傳來凌杉的聲音。
「當然不是,可你看不出來,她有自己的事要做,且不希望旁人插手麼?」他腳步一頓,「從與她相識到現在,算算時間大概也快兩年了,我追逐這麼久了她都不曾給過我機會,你認為自己還有機會麼?」
「你還真別這麼說,我追逐她才不過幾個月,你這麼久了她都不曾給你機會,說明你失敗。」
「本王失敗?那也不是敗給你的,你若不信,本王可以先藏一年試試,讓你趕上我的時長,看看是不是一樣的效果。」
「本公子才不跟你玩這個呢,當然如果你願意一輩子不出現更好,她現在喜歡梁王,不要緊,等什麼時候他二人出現矛盾了,我便見縫插針。」
「如果僅僅是因為矛盾就能讓你趁虛而入,那你未免也太小看小玉了。」
「我與你說不通,看你的模樣,似乎是不打算再堅持了,那婚禮之上,我去搗亂,便不邀請你了。」
「婚禮?」林蕭銘的語氣終于有了波動。
「廢話,她話都說成那樣了,離成婚還會遠麼?我雖是不會做傷害她的事,卻不樂意看著她跟梁王就成了,這婚禮我無論如何都要搗亂,否則咽不下這口氣,梁王,我一定要整治。」
前頭的人靜默了片刻,終于出聲,「搗亂的時候,叫上本王一起。」
「呵呵,我就知你會這麼說的。」
「……」瑾玉到達顧采薇的寢宮之時,正遠遠地看見她在梨花樹下裹著狐裘靜坐,素來明艷的臉龐之上沒有表情。
她邁步走近,步子極輕,顧采薇低垂著頭,並沒有察覺到,直到瑾玉走的很是近了,顧采薇才像是听見了什麼聲響,抬起了頭。
看見來人,她淡淡一笑,而後伸手揉上了眉心,「我知道你來是問什麼的,瑾玉,我……定會想法子救出玖璃他們的,這件事情你不要怪罪子墨。」
「沒有怪他。」她知曉他們許多事情都是做不了主的,這宮中的許多風吹草動怕是都逃不出顧玄曦的耳朵。
「沒有想到父皇會如此,早知道是這樣,就不該留他們在我這兒住了。」顧采薇輕嘆一聲,「他就是這樣,每每等人松懈下來的時候打一個措手不及,他先前分明就沒有要計較的意思。」
「歸根結底,只是為了束縛住我的腳步,玖璃他們是因我而來,他就是知道我不會放任他們不管,才將他們抓起來的。」瑾玉說到這兒,頓了頓,「是了,以玖璃的臭脾氣,沒有用他的那暗器神仙水麼?」
「父皇有令,若是他們再傷人,便直接就地正法,當時的情況極為不利,我們被團團包圍了好幾層,強行沖出去不大可能,我便讓他們先妥協,再想法子就他們,玖璃的暗器被我偷偷繳了下來,要是落到父皇的手中就糟糕了,好在父皇只是下令抓他們,我沒有受到波及,不過他們也因此多了一個蒙騙公主的罪名了,玖璃的暗器現在就藏在我房中。」
瑾玉靜默了片刻,而後道︰「暫時妥協是對的。」
心中暗罵顧玄曦,面上卻不動聲色,「天牢的把守如何?」
「十分森嚴。」顧采薇道,「且鎖著他們那間地牢的鑰匙似乎還是在父皇的手上。」
「謹慎至此,是怕我劫獄麼。」瑾玉冷冷一笑,「沒有鑰匙也無妨,玖璃的那瓶子神仙水可是具有腐蝕性的。」
「但那是鐵牢,圍欄是鐵制,沒有鑰匙打不開,那暗器能腐蝕掉鐵欄麼?」
鐵——
瑾玉眉頭一斂,「腐蝕掉鐵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太慢了,不如試著去腐蝕鎖。」
「這主意可行。」顧采薇點了點頭,「這兩日我觀察一下,設法混入天牢,可以喬裝成牢頭的模樣,此事你便交給我辦吧。」
「好。」瑾玉應了,而後道,「對了,蝶妃情況如何?」
「你也知道了?」顧采薇臉色微微訝異,隨後便又很快恢復正常,「只是著涼發熱,加上身子虛弱,沒有什麼大礙的,但是需要靜養。」
「那便好了。」瑾玉道,「阿瀾若是知道蝶妃被釋放了,應當會高興的,只是紫雁……」
想到顧紫雁,眸中不禁劃過一抹感傷。
那是她虧欠了最多的人。
從未想到過,人生之中,竟會有用性命護她的女子,身為女子,卻為女子動容,而她到死,卻都沒有後悔。
提及顧紫雁,顧采薇垂下了眼眸,「紫雁的事,我知道了,她自小冷漠傲然,心眼卻不壞,她話很少,我與她總共也沒說上幾句,她很疼愛阿瀾,與其他姐妹倒不是很親近,可雲凰說,你與她關系很要好,為了救你竟然不小心搭上性命,雲凰說她到死都沒有責怪你,既然這樣,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蝶妃那邊,我會先瞞住的。」
顧采薇說到這兒也有些感觸,好不容易從秋明山那個鬼地方出來,不用擔心哪天一不小心訓練搭上了命,可紫雁終究還是逃不過一劫。
瑾玉听著顧采薇的話,便知顧雲凰在顧采薇面前,將紫雁對她的感情說成姐妹情深了。
其實這事不用顧雲凰瞎掰,一個女子因著另一個女子死去,尋常人都只會往姐妹之情那方面想,哪有人會聯想到是因為愛戀。
一聲嘆息,自唇間逸出。
離開了顧采薇的寢宮,她邁步往九華殿的方向走,在途中,卻意外听見了幾個宮婢的交談。
「你听說了麼?明晚宮中要設宴,因為望月的陛下要來咱們這了呢,如今望月雲若是友好之邦,兩位陛下似乎想更鞏固一下關系,說來似乎都還沒有見過呢。」
瑾玉听聞,腳步一頓。
東方燁在這個節骨眼要來?
她心中隱約覺得不妙,明晚顧子墨要接待東方燁,那麼必然傳到顧玄曦耳朵里,雖說如今知道了東方燁是顧玄曦的骨肉,她卻依舊有些不放心。
「真的麼?听說望月的陛下比咱們陛下還要小上幾個月呢,真想一睹陛下的儀容呢。」
「望月的陛下要來,那皇後娘娘,也就是咱們的十六公主,會一同來麼?」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倒真是有些想念十六公主,若是能看見她就好了。」
後面的議論之聲愈來愈遠,瑾玉搖了搖頭。
東方燁和阿瀾,不可能了,原本以為到底是異父異母的兄妹,如今卻有了血緣關系。
好在阿瀾原本就不喜歡東方燁,東方燁卻似乎很喜歡她,不過阿瀾是第一個與他走得近的女孩,除此之外他沒有接觸其他的女孩,故而便認定了阿瀾?最初萌生的情感素來都是熱烈的,他雖聰明,到底年少,阿瀾是他親姐姐這件事不能瞞著不說,現在讓他受一次打擊,待他再大一些,成年之後,也許就能想得通了。
輕嘆一聲,她邁步走近了九華殿。
明晚的宮宴,但願不要出什麼事情才好。=分割線=
這幾日的雪似乎總是下不停。
歐陽幽若肩上披著狐裘披風,靜坐在桌子邊望著窗外飛揚的白雪。
被拘束著自由的日子自然無趣,不過好在她已經習慣了幾十年,以前與蝶舞被關在那間屋子里的時候,她能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彈琴,現如今只有她一人,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看雪。
也不知容妃那里怎麼樣了,瑾玉收到了信件之後可有采取行動。
容妃雖是比她自由得多,可到底也是讓人監視著的,上回偷偷見她是因著在自己的屋子裝病,且剛好有密道可走,但若是想離開冷宮見瑾玉,卻是十分難的事情,故而只能用送信的方式。
但瑾玉從未見過容妃,故而想要讓她相信,便只能將一切全盤托出。
她這幾日還在等容妃的消息,一旦得知瑾玉等人離開皇宮,她便再也沒有牽掛了。
音兒如今有了自己愛的人,且那人也真心待他,她得知這些,便也放心了,只是遺憾的是,冷宮的那次見面竟是最後一次了。
她活著,總是個禍害,但她現在還不能死,若是現在死,難免顧玄曦不會遷怒旁人,她要等,等他們離開了,等他們安全了,她再上路,屆時,就算顧玄曦發怒,他再也沒有能威脅音兒的籌碼了。
‘吱——’忽的身後傳來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她沒有回過身,因為她知道,連門都不敲便直接進來的人,只有他。
身後腳步聲漸近,直到來人走到了她的身旁,卻只是站著一言不發。
屋子里的氣氛有些冷寂。
「冷麼?」望著屋子外的雪,身邊的人開口。
歐陽幽若只道︰「不冷。」
「今日我沒有事,便與你一同用膳好了。」他說著,而後對著房門口做了一個手勢。
下一刻,便有黑衣人魚貫而入,手中都端著托盤,上頭是十分精致的菜式,待將菜布好了,所有人便都退了下,走在最後的一人本要關上門,不料身旁又湊來一人,手上端著的竟也是盛著飯菜的托盤,一盤什錦炒飯與幾道清淡小菜。
那人見有人竟在自己之前送飯進去,便往里頭一看,瞥見一抹青色的男子身影,眸色微變。
然現在退回去,似乎顯得有些可疑。
許是房門好片刻沒關,令顧玄曦疑惑,轉身一看,正見著了站在門口的黑衣人,瞥見了他手中的東西,他望向歐陽幽若,「什錦炒飯,你以前似乎也挺愛吃,是否懷念了?」
歐陽幽若也看見了那門口的人,心下微微一緊。
前幾日與容妃在溫泉談話,容妃臨走前與她說,有了消息便送一盤什錦炒飯,將信件裝在里頭。
容妃有消息,只能通過送飯這一途徑傳遞給她,自己等她的消息好幾日了,今日她終于送了過來,卻不料顧玄曦剛好在這。
「隨意吩咐做的而已,既然你都布置好了這些菜,那個便不用了。」她自然是不能讓他知道,那麼這一次只好選擇不去看信件了,便朝著門口的人淡淡道,「撤走吧。」
「不用,桌子還擺得下,既是你喜歡的,一同端進來。」顧玄曦說著,望了一眼門口的人,門口那人只得踏了進來,將那盤子炒飯擺上了桌子。
待那黑衣人也離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兩人。
歐陽幽若手掌心微微冒汗,卻努力裝著鎮定。
她不能,不能叫他看出任何的破綻。
思及此,她十分自然的將那盤子炒飯端到了身前,她知曉信件藏在里頭,筷子便不往底下探,只夾起了最上頭的飯粒,薄薄的一小團,色澤金黃,相當入眼。
隨意吃了兩口,便將那盤子推到了一盤,開始吃起了別的菜。
顧玄曦見她吃的慢條斯理,似乎每道菜都是只夾一點點便不再夾了,便開口道︰「飯菜不合胃口?」
歐陽幽若只淡淡道︰「不是飯菜不好,是我自己沒有胃口而已。」
「那便喝點湯吧。」顧玄曦說著,拿過一邊精致的小瓷碗,起身親手替她盛了一碗,放到了她的跟前。
歐陽幽若不禁轉過頭看他。
專注的神情,溫和的眸色,似乎記憶中,他一直便是這樣的,從未改變。
他的柔情其實都是只給了她一人而已。
但是她卻不能原諒他所做的事情。
「曦。」她忽的開口,「你這麼些年脅迫音兒,當真只是為了藏寶圖麼?那麼他之前給你的時候,你為什麼卻不要?」
忽的談及這個話題,顧玄曦沉寂了,片刻之後,才開口道︰「可他的交換條件是要我放你離開。」
「我比藏寶圖重要的話,這些年你囚禁我是為了什麼?」雖說是在容妃那里得知了實情,但她卻必須再問一次,她不能讓顧玄曦知道她已經知曉了一切,若是不問,反倒不像她的性格。
而顧玄曦听聞她的問題,面上的神情依舊是平淡的,「不放你自由,是為了我自己,我想你能陪著我,但要那張藏寶圖,卻是為了雲若,我已經不是皇上,不在其位,我要那麼多東西做什麼,那都是留給雲若,留給子墨,留給後代子孫的財富而已,我這一生都沒有為雲若做過什麼,也許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望月夕照,我都不感興趣,即使將來雲若真的成為最強,那也與我無關了,不過若是跟你比較起來,藏寶圖自然沒有那麼重要。」
「那我說服阿音將藏寶圖給你,我也留下來,你放了他和瑾玉可好?」歐陽幽若道,「你總是拿我威脅他,卻從來沒有傷害過我,可惜音兒聰明,卻看不到這一點,亦或者說我對他來說太過重要,所以他不敢拿我賭,你就是算準了這一點對不對?他總是受你威脅,我是他的母親,你可有考慮到我作為一個母親的感受?」
「這事容我考慮。」顧玄曦見她似是說的有些激動,試著安撫,「先把飯吃了,這個事情先不要談了,屋子里悶麼?你若是想出去走走,我抽個空陪你。」
「我退讓至此,你還需要考慮?」歐陽幽若語氣變得漠然。
顧玄曦沉默了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二人誰都沒有再開口,良久之後,顧玄曦打破了沉默,「我答應你,你若是說服他將那幅畫卷給我,並將準確路線分析出來,我放他,再也不威脅他。」
歐陽幽若聞言,倏然抬頭,有些訝然他竟真的答應,「當真?」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顧玄曦道,「現在,可以安心吃飯了?」
「好。」歐陽幽若面上終于有了一絲笑容,垂首喝著方才他盛的湯。
他竟真的肯答應。
歐陽幽若原本十分喜悅,但很快的,卻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他籌劃了那麼久的事,怎可能她三言兩語就能說動他的,且,放走了音兒,那麼不就相當于缺失了藥引。
不對!
必要條件是他的十一個子女,加上他與她的一個子女,放了阿音,那麼藥引可以由東方燁代替——
這樣做與還是違背了她的本意!
雖說音兒是她撫養大的,但燁兒也是她的孩子,且她從沒有撫養過燁兒,她對他,本就存在愧疚了。
顧玄曦的話,不得不讓她懷疑他會將目標轉向東方燁。
倏然間她便是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她真是恨他的這種執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又何必強求?
如他這般深的執念,當真她死,他便能放下嗎?
若是他依舊不能放下,遷怒于他人,亦或者再去尋找什麼以命換命的秘術……
思及此,腦海之中倏地劃過一抹大膽的想法。
曦,縱然是為了我,但卻無辜枉死這麼多人,你心中當真過意的去麼?難道不該為此付出代價?
倘若你執迷不悟,那麼就莫要怪我將你也帶離這人世間,你不是希望我一直陪著你,那麼上窮碧落下黃泉,皆有彼此作陪,你所犯的過錯,我們一同承擔。
顧玄曦當然不知歐陽幽若此刻在想什麼,見她沉默不語,遂問道︰「怎麼,不信麼?」
「不,我信你。」歐陽幽若淡淡一笑,「但願你能說到做到,我今夜便去找音兒談談。」
「若是音兒執意想帶你離開呢?」
「我會讓他死了這條心的,他若是留在雲若,必然與你爭鋒相對,我會說服他離開,但是我希望你永遠別再傷害他了。」
又是片刻的寂靜之後,空氣中響起一聲平淡的男音,「好。」
顧玄曦離開之際,本是要喚人來將菜全撤下去,卻被歐陽幽若制止——
「先不用撤,我再吃幾口,忽然有胃口了呢。」
顧玄曦聞言一笑,「因為我答應了你的要求,你便有胃口了?」
歐陽幽若不可置否。
顧玄曦見此倒也沒說什麼,徑自離開了。
歐陽幽若看著房門關了上,這才松了一口氣,將那盤什錦炒飯拉回到了跟前,用筷子撥了幾下子飯粒,果真看見最底下折疊好的信紙。
她將信紙取了出來,攤開一看,眉頭微蹙。
容妃在信上說瑾玉有同伙因著夜窗皇宮被擒入獄,以致于絆住了瑾玉的腳步,讓她暫時不能離開皇宮。
歐陽幽若將信紙揉作一團,心下嘆息一聲。
何必呢。
用自己捆住音兒還不夠,如今又要絆住瑾玉的步子,那麼豈不是讓音兒想離開皇宮更難了一些。他做事情永遠滴水不漏,若不是今日說服了他,也許音兒與瑾玉不知什麼時候能離開,又得顧忌著她又得顧忌著牢獄里的人。
眼下,她真的只能用她所想到的那個法子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那日在冷宮,不是她與音兒的最後一次見面。夜色深沉。
九華殿內,依舊一片清冷寂靜,有黑色的窈窕身影繞過大殿緩步而行,倏然間,另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落在她身後,「湘王殿下,冷宮來人了,被暗衛攔在了殿外。」瑾玉腳下步子一頓,「什麼人?」
「一個帶著面紗的女子,看不清容貌,只說要見你與梁王殿下。」
「將她帶進來。」瑾玉道。
冷宮來人?會是誰呢,會是那給她送信的容妃麼?
然而當暗衛將人帶進來的時候,她卻十分意外,身前的女子雖是蒙著面的,可眉眼卻分外熟悉,尤其是那雙若山中清泉般的黑眸,給她的印象頗為深刻。
「幽妃娘娘?」她有些不信,開口試探般的問了一句。
冷宮的把守那般的嚴密,她是如何在顧玄曦的眼皮子底下出來的?
「瑾玉的眼神可真好。」歐陽幽若淡淡一笑,伸手將面上的輕紗揭下,「真是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見著你。」
「真的是您。」瑾玉回以一笑,「一開始還有些不相信,畢竟冷宮防守的那般緊密,想必他也將您看的很牢才是。」
「單憑我的本事,的確是不能出來的,我能出得來,當然是經過了他的同意。」歐陽幽若說道這兒,抬眸望了一眼四周,「音兒不在是麼?他不在正好,我有事要與你商量。」
「他……他這幾日睡得不好,我無奈之下,只好從鬼醫那兒討了些迷藥把他給迷暈了,如今正睡著。」瑾玉說著,抬眸望向對面的人,「您出來竟是經過了同意?他怎麼會同意。」
「這正是我與你要說的事情。」歐陽幽若說著,伸手握上了瑾玉的手腕,「瑾玉,你帶我去看看音兒,有些話,我必須要對你說。」
「好。」瑾玉點了點頭。
……
「所以他放您出來,是為了那張藏寶圖畫卷。」站立在床榻之前,望著坐在床邊的女子與榻上昏睡的男子,瑾玉斂眉,「他這麼容易放過阿音,莫不是把主意打到了東方燁身上。」
「不錯,因著我總是心疼音兒,畢竟是我撫養大的,也許他認為,我對燁兒的感情不如音兒吧。」歐陽幽若望著榻上,顧雲凰恬靜的容顏,輕嘆一聲,「原以為我說出燁兒是他骨肉的事實,能救燁兒一命,不想,他放過音兒,卻又不放過燁兒。」
「都是您的兒子,他可曾想過燁兒死了您也是會傷心呢?」瑾玉面上似是平靜,心下卻暗罵顧玄曦。
世上竟有如此執迷不悟之人,這不是非要逼著幽妃在兩個兒子之間做出選擇。
同樣也是他的骨肉,他卻不知道心疼,總以為能留住幽妃性命,便一切都值得,殊不知,即使幽妃活下去也不會快樂。
「燁兒與音兒,我都自知對他們有所虧欠,不過這輩子看來是不能償還了。」歐陽幽若頓了頓,繼而道,「容妃在信上,想必與你說了我的計劃了。」
瑾玉听她如此說,眸色微微一沉,「難道只能如此?」
「瑾玉。」歐陽幽若忽的道,「你相信命運之說嗎?」
瑾玉聞言,頓時靜默,竟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若說不信,那麼就是在告訴幽妃命格一事也不可信,但關于她的預言,漸漸得到應驗卻是事實,若說相信,那麼就是相當于告訴她,自己相信她會活不了多久。
好在幽妃沒有讓瑾玉多為難,自己便回答了,「我信,所以我怕,為了音兒燁兒,我自會選擇離開人世,且,我會將可能對他們不利的人一並帶走。」
瑾玉听聞此話,驟然一驚,「您是要……」
「他所犯過錯,我與他一同承擔,他也本該為他的過往行為而付出代價。」歐陽幽若望著瑾玉,竟微微一笑,「這事兒,不要告訴音兒好麼?若是可以的話,我希望他能再多睡幾日,直到我死之後再醒。」
瑾玉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卻又有些猶豫,片刻之後,終是開口,「希望我接下來說的話您不會生氣,他的父親縱然是為了您,行事卻也太過殘忍了些,若是您真的能想法子殺了他,大可不必隨著他而去,也許還有一線生機,為何就要那麼信命,不試著爭取一下。」
「不,我會隨他而去的。」歐陽幽若開口,語氣篤定,「十三年,他雖囚禁了我十三年,我卻沒有因著這個對他有怨恨,他煞費苦心,就是為了對抗當年的國師預言,他半生為我,他雖不是一個好父親,但是卻沒有負我,我是必定要隨著他一起走的,你不必再勸,音兒有你,我已經很高興了。」
瑾玉听著歐陽幽若的話,只覺無奈。
話說到這個地步,她哪里還能勸的了,她忽略了歐陽幽若對顧玄曦的感情,上窮碧落下黃泉,都要相陪的那一份決心。
「對了,明晚的宮宴,東方珩也許會出現。」忽的想起了這一點,瑾玉道,「小燁明晚要親自前來雲若,而子墨要設宴款待,顧玄曦與東方珩,明晚也許會有一個了斷。」
「燁兒明晚要來?這個節骨眼他來干什麼?」歐陽幽若驚詫,隨即又很快平靜下來,「明晚,明晚,燁兒此番前來太危險,若是東方珩也來,那麼必定更亂。」
兩國少年君主的會面,其實是兩位太上皇的爭斗。
「是,東方珩總歸也是個潛在危險,原先便想殺阿音,只因他見了他一面,得知是您與其他人所生的孩子,故而便很是憤怒,千萬不能讓他知曉小燁不是他的骨肉,否則他怕是會將小燁挫骨揚灰。」
原本听著瑾玉直呼東方珩姓名,歐陽幽若便覺東方珩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才導致她如此憤怒,如今听她這般說,頓時驚慌。
「東方珩的為人我清楚,心狠手辣,未達目的不擇手段。」
「所以才讓人擔憂。」瑾玉眸色一冷,「也許,明晚是個機會,東方珩若是與顧玄曦斗上,我要他再不能離開雲若皇宮。」
听出這話中殺意,歐陽幽若倏然抬眸,瞥見瑾玉泛著恨意的眸子,不禁訝然,「瑾玉,你是要……」
「他算什麼父親,且,他也對不住我的母後,他將母後,當做了您的替身,這麼些年來都是如此。」瑾玉道,「我並不在乎那一層血緣關系,東方珩,不得不除。」
歐陽幽若垂眸,「對不起。」
她這句道歉,既是給瑾玉,也是給蕭太後。
「與您無關,何須跟我致歉。」瑾玉听她致歉,忙道,「這個事情怪不得您,要怪的話,亦只能怪他。」
「我真的是一個不祥之人。」歐陽幽若嘆息,「總是給身邊的人帶來災難。」
瑾玉听聞此話,斂了斂眉,才想開口讓她不要有此想法,卻又听她道︰「瑾玉,我來與你說一說我的計劃,明晚之後,也許你就見不到我了。」
瑾玉心下一緊,然而望著歐陽幽若眉眼,竟是一派溫和寧靜,對生死之事竟是看得很淡。
忽的為這個女子感到心疼。
沒有做錯任何事,命運卻待她如此不公平。
「你也坐過來,我與你說。」歐陽幽若見她站著不語,十分親切自然地將她拉過,讓她坐在了身側,「這件事情,不要讓音兒插手,所以,你必須在明日再下一味藥,確保他醒不過來。」
……
裝潢精簡焚香繚繞的房屋之內,軟榻上側臥著一道青色身影。
忽有敲門聲響起,顧玄曦睜開了眸子,淡淡開口,「進來。」
來人推門而入,雪白的狐裘披風裹著單薄的身子,面龐之上隱隱可見蒼白縴弱之色,不是歐陽幽若是誰。
顧玄曦見此眉峰微蹙,起身下了榻,走向歐陽幽若,到了她跟前,伸手將她的披風又攏緊了一些,「臉色不大好看,以後下雪天沒事便不要隨便走動了,外頭涼。」
平淡的語氣,卻是不加掩飾的關心,就連為她攏緊披風的動作都是那麼自然,若十幾年前一般,毫不生疏。
歐陽幽若怔了怔,很快便回過了神,將寬大的披風稍稍打了開,她伸出了手,手上赫然就是一副卷起的畫卷,「這個,我拿到了。」
「他同意了?」顧玄曦望著歐陽幽若手上的東西,低垂下了眸子,眸中快速劃過一抹狐疑。
歐陽幽若看不到他的眼神,卻也知他必然會起疑慮,十分鎮靜道︰「其實他想離開皇宮沒有人能阻攔,就是因著我才束手束腳,我若是實話跟他說要留下,他自然是不會同意,我便騙他,待他先行離去找鬼醫解了毒之後,我再想法子去與他會合,瑾玉一心為他著想,只覺這是最好的法子,便同意了,我們二人一同說服了他。」
「你是在騙他,還是在騙我?」顧玄曦開口,聲線沒有一絲起伏。
「怎麼莫非你認為我真的會想法子離開?」歐陽幽若眉頭一皺。
顧玄曦靜默了。
「既然我已經給你做了承諾,說不會離開就是不會離開。」歐陽幽若將畫卷收回,徑自轉身,淡淡道,「不信罷了。」
手臂被身後人扯住,而後,傳來他的聲音,「我信。」
歐陽幽若這才轉過了身,將畫卷再度遞給他,「他將這畫卷的幾處準確路線告知了我,待他離開之後,我便會告訴你,那麼你什麼時候將牢里頭的人放出來?」
听聞此話,顧玄曦並沒有多少意外,他既放了她出去,便知這事總會有人告訴她。
「明晚放他們出來,屆時雲凰想要如何,我都不管。」
歐陽幽若眸色一沉,「為何要等到明晚?」
「明晚,東方燁來訪,子墨設宴款待。」顧玄曦淡淡一笑,「這幾日,所有的故人幾乎都見著了,就差一個東方珩,加上他,那便真的是四方齊聚了。必定熱鬧,如此場面,雲凰瑾玉等人也該參與才是。」
歐陽幽若沒有想到顧玄曦竟會將燁兒要來的消息告訴她。
但很快的,顧玄曦便解釋了他這般說的原因,「即便我不告訴你,想必瑾玉消息靈通也早該知道了,且她知道你必然思念燁兒,你今日去九華殿,她應當是告訴了你。」
歐陽幽若聞言,眉眼間劃過一絲無奈。
他還真是什麼都猜得到。
「你與東方珩……」
顧玄曦不等她將話說完,便道︰「這是我與他的事情,我與他,遲早要做一個了斷,你不必多問,明晚,你好好呆在這兒就是了。」
一夜很快過去。
第二日臨近中午之時,瑾玉才睜開了眸子,入目是一張恬靜而精致的睡顏。
望著顧雲凰看了好片刻,她伸出指細細地描繪他的眉眼,動作極慢又極輕柔,仿佛要將他的容顏銘記于心。
昨夜,按照歐陽幽若的指示,又給他喂了一些迷藥,之後歐陽幽若離去了,她卻躺在床榻之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後半夜才入眠。
以致于今日睡得這般遲才醒過來。
之所以睡不著覺,自然是因著歐陽幽若與她策劃出的,關于今夜宮宴上的行動,而今夜之後,便再也看不見她了。
思及此,心中不免惆悵。
她是多麼希望她能活下來的。
但歐陽幽若卻十分執著,在得知了顧玄曦對她的情感之後,她無論如何都要陪著他同生死。
嘆息一聲,她下了榻,整理好了衣裳與發式,便開門走了出去。
才出了九華殿,迎面卻撞上了一人,她抬眸,對上了來人的面容,眼角一跳。
眼前一襲淡藍色錦袍的男子,膚色宛若溫玉,眉梢斜飛,黑發如綢只用一個小巧的玉冠束起,只一眼便讓人覺得優雅有禮且十分溫和。
司雪笙。
不——蕭陌宸。
「你怎的來了?」瑾玉斂了斂眉,「你可是隨著陛下來的?」
以蕭陌宸的身份,無論是雲若望月他都能變換著角色生活,因著他才能這般以右相的身份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宮中。
「說來復雜。」蕭陌宸斂了斂眉,「你可知道皇宮里頭前日夜晚出了事?太後突然中毒,就在她的寢宮之中,那夜,她吩咐婢女煮了一碗安神茶,喝下之後,竟開始面色發白嘴唇發紫,伺候的宮人嚇得去請太醫,侍衛逮著了廚房中為太後煮茶的那名宮女,那宮女被擒之後竟立即咬舌自盡,皇宮里鬧得沸沸揚揚,無奈那時陛下卻已然在來雲若的路上了,此事自然是驚動了我與師兄未安,未安忙去給太後看診,確認是中毒,且在太後之後,皇太妃也中了毒,與太後的是同一種。」
「有人給母後與皇太妃同時下毒?」瑾玉眸色驟然一冷,而後便是看向蕭陌宸,「那母後如今怎麼樣了?」
「太後應當無礙了,有皇後照看著,皇後沒有與陛下同來雲若,而在皇太妃之後,柔太妃,婉太妃,以及其他太上皇的妃子們相繼中毒,中的全是同一種毒素,連冷宮之中那發瘋的琳妃都沒有放過。」蕭陌宸道,「師兄和未安,在全力救治太後,已經顧不上其他的人,九月得知了此事,卻火急火燎地跑來求我救治冷宮之中的琳妃,我當時疑惑,琳妃發瘋多年,他怎會與琳妃扯上關系,看著他著急的模樣,我便去救治琳妃,卻讓我無意中發現了一件事情,九月對待琳妃極好,且琳妃醒來,萬般虛弱之時,睜開眼望見九月第一眼,竟然說的是‘皇兒,你終于又來看望母妃了’,她對九月的態度與對待其他人分外不同。」
听聞蕭太後無礙,瑾玉松了一口氣,但听到後頭,卻又不免訝然,「九月和琳妃……」
猶記得當初蕭九月在皇宮里迷了路,不慎闖進冷宮,看見侍候琳妃飲食的婢女克扣她的飲食,氣得跑來與自己告狀。
她當時只以為蕭九月是起了正義心,許是因著琳妃瘋癲覺得她可憐,這才替她不平。
「我問過九月,九月說自己可憐琳妃,閑暇之時會去冷宮看望她,琳妃被救醒,纏著九月不讓他離開,我無奈之下,將她弄暈了,而後找了個人易容成九月,琳妃醒過來,自然沒發現,可當假的九月替她蓋上被子時,她卻忽然瘋了一般大喊‘你不是我的皇兒’。」
「一個瘋癲的女子,面對著同一張面容,竟能認出真假?」瑾玉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也是我所好奇的。」蕭陌宸道,「不過後來我證實了,假九月與真九月雖是一樣的,卻有一處不同,那就是脖頸下一小塊半圓的淡紅色胎記,也許是假的九月不小心被琳妃看見了他脖子上沒有,這才穿幫了,你可是記得當年失蹤的五皇子與七皇子?如今七皇子是回來了,但是琳妃的五皇子卻沒有下落。」
「你懷疑九月是五皇子?」瑾玉思索了一會兒,道,「琳妃顯然只認九月一人,她雖瘋癲,卻始終記掛自己生下的五皇子,蕭九月脖子上的那塊胎記,極有可能就是她印象最深的,但是,五皇子怎麼可能會落在舅舅府上,九月怎麼會不是舅舅親生。」
「九月與叔叔,還當真不大像,也不像叔母。」蕭陌宸道,「此事我還未告訴九月與叔叔他們,容我們回國後再查,所有中毒的妃子,只有太後與琳妃活了下來,其他的來不及救了。」
「包括皇太妃?」瑾玉嗤笑一聲,「沒想到,岳寧萱竟然是以這種方式死的。」
「包括。」蕭陌宸點了點頭,「珍華本想通知你的,但未安他們說,你這次去雲若有很重要的事,既然太後娘娘沒事了,那就不通知你省得你擔憂,于是就沒通知,此外,我還有一個發現,在冷宮里救琳妃的時候,我發現了她桌子邊的一些白色粉末,我查了,正是所有妃子所中的毒,我找了黎鴉聞那白色粉末,黎鴉聞了之後,竟直接往御書房的方向飛,可御書房不得擅入,便沒有進去,不過我認為,陛下是沒有理由做這樣的事情。」
听聞此話,瑾玉只覺心中霎時涌上怒意。
東方燁當然沒有理由這麼做,能做這件事,且又能出現在御書房的,只有一人——東方珩。
也只有他,才會做一些喪心病狂讓人難以理解的事。
他竟是要毒害他在位之時所有的妃子,連太後都不放過。
東方珩對自己不好,蕭太後對自己卻是真真正正的好,然她貴為太後,卻也是個可憐女子,竟因著有幾分像歐陽幽若,便做了許多年的替身,如今真正的歐陽幽若還活著,東方珩就迫不及待地要將替身滅了麼?
畜生。
瑾玉心下暗罵,他竟能狠下心滅掉這些妃子,是要與她們斬斷聯系,好來找歐陽幽若,表明真心?
當真是可笑無比。
「皇後與我說,陛下不讓她來雲若是為了她好,擔心她會受傷害,故而此次她沒有陪同,而這其中還有原因,那便是太上皇似乎也有一同前往,陛下對太上皇有些忌憚,不讓皇後與他踫上面,我擔心太上皇來此見到梁王,又會多生事端,這才來此,提醒你要小心,未安他們還要觀察太後娘娘是否康復,囑咐我這次過來,幫著你。」
「小燁不讓阿瀾踫上東方珩是對的,阿瀾畢竟是雲若的公主,東方珩與雲若的先皇早就有著過節,他此番急著來雲若,定然是為了見幽妃。」
「幽妃?」蕭陌宸微微一訝。
「說來話長。」瑾玉輕嘆一聲,而後道,「不過你來得正好,今晚的確有你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你過來,我與你詳說。」
夜晚很快降臨。
此次宮宴的地點,設在金華殿。
大殿兩側所為朝臣們所布置的席位大多都坐滿了,而最上頭的首座今日設了兩個,中間間隔不過三尺左右,因著此次望月的來客是望月君王,故而與雲若的君王相鄰而坐。
此時,除了兩位陛下的座位空著,大殿兩側,還空著好幾個座位。
梁王的位置也是空著的,眾人卻已見怪不怪,只因他常有遲到,甚至缺席。
然而瞥見左丞相旁邊的空座位時,眾人便開始悄聲議論。
「右相因病告假已經過了許久,這次告假當真是時間最長的一次了,不知今日還能不能來了。」
「右相素來有分寸,不似梁王殿下隨性,但身子骨卻總是不好,也怪不得他了。」
眾人依舊在交頭接耳,來來往往的宮婢太監忙碌著,或是端著托盤或是擺上美酒穿梭于金華殿中,酒席遍布還伴有悠悠琴曲,偌大的金華殿上,一時被絲竹之聲籠罩。
忽的,一聲尖銳的聲響自大殿之外響起,隨著一聲‘皇上駕到’,眾人霎時便安靜了下來,目光齊齊往大殿之外望去。
兩名年紀相仿的少年天子,身著精簡卻又不失貴氣的錦服,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之下,緩緩邁向大殿之中,落座之時,對望了一眼,唇角同時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坐下的眾人望著這一幕,便知二人是等齊了一起過來的,不少人抬眼打量著與他們的雲若皇年紀相仿的望月皇,但見他從容鎮靜,年紀輕輕卻自有一股沉穩氣質,此刻他抿著唇,眸光低垂,安靜的模樣彰顯了幾分威儀。
兩個相鄰而坐的少年,此刻平分秋色。
「朕代表雲若,歡迎望月陛下的到來。」顧子墨率先開口,伸手將桌子上盛了酒水的杯盞端起,朝東方燁一敬。
東方燁見此,自然是也拿起了自己桌上的杯盞,回敬了顧子墨,「雲若皇客氣了,這是朕第一次來雲若,從洛城到皇宮的這一路上,風景甚好,讓朕見識了一番雲若的繁華,若是有機會,也請雲若皇到我望月坐一坐,讓朕也做東一次。」
他聲線淡淡,卻不失禮儀,顧子墨聞言,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朕也未去過望月,有機會定然要去看看。」
言罷,二人相視一笑,而後舉杯同時飲進了杯中酒水。
這看似客套的一番情景,卻無人看見,二人垂下眸光之時,掩去了眼底的縝密心思。
「恕朕冒昧一問,為何今日宮宴之上看不見梁王?」東方燁端著杯盞輕抿了一口酒水,狀若不經意地開口問道。
「梁王素來隨意慣了,不喜這等熱鬧的場面,原本望月皇來,他是應該來見見的,但朕派出去請他的人尋不到他的蹤影,望月皇可別介意才是。」顧子墨淡淡一笑,一番話回答得很是得體。
東方燁不再問,而是將目光轉到大殿中央,開始靜靜地欣賞起歌舞。
片刻之後,他卻開口道︰「但凡是宮廷宴會,總是少不了這樣的絲竹之聲,不知听久了這樣的歌舞,雲若皇可曾覺得膩味?」
顧子墨聞言,抬目看向他,「望月皇的意思是?」
「朕來雲若,總不能什麼都不帶,但雲若皇想必是見過不少奇珍異寶的,朕宮中也沒有什麼多稀奇的禮物,卻是有一名樂師,能彈奏人間難得的琴曲,但凡是听過他曲子的,沒有人不贊嘆,他听說貴國的梁王殿下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原本打算能有機會見上梁王一面,奈何梁王卻不在,那便只能改日了,不知雲若皇可有興趣听上一听?」
「既是望月皇舉薦,那麼朕自當給面子,梁王的琴曲朕是听過的,至今難忘,不知這位奇人,能彈出什麼樣的曲子。」顧子墨似是來了興致,「那便讓此人上殿來彈,其余的樂師全數退下。」
顧子墨這般說了一句,身邊的隨侍太監會意,立即下去辦事了,片刻之後,原本大殿之上的絲竹之聲停了,樂師與舞姬紛紛退了出去,眾人見此不由得疑惑,卻听顧子墨道︰「眾卿對這類的歌舞,相比已經膩味了吧,今日望月的陛下帶了一名擅長琴技的琴師來,眾卿便听一听吧。」
不多時,殿門之外走進一名懷抱古琴的年輕男子,他一襲簡潔的白衫,身上也沒有多余的裝飾品,長發及腰卻不梳起,只隨意地披在了身後。
他抬起臉,面容清秀俊逸,下顎略尖,縴長的睫毛下,是一雙含笑的桃花目,他唇角微勾施了一禮,「參見陛下。」
顧子墨道了一聲免禮,那男子便在大殿之中直接盤膝坐下,將古琴置于大腿之上,指節微微曲起,撫上琴弦——
‘錚’一段音律緩緩流出,在眾人的眸光下,年輕男子怡然撫琴,目光放置于琴弦之上,那般專注,好似偌大天地之間眸中僅剩那手中琴。
白皙修長的指,撥出一道道音律,悠揚清澈的琴音,如青巒間嬉戲的山泉那樣的清逸無拘,又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陣清風,引人心中松弛而清新……
倏然間,指下一個輕按,琴音募然變換,這一次,是由如從天際傾瀉而下的清梵雅律,幽幽綿長,帶著回旋的蕩漾,高聲好似要揚透了長空,錚錚之音似要沖破天際,未幾,再次轉音,曲調悠悠清然,仿佛漫步雲端。
這驟然的變音卻被控制得極好,由溫和到浩瀚,毫無違和感,眾人听得不自覺有些陶醉起來。
饒是見多識廣的顧子墨,此刻望著大殿之上個人,不由得也有些贊嘆。
似乎除了十一哥,他還未听過有誰能彈奏出這樣的曲子。
不過,此人的身份,他已經猜出九分譜了。
思及此,眸中劃過一道思索,而就在這個時候,琴音再度一轉,音色變換之間,竟漸漸帶上一種奇異之感……
大殿之上的人,右指按上琴弦,一個顫音悄然瀉出!琴聲悠遠但氣勢如虹,似有萬馬奔騰,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那琴音似乎從遠古的地方而來,逐漸愈發的快——
顧子墨握著杯盞的手倏然一緊,有些訝然地望著下方彈奏之人。
招魂引……
竟然還有人會。
思及此,他忙暗自運功,以內力封閉住听覺,眼角斜了一眼三尺之外的東方燁,卻見他臉色有些蒼白,但卻能穩得住,顯然是早有準備了。
可招魂引的殺傷力是不容小覷的,以他的功夫,想要毫發無傷,不可能。
此時此刻,坐于大殿之上的絕大部分人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晃蕩,原本清晰的景象愈發模糊,直到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一聲輕柔又帶著蠱惑的男音,響徹耳畔,「睡吧,你們很累……」
帶著奇異蠱惑的聲音,伴隨著撩人心神的琴音,眾人漸漸耷下了眼皮,年邁一些的,已經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叮——’數道長劍落地之聲響起,是守在大殿之外的侍衛昏倒了。
顧子墨眸色一冷,起身便要離開座位,不想,才站起來,肩頭卻被一人按住,不讓他離開,他轉過頭,正是東方燁。
這一回頭,那按著他肩的手一緊,似是要扣進他的骨頭里,東方燁斂眉道︰「朕的皇姐在你手上,放了她!」
顧子墨本欲掙開他,听得他這話,眸中迅速地掠過一抹疑惑。
他是听誰說自己禁錮了東方瑾玉的?她分明自由得很。
然還不待他開口說話,琴聲戛然而止,他與東方燁齊齊轉過頭去看,便見那大殿之上的男子‘噗’地吐出了一口鮮血,按在琴弦之上的指尖在微微發顫。
「七哥?」東方燁神色一緊,制著顧子墨的手卻沒有松開半分。
「前半曲是正常的琴曲,彈至一半轉換成招魂引,真有意思。」顧子墨微微一笑,望著那男子,「只是可惜,你沒有足夠的內力駕馭,勉強自己繼續彈下去,只會急火攻心,損耗真氣,梁王彈奏起來尚且吃力,更何況是你?」
「我自是比不上凰音的,不過能有這樣的效果,也夠了。」葉茫說著,抬起手指拭去唇邊溢出的鮮血。
早在許久之前,他就知曉了瑾玉在無人之時會獨自練習一首曲子,且大多還是在夜間,他對琴音極其敏感,自然听的出那曲子里的怪異,稍加猜測,便猜出了那約莫是什麼對付人的功夫,那琴音變化莫測,引起了他的興趣,他連續好幾個夜晚偷溜到她的寢宮花園外偷听,便將音律給記下了。
這一次她離宮來雲若,他得了機會偷偷去她的寢宮翻看曲譜,才得知,此曲名為招魂引,能以琴走出亂人心神的音律。
她為他做了許多事,他也想要幫她些什麼。
彈奏此曲需要內力作為輔助,雖是將大殿之上的官員們暫時弄暈,可他也已經沒多少力氣了。
「將我六姐交出來,還有玖璃他們。」他抬眸望向那被東方燁制著的少年。
「是誰告訴你們,我抓了湘王?不過那個孩子的確在獄中。」顧子墨說的不緊不慢,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如今被人鉗制著,「這里的動靜不小,殿外的侍衛倒下了,路過巡邏的侍衛很快就會趕來,憑你們二人,似乎有些自不量力吧。」
「自不量力的是你!」一聲低醇渾厚的男音忽的在大殿之外響起,顧子墨抬眸,見到的便是一名年紀約莫四十上下的男子邁入大殿之中,身罩黑色的披風斗篷,濃眉之下的一雙鷹眸中閃爍著銳利殺氣。
而他的身後,跟著數十名侍衛打扮的男子,分明穿著的是雲若宮廷侍衛的服裝,卻是一臉的肅殺之氣,每人皆是面無表情。
待東方珩站定了腳步,他身後的數十人也站定了,而後抬手,動作整齊一致地將身上宮廷侍衛的服裝扯爛了棄在地面之上,露出里頭的黑色勁裝。
「死士混進我雲若皇宮的侍衛里頭,有些本事。」顧子墨朝東方珩笑了笑,「望月太上皇駕臨,有失遠迎,听說夕照皇與鬼醫潛藏了兩年才現身,不知望月太上皇藏了多久了?」
對于顧子墨的話,東方珩仿若未聞,只望向東方燁,「燁兒,殺了他。」
「父皇?」東方燁微微一怔,「可是六皇姐還在他手上,不是您說……」
不待他說完,東方珩便斂眉打斷,「你在質疑父皇的能力?不殺這小皇帝便救不出你皇姐?」
「總得讓他先將人交出來才是。」葉茫在一旁開口,「殺了他,我們連人質都沒有,可怎麼走出雲若的皇宮?」
「朕叫你動手你動手便是!」東方珩的聲線倏然變得冰冷,望向東方燁,難得嚴厲,「動手!」
「他在騙你們。」生死關頭,顧子墨輕嗤一聲,「他既不能以太上皇的身份拜訪雲若,也不會彈奏招魂引,這才瞎編了湘王被我抓了的鬼話,目的就是騙你二人前來,將我順利擒住。」
顧子墨話音落下,只覺得扣在肩上的那只手顫了顫,顯然他的話影響到了東方燁。
眸色一凜,趁著這時,他倏然右手抬起,衣袖帶起的勁風從東方燁臉龐劃過,東方燁頭朝後一仰,手不自覺松了幾分,便讓顧子墨從他手上逃月兌。
「卑鄙!」東方燁咬牙。
「朕說的話可不是假的。」顧子墨笑出了聲,「湘王是在宮中不錯,但是她可自由得很,朕連她一根頭發絲也沒動,你該問問你的好父皇,平白這麼騙你們是什麼原因。」
「父皇,你不是說,雲若皇忌憚攝政梁王,唯恐梁王奪權,要先發制人,使計抓了六姐用來要挾他麼?你不是說,六姐性命有危險麼?」葉茫倏地看向了東方珩,眸光之中帶著幾許銳利。
「簡直是信口雌黃。」顧子墨冷笑,「朕和十一哥什麼時候到了為了搶權相互殘害的地步了?東方珩,你使這般下作的手段,如今你還有必要掩飾麼?」
「朕不與你這黃口小兒爭辯。」東方珩也不去辯解,只抬手朝身後的死士打了一個手勢,下一刻,身後數十人拔劍而起,紛紛涌向顧子墨。
顧玄曦,我看你能忍到何時出現。
顧子墨眸色一冷,這些人身上的肅殺之氣顯然不是一般的暗衛,怕都是經過鐵血訓練的,也不知他能不能拖延到——司雪笙到來。就在宮宴開始的兩個時辰之前,司雪笙到了他的御書房,與他說了一個計劃,以及全盤托出自己的身份。
東方珩的出現是必然的,但會以怎樣的方式出現卻不知,能肯定的是,他不會一人前來,幽妃才出現不久,東方珩便耐不住出現了,那麼皇宮之中必然有眼線,有人將消息通傳給他。
但幽妃所藏匿的冷宮把守森嚴,東方珩的探子再厲害,也混不進冷宮里,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顧玄曦故意將消息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引東方珩現身。
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想法,但此刻無暇去思考太多,一個躍身到了他的座位旁,伸手扣上了那座位扶手上的一處凸起,猛然一抽。
一把長劍,從座椅之上抽了出來,這是事先準備好的,他料到宮宴會有驚變。
抬手拿過桌子上瓷制的酒壺,在地上狠狠一摔。
尖銳的破碎之聲之後,身後不遠處本該是牆的地方卻開了一道房門,里頭涌出大片暗衛,與東方珩的死士對了上。
黑壓壓的執劍男子涌了上來,他亦亦提劍對上,應付了一會兒,只覺得頗為吃力,而那對著這些死士發號施令的男子正站在幾丈之外,冷冷地看著自己與多人對抗。
自己這邊的暗衛雖數量更多,但似乎敵不過東方珩的這些死士。
「住手!」一聲少年的低喝響起,卻沒有讓那些死士停下半分。
顧子墨無暇去看東方燁此刻的神情,心下頗有些無奈。
十九弟,到底還是天真了些,未經歷過磨難,看不出人心叵測。
「父皇,他說的是真的,你為什麼拿六姐的安危欺騙我與七哥,你來雲若什麼目的!」東方燁望向東方珩的眸子里帶著幾許怒氣,語氣中有著質問的味道。
「什麼時候父皇做事還需要你來問?」東方珩冷聲斥了他一句,轉而又望向顧子墨。
東方燁怒從心生,東方珩的手下根本不會听他的,而自己沒有兵器,亦不能橫沖直撞,望著從容應戰沒有一絲驚慌的顧子墨,心頭忽然升起了一股無力之感。
他們年紀相仿,但是自己卻沒有他那般處變不驚。
葉茫心下也怒,但奈何受了內傷,只能先調理一下真氣,眼見黑衣人的身影一個個倒下,卻都不是東方珩的手下,便知顧子墨這邊扛不住多久了。
他真是擔心過頭,以致于被騙也不知,只怕瑾玉出了什麼事情,慌忙趕來了雲若,想驗證一下她的安危,不料瑾玉的面都沒見著,卻見了這麼一幕刀光劍影。
忽的,听見身後有衣抉翻動的聲音,一道破空之聲在耳畔響起,他下意識去看,便見一把長劍,直刺向東方珩。
「老東西,在我雲若的皇宮之內,豈容你這般猖狂!」一聲低喝響起,火紅的身影掠過空中,攜起的劍氣逼人。
東方珩一個側身避開,徒手對上了那把長劍,僅以內力抵抗,那把劍竟不能再往前一分。
顧采薇秀眉一皺,將劍收回,改用掌與他對上。
同一時,金華殿之外——
一道窈窕高挑的黑影,手持銀弓疾奔向大殿之中,身後,跟著數不清的箭羽衛隊。
「包圍金華殿!」一聲男子低喝響起,身後的弓箭手紛紛四散開來,將整個金華殿圍起。
「常青,你讓他們全部守在這兒,不得貿然進入。」瑾玉吩咐完,一個躍身朝著殿門掠去。
身後的這些人,都是顧雲凰手下的箭羽衛隊,考慮到大殿里此刻必然是一團亂,這些人,便只能把守在殿外,以免誤傷了自己人。
她背著箭囊,步入大殿之內,果真見里頭一派混亂,如她所想一般,刀光劍影,幾十名黑影人纏斗在一起,衣著服飾分為兩類人,一類人的數量只有十個,但只需片刻,她便看出了,人少的那一方,戰斗力勝過了人多的那一方,顧子墨在黑衣人中間,長劍所指的分明是那少數的黑衣人。
目光一轉,看見一紅一黑纏斗在一起,是采薇與——東方珩。
那少數的黑衣人,是東方珩的手下。
大殿之中,葉茫盤膝而坐,古琴之上,有幾滴十分醒目的血跡,他的身旁,東方燁正照料著。
瑾玉拿著銀弓的手一緊,從身後箭囊取出一支箭羽,搭弦,直接瞄準了那與紅影相斗的黑影。
采薇不是那老家伙的對手。
如她所料,顧采薇的長劍根本討不著好處,再度刺向東方珩時,被他一個彈指便彈了開,而後一掌襲向了她的肩頭。
顧采薇虎口一疼,肩上又受一擊,直接飛出了好幾丈之外,吐出一口鮮血。
東方珩並不打算放過,眼見又要一掌襲去,不料卻听得身後一道凌厲的破空之聲,他來不及細想,忙避了開來,那支箭羽直直釘在了大殿中的柱子上。
他轉身去看射他的人,卻不料迎面又是凌厲一箭,這一次躲開的晚了些,胳膊之上被箭羽劃過擦出了一道血痕。
「是你!」抬眸之際,看清了那人是瑾玉,手中的弓箭再度瞄準了他,頓時怒從心生,「你這逆女,想弒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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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下明天發,因為我估計一章可能是擠不下了,一章的字太多,檢查也很費勁,就怕錯別字滿天跑,又怕情節排版給弄亂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