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大禍來的突然,倉促間也沒留下什麼線索,畢竟地動之勢是造不得假的,可若地動是天災,那道深不見底的縫隙又是怎麼回事?
什麼樣的人力,才能硬生生的將大山劈成兩半,在里面設置機關陣法,啟動後還能嚴絲合縫的封閉?
此非人之力可為,實乃上天之手筆啊……
紀明軒負手而立,他的眼楮盯住那道淺淺的幾不可見的裂痕,想起那剎那間和安雅失之交臂的指尖,心里害怕極了。
山上眾人如喪妣考,山下安雅眨了眨眼楮,動了動手指,揉了揉四肢,覺得似乎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通透,但覺風過群山,花飛滿天,內心安寧平靜卻又飽滿,心滿意足極了。
「咦,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我居然一點傷都沒受,這麼好命?」安雅疑惑的喃喃自語道。
話音剛落,身下軟軟的墊子冷哼了兩聲,諂媚的說道︰「安大人,是我,是我啊。」
杜公子一手拍地,艱難挪動,顯得忠心耿耿,淒慘異常。
安雅記得她掉下來的一瞬間,身邊閃過的影子依稀辯得似乎正是這個活寶,忙不迭的從他的背上爬下來,再看他的眼神,就滿是溫軟和煦了。
「人家陪你一起跳下來了,總要態度好一點。」
安大人向來最會審時度勢,用到你的時候,那真是十二分的小意討好,用不到你的時候,嘿嘿,那就不好意思了,算你倒霉。
「如今狀況不明,指不定什麼時候還要用到這小子,還是和善點好,待會用起來,也好開口不是?」
待好好檢查了各自身體的受傷情況,見並無大礙,這才打量起困住他們的地方來。
安雅隱隱記得,那道裂縫是將山分成了兩半,如此看來,現在他們應該處于這座大山的山月復中。
看著四周的景象,她實在是不可置信,出現在她眼前的這樣奇特紛繁的景觀是出于人力。
放眼看去,四面有啾啾的鳥鳴之聲,伴隨著隱隱約約的花香。這花香聞起來似乎並不是什麼高貴的,稀有的品種,倒更像是山野道路旁隨處可見的小野花。
聞著那沁人心脾,撲面而來的香味,她似乎看見了記憶中家鄉田野里,瓖嵌著的碧綠青草和女敕女敕的柳絲,那一大片的花海中,點綴著幾抹開的熱鬧的粉紅桃花,像長長的水墨畫卷上斂衣垂眉,低頭淺笑的女子,美得含蓄無聲,卻又美得驚心動魄。
此處的山風也很溫和,不似外界暑天的干燥炙熱,更像是陽春三月中滿帶著湖邊水汽和岸邊花叢芬芳的微風。
她軟軟的躺倒在身下柔軟的草叢上,直直的把自己埋了進去,她的鼻端聞著淡淡的花香,她的眼中看著一望無際的花海田園,她的腦中突然想起,很久不曾入夢的孤兒院阿姨的笑容。
「你們的前半生雖然過得艱辛,但你們的一生卻注定光彩鮮亮,將來你們無論落在哪里,都要好好的活著,活的比旁人都好,這便是阿姨的心願,也是你們死去的爸媽的心願。」
「活的比旁人都好……」
安雅輕聲的說著這句話,不知怎麼的,她的眼角掛上了一滴晶瑩的淚珠,如今的她,權傾天下,錢糧可用百世,這樣的生活是算好呢?還是不好呢?
若說是不好,為什麼夜半驚醒,想起你,想起你們,我的臉上便帶著淡淡安然的微笑。
若說是好,為什麼我心里總有一角黯淡沉重,總像是缺了什麼,到哪里才能尋來那一角。
安雅緩緩的睜開眼楮,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淚珠,隨即她大吃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
方才還是春光無限好,處處是鳥語花香,你看,還有一瓣粉女敕的桃花落在她的臉上。安雅隨手一抓,放在手中,掌中的花瓣柔軟,湊近了一聞,還能聞到淡淡的桃花香味,簡直真的不能再真。
這一眨眼,卻又在寒冷的極地,狂風凜冽如刀割,隔得她臉頰生疼,撲簌簌的雪花掉了她滿身滿臉,安雅心底的涼一陣接著一陣徹骨的冒上來,雖明知谷外是一年中最為炎熱的暑天,依舊凍得她渾身顫了顫。
那一股打從心底中涌來的寒意,剎那間傳遍全身。
「喂……」安雅看了一眼身邊正張著大嘴,呆若木雞,口中念念有詞的杜公子,使勁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拍的他的腳步踉蹌,身子搖晃了兩下才算數。
他惱怒的回首,瞪了安雅一眼,就差沒齜了牙齒,狠狠的咬上一口。
「你看到了什麼?」安雅喃喃的問道,她心中隱隱的知道眼前的這些景象,大約都不是真的,可還是想問問。
「我看到了我的家鄉,看到了我家院中盛開的那一朵朵絢爛多姿的紫薇花,看到了我娘在灶台前做我愛吃的桂花糕。」
杜公子滿不樂意的瞅了安雅一眼,那意思分明是你瞎了麼,難道不會自己看?
他捂著自己的臉,嚶嚶的哭開了,吧嗒吧嗒的眼淚,落在松軟雪地上,砸出了一片坑坑窪窪。
「哦。」安雅隨口答應了一聲,一掀裙擺,坐到了地上,「看樣子不是迷香,就是什麼陣法了,杜……嗯,杜公子……」
她實在對這位杜公子的本名不敢恭維,叫不出口來,總覺得像那讓人羞紅了臉的某物。
好在這個時代,冠上一聲公子,也沒什麼不對勁的,反倒顯得很有禮貌的樣子。
「你先前不是夸夸其談,說你是這亂世天下中不可多得的國士麼?什麼得杜家公子者,盛世可保王朝五百年基業,亂世可定江山社稷?」
她一努嘴,淡淡的說道︰「檢驗你說的是真話,還是滿嘴噴糞的時候到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憤憤的戳了戳地面上堆積的白雪,「媽蛋,玩陣法,這方面本大人實在是無能無力啊。」
安雅正發著牢騷,拿著虛幻出來的雪搓著玩兒,突然之間指尖一點,觸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她凝神細看,實在是看不出這表面是一片白雪皚皚的雪地,內里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她索性閉上了雙眼,全憑自己的感覺去模索,一雙手不顧雪地里刺骨的寒意,和幾乎快要斷裂的感覺,一點一點的尋找著。
「這是幻覺,這他媽的全是幻覺。」安雅一邊找著某件東西,一邊小聲的嘀咕著。
看到安雅在雪地中伏著身子模索的模樣,一旁對著遠處回憶童年的杜公子終于回轉了身子,看著眼前的女子,嘴角溢出了一絲的笑容,似乎是很滿意安雅的表現。
「這到底是啥玩意啊?」安雅的指尖終于觸到了那一方硬邦邦的溫熱物體,她眼楮一亮,「原來是大魏天子劍。」
天子劍的劍柄是用一整塊罕見的暖玉雕成,手感溫軟,舒服至極,對戰的時候,甚至能不斷的恢復使用者的體力,光這一點,就是難得的寶貝。
尤其是在這漫天的白雪中,暖玉于嚴寒中散出的一點熱,更是舒服至極。
她自言自語著,錚的一聲拔劍出鞘,將手指貼上天子劍鋒利的劍刃,縴細的手指劃過,瞬間鮮血點點,落地如紅梅。
天子劍本就是大魏護國神器,加上主人的鮮血,自可驅散世間一切陰魅污穢之物,剎那間安雅破開迷霧,破除了陣法帶來的一切虛幻,看清了眼楮的景象。
山是綠的,水是清的,花是彩色的,天是看不見的。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安大人,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
隨著迷霧散去,一團黑暗中光亮自起,一個人影悠悠的搖著扇子,踏著流雲般的步子,緩緩而來。
走的近了,安雅才看清那人的面目,還真是個老熟人啊。
她見過他兩次,每一次帶給她的印象都是極為深刻的,難以忘懷的。
第一次他用超越常人的功法,立在空中,將劉妍芷扔到她的懷里。
第二次,他于京城皇宮的廣場上,在天下士子的面前,連聲發問,將她氣的口吐鮮血,種下病根,以至于纏綿病榻三年有余。
「不知安大人落難至此,心愛之人卻為了救旁人而致你于不顧,任由你落到如今的險地,安大人會不會傷心,會不會難過,會不會覺得所托非人呢?」
君浩一開口,就是冷冷淡淡的誅心之言,一張尖利的毒舌朝著安雅最火熱的心髒咬去。
安雅坦然一笑,抬起頭看著他,似乎對他的話有些無動于衷,連跪坐在地上的膝蓋都不曾離開地面三寸高。
「那又如何?」安雅淡淡反問,三年前的她或許會為了紀明軒的不作為而難過憂傷,可現在她的心境強大,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一個男人,首先得先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真漢子,其次才是我安雅的所愛。」
她緩緩的起身,緊緊的握著天子劍,劍尖直指,對著說話的君浩,「拋棄了不能動彈的手下,而來救一個有自保能力的人,即便這個人是我,也不能稱得上是一個活著的,挺直的人。」
她安安靜靜的站在那里,聲音不高,卻極有份量,一字一句重逾千斤,她面前站著的君浩,臉色終于有些動容了。
「一別多年,安大人已非當年那個急躁冒進的狀元郎了。」君浩搖著扇子,似乎是在嘆息,「是我唐突了。」
他的紙扇迅速合起,衣袖隨風擺動,立在那里,看著安雅,扇子輕輕一點,「且看看今日,你我鹿死誰手。」
隨著君浩的動作,杜雷斯陷入了更深層次的幻境中,施展幻境,效果取決于人心,每一個心中最向往,最留戀的所在,便是幻境開始的力量源泉。
如同她看見幼時家鄉中的田園花香,如同杜雷斯看到的一生中最安逸,最美滿的一段時光。
「命運……」君浩冷冷的開口,他的聲音突然頓住,凌厲的烏黑的眼眸,漸漸浮上了深重的黑暗,那黑暗帶來了絕望,帶來了無言的心痛。
安雅的身側漸漸的被一團團厚重的黑暗所籠罩,天子劍在手,一切幻境對她而言都將毫無作用,這團霧的作用,不過是將她和杜雷斯分開,好逐漸擊破。
她冷冷的看著身邊的黑色越來越濃郁,倒是不急,若是那姓杜的小子,沒有自保的能力,不能在幻境中活下來,還能稱得上是什麼無雙國士麼?
此刻她抱了私心去冷眼旁觀,殊不知迷霧的那一頭,杜雷斯也抱了同樣的想法,他不屑的看了看那朦朦朧朧的霧氣,只是淡淡一笑,「都過去幾百年了,扶桑門的幻術還是這麼的不堪一擊,實在是可笑。」
命運二字,代表了這個幻術所有的精髓,有太多的人為了這兩個字不惜一切,甘願傾其所有,也想要窺視一二。
而君浩不同,他慷慨大方的將你後半生的每一日的生活展示在你的面前,激起你心中的蕩漾的漣漪。
彈指紅顏老,一夜華發生……
沒有幾個人能看到自己一瞬垂老,光潔的肌膚變成滿身的褶皺,身邊無人圍繞,還能平靜的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反正都是要死的,現在的所作所為又有什麼意義呢,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現在歸去,不如歸去。
厚重的梵音響起,合著這名為「命運」的幻境,蠱惑著人心,不斷的沖擊著你內心深處最為脆弱的一角。
在命運之下,當場引頸自戕的人多了去了,幾乎沒有失手,所以,一旦施展開了,君浩便不在去管那個一看就瘋瘋癲癲的杜雷斯。
他此時不曾想到,只要他多看迷霧中的杜公子一眼,也許他未來的命運就會出現轉機。
玩弄虛幻者,人橫玩之,此言非虛。
------題外話------
今日竹子本預計寫個兩章,其中一章做存稿的,可是自下午兩點起,到現在晚上的十一點,才反復斟酌出這不到四千字,真是苦逼,請乃們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