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中,暮朝跟郭子依舊熟門熟路,找到書房,推門進去,按下藏在博古架後牆壁內的機關,開了暗室門,拾級而下,進到了暗室之中。舒愨鵡
不同于外頭的漆黑一片,暗室雖然深藏地底之下,但牆上每隔五六尺都亮著明晃晃的油燈,反倒燈火通明。
暮朝與郭子一路向下,直下到了下二層的私牢之中。
私牢里,除坐了兩個跟郭子一般一身夜行衣的男子,另還有一個光luo著上身的男人手腳皆被鐵鏈鎖著掛在牆上,他似是正昏迷不醒著,耷拉著腦袋,掛在那里,一動不動。
見暮朝來了,原本坐著的那兩個黑衣男子立刻起身,向他拱手行了禮︰「公子。」
暮朝「嗯」的應了一聲,冷冷看了一眼那個被鐵鏈鎖著男人,問︰「還沒醒?」
「是。」
「拿水潑醒他。」
「是。」
「嘩」的一桶冷水淋下,那男人渾身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發現手腳都被鐵鏈鎖住,扯都扯不開,頓時驚恐萬分。他明明記得之前還在自己家中,摟著娘子睡覺的,怎麼突然就成了階下囚了?最令他害怕的是,出了這樣的事,他竟渾然未有所察覺。是誰?誰干的這好事?
暮朝看著男人驚慌的扯著鎖住手腳的鏈條,冷然笑︰「總算醒了?」
乍然听到這帶著森然冷意的梳洗嗓音,男人驀地一驚,抬起頭,循聲看向暮朝,一臉錯愕︰「怎麼會是你?鑠」
暮朝漠然看著他,冷笑︰「怎麼不會是本王?當著本王的面殺了本王要的重要的證人,你真以為一句听錯了,就能把事情揭過去了?你也太小瞧了本王,高看了你自己了。」
這男人不是別人,正是白日里,殺了那小太監的那名禁衛。
他看著暮朝臉上的肅殺,此時,才終于感覺到了害怕。他不該小看他的,委實不該。誰說年紀小,就一定不經事?仔細想想,安平公主就是個不好惹的,跟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又怎麼可能會是個省油的燈?安平公主囂張跋扈、混不吝,而他就是個貨真價實的笑面虎,還是最恨最毒的那種,深藏了獠牙,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張嘴咬你一口。他後悔了、害怕了。可惜,已經晚了。
「說,是誰指使你干的?」暮朝質問他。
他咬緊牙關,不肯松口︰「沒人指使我。」他不能松開,一旦松開,他和娘子必都活不了。
「說。」暮朝怒喝一聲,看著他,目光森森,「要不然,可就休怪本王不客氣了。」
他依舊搖頭︰「沒人指使我,白日里,確實是屬下听差了,是誤殺,屬下不是有意的。」
暮朝當然是不信的,冷哼一聲,便命人拿了鞭子來︰「給我狠狠打,直打到他肯開口為止。」
數股牛筋纏成的長鞭,有初生嬰兒胳膊粗,浸過鹽水,「啪」的只一鞭上去,便是皮開肉綻。
那痛楚,哪是人能承受得住的。
那禁衛吃不住痛,聲嘶力竭的慘叫。
「說,是誰指使的?」暮朝再度問。
他明明疼的渾身直哆嗦,嗓子也喊啞了,卻還是不肯松口,搖頭說︰「沒人指使……」
「再打……」暮朝面無表情,命令繼續。
如此幾次三番,直到外頭天大亮,那禁衛終于松了口︰「我說,我說……」他渾身淋灕,被打的跟個血人似的,渾身幾乎沒快好皮了,而他看那年幼錦王淡漠的模樣,似是不撬開他的嘴絕不罷休的。死並不可怕,最令他驚悚的是,不想活,卻死不了。
……
辰正一刻,榮華剛起了床,梳洗好,精神抖擻的坐到桌邊,正準備吃早飯,忽然見暮朝大步流星走進來。
她見了,不由意外挑了眉︰「今個兒怎麼這麼早過來了?」
暮朝臉上笑眯眯的,看著心情極好的樣子。
「過來陪你吃早飯啊。」他理所當然說,「好幾天沒陪你一塊兒吃早飯,不好嗎?」
榮華哪有說不好的道理,笑了點頭,說︰「誰說不好了,還不快坐
下。」說著,轉頭又吩咐了琥珀,「姑姑,再給他添副碗筷。」
「是。」琥珀笑著應了,又去廚房取了副碗筷來,送到了暮朝面前。
可是,當走到暮朝身旁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驀地一滯,看著暮朝,面色微變,抽抽鼻子,問︰「昨個兒晚上,王爺干什麼了?」
暮朝听了,渾身一僵,一時沒有言語。
榮華詫異的抬頭看了他們,問︰「怎麼啦?」
琥珀又湊到暮朝身側,抽了抽鼻子,聞了聞,神色微凝︰「王爺身上有血腥氣,昨個兒晚上是去做什麼了?」
榮華也驚詫的看著暮朝︰「暮朝……」
暮朝無奈苦笑︰「我還特意洗干淨過來的……」一邊說著,他一邊還又扯了袖子聞了聞,明明除了淡淡的皂角香味,什麼都沒有啊,姑姑那狗鼻子真是……
榮華一听便也知道琥珀沒弄錯,也跟著凝了神情,問暮朝︰「昨個兒晚上你去干什麼了?怎麼會沾了一身血腥氣?」
見瞞不過,暮朝也只好老實交代︰「其實也沒干什麼,就是逮了個可能知道內情的家伙,試著撬他嘴巴而已。」
榮華立刻明白過來,問︰「是哪個家伙?」
「就是昨個兒在宮里殺了那個小太監的禁衛。」暮朝說。
「撬開了?」榮華淡定下來,隨手拿起個女乃香饅頭,一邊小口吃著,一邊問。
暮朝點點頭︰「雖然費了一番工夫,不過還是撬開了。」
榮華眸中驀地寒光一閃,問︰「是誰?」
暮朝一邊的嘴角微翹,勾起一抹譏誚的冷笑,說︰「還能是誰,老家伙跟死變態唄。」
榮華眸光微暗,心下了然︰「果然是他們。」
「是啊,早就猜到了,除非他們,也不可能是別人了。」暮朝冷哼一聲,說,「若不是陰錯陽差的,你這黑鍋就背頂了,就算有皇帝哥哥護著,也堵不住眾人悠悠之口。」說到這個,他就不由恨的牙癢癢。雖然榮華在外的名聲向來不好,但是平日里的囂張跋扈哪是能跟謀害皇帝的罪名相提並論的。
「這次有了人證,看他們還能怎麼找借口推月兌。」他恨恨說。
榮華微垂了眼簾,卻是一陣靜默,過了片刻,才道︰「那個禁衛現在還活著。」
「嗯。」暮朝點點頭,雖然已經是半死了,不過也算是還活著,這麼重要的人證,總不能讓他輕易死掉的。
「不用留著了。」榮華淡淡說。
「嗯?」暮朝听了一詫,皺眉看她,「為什麼?他現在可是咱們重要的證人。」
「不用留著了。」榮華堅持道,「皇帝哥哥那邊,你也別透露消息過去。」
暮朝目不轉楮看她,雖然一句話沒說,不過臉上毫不掩飾顯露出的不愉跟不解已經透露了他現在情緒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榮華說,「不好這麼快跟他們翻臉,先瞞著再說。皇帝哥哥一直最寵咱們,咱們更不該給他胡亂添麻煩,讓他難做不是?」
暮朝心下了然,雖然有些不情願,還是認真點頭︰「嗯,我知道了。」可是想想,又覺不甘心,皺了眉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誰說就這麼算了?」榮華眉頭輕揚,看了他,狡黠的笑起來,「你不知道我向來最吃不得虧的嗎?這次托他們的福遭了這麼大罪,總也得讓他們出出血不是?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交給我。」
暮朝哪會不明白她那些手段,立刻樂了,哪有不點頭的道理︰「好,那就交給你,我不管了。」
「好了。」榮華笑了,拿了個饅頭遞過去,「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好。」暮朝笑著接了,無意抬眸見琥珀還皺了眉看她,不由苦笑,「要不我再去洗一遍,換身衣服?」
榮華倒是不以為意,搖搖頭︰「不必了,我可沒姑姑那麼靈的狗鼻子。」
暮朝這才笑了,沒多言。
「對了,」榮華忽然又想到什麼,吩咐他,「皇帝哥哥身邊的禁衛,你可千萬看著點兒,
再好好梳理一遍,可別再留些個居心叵測的了。」
暮朝立刻認真點頭︰「知道了,你放心,我會注意到。」
之後,他便又裝模作樣的查了兩三天,最後佯裝無奈稟明了皇帝,線索全斷了,什麼都查不到。
皇帝也不是聾子啞巴,更不是個眼瞎的,哪會不知道他們心里那點小心思,卻也沒點破。他們都有心,他也不好當二愣子,便領了他們的心意,又賜下一堆賞,以作彌補。自這之後,每回見到暮朝,想到這雙弟、妹的懂事貼心,一對比東宮那邊的不省心,令他心里都忍不住生出些別樣的心思來。
或許,暮朝真的更合適些……
……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
吳郡,姑蘇城,偌大個城池正籠罩在一片漆黑靜謐的夜幕下,沉睡著。
夜色中,一行五六個黑影悄無聲息的沿著主街道,向著城南的方向疾奔而去。
雖然已是深夜,位于城南一棟五進大宅的內院書房中卻依舊亮著燈。
一身著桃紅色寬袖大袍,身姿窈窕,形貌昳麗,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的女子正襟危坐燈下,奮筆疾書好一封信,朱唇微啟,輕輕吹干,細細疊好,並一旁早已準備好的厚厚一疊銀票塞進厚實的大信封中,封好,並于封口處輕輕一吻,然後一枚清晰的朱唇印後,轉手將其交給了已久等在身後,一身著玄色錦袍,面容端方的男子,用糯軟的嗓音說道︰「這里是三十萬兩,張大人請收好,另外,讓殿下可別忘了答應奴家的事。」
男子接了那厚實的信封,面色不愉的看了她一眼,冷哼一聲,道︰「做好你該做的事情,殿下自是不會忘了你的好處的。」
面對男子的怒意,女子一點兒不以為然,嫣然巧笑︰「只要殿下遵守承諾,奴家自是會將殿下交托的事妥妥當當做好的。」
男子冷冷看她一眼,又哼了一聲,小心將那信封收進懷中放好,一甩袖便轉身往外走。
女子不慍不惱,面上依舊笑容不減,朗聲喚了人進來︰「福伯,送張大人出去。」
門外應聲進來一年過半百的老兒,面目清冷,領了那男子出去了︰「張大人,這邊請。」
女子站在門口,目送著那男子遠去,面上的笑容驀地一愣,不屑哼了一聲,道︰「不過給幾分顏色,倒是開起染坊來了,什麼東西。」若不是為了九郎,她何至于如此與他們摻和在一起。想到她的九郎,她方才乍然冷硬的面容便又柔和了起來。她若是奉上這樣一份大禮,九郎應該會喜歡的吧?
她仰頭望著頭頂高掛半空的那輪明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痴痴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她忽然隱隱听到遠處傳來一陣嘈雜響動,當即豁的沉了臉。哪個沒眼力勁兒、不知分寸的東西,竟然在這個時候吵吵嚷嚷,打擾她。
「福妞。」她很快又喚了一聲。
「是,小姐……」一旁很快跑出一穿著青衣的小丫鬟。
女子皺了眉,沉聲吩咐︰「過去看看,這深更半夜的,是哪個不懂規矩的在吵吵鬧鬧。」
「是,小姐。」小丫鬟應了一聲,很快一溜小跑著出去了,過了不多會兒工夫,就又急匆匆的跑了回來,看著女子,神色慌張,道︰「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女子听了不由面色一沉︰「出什麼事了?」
「前頭來了好多衙役。」小丫鬟道。
「衙役?」女子听著更奇怪的皺緊了眉,「什麼衙役?這個時候,衙役跑來我們府上來干什麼?去,讓他們都瞧清楚了,別弄錯了,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府里放。」
「是真的,是真的衙役,小姐。」小丫鬟滿臉焦色,說,「經常與我們鋪子里打交道的那位吳捕頭也來了。」
女子听了心下一凜。為了生意,是他們經常打點的,當然不可能錯認了。可是都沒知會一聲,這吳捕頭就帶了人來,不會是真的出了什麼事了吧?
她決定親自過去看看,一邊往外走著,一邊問福妞︰「這深更半夜的,可知道他們是來干什麼的?」
福妞擔心的一把抓了她,不讓她去︰「小姐,你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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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為什麼?」女子不解。
「他們就是來抓你的。」福妞一語驚人。
「什麼?」女子頓時懵了,「抓我干什麼?」
福妞搖頭︰「不知道。小姐你不如先躲躲吧。」
躲?那些衙役要抓人,還是連夜來抓,她能躲得到哪兒去?就算多得了一時,也不可能一直躲下去吧?
女子緊鎖了眉,默了片刻,神色凜然,大步走了出去。
福妞見著一慌,忙過去拉她︰「小姐,你這是要干什麼去?你不能去。」
女子直接撫開她的手道︰「躲又有何用,就算躲得了初一,也躲不過十五,我又不曾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好躲的。我就是要去看看,他們憑什麼抓我。」說著,也不管那福妞勸阻,便大步走了出去。
「小姐……」福妞又氣又急,又擋不住,只好緊追上去,先在旁邊護著。
女子走出不多遠,就見到了福伯無奈領來的,由吳捕頭打頭的那群衙役。
照了面,她先跟那吳捕頭福身行了禮︰「吳捕頭。」
吳捕頭拱手還禮︰「馬小姐。」吃馬家的供奉多年,他與馬家這位與男子相比也不遑多讓的小姐也算是老相識了。
這女子正是與董家二郎董雲卿定下親事的馬家小姐馬玉嬌。
「吳捕頭帶了這麼多人,深夜前來,不知所謂何事?」馬玉嬌正色看著吳捕頭,不卑不亢,問。
「在下這次是奉命前來逮捕馬小姐歸案的。」吳捕頭說。
「逮捕我?」馬玉嬌秀眉緊鎖,「小女子自認並沒做什麼違法之事,不知為何要逮捕我?」
吳捕頭也是不知,抱歉的看著馬玉嬌,搖頭說︰「上頭的命令,在下也是不知。」
馬玉嬌心下一凜,覺出不對勁兒來︰「上頭的命令?」難道被人陰了?
「是從王都直接發來的逮捕令。」畢竟是老相識,吳捕頭也不想她為難,「請馬小姐隨在下走一趟吧,免得動起手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看樣子果然是被陰了呢。
事到如今,馬玉嬌也知道避無可避,只好應了︰「好,我跟你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