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晚上安置的時候,萬歲爺摟著小辣椒膩歪,夸獎她機智果敢,非但沒被死在跟前的杜欣唬住,還當機立斷,十分有娘娘範兒。
多得她動作迅速,將此事影響壓制至最小,傍晚時候如意姑姑笑呵呵的單獨來到東華殿,借著皇貴妃有孕說了一堆與人舒服又悅耳的話才。
——應當都是蕭氏的意思。
楚蕭離雖然沒有就此單獨提及,但慕容紫看得出他因此挺高興的。
待北狄之亂平復,天下太平,親母與心愛的女人相處和睦,最好膝下多幾個兒女纏繞,萬歲爺的人生便圓滿了。
其實這個男人說貪不貪,說不貪……又很貪摹!
慕容紫縮他懷里勉強的哼哼兩聲當作回應,連話都懶得說。
從前明刀暗箭的對付她,她打不過,算不過,最多跑就了。
如今有了孩兒,再多一份牽掛,這座皇宮不單成為她和楚蕭離的家,還是她孩子出生的地方。
男人如何都不可能全然體會將為人母的心情,那樣的保護,簡直如獸性本能。
她傷著磕著不要緊,誰敢打她孩兒的歪主意,定將那人碎尸萬段!
再說回那塊玉佩,楚蕭離還真賣上關子,很小氣的獨樂樂,不願告訴她。
兩個人說著悄悄話,一會兒鬧一會兒好,再就著剛滿足月的小生命期許一番,像是才將愛上的小情人兒,如膠似漆,精神到後半夜才睡去。
慕容紫的小呼嚕打得震天響,楚蕭離則數著她有規律的呼嚕聲,睜眼望住宛如無盡蒼穹的漆黑殿頂,半夢半醒到天亮。
隔天打早起身,見著枕邊人睡得正沉,想要作惡和窩心溫暖的兩重念頭混亂交纏。
萬歲爺很抑郁。
憑什麼打呼嚕吵得他沒的好覺的人還能睡到日上三竿,而他卻天不亮便要起身,以身作則和那幫長相參差不齊的大臣周*旋?
由是這般,堅持了整晚的人從來沒有動過起身離開,去別處睡安穩覺的念頭啊……
慕容紫直到巳時中才醒然。
起身後,她駕輕就熟的吐了一會兒,漱過口,便頗有興致的命高汶把早就預備好的吃食端上來。
——餓醒的,不然還能接著睡。
年底事多,宮里宮外都不太平。
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好生惜福吧!
藍翎與曦昭一齊來時,她剛食飽,正捧著一盅暖暖的甜湯盤腿坐在軟榻上,舒服的耷拉著雙肩,愣愣發呆,饞貓兒似的想著晌午能有什麼好吃的,安逸極了。
可是就在忽然之間,前來的兩人肅然沉重的齊齊告訴她︰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若不然,她有性命之憂。
還說,在當年曦昭用招魂術的時候,蕭家的人暗插手腳,在她身上下了毒,一旦有孩兒便就引發毒性。
蕭家的人算得太深了!
因她是北狄大公主的小女兒,因她嫡出慕容家,因她的身份,將來所嫁之人非富即貴,更有可能成為帝妃!
他們竟猜對了,且是早在他們對她下手之前,她就已經無意中在未來的楚皇心里佔據住一席之地。
慕容紫越是听著,面上的笑意卻盛。
怎可能呢……
這是在……與她玩笑嗎?
只要她是女人,她就能為自己和心愛的人孕育孩兒。
什麼叫做不能生?
她,不信!
……
「小紫姑姑,你送我的這塊玉佩,我很喜歡,謝謝你!」
剛至正午,孖興下了學後就來到東華殿,有禮有節的對慕容紫贈以玉佩的事表以最真誠的感謝。
他今兒個在來前就打了小心思。
照祖制,這一整天父皇都要與百官在一起,根本沒得閑暇和小紫姑姑在一起,就連分別給他講學兩位大學士,今兒個都提前給他下了學,忙不迭趕去赴宴。
再者已近正午,他這時候來,小紫姑姑一定會留他用午膳的。
謝罷了,抬起小
tang腦袋望去,卻見她端端坐在榻上,出神得不能自拔,在她手里的那碗茶傾斜的都快掉到地上!
淡褐色的茶水從茶碗和茶蓋邊緣溢出,染了她雨過天晴色的裙,順勢流淌而下,快在腳前匯出一個小湖泊。
「小紫姑姑……」
孖興看得瞪大澄澈的黑瞳,想要出言提醒。
可慕容紫當他不存在似的,不言不語,不聲不響,連給正眼也沒有與他。
不單如此,他再側目往近身的人,無不是憂心忡忡,魂不守舍。
孖興尚年幼,周圍沒一個年紀相當的陪伴在側。
平日成群的太監將他簇擁,偶時遇上他壓根不識得的妃嬪與他說笑,討好之意明顯,他遇得多了,也會委婉的回避開。
再而跟霍雪臣習武,跟老得頭發胡子銀白,走路都搖搖欲墜的大學士們學學問,之余,對著父皇、皇阿女乃,還有小紫姑姑撒撒嬌……這些就是他和人相處的全部。
實則,他並不知道其他同年紀的孩童是如何的模樣。
這天來東華殿之前,他早早得了個消息,確切的說,是昨兒個無意中听宮人們說的,小紫姑姑有了身孕。
——當是一件大好事!
然,私心里,孖興听聞此消息高興的同時,卻也暗自打起小鼓。
會不會小紫姑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喜歡他了?
確切的意識到如斯想法,孖興自個兒也嚇了一跳,他是要做大丈夫的人,怎能那麼小氣?
默默的將自己教訓了一頓,今日下學後前往問候。
慕容紫無意識的冷淡,往他才將努力打壓住的不安,添了一把油火。
燒得小家伙的心快成灰了。
「小紫姑姑……」孖興再開口,語調里多出些許可憐和無助,「你不想看到我嗎?」
此話一出,急剎了從旁的高汶,連沒事裝不存在的溟影都側目了來,向慕容紫看去,這女子仍舊自顧走神,還是什麼也沒听見的形容,而孖興卻是要哭出來了。
此情此景,若換個人來看,真當是後娘有了孩子,就不待見夫君家原先的所出了。
「咳!!咳咳!!!!」高汶唐突夸張的咳嗽了聲,總算把慕容紫神游在外的神思拉回東華殿。
雙目光華匯聚——
只見眼前的小東西正委委屈屈的盯著自己瞧,慕容紫才意識到冷落了他。
連忙變換了溫柔的臉色,對他滿口歉意,「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怎麼會不想看到你呢。」
孖興將信將疑的問,「真的?」
說話的調調里都有了哭腔,倒是眼底的期待又隱隱閃爍起來。
慕容紫肅色把頭用力點點,「真的!你信我。」
「那……」孖興熠熠的目光移向她的小月復那處,遲疑著道,「小紫姑姑會不會因為有了自己的孩兒,就不喜歡我了?其實……就算小紫姑姑不喜歡我,我也能夠了然的,若是這樣,往後我便不來東華殿,免得彼此徒添傷心。」
成熟又稚氣的話說得慕容紫好氣好笑又好哭,伸了手,一把將小東西抱到自己懷里,哄道,「你不來看我才要傷我的心!」
孖興極少被她這樣抱,從前喜歡,後而從要勵志做‘大丈夫’開始,在宮里上哪兒去都靠自己小腿走,最多累了就坐軟轎。
現下在小紫姑姑的懷里,陣陣甜香沁入鼻端,好聞極了,私心里說不出的喜歡。
他老實得不敢動,微胖的小圓臉燒燙,泛出害羞的紅,連負氣都顧不上了,垂首不好意思道,「王大學士過說︰男女授受不親,當以避嫌。小紫姑姑,你是父皇的妃子,這樣抱我,好像不太好哦……」
慕容紫捏了捏他似極了楚蕭離的小鼻子,噴笑道,「你我之感情,豈用避嫌?」
孖興詫異,抬首看了她一眼,扭捏道,「這……不用避嗎?」
暖意融融的小廳內,在場的人都忍不住低笑出聲。
高汶道,「殿下與娘娘情同母子,每每殿下與娘娘在一起時,嘖嘖……要奴才如何說,當真母慈子孝!」
哪里用得著避什麼嫌!
母慈,子孝。
這詞兒又叫著孖興面露復雜之色,打量意味十足的將慕容紫瞧了又瞧。
不知是在望她似不似自己的母親,還是擔心她不願意把自己當兒子。
又或許,兩種情緒都是存在的吧。
「話不能這麼說。」摟著小東西,慕容紫溫色道,「我與小殿下一見如故,是為有緣,素日關系再好再親密,也不能與殿下和賢妃的骨肉親情相比。」
望住孖興,她彎了眉目對他笑笑,「但是我相信,在你心里,一定有專門屬于我的位置,誰也不能替代,對不對?」
孖興捏起拳頭重重道,「有的!」
慕容紫亦是真誠的回應道,「我心里也有你的位置。」
這樣便很好。
高汶對慕容紫這番話頗為佩服,遂,將頭臣服的壓低,「奴才拙見,讓娘娘和小殿下見笑了。」
他在宮里呆了小半生,看過太多沉浮,極少有女子這般通透。
一番話,將禮法與人情全都顧及到了。
不愧是慕容家出來的人兒。
由此也再次證明,他沒有跟錯人。
「小紫姑姑,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孖興兀自思索了會兒,老神在在的說道。
「真的明白了?」慕容紫故意做出不太相信的表情,有心刁難,「那你說與我听听看。」
孖興扭動了小肥**,從她腿上滑下地,整理了衣袍,端端正正的站在她面前,負起小手,昂首說道,「人有比較,有所相同,有所不相同。待人處事,當以不同的眼光,通達貫通,融匯變化,方能成大事。」
慕容紫驚喜的揚眉,不曾想自己幾句粗淺的話,叫他說出這麼些大道理。
起身蹲在他面前,與他平視,她道,「殿下是好孩子,我喜歡你,就像喜歡自己的孩兒,但你畢竟不是我真正的孩兒,你也喜歡我,就像喜歡自己的母親,但我也並非你真正的母親,可是你我做不成真正的母子,就不能像母子那樣相親了嗎?有些人和感情是無法比較,更是不同的。」
一只手握著孖興小小的肩頭,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月復上,慕容紫道,「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將來我生下小公主,就是你的妹妹,你可要好好愛護她 。」
小家伙士氣大振,「小紫姑姑放心吧,孖興……孩兒一定信守承諾!」
慕容紫眼楮彎成了玄月,歡喜的對他微笑。
滿室溫馨,滿室憂心。
花影與月影相互對望,不安之色暗中傳遞。
這孩兒生與不生,命都是緊要了,小殿下如何才能守得了這個承諾?
……
慕容紫沒有留孖興在東華殿一道用午膳,而是繼續用意淺顯易懂的小道理,叫他自個兒悟出大道理。
後而,歡喜的前往錦繡宮,找洛懷歆培養母女感情去了。
孖興人小,心里端得明白。
近來他與母妃的相處不錯,母妃人很安靜,卻也能在他來時問些問題。
他的課業學得如何呀,昨兒個晚膳吃了什麼呀。
有時,他甚至能從母妃悵然若失的神態表情里望出至深的悲慟和苦楚。
故而當楚蕭離小心的試探兒子,假若有一天母妃離開皇宮,離開他們父子兩,去到別處,他會不會難過?
孖興只問父皇,母妃離開皇宮,會不會開心?
楚蕭離回答說,會。
孖興默然了片刻,綻出稚氣的笑容,大智若愚、老氣橫秋的說,人生在世,開心就好,天下的重任就交給他罷。
楚蕭離暗自松口氣,模模兒子的腦袋,心酸又感慨,小東西真懂事!
由此,孖興十分珍惜和洛懷歆的相處。
人生有得便會有失,你總要舍棄一些,才能獲得一些,即便,你舍棄的是你所不舍,你得到的,是你所不喜。
……
晌午過後的東華殿,悠然寧和,人心似漂浮似荒蕪。
撤下用過的膳食,飲著茶,慕容紫將七影統是喚到了跟前,並著高汶、東萊,還有霍雪臣。
東萊原本還跟在楚蕭離的身邊伺候著,不時前才被高汶從牡丹雙輝樓拉來。
他以為娘娘這廂有吩咐,在萬歲爺那兒招呼了聲,顛顛的跑來,孰料見這壓抑氣氛,一時有點兒發懵。
奈何來時高汶也沒同他事先招呼,他還真不曉得出了什麼事。
但見慕容紫安穩的坐在上首,只面色嚴肅了些,其他都還好。
再往側前瞧去,能夠與他瞄見的霍雪臣的半面,亦是帶著不解。
回來時候,中殿的人都被屏出老遠,想是娘娘要背著萬歲爺做什麼事啊……
剛想完,便听慕容紫喚他,問道,「東萊,本宮有一事,要你瞞著皇上做,你敢是不敢?」
听此一說,東萊立刻苦了臉,「娘娘啊,奴才夠膽包天也不敢瞞著萬歲爺 !」
話里的直意是︰您二位玩心思,別把小的扯進去做炮灰可好?
慕容紫笑得更加和藹可親了,「若是為了大楚天下,還有皇上好呢?」
東萊懵了,高度從私人恩怨上升到國家大義,他……他一時難以抉擇!
聞慕容紫的口氣,花影覺出她心底,急道,「宮主,莫說你已決定,命都不要,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月影同道,「宮主三思!」
不是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麼?
霍雪臣看出不對,鎖眉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四娘不會無端端宣他進東華殿,他自來也習慣了保持著相應的距離,只要護她安危就好。
霧影低首不語,重重的嘆了口氣。
溟影抱劍而立,淡然的神情之下,細細窺望,全是無奈。
他知,他勸不住,也沒有法子勸住,若要問他會不會同楚蕭離說?
如何說?
事關太多人的命數,更甚天下的命數。
不該他插手的事,他只能默然。
風影雲影才從宮外回來,同樣滿頭霧水,相互望望,不得其解,又想著雪影詢看去。
隨之,花影等人也一齊看他,眸色各有不同。
雪影得了眾人眼色,牽起嘴角陰陽怪氣的一笑,走到慕容紫的面前,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道,「宮主決心大氣,屬下唯有以此……表以心意。」
那是他從鬼醫那里得來的另一粒長生丹!!
最早之時,藍翎與曦昭同來將實情告知慕容紫,保險的法子便是盡早放棄月復中孩兒,留待自己的性命要緊。
次之,便是再以長生丹續命,藍翎帶一隊人馬回西域石城,尋找救她性命的法子。
當年藍翎逃出石城,總共帶來三粒長生丹,一粒丟失,一粒在六年前,楚蕭離拿去救了慕容紫,最後一粒,便落在雪影手里。
見他如此大方就拿了出來,眾人多少有些沒想到。
「如何都是這個眼色看我?」環視周遭之人,雪影笑不改色,淡淡道,「你們忘記了麼?無淚宮眾宮徒的性命與宮中捆在一起,我還不想死得那麼快。」
一粒丹藥,並非他不舍得拿出來,而是不得不拿出來。
再者說,他在意的人都死絕了,不給慕容紫,還能給了誰?
見他痛快,是連霧影都道,「既然大家一心為宮主,往後我們不會再拿你當外人防備。」
「不必。」雪影冷面,干脆拒絕,「我習慣獨來獨往,你們莫要和我走得太近,免得牽扯不清。」
罷了,他轉而問慕容紫,「吃了這顆暫且保命的藥,接下來當如何?你可莫叫我看戲看得太掃興。」
慕容紫感激的回視了他一眼,未言。
只有他曉得,鬼醫早解了那血煞令,他卻拿此做由頭。
有些人看似的惡,卻是習慣了做惡人。
而她從不願意去主動傷了哪個,並非真善。
想來,如今是不能免俗,偽善不成,只好真真做個惡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