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盛大的冬捕開始了,這也是此次冬狩的最後一個環節。
過去的十來天時間里,王爺們身上的傷已然養得差不離,唯有淳王爺的臉,看起來依舊傷痕累累難以愈合的樣子。御醫們用了各種各樣的辦法,還是沒把握將他的俊臉挽救回來。
謹王妃的箭傷還沒有痊愈,但不影響坐臥行走,偶爾在園子里散步,天氣好的時候還會到白樺林里走一走。這其實都要歸功于昕王爺所贈的金創藥,自然,別人是不知曉的,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女子的筋骨照比其他弱女子強健許多。
否極泰來的王爺王妃們當然不能錯過一年一度的冬捕,就連開捕儀式都聚得齊全。
開捕儀式是在「餃月湖」旁的空地上舉行的,這是幾百年延續下來的傳統羆。
參與冬捕的所有成員虔誠地祭祀過湖神,皇上一聲令下,冬捕正式開始。
隨後,圍場內專管冬捕事宜的「魚把頭」指揮獵手們將漁網撒入事先開鑿好的冰洞內,漁網沉入湖水,等候魚兒游入。
將所有的漁網都下到水下之後,是需要等待一段時間的,等著魚兒入網,然後再找準一個時機起網,將魚兒悉數撈上來翻。
下網是個技術活兒,需要掌握水流的速度和魚群的游動方向,沒有經驗甚至是經驗不夠的人都做不了這個,圍場里的「魚把頭」是整個玉闊國數一數二的捕魚高手,在他的帶領下,每次捕撈都能有豐厚的收獲。
「餃月湖」每年冬捕打上來的魚個頭都不小,因了用的是大眼漁網,小魚都能夠鑽出去逃生。而這些收獲到的大魚,一小部分留待宮中御膳房所用,一小部分賞賜給親貴和當朝官員,剩下的大部,會分發給貧窮的百姓,讓他們也嘗一嘗皇親貴族們享用的食材,從而籠絡民心。
漁網全部下到湖底,「魚把頭」來稟報皇上,據他判斷得出的結果,這網魚得傍晚時分才能起網,主要是緣于冰面下水流緩慢,魚群游走得也就慢了許多,進入漁網需要多半天的工夫。
遂,皇上下旨,全部人等自由活動,待到下午收網的時候再齊聚「餃月湖」。
眾人稀稀拉拉地坐上轎輦往回走,唯獨魚薇音,慢悠悠地在湖邊轉著。
天氣雖好,終究是冬季,她又箭傷未愈,丫鬟便碎碎地勸著,希望她趕快坐上轎輦回園子去。
「你,坐我的轎輦回去,取一張厚毯子送來。」女子推了丫鬟一把,眼楮依舊直勾勾地盯著冰面。
那麼大的一張網下到湖底,不知道要抄上來多少條鮮美肥女敕的魚兒呢!此時此刻,魚姑娘的腦子里只有這麼一個念頭,就連口水都被這念頭給勾了出來,頻頻地咽著。
「王妃,您要毯子做什麼啊?」眼看所有主子的轎輦陸續離去,丫鬟焦急起來。
「讓你回去拿你就趕緊回去,再 嘴,就稟報恭王爺,說你伺候不周,讓他把你遣出恭王府,變賣為賤.奴,到時候你就被帶到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給粗.鄙的、骯.髒的苦力們做老婆,一年就得生一個孩子出來,三五年後,你後就跟著一群女圭女圭,嗷嗷喊你娘親,用不上十年,你就得像廚房的六嬸那麼粗壯……」目不轉楮地盯著湖面,嘴巴爆豆一般說著。
還沒听到「三五年後」,丫鬟就已經飛奔著上了轎輦,催促著轎夫們快速離開。
偌大的湖畔,就剩下了魚薇音一個人。
整個「餃月湖」就像一面碩大的銀鏡,在太陽下泛著光芒,灼得女子眯起了美眸。
「喲呼——」她忍不住將雙手放在嘴畔,對著廣袤的湖面吼了一聲。
做貓咪的時候,最怕的就是水,什麼江河湖海深潭小溪水溝子,都是她最討厭去的地方,甚至就連下雨天她都不喜歡。
令她郁悶的是,她最喜歡的美食偏偏生長在水里,這也就注定了,她不可能親手去擒獲那些搖頭擺尾游來游去的鮮魚們。
如今,終于有了一個抓魚的好機會,她豈能就此放過?
就算魚兒游入漁網需要時間,她也要在這里等著,冰天雪地又能怎樣,都敵不過捕魚的樂趣。到時候,她要親手抓一條最大最肥的,從除鱗、剖肚,到入味烹制,直至盛在魚盤里,全部工序都由她自己來做。
猶豫了好一會,她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冰面,卻沒料到,並非她想象的那麼光滑。
試著走了幾步,便大膽起來,在冰面上快走著,偶爾滑出去一段,享受小冒險帶來的樂趣。
大約快到湖中心的時候,一個捕魚洞映入她的眼簾。
她在猜測,現在是不是已經有魚兒鑽入了漁網,便一步步挪到了洞邊,蹲子,往湖水里瞄著。
湖水雖然清澈,實則深不見底,她累得眼楮都花了,也沒能看見魚的蹤影。
又蹲了一會,女子遺憾地起身,準備返回到岸邊去等候丫鬟來送毯子。
然,就在轉身的一霎那,腳下打滑,嬌小的身子劃了一道弧線,就「撲通」一聲掉進了捕魚洞。
初入湖水,她沒有感覺到恐懼,只是覺得冷了一下。
待到反應過來,這才手腳並用撲騰起來,並且聲嘶力竭地喊著「救命」。
可只喊了兩聲,就開始往水中沉去,水壓之下,無法呼吸,窒息感襲來。
她張了張嘴巴,有水灌進了肚子里,再想呼吸,又有水冒進了鼻子里。
幾口水下來,胃月復脹痛,肺內憋悶得快要炸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卻看見了一條紅色的大魚,它悠然自得地游向了她,且停留在了她的面前,以打量的姿態斜睨著她。
「救……」她想求救,奈何根本說不出話來,一大口水又灌進胃里,耳朵在壓力下逐漸蜂鳴。
驀地,她看見紅魚張著嘴巴沖她笑了起來,那是得意的笑,就仿佛它等了好久,才看見她將要沉尸湖底。
這一瞬間,她竟釋然了。
「我吃了那麼多魚兒,注定了要葬身在你們的世界里,這是報應吧……」她在心里呢喃著,眼前的紅魚逐漸模糊。黑暗籠罩著她,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線光亮出現在眼前。
當她睜大眸子望向前方,不禁濕.了眼眶。
「逆風,是你嗎?」
黑黃相間的貓兒沖她微笑,「妙妙……」
「逆風,你到底去了哪兒……我一直尋不到你……」淚珠一顆顆滑落面頰,伸出手去,想要擁抱逆風。
「妙妙……」逆風停留在幾步之遙的地方,不再靠近,只是叫著她的名字,淡然微笑著。
女子忽然把心一橫,眸子里填滿了堅毅,「逆風,我不要求救,我馬上就溺水死掉,陪你一起……」
逆風搖搖頭,「傻瓜,你不會死的!我在你身邊保護你,你怎麼可能死掉呢?我要幫你成仙,實現你的夢想……」
「不,我不要做貓仙,我要跟你在一起,現在,馬上……」她伸出小手,想要模逆風的臉,卻沒能夠到。
逆風往後退了兩步,「不要任性,妙妙要做逆風的驕傲……」
「不……做人太累了,我不要堅持了,我要跟你在一起……」魚薇音虛弱地叫喊著,「你不可以這麼殘忍地把我扔在人世間……」
「你要相信,我一直都在你身邊……」逆風的影像不停地向後退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完全消失,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逆風——」女子淒慘地叫了一聲,眼前再度黑暗起來。
在意識徹底消失之前,最後出現在她腦海里的是一道紫色的光芒,帶著期冀,透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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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二月,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閑庭小築」里的花花草草都冒了綠,更有那早開的迎春,已經綻放出了女敕黃色的花朵,將春.色灑滿了整個院落。
正趕上晌午時分,系著碎花小圍裙的俏兒從廂房的浣洗間走了出來,手里端著一大盆濕衣裳,來至晾衣處,一件件抖開,搭在竹竿上,並隨手抻開了褶皺。
「汪汪汪!」門口狗窩里的「撕夜」忽然竄出來,對著大門狂吼幾聲。
俏兒甩了甩手,在圍裙上抹了兩下,朝門口走去。
沒等走近,大門便開了,青色身影走了進來。
「拜見王爺!」俏兒屈膝行禮,旋即側身讓路。
「嗯。」男人點點頭,腳步未做停頓,「還是老樣子嗎?」
「回稟王爺,是的。」小丫鬟跟在身後,碎步匆匆。
「你忙你的吧!」冷漠地吩咐道。
俏兒應了一聲,繼續去晾曬衣裳。
男人快步走到房門口,停頓了片刻,才「吱扭」一聲推開門板,邁步進入。
屋子里比外面冷清了許多,但很干淨,有一股淡淡的香氣,不同于脂粉味道,也不是花香,是令人沉醉的淡香。
男人仿似已經習慣了這種奇異的香味,信步來到榻前,低頭睨著榻上沉睡的人兒。
「你這該死的……」良久,竟然開口罵了一句。
小人兒沒有任何反應。
蒼白的小臉上,美眸緊緊地闔著,並沒有如他所期冀的那樣,忽然睜開眼楮,吹胡子瞪眼地跟他對罵幾句,或者干脆跳起來手持剪刀撲向他。
「你已經睡了一個多月!」男人站直了身子,望著純白錦緞被面上的一朵淡粉色牡丹花,「要麼趕緊醒過來,要麼馬上死掉!本王的府院里不容許存在你這種不死不活的東西!」
面對一個沒有意識的人,還能惡語相向,這事估計只有貝凌雲才能做得出來。
有時候,他自己也納悶,為何骨子里明明高貴桀驁的他,卻常常會在她面前失了分寸,經常被她氣得跳腳。
直到她溺水之後一直昏迷不醒,他才在日復一日的陰郁中得出了結論,——他竟然在乎她!因為在乎,所以想要掌控;因為掌控不到,所以才惱火,如此簡單的道理。
意識到這些,他更加惱怒,對她的態度便無以復加地惡劣。
他幾乎每天都會來「閑庭小築」走一遭,每次都會罵她一通,有時候是兩三句,有時候是半個時辰。有一天,他在她榻前坐了足足三個時辰,也絮絮地罵了她三個時辰。
「你這該死的遺.孀!明明是死了丈夫的人,卻還四處招搖,跟別的男人談笑風生……」
「你以為自己貌美不可方物嗎?不過是念著大皇子的情分,眾人才尊稱你‘謹王妃’,你這卑.賤的身份值得別人尊敬嗎?」
「偷.人那件事,不是本王治不得你的罪,而是本王不想家丑外揚!你這妖孽,寧可跪死、餓死、凍死,也不肯說出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知道要在恭王府待夠一年,知道本王會監督你的一言一行,所以你才假裝昏迷的,是嗎?你不是自稱任何事都行得端做得正嗎?既如此,就醒過來,跟本王面對面地對峙,整日里躺在榻上算什麼?」
諸如此類,都是貝凌雲每日里要罵給魚薇音听的,時間長一點,罵的多一些;時間短一點,就少罵幾句。從圍場回來一個多月了,一天不落。
今天的罵聲算是少的了,只數落了十來句,他便頹唐地坐在了榻邊的太師椅上。
是啊,罵人也是需要對手的!
如果對方根本不予回應,甚至都感覺不到你在罵她,那罵人者一定是意興闌珊的。
「醒過來吧……」沉默良久,他再度發聲,語氣哀婉。
只一句,便收聲不語。
又坐了一炷香的時間,這才起身,站在榻前。
望著嬌美無瑕的臉蛋,他伸出了大手,卻在即將觸模到的時候,倏然停住。
「該死的!」又是狠聲咒罵之後,收回手臂,轉身離去。
院子里,俏兒已經晾好了衣裳,見主子走出門,趕忙躬身施禮。
「王爺慢走。」這句話她每天都會對主子說一遍。
「近日有人來瞧過她嗎?」走了兩步,男人止住腳步,眯起眼楮問道。
俏兒一愣,旋即搖頭,「回稟王爺,除了您每天來探望謹王妃,再無人來過。」「恭王妃也沒有來過嗎?」挑起一只眉毛,征詢的神情。
小丫鬟臉上的神色馬上變得不自然,「來……來過一次……」
「本王不是告訴過你,任何人等都不可以進院探望嗎?」不怒自威。
俏兒馬上跪下,嚇得直流眼淚,「回王爺的話,除了恭王妃,俏兒沒有放進任何人,就連淳王爺都被俏兒攔在了大門外……王妃是我們府院的主子,俏兒不敢阻攔……」
「她逗留了多久?」
「也就……半盞茶的時間……,王爺,您千萬不要說是俏兒告訴您的……」丫鬟抹了一把淚水,「王妃說,如果把她來這里的事情說出去,就把俏兒毒成啞人……」
男人仰起頭,乜斜著竹竿上的素服,聲音冷魅,「好。如果再有什麼人硬闖‘閑庭小築’,你要即刻到前院稟報。」
「是。」丫鬟抽泣著回道。
男人大步離開,來至前院,沒有去「秣齋」,而是去了蘇雪嫣的房間。
嬌嬈的女人正坐在梳妝鏡前畫眉,許是憶起了圍場發生的風.月之事,眉眼間便滿是風情,沒有察覺到男人入內,還在悉心修補眉梢上的一塊欠缺。
驀地,從銅鏡里看到了站在身後的人影,女人嚇得一抖,眉毛便畫出了眼角,一條黑黑的道子掛在了太陽穴上。
「王爺,您什麼時候來的……」收起畏懼之色,緩緩站起,垂著眼簾轉過身。
「啪!」未及蘇雪嫣再度開口,男人小山一般的巴掌便甩在了她的臉蛋上。
女人驚愕不已,捂著臉頰仰望著男人,嘴角有血絲滲出。
「王爺……」欲語還休,淚珠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