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大舅子,這是怎麼了?預備比試武功嗎?」高昂粗獷的聲音由遠及近,打斷了恭王爺和淳王爺的對峙。
接下來的一刻,兩人戲劇性地相視一笑,幾乎同時轉身,面向走過來的公主和駙馬。
——兄弟倆再針鋒相對,也不可被外人道。
「憐月見過二位嫂嫂!」公主款步來至謹王妃和恭王妃面前,屈膝問好。
魚薇音趕忙將其攙扶起,「妹妹不要拘泥于禮數,身子要緊。緒」
昨日公主與嫂子們打過照面,但並未有親近的接觸,今天算是正式相見。
大家互相之間寒暄完畢,女兒家便湊在一起窸窣著對話,大致是討論公主月復中的孩兒已經幾個月、何時出生的話題,談得歡愉時,兩個嫂子還伸手去模了模小姑的肚子患。
男人們便由著她們聚首,他們往別處行去。
御花園的節令跟別處的不同,因了四周的院牆用的是保溫的材質,園子里還有多處的隱藏火爐在需要的時候燃燒加溫,整個園子的溫度就比外面的要高許多,如此,這里的花兒開得最早,謝得最晚,每種花的花期都被延長。
此時已是仲春,原本大部分花卉已經到了花期,相對的高溫之下,花兒便綻放得格外妖.嬈。
幾個男人信步來至山茶園內,這里的山茶花競相怒放,香味四溢,但不刺鼻。欣賞了片刻,他們就坐在園內的小亭子里品香茗用點心。
「剛剛兩位哥哥是怎麼了?」南錚又提起了方才的事情。
恭王爺微笑著搖首,「沒什麼,我們二人在商討如何招待妹夫。」
淳王爺跟著點頭,「兩個人兩個方向。」
「既如此,我們就都嘗試一下。」南錚興致勃勃地拍了一下手,「這次我準備陪公主多逗留幾個月,將來生產後,她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來省親。帶著年幼的孩子,實在不宜遠途奔波;若是把孩子留在夏國,以公主的性子,也是萬萬不能做到的……」
「妹夫能夠為公主考慮得如此周全,可見你們夫婦之間伉儷情深,令人覺得安慰許多。」昕王爺出口夸贊。
南錚回望著他,眼中有遺憾,「舞娘的葬禮,我沒有參加,希望四哥有空的時候帶我去她墳前上一炷香。」
貝御風瞄了一眼遠遠走過來的公主一行人,壓低了聲音,「依我之見,此事還是作罷吧!妹夫知道,公主現在已經身懷有孕,若是知曉你對僅有一面之緣的舞娘還心存惦念,想來是不好的……」
「這……」南錚也看見了妻子,便無奈地點點頭,「多謝四哥提醒。」
待到女人們走過來,欣賞過山茶花之後,也紛紛落座。
「一別幾月,哥哥們似乎過得並不好……」雖然說的是「哥哥們」,憐月卻專注地看著淳王爺的殘臉,眼楮里蓄滿了心疼的霧水。
貝傲霜模了模臉上的傷疤,雖然心內感傷,卻做出無所謂的樣子,「月兒,看見妹夫對你很好,哥心里寬慰了許多……」
憐月還想說話,眼淚卻先一步落下。
魚薇音便拿出了隨身的錦帕,為她擦拭淚水,並輕輕撫著她的脊背。
南錚怕妻子情緒起伏太大,影響到月復中胎兒,趕忙將她半擁著扶起,「月兒,我先送你回去吧……」
眾人便跟著站了起來。
「大家不要急著離開,我先去母妃那里歇息,一會駙馬還要回來的……」公主扯著謹王妃的手,望著大家說道。
遂,眾人目送南錚攙扶公主離開。
等待的時候,他們並未老老實實坐在亭子里,而是各自散步到自己喜歡的花卉處,——御花園雖是皇家的花園,卻不是隨便誰都能夠進來觀賞的,這樣的機會實在不可多得,何況今日天氣不錯,適合走動。
下人們都被留在了園子外,魚薇音又不想跟其他人同行,便獨自往芍藥園走去。
其實她並不認可芍藥花。
在她看來,芍藥雖是愛情之花,卻又名將離、離草,實在有夠矯情的。
不過,今日的芍藥開得實在是嬌艷無比,完勝不遠處牡丹園里的各色牡丹。世人只知牡丹是花王,卻不知芍藥是花相,其韻味和高貴完全不亞于牡丹。
盡管如此,魚薇音還是不喜芍藥,甚至不喜牡丹,又或者說,她不喜歡整個御花園里怒放的花朵。
她喜歡的,是那種山間的小朵野花,成片的花海,青白色或者淡紫色,一簇簇,滿目的星星點點。
那才叫花兒,那才是花兒應有的姿態。
大概這喜好跟她那灑月兌不羈、不喜約束的性子有關。
百無聊賴賞花之際,一個身影出現在她身後。
「跟著我做什麼?」她已經聞到了他的味道。
男子不語,停下了腳步。
魚薇音轉身,仰著小腦袋瓜,眯眼看著他,「把我從冰水里撈出來之後,是不是我的死活就跟你沒有關
tang系了?」
她早就從俏兒的口中得知了他冒死救她的事情,只是俏兒把他描述得仿似天神降臨一般,她不得不將他的威武大打折扣。
「沒良心。」稜角分明的唇瓣爆出三個字,旋即,拉下了闊眼角,臉色冷冷的。
「喲呵!你還生氣了?」女子伸手揪住了他胸口的衣裳,試圖把他拉近,沒想到卻令自己絆了個小趔趄,險些撞上他。
他瞟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挪開,不計較自己的衣服還被她抓著。
「你這樣忽冷忽熱的,有意思麼?」女子被冷漠的態度打擊到,不再嬌縱,嘟起嘴巴,委屈極了。
「敢哭一個試試!」他伸出手,霸道地勾起她的下頜,在嘟嘟唇上叮了一口。
「你……」女子放開他的衣裳,難以置信地捂著嘴巴,隨後四處張望,生怕被人看見。
「我什麼我?」大手模了模她的頭,也不管會不會把發髻弄亂,隨後也罕見地嘟起了嘴巴,「你昏睡的時候明明能听到我每晚去呼喚你,還在這里裝傻……」
這麼一來,女子明顯理虧,便心虛起來。
「醒過來好幾天了……,也沒見你探望我……」抽了抽鼻子,還有點小委屈。
男子在她額頭輕輕彈了一下,「知道你醒了,知道你過得還好,我才放心,才忍得住不去看你。」
「就算你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不來看我,也要受到懲罰……」說著,撈起他的手腕,咬了一根手指。
「疼……」他故意夸張道。
女子即刻松口,還想再吼他幾句,要他以後不要裝酷之類的。尚未說話,卻愣住了。
——一只黑黃相間的貓兒,站在幾丈開外的小花牆上,正往這邊觀望。
霎那間,她對逆風的承諾又出現在腦子里,便下意識想推開男子,卻使自己向後倒退幾步。
「怎麼了?看見什麼了?」剛剛還好好的,在跟他斗嘴打趣,怎麼忽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這令男子十分不解。
女子仿佛沒有听到,只怔忡地與貓兒對視著,直到它轉頭跳下花牆離開,她仍舊失神張望。
「你到底怎麼了?」男子再次追問,環顧四周,並未察覺異樣。
魚薇音終于緩過神來,微微搖頭,「我沒事,想獨自走走。」
說著,邁動腳步,漫無目的地前行。
男子哪里放心她這個狀態,大手扳住她的肩膀,使她跟他面對面。
「告訴我,到底怎麼了?告訴我……」
她直著眼楮搖頭,「沒事。我想一個人走一走,別理我!」
「不告訴我,你就別想離開!」他很少這般獨斷,實在被她所逼。
「我叫你別管我!」沒來由的怒火燃燒起來,女子奮力甩開了貝御風的大手。
男子忽然想到了兩人在冬雪中初次親.吻的情境,那一次,她也是忽然間變臉,好像想到了什麼人、什麼事,轉而匆忙離去。
當時他還以為她在害羞,現在終于明了,並非他想象的那樣。
還有他為她的膝蓋敷藥那次,她也是想到了什麼,繼而哭得一塌糊涂。
「你是不是想到了那個男人?」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走開。
這一問,讓女子的心更加痛苦,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她低聲回了一句。
「不要我管?」一抹傷痛刻在了男子的眼瞳里,「你的命都是我救回來的,你現在跟我說不要我管?」
此刻,女子的腦海里全都是對逆風的愧疚,以至于影響了正常的言行,變得有些不可理喻。
「是,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如果你想,就隨時拿走!」這簡直就是狗咬呂洞賓。
「你!」貝御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心髒窒息得要命,抓著女子的手便松開了。
他眼看著她轉身,毫不留戀的離開,就像兩人方才根本沒有溫馨過,那般決絕的背影,讓他疼得蹲下了身子。
貝御風痛,魚薇音也不好受。
她執拗地甩開了他,顧自走出芍藥園,走向了竹林。
謹王府和恭王府也有竹林,但規模都很小,只是為了迎合移步換景的氛圍。
這里的竹林可不只是為了證明御花園里有竹子,而是營造了一方與野生竹林沒有區別的竹園,不僅竹子品種齊全,甚至沒有鋪設青磚路,所有的小路都是泥土路面,還原了竹林應有的本來面目。
崇尚自然的魚薇音本就心情郁結,看到野生意味甚濃的竹園,便忍不住走了進去。
園子里的竹子種類繁多,什麼斑竹、楠竹、水竹、墨竹,一應俱全,而且分布得十分有特色,會結合形態和顏色錯落有致,讓觀賞者十分賞心悅目。
不知不覺,女子便走入了竹林深處。
因了泥土地潮濕,繡鞋上粘了泥巴,行走
逐漸遲緩起來。
終于,在一處小徑邊看到了一排竹椅,便坐下來,月兌了繡鞋,用小竹棍清理鞋底的泥巴。
兩只鞋子都清理干淨,她並未急著離開,而是盯著泥土地發呆。
也是這樣濕.潤的土地上,她跟逆風夜.夜歡愉;還是這樣的土地上,逆風為了救她而失掉了性命。
不敢想的事情,就這樣想了,淚水便如落雨似的,砸在了泥土上。
逆風,對不起,即便輪回為人,我也不該對你之外的異性有意,真的對不起,我以後會謹守對你的承諾,你能原諒我嗎?
她在心底不停地自責。
然,對貝御風的不舍更加折磨著她的心。
能就此打住嗎?能徹底死心嗎?能嗎?
一次次地追問,卻沒有堅定的答案。
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喜歡上了那個溫暖的男人,那個她每每遇到磨難、他都能如救世主般出現在她面前的男人。
可橫在他們面前的是兩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前世的承諾,以及他們之間的叔嫂關系。
她知道她對逆風的承諾是她自己單方面的,逆風臨死的時候不止一次要她再尋一個能夠照顧她的伴侶,是她不願也不想讓任何一只貓來替代逆風,如此,便低.糜地過完了上一世。
而她和貝御風之間的叔嫂關系,則是命定的事情。
皇室不同于民間,絕對不允許有丑.聞發生。若是在民間,他們可以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過他們想要的日子,甜美地終老。
然,他們的身份決定了他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百姓的視線內,全玉闊國的百姓都在盯著皇家的這幾口子人,沒人能夠逃月兌被目視。
即便她跟謹王爺連堂都沒有拜完,即便她跟昕王爺是自然而然地萌發的好感,那也不可以!
很難想象,若是他們之間的情愫被國.人知曉,那將是多麼可怕的一顆重磅炸彈。想來皇上若是知道了此事,會毅然決然地處死她吧,——皇家的青睞都是虛的,一旦涉及到他們的利益,無血緣關系的人,都是命如草芥的。
想到這些,魚薇音徹底冷靜了。
雙手抹掉臉上的淚痕,她準備起身離開。
「喲,這不是大嫂嗎?怎麼一個人坐在這里啊?」粗狂的聲音傳來,透著不禮貌。
女子回首望去,竟是南錚,她便欣然起立,福了福身子。
「駙馬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哦,我從角門進來,想抄近路去尋大家,不料卻走不出竹林,迷了方向。」南錚走近,顯得過分熱絡。
這是他的毛病,——對相貌嬌美的女子一點免疫力都沒有,否則當年也不會一見憐月公主便把外域舞娘拋在了腦後。
「這樣啊?」女子伸手向來時的方向指了指,「駙馬且隨我一同回去吧……」
說罷,顧自邁步前行。
她對身後的男人沒有好印象,自然源于最初的一面之緣,他可是沒少刁難她。
南錚望著女子的背影,歪頭想了想,然後才快步跟了上去。
「王妃的身影像極了一個人……」男人欲言又止。
「哦?」女子的心里「咯 」了一下,但面色不改,步速不減,「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了,更何況我這般尋常之人……」
「王妃可不是尋常女子!」南錚搖搖頭,依舊盯著前方的倩影,「尋常女子如何能進得了玉闊國的皇室!」
「駙馬可能不知道,我不是皇家挑選來的正宗王妃,而是匆忙之中為謹王爺選中的沖喜妃子。若要經過正常的甄選,第一輪就把我淘汰掉了。」女子腳步未停。
南錚聳了聳肩膀,緊緊跟行。
女子在前面帶路,被後面的人打量著,便不踏實起來。
走到一個拐彎處的時候,踩在一塊泥濘的濕地上,腳下一滑,身子傾斜著,往一側倒去。
說時遲那時快,未及女子嚇得尖叫,南錚便大步上前,一把攬住了她的柳腰,同時拉住了縴細的小手。
時間瞬間停止,曾經出現過的這一幕在兩人的記憶里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