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通往「筱雲台」的幽徑上。
魚薇音隨同薛瑞蓮步而行,余光瞟著小徑周遭的奇異花草。
「薛公公,這里的植物很奇特,好似在御花園中都不曾見過……」女子終于忍不住提道。、
走在右前側的薛瑞放緩了腳步,「王妃好眼力!這兒所種植的花草,不要說在御花園,就是在玉闊國的其他地方都是見不到的。」
女子看得出大太監似乎不太想多說什麼,便沒有再問。
豈料,薛瑞沉吟了片刻,竟自行開口媧。
「王妃,‘筱雲台’是宮里的一處密地,除了皇上和老.奴,其他人等從未涉足……」大太監望了女子一眼,迅速挪開目光,仿佛生怕透漏過多的秘密,「皇上在此召見王妃,足見王妃的地位之高了!」
兩句話令魚薇音愕然。
「薇音不是很明白……」她搞不懂對方究竟是什麼意思。
「王妃不必探尋太多,只消感念皇上的聖恩就足夠了。」老太監雲里霧里地來了一句,便不再說話。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一座高台就呈現在了眼前。
魚薇音去過恭王府的高台,也見過謹王府的露台,此時看到的這座,卻與那兩座迥然不同。
這里是純木制的結構。
雖沒有土石,卻建造得十分結實,且木頭方稜之間拼接得緊密無縫。
女子抬頭望去,但見高台底座呈不規則的形狀,就連木頭台階都是參差不齊的。
「王妃,請小心慢走。」薛瑞停下腳步,讓出位置,躬身做出「請」的手勢。
「公公不上去嗎?」遲疑著,沒有挪動。
「王妃,您獨自前往便是。」垂下手,像蝦米一樣弓著身子。
魚薇音心知從他口中根本摳不出什麼,遂,提起裙裾,邁步拾級而上。
然,每走一步,心底都很不踏實。
天曉得皇上召她來此究竟是什麼意圖。
再聯系到薛瑞剛剛所說的話,就更覺得蹊蹺。
可是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硬著頭皮上高台,——上去了,才能知道皇帝老兒究竟是何意圖。
不過,以她之前跟皇上接觸的經歷來判斷,這個精明的統治者並不是個好.色之徒,這一點,她完全不會擔心。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覺得這一趟有點「鴻門宴「的意思,只是不知,高台上是否有美酒佳肴,而饕餮過後,是否有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劍在等待著她。
想當初,皇上能夠以莫須有的罪責為由,下旨讓她到三個小叔子府上分別服喪一年,還有什麼是這位一國之君做不到的?
就是不知道,他大費周章地讓她來這個神秘的高台上,其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麼!
踟躕上了高台,卻被映入眼簾的情境給吸引了。
原來台上竟然別有洞天,不僅搭建著一棟木屋,還有矮樹、柵欄、花草,竟似一處世外桃源。
猶豫著該不該馬上去敲門,卻听見了乍然響起的古琴聲。
已經來到古代近一年的時間,卻是她第一次听見如此悠揚的韻律。
以前只知道什麼「繞梁三日、不絕于耳」的詞匯,是形容聲音婉轉的;此刻,卻叫她懂得了什麼叫做「如歌如泣、催人淚下。」
被琴聲引領,她趨步上前,來至木門口,透過虛掩的門板,往屋子里窺視。
煙霧繚繞之中,一個孤寂的背影在淒然撫琴。
女子並未敲門,更未推門入內,只是駐足門口,傾听著悲愴的琴音。
逆風和貝御風的影子便交錯縈繞在眼前。
淒楚的過往、無奈的現今,兩種交織在一起的痛苦令她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不迭地滾落。
琴聲哀婉,哭泣無聲,任何一個人看到這一幕,都會動容。
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樂律戛然而止。
「進來吧!」身著明黃色衣衫的中年男人沉聲說道。
魚薇音怔了一霎,推門進屋,對著背影屈膝福禮。
「薇音拜見皇上!」
貝崇德緩緩起身,面向女子,「免禮平身。」
看見了她臉上的淚痕,卻沒有問。
誰沒有心事?
誰沒有悲傷的過往?
誰沒有無法向別人言表的無奈?
即便是他這個萬人之上的男人,不也有掩藏在心底的隱痛嗎?
女子不了解中年男人的內心,只垂首以對,等候吩咐。
「你可知,朕叫你來是何意?」坐到藤椅上,皇上將木桌上的兩個紫砂茶盞斟滿。
「薇音笨拙,無法揣測聖意。」微微搖頭。
她的內心還沉浸在剛剛的洶涌澎湃之中,想要徹底出離,是需要時間的。
皇上指了指對面的藤椅,「坐下說話。」
女子謝恩領旨,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快要離開恭王府了吧?」這一問,有點突然。
「是的。皇上壽辰過了之後,就該去昕王府了。」硬是將疑問壓制住,期望對方能夠自行告知。
「很好。」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那麼,跟朕說說你對恭王爺是什麼樣的看法吧!」
魚薇音沒料到皇上會開口問這樣的問題。
「皇上難道不夠了解自己的兒子嗎?」不答反問。
這次輪到貝崇德怔住了。
但只是一瞬間,他便大笑出聲,「你果然是個不同尋常的女子。」
「果然?」她重復了一遍。
只兩個字,就表明了疑惑。
「先跟朕說一說,你是怎麼看待恭王爺的吧!」並不打算就女子的不解而作答。
「皇上想听薇音的真實想法?」確認一下,免得遭受無妄之災。
皇上點頭,「當然。你放心,不管你說了什麼,朕都赦你無罪。」
女子要的就是這句話,如此,便可以放心大膽地說出口。
「好,薇音就實話實說。恭王爺,是個太過剛硬的人。」抿了一口茶,權當思考的時間。
「那就具體說一說。」貝崇德略帶病態的臉上浮現出難得的微笑。
「恭王爺貝凌雲,骨子里有一份天生的傲氣。這份傲氣令他擁有王者的氣度,但也讓他固步自封。這種人,听不進別人的意見和建議,喜歡以自我為中心,他認定的事情,不管對與錯,都不容旁人置喙。
頓了頓,「或許他擁有果敢、堅毅的皇族特有的性格特點,卻也因為太過自以為是而輕易對某些人和事下判斷。他這樣的性格就是︰做第一太過勉強,做第二他不甘心。」
其實女子有一大推可以形容貝凌雲的話,而且大部分詞匯都是貶義的。
但人家畢竟是皇帝的兒子,再怎麼都有血濃于水的親情擺在那里,她是絕對不可以太肆無忌憚的。
「就這些嗎?」皇上似乎不太滿意。
「差不多吧!」心里卻不是這麼說的。
「據朕所知,凌雲對你心存偏見、且有時不夠友善,怎的你的評價竟是如此中肯,絲毫不帶個人喜惡呢?」
「皇上是恭王爺的父親,難道薇音要當著一個父親的面、嚴格苛責他的兒子嗎?」
兩人這般開誠布公,倒是省了客套的時間。
「那就再說說你對淳王爺貝傲霜的印象吧!」
魚薇音又端起茶盞,抿了一小口。
「淳王爺嘛……,這個人雖然十分聰明,卻擔不起大任。」
「哦?怎麼說?」
「此人性格上不夠大氣,有些自私,而且有時候說話、做事太過任性,看起來似乎不經腦子。」
「朕平素見到的淳王爺可不是你說的這個樣子……」似乎持不同觀點。
「皇上,即便兩個人天天見面,也未必能夠互相了解。更何況,您與王爺們已經不住在一塊兒了,誰知道他們是否會改變、又能改變成什麼樣子……」
「有道理……」微微頷首,以示贊同。
「皇上還想再問薇音對昕王爺的看法嗎?」
「你若樂意說,朕不妨听听。」再度為女子斟滿了茶盞。
女子道謝之後,再度娓娓道來。
「昕王爺,是個沉穩內斂的人,心思也細膩。不過,有時候可能會讓人無法揣度。」
「大膽女子!」剛剛還笑顏相對的皇上倏然冷起了臉色,「在你心目中,朕的兒子都是一無是處的嗎?」
「薇音不敢!」起身,不疾不徐挪了一步,跪下,「王爺們各個優秀,薇音無意冒犯。」
「可你將朕的兒子們批評得體無完膚……」
「皇上明鑒,您問薇音的意見,想听的不就是他們的缺點嘛?如果只想听好話,自然就不會問薇音了,朝臣們會為每一位王爺羅列出無數的優點……」
「哈哈哈!」貝崇德忽然狂笑起來,笑夠了,才讓女子起身。
「你再說一說他們誰更適合做皇帝吧!」終于,正色問道。
女子才站直身子,听了這一問,再度跪下。
「皇上如日中天,薇音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在這個話題上有看法!」她可不傻,絕對不會在帝位的傳讓上貿然評論。
「起來吧!你只管說,朕不會追究你的任何責任。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女子再推辭,就有些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遂,起身站好,目視鞋尖兒。
「皇上若是非要讓薇音說,薇音覺得三位成年王爺各有長處,都適合做皇帝。恭王爺果斷,淳王爺勇敢,昕王爺睿智,每一個優點都是做皇帝不可或缺的性格要素……」
「那你認為,究竟哪一個最合適接替
朕的權杖呢?」貝崇德打斷了女子的話。
想都沒想,魚薇音就不假思索地說了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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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華殿。
明貴妃倚在軟榻上, 開蔥指,由幾名宮婢伺候著給指甲涂抹蔻丹。
她所涂抹的蔻丹,來源于外域,由一種叫做「艷血」的新品種指甲花提煉而成,其色澤如名字一般艷麗妖媚,涂抹之後顯得手指更加白皙,而且顏色經久不褪。
涂抹完之後,明貴妃冷著臉,仔細打量每個指甲。
宮婢們各個心驚膽戰,生怕貴妃娘娘一個不滿意,她們輕則挨板子、重則丟性命。
上次,專門為娘娘綰發的宮婢就因為失手弄斷了一根頭發而被砍斷雙手,以後不僅再也不能靠雙手吃飯,甚至連自己的生活起居都成問題。
沒過多久,斷手宮婢就投井自盡了。
祈華殿內的宮人各個都引以為戒,不想步她的後塵。
明貴妃正細看指甲的時候,一個中年太監走進門來。
「你們都下去吧!」看見來人,明貴妃將所有的宮人遣退,只留下中年太監。
「啟稟娘娘,皇上傳召謹王妃去了‘筱雲台’。」太監跪下請安之後,輕聲說道。
「什麼?」孔蜜兒倏然站起,「寡.妃去了‘筱雲台’?」
「回娘娘的話,是的。在那里待了足有一個時辰,才和皇上一同走出來。」
「除了他們,還有別人嗎?」
「回娘娘,沒有。連薛瑞都留在了‘筱雲台’下。」
「你確定沒看錯?」
「奴.才絕對沒有看錯!」
「好,知道了,下去吧!」又坐在軟榻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事實上,她的腦子已經亂糟糟了,連太監是如何離開的都沒有留意。
「臭女人!」明貴妃的臉色逐漸脹成豬肝色,倏然站起身,在殿內不停地踱步。
「走了一個宗筱筱,又來了一個魚薇音!都當我孔蜜兒是吃素的嗎?」咆哮著,完全不似平素雍容華貴的樣子。
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圈,終于停下了腳步。
然,濃妝艷抹的臉頰上卻狠色滿滿。
「本宮能隨意拔去一個阻礙,自然也就能拔掉第二個!沒有你魚薇音,本宮的兒子照樣當得上皇帝,本宮也會一如既往地獨享皇上的寵.愛!」
喃喃自語過後,進入絞盡腦汁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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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入宮,眾皇子和王妃們每天都要跟皇上一起用膳,自然,大家也就每天都要踫面。
幾個年輕人上一次齊聚,是在憐月公主和駙馬離宮的時候。
當時,是新妃雲依第一次跟眾人見面。
在淳王爺為大家介紹新妃的時候,除了南錚,其余人等都沒有太大的反應。
只有南錚,爆出了「淳王妃賢惠敦厚」這樣的夸贊,——我們曾經說過,任何女人在南錚面前,都是有優點的。
而「賢惠敦厚」,是他心目中最低一級的女性優點。
在新妃面前,貝傲霜仍舊不掩飾對寡.嫂的傾慕,一次次湊近她,尋找說話的機會。
盡管魚薇音忍無可忍,當著新妃和大家的面,卻不能爆發,唯有隱忍。
貝凌雲明明看到了女子被糾纏,卻並未理睬。
他目前的任務,是作為玉闊國的儲君,為夏國儲君送行,純粹是外交活動,這個時候,任何事都不能讓他親自破壞掉悉心營造的和.諧氣氛。
就在魚薇音將要給貝傲霜一點顏色瞧瞧的時候,淳王妃雲依竟倏然倒地暈厥。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在眾人的督促下,淳王爺帶著隨從護送新妃回去診治,剩下的人完成送行儀式。
然,經過這一場突發事件,原本就簡單的送行儀式變得更加倉促。
憐月帶著對哥哥、新嫂的擔心,眼含熱淚上了轎輦。
駙馬南錚與兩位王爺道別之後,來到了謹王妃面前。
「大嫂,南錚等著再見的那一天!」
很簡短的一句話,卻富有深意,他覺得,只有他們兩個清楚是什麼意思。
而魚薇音,並未在乎他的話,——她不會再給他見面的機會,絕對不會。
她的腦子里現在想的只有雲依暈厥時的樣子,怎麼會那麼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