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瑜把南錚和憐月的情意綿綿看在眼里,卻並不為妹妹感到高興。
從昨天妹妹沒有力勸南錚放棄征戰,他便知曉,曾經善良柔弱的妹妹,已經為了孩子的未來而變得硬心腸了。
他為妹妹的堅強而感到欣慰,同時,也為她變得世故而深覺難過。
若非情勢逼人,他寧可妹妹還是召福宮里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和皇後難舍難分地話別之後,皇上把頭盔遞到了妻子手中。
皇後臉色凝重地為夫君戴上了頭盔,隨後,面向一百名御用貼身侍衛恍。
「各位,皇上的安危就掌握在大家的手中了,拜托各位,保護好皇上!」語畢,對著眾人深施一禮。
這一舉動不僅讓侍衛們訝異,就連南錚也被感動了。
「請皇後放心,我等必將死而後已,保護好皇上!」侍衛們反應過來之後,齊聲呼喚。
南錚在呼喊聲中把憐月再度擁入懷中,「朕的好皇後,等著朕凱旋而歸吧!」
女人的臉頰早已梨花帶雨,卻又微笑著看向男人,格外楚楚動人。
「皇上,臣妾等您回來!」手指尖在他胸口劃了一個弧,俏皮而又媚惑。
南錚愣了!
這哪里是他認識的那個憐月啊!
怎麼她竟忽然間月兌胎換骨了呢!
之前他寵.幸過的那些個女人,任何一個都沒有這樣的情致啊!
那些女人媚是夠媚,但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高貴和端莊。
怎麼憐月不僅嫵媚,還端莊高貴外加雅致呢?
這可是他一直渴.求的女人魅力啊!
天殺的他怎麼才發現自己的妻子有這麼一股子味道呢?
「憐月……」他輕聲呢喃著,對女人充滿了不舍和留戀。
女人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加上孩子在身側陪伴、心情特別好的緣故,整個人都圓潤了起來。
而昨天晚上的滋潤,就更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皇上,去吧,早點回來……」憐月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柔荑搭在了男人的脖子上,對其耳語道。
這一下,南錚整個身子都酥了。
「等著朕!」說罷,在女人嬌媚的粉唇上叮了一口。
宮門口瞬間靜得能夠听得見眾人的心跳聲!
皇上是瘋了嗎?
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吻皇後娘娘!
就在大家紛紛側目,猜測接下來他還會有什麼樣的舉動時,皇上卻放開了皇後。
幾乎在放開她的同時,便舉起了手中的佩劍,喝令出發。
他不敢再耽擱時間了,如果一味地纏.綿下去,定會無心再出征。
有那麼一刻,他真想抱著女人回寢殿去歡愉。
可身後一百個侍衛的目光提醒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喝令之後,男人翻身上馬。
沒有再看皇後一眼,而是率先走在了出城的官道上。
尋瑜把男裝扮相的蕊妮放在馬背上,自己上了另一匹馬,兩匹馬的韁繩都在他手中。
「妹妹,放心吧,你的未來只會更好。」男人扭頭看了一眼還在翹首以盼的皇後。
憐月听了,轉頭看著哥哥,欣然一笑。
「哥,好好保護她!」她口中的「她」自然是大嫂了。
關于綠綺的身份,她從來都沒有跟哥哥探討過。
尋瑜幾乎每天都沒有跟妹妹單獨見面的時候,除了跟南錚研究計劃,就是窩在房間里跟蕊妮聊天。
有幾次,憐月想到哥哥的房間去跟他們聊一聊。
她覺得,那樣可能會對大嫂恢復記憶有幫助。
可哥哥卻把她堵在了門口。
每次他都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她入內。
有幾回,哥哥跟南錚商討事宜,不在房間,憐月便去找大嫂。
可沒了記憶的女子對她所說的話是惶然不知的,加上大嫂口不能言,她又不懂唇語和手勢,只能用筆在紙上寫字,兩人之間的交流就有了很大的障礙。
幾次下來,憐月便放棄了跟女子溝通。
宮里的御醫束手無策,她就請來了夏國最知名的民間神醫來給大嫂看病。
她覺得,只要女子好好接受治療,總有一天能夠自己想起過去的事情。
可讓憐月沒想到的是,哥哥協助皇上出兵玉闊國,卻要把大嫂一同帶走。
她想過反對,但南錚一直都在她身邊,她不知道要以什麼樣的理由來反對。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南錚好像對大嫂頗有好感,以至于他帶進宮里來的大部分女人多多少少都跟大嫂有那麼一點相似之處,要麼是鼻子的形狀,要麼是眼珠兒的顏色,要麼是發型。
如果被南錚得知哥哥屋里的女人竟然就是玉闊國前謹王
tang妃,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亂子來。
所以,她沒有機會問哥哥為什麼要把大嫂帶在身邊。
及至此刻,她想問,卻已然來不及。
遂,只能叮囑哥哥,好好照顧大嫂。
「放心吧,我會把她照顧好的。」尋瑜承諾道。
蕊妮沖憐月微笑著,「皇後,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女子覺得,皇後雖然認錯了人,但對她確實很好。
她相信,皇後一定跟其口中所說的那個大嫂十分要好。
有這麼好的小姑子,她覺得那個女人好幸福。
憐月听了女子的道謝,多少有些失望,——原來她的努力都是白費了。
「哥,幫幫她……」輕聲對哥哥說道,並且指了指自己的頭部。
意思自然是讓哥哥幫女子恢復記憶。
「哥會的!」尋瑜閉目頷首,之後,抖了抖韁繩,兩匹馬兒並肩前行。
憐月還想交代幾句,卻又怕還沒有走遠的南錚听見,就只能住口。
一百名訓練有素的侍衛騎著快馬,簇擁著全副武裝的皇帝,往宮外走去。
街道早已經戒嚴,大白天的,卻沒有一個人影。
城里的百姓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府衙要求他們關窗閉戶,不準出門,更不準張望,違令者斬。
為了避禍,百姓們一一照做。
他們不知道,邊境上,夏國的一百萬大軍已經集結完畢,就等著皇上前去呢!
而接下來,將有一場聲勢浩大的血雨腥風在玉闊國刮起。
此刻的玉闊國百姓,正沉浸在安居樂業的平和日子里。
更加歡樂的,是玉闊國的皇宮之內。
被召選入宮的七個美人兒齊刷刷地立在殿內,等待皇上的最後定奪。
貝凌雲淡然望著眼前的美女們,心緒並不昂然。
「皇上,您看,還真有兩個特別像呢……」徐盛躬身附在主子耳邊,輕聲說道。
「像麼?哪個像?你跟朕說說!」
「左邊數第三個和第五個,都很像呢!」徐盛憑著記憶,回憶魚薇音的模樣。
不過說實話,他已經對女子沒有什麼印象了,只記得她挺美的。
但他對她的倔強卻是記憶深刻。
他曾想,這樣倔強的女子在整個玉闊國也是少見的吧!
當了一輩子太監,他對異性的容貌已經沒有了任何感覺。
尤其是過了五十歲之後,再漂亮的女子也不會讓他記得住了。
徐盛曾經為這個現實而悲哀過,但他知道,這是他的命數,——人啊,再怎麼掙,都掙不月兌命運。
他了解主子,從主子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主子對眼前的美人兒一點感覺都沒有。
可他必須竭力說好話,讓主子留下那麼一兩個。
這樣,皇室的血脈才會傳承下去。
佟皇後臨終前曾經交代他,要好好照顧她的兒子,他得照做。
那是一段隱情,是徐盛今生唯一的情。
徐盛年幼的時候,家里很窮。
窮到了什麼地步呢?
這麼說吧,他們家十口人,只有兩床被子。
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外加他們六個兄弟姐妹,每天晚上都要擠在一個大土炕上睡覺。
他剛剛懂事的時候,一天晚上,被尿憋醒了。
本來想模下床去尿尿的,——就兩床被子,一旦誰尿濕了被子,誓必要遭一頓打的。
小孩子都怕疼,自然會盡力避免這頓打。
可是,他卻在黑暗中听見了痛苦的吟聲。
後來才知道,那是男女歡愛的聲音。
可當時年幼的他還以為是家人中的哪一個生病了,為了表現自己是個懂事的孩子,他連尿都沒有來得及撒,就悄悄地模下土炕,模到了破桌子旁,點燃了家中僅有的一個小蠟燭頭兒。
平素家里是天黑就睡覺,天亮便起床,就連晚上起夜也不許點蠟燭的。
因為蠟燭太貴了,他們買不起。
就是這一小截蠟燭頭兒,還是他們從何員外府門外的垃圾堆里撿來的呢!
當小徐盛點燃蠟燭,把屋子里照亮的時候,卻看見了令他驚詫的一幕。
不僅他愣住了,就連燭光中的父母親也懵了!
大約幾秒鐘之後,滾燙的蠟油燒了男孩的手指,他慌忙扔掉了蠟燭頭兒。
屋子里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然而,接下來,土炕上的父親卻憤怒地走了下來。
小徐盛不知道父親怎麼會那麼準就抓到了他,且在他被拎起的一瞬間,**上就狠狠地挨了一腳。
也是在挨上這一腳的同時,他再也憋不住,尿了出來。
然而,他尿了褲子,卻
沒有博得父親的同情。
聞到了尿味的父親打他打得更加用力,——長大之後的他,偶爾回憶起那晚,他猜測,當時父親打他不只是因為他打擾了父母的好事,父親是在發泄,發泄對貧窮生活的怨懟。
總之,那一晚,他成了一個出氣筒。
母親一直待在土炕上,並未下來阻攔父親的暴行。
甚至,她連聲兒都沒有出。
母親不出聲兒,他能夠理解,因為母親在家里的地位是四個大人之中最卑微的。
祖父祖母曾經不止一次地在孩子們面前指責兒媳婦,說她除了會生孩子之外,什麼都不會。
母親為自己生孩子的能力太強而感到悲哀。
「 里啪啦」的毆打聲其實已經吵醒了土炕上的所有家人。
祖父母沒有聲響,他們或許更希望他被打死,——少了一個孩子,口糧就多出來一份,其他人就可以多吃一點,餓死的幾率就會小很多。
反正他不是家中唯一的兒子,總歸是有一個傳宗接代的孩子就夠了,要那麼多只會浪費糧食。
而那些年幼的兄弟姐妹,估計並不懂得勢利,他們只是單純地害怕,怕勸阻之後也會挨打。
反正,一個時辰之後,疲累的父親終于發泄夠了,停止了對他的毆打。
而這個時候,徐盛已經昏迷過去。
父親停下來之後,沒有點燃蠟燭頭兒查看他的狀況,而是模索著回了土炕,悶頭大睡。
另外三個大人也沒有來看他一眼。
就這樣,到了第二天早上。
天亮之後,母親起來做飯,路過了還躺在地上的小徐盛。
她只是駐足一刻,卻沒有蹲子看看孩子的傷情。
渾身是血的兒子讓怯懦的女人失掉了所有的膽氣,看了幾眼,她就出去做飯了。
接著,父親和祖父母也都陸續起身,但經過他的時候,他們連腳步都沒有停留。
然後,幾個兄弟姐妹下了土炕。
他們來到他身邊,年紀最長的大哥蹲子,輕輕推了推他。
稍微恢復了一點意識的小徐盛睜開了眼楮,可眼楮是腫的,只能掀開一條縫。
「老三,你怎麼樣了?」大哥問道。
他搖搖頭,「哥,背我出去,好不好?」
大哥看了二姐一眼,二姐便心領神會,跑到門口去張望。
隨後,回來沖大哥點點頭。
大哥便讓其他幾個弟弟妹妹留在屋子里,他則背著徐盛出了門。
出門之後,快步拐進了一個胡同。
「老三,你要去哪兒?」大哥氣喘吁吁地問。
大哥雖然比他年長,可那時候每頓飯都吃不飽,大哥的身形不比他高多少,而且十分瘦,再加上心里害怕,背著他走了幾步就喘得厲害。
「哥,等你走不動了,就把我原地放在哪個角落。」徐盛的意識又混沌起來。
他在哥哥瘦削的後背上下顛簸著,直到又昏迷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當天的黃昏。
哥哥不在身邊,估計早就回家去了。
他則坐在街角的一個背風處,周圍沒有人影。
幸好是初秋,天氣並不冷,有暖陽照在身上,給了他無限的暖意。
「就讓我死在這陽光里吧!」他對自己說道。
讓大哥背他出來,就是這麼想的。
祖父母和父母親對他的態度讓小小年紀的他心里生出無限的悲涼,他知道,他們不想要他了。
既然如此,他還活著干嘛呢?
如果死在家里,還會給他們增添負擔,——就算沒有錢給他弄一副小棺材,但總要弄一張席子把他卷了再埋吧?
家里窮得只剩下一張破席子了,如果給了他,他們不是要直接睡在土渣上?
他覺得,自己所做的決定就是對父母親盡孝了,這樣,也不辜負父母親把他生養一回。
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他在街角畏縮著身子,等待秋天夜晚的到來。
其實,當時他還是存著一點期盼的,盼望父母親能夠出來找他。
他也想過,如果大哥回去瞞不住了,定要說出口。
到時候,父母會不會逼著大哥來把他背回去?
又或者,父母親或者祖父母會來親自找他。
可一切都沒有發生。
到了天黑,絕望將幼小的他徹底籠罩了。
又冷又餓,身上又疼痛難當,徐盛哭了起來。
就在他淚眼婆娑地想著自己就要死掉的時候,一個老頭出現在他面前。
天色已經黑了,他先听見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好半天,才有一個蹣跚的黑影走近他。
「孩子,你的家人不要你了吧?」聲音听起來很慈祥。
徐盛听著很像祖父的聲音,但祖父從來沒有這麼和藹地跟他說過話。
想到此,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淚。
「既然你無家可歸,那就跟我走吧!」黑暗中,老頭兒把粗糙的手搭在了徐盛的頭頂。
旋即,原本還有些發暈的孩子就徹底昏迷了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睜開眼,是空曠的房間。
屋子里的擺設不多,但十分整潔,跟他家里的髒亂截然不同。
當他意識到自己躺在干淨的床榻上時,擔心把人家的床單弄髒了,便想要坐起來。
然,不要說起身,只稍微動了一下,下半身就傳來了劇痛。
下意識掀開了被子,羞赧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穿褲子。
在家的時候,雖然窮,但從沒有不穿褲子的時候。
他不懂,是誰把他的褲子給月兌了。
就在他納悶的時候,倏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上還包裹著紗布,竟有隱隱的血跡滲在了月白色的紗布上。
「我……我這是怎麼了?」沙啞著聲音自言自語。
屋子里沒有人,只有他自己听見了問話。
他嘗試著去觸模紗布,手指剛剛踫到,就疼得倒吸涼氣。
就在他被疼痛折磨得不知所措的時候,房門開了。
一個白發白須的老者走了進來。
「孩子,你醒了?」
聲音听起來有點熟悉,徐盛忽然想了起來,這個聲音是在街角跟他說話的老頭兒。
「爺爺……」他禮貌地叫了一聲,「為何我的身子會疼?還有,我的褲子呢?」
老者黯著神色走到榻邊,給他輕輕地蓋上了被子。
「爺爺告訴你,你現在已經不是男人了!」嘆息一聲,拿了一張椅子,放在榻邊,穩穩地坐下。
徐盛費解地看著老者,「爺爺糊涂了嗎?我原本就不是男人,我還是個孩子……」
「將來長大了,你也做不了男人了……」模了模小腦袋瓜,「你被去勢了!」
「去勢?什麼意思?」他還是不懂。
「等你的傷好了,爺爺再告訴你什麼叫做去勢。從現在開始,你只能臥床休養,不可以亂動,知道嗎?」老頭兒眼楮里的感傷淡了許多。
徐盛覺得他是好人,便決定要听他的話。
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老頭兒每天最少來看徐盛三次,給他喂飯,幫他換藥。
但每次換藥,徐盛都被遮擋了視線,他根本看不到傷處。
當他央求爺爺給他看一眼傷口的時候,都被嚴厲地拒絕了。
老頭兒還警告他,不許偷偷看傷口,否則就長不好了。
如果傷口不愈合,那他就一定會死!
徐盛已經不想死了,他現在每天都吃好的喝好的,還有這麼好的爺爺照顧著他。
遂,他不敢偷看傷口,只想快點痊愈,然後過好日子。
一個多月之後,臥床的徐盛終于能夠下床活動。
然而,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變成了太監,真的是永遠都不能成為男人了!
在家的時候,祖父母曾經嚇唬過他們幾個男孩,要是哪個敢不听話,就把他的小雀雀切下來,送到宮里去當太監!
兄弟幾個不知道太監是個什麼東西,但他們知道,割掉了身體的某個部分,一定很疼。
他們不想疼,所以都很听話。
沒想到,他這麼听話,卻還是變成了太監。
他尖聲質問爺爺,是誰把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爺爺忽然間換了嘴臉,惡狠狠地拎著他的衣領,警告他,現在是在皇宮里,他是個小太監,以後要听從總管的命令。
那時候,他才知道,所謂的慈祥爺爺也是個太監,是專門負責往宮里召集新進小太監的人。
一開始,他鬧過。
可每次不听話,都被人抓住了一頓痛打。
有一次,他差點被打死。
也就是那一次,讓徐盛徹底醒悟過來,——要接受現實,並且不能再那麼執拗下去。
活著,是當下最緊要的事情。
不僅要活下來,還要好好活著。
早晚有一天,他要讓那些曾經對他拳腳相加過的人後悔當初那麼對他!
遂,小徐盛開始接受了自己已是太監的這個事實。
從此後,宮里就多了一個勤奮的小太監。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掌握了宮人們平素接觸到的所有活計。
包括梳理不同的男女發式,他都能夠熟練掌握。
而在眾多的宮人之中,他又是那麼的與眾不同。
他跟別的太監不同之處在于,從不擠壓同僚,且對每一個主子都很恭敬,從不抬高踩低。
可是,他又從來不攀附權貴。
也因此,雖然在宮人們中間有很好的口碑,在主子那里也從來沒有挨罰過,可始終是沒有升遷的機會。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安于現狀,不過圖了三餐溫飽。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一個機會。
與其跟錯了主子,莫不如耐心等待,等候明主的出現。
終于,在他快三十歲的時候,皇上大婚,佟皇後和明妃同時進宮。
可他還是沒有馬上行動,而是暗地里把兩位主子平素的言談舉止觀察個遍。
有一次,兩位主子在御花園賞花。
時值大雨過後,地里的蚯蚓被雨水沖刷出了地表。
佟皇後低頭看見了,就讓身邊的宮人把蚯蚓放回泥土里,免得太陽光把蚯蚓暴曬致死。
然而,明妃卻出言阻止了宮人。
旋即,她走了過去,一腳踏在蚯蚓身上,將其碾了個粉碎。
腳底用力的時候,明妃還在沖皇後笑,那表情囂張極了。
然而,皇上只是淡然一笑,微微搖頭,隱忍了明妃的跋扈。
就是那一次,使得徐盛下定決心,要伺候在佟皇後身側。
因了他平素在宮人中是最听話且人緣最好的,他提出跟皇後宮里的一個宮人換換位置,對方當即就答應了。
其實皇後宮中實在沒有什麼油水,那個太監也是想換一個去處。
如此,徐盛就正式跟在了佟皇後身側。
不過,因為以前跟皇後沒有接觸過,所以,算不得是親信,很多事情他都是沾不上邊兒的。
後來,皇後的梳頭宮女出了麻疹,被送到冷宮去隔離開來,便出現了這麼一個空缺兒。
有幾個宮婢覺得自己手巧,試了試,可梳出來的發型實在不合皇後的心意。
就在這個時候,徐盛毛遂自薦,跟主子請示,他想試一試。
這卻是讓佟皇後有些吃驚。
但她對宮人的任用一向是不拘一格的,只愣了一下,就決定讓他試試。
結果,一雙巧手綰出來的發髻竟是過去的梳頭宮女都不會梳的樣式。
佟皇後當即就決定,讓徐盛做她的綰發宮人。
這可是天大的榮耀,——主子的頭是什麼人都能踫的嗎?
就是從這一天起,宮人們便發現,徐盛不再像過去那樣,每天都躬著腰身了。
他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整日里容光煥發,仿佛有用不完的精神頭兒。
隨著跟佟皇後每日里的相處,他對這個女人竟產生了越來越多的仰慕和同情。
其時,徐盛已經三十歲,雖然身體殘缺,但心智上已經是成熟的男人。
他懂得用男人的眼光去欣賞身側的女人。
那些宮婢都是粗鄙的使喚丫頭,自然沒有什麼可以欣賞的地方。
而其他主子,大多頤指氣使,眼楮都長在頭頂呢!
只有佟皇後,不僅對其他嬪妃平起平坐,就是對他這個綰發宮人也十分客套。
每一次為她綰發之後,她都會習慣性說一句「你辛苦了,本宮很滿意今天的發式」。
有時候他會懷疑,究竟是自己綰發的手藝太好了,還是皇後一點都不挑剔,總之,她從來沒有不滿意過。
這樣和善的性子,讓他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是當得一國之母。
他還看見她一次次睿智地化解了以孔蜜兒為首的嬪妃制造的各種狀況,那份度量,是好多大男人都無法做到的。
有幾次,在寂靜的夜里,每當想到佟皇後,徐盛都會發覺自己的心跳倏然加快了。
他知道,這是不該有的奢望。
遂,他隱忍著,不求升官發財,但求能夠在皇後身側伺候著,只要能夠每天見到她,幫她梳理青絲,便是最大的福分。
直到有一天晚上,皇後卸妝之後,他按照慣例打開發髻,梳順頭發。
無意之間,卻從青銅鏡里看見了一閃而過的晶瑩淚珠。
不是一顆,而是一連串。
那時的佟皇後已然懷有身孕,曾有過的剛毅和豁達因了孕期情緒焦躁的緣故而消失不見。
面對沒有緣由的哭泣,徐盛懵住了。
屋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梳理著發絲,靜靜地听著皇後的抽泣聲。
可她最初是隱忍著小聲啜泣,到後來,竟變成了泣不成聲。
「皇後……」他終于忍不住開口。
女人的肩膀抖動著,沒有理他。
「娘娘,您不可這樣!小心身子啊,畢竟懷著龍裔……」他試圖用她月復中的胎兒來安撫她的情緒。
誰知,經他這麼一說,皇後的心情似乎更糟糕了。
「你出去,本宮不要讓你笑話……」她抽泣著說道。
徐盛是想要離開的,可走了沒幾步,又返身而回。
「皇後娘娘,要麼,您敞開了哭一次吧!哭完之後,再也不要傷心難過了……」意識到自己說了過格的話,停頓一霎,可還是沒有忍住繼續往下說,「總這麼壓抑著,也不是回事。發泄過一次,就再也不要哭了……」
他了解皇後平素所受的苦楚。
皇上三宮六院地娶著,她要打理後宮,平復嬪妃之間爭風吃醋的各種鬧劇,還要提防覬覦後位的人向她使暗招兒。
若她是個刁蠻的人,事情倒也好辦了。
只消讓所有的嬪妃知道她的品性,自然就沒有人敢招惹她!
可她偏偏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不願意讓自己成為惡婦。
如此,那些個心懷叵測的人就有了可乘之機。
徐盛知道,明妃同時懷了身孕,而皇上面對同樣有孕的皇後和妃子,竟然有所偏愛。
皇後表面上並不在乎這些,甚至還會把皇上賞賜給她安胎用的補品都分一半給明妃。
可她也是個女人,——在最需要自己丈夫的時候,他竟把大半的愛都給了別的女人,怎麼能叫她心理平衡!
遂,索性讓她一次性發泄出來,哭個夠吧!
當然,他是事先從御醫那里得知,皇後娘娘的胎是很平穩的。
若非如此,他可不敢說那樣的話。
皇後听了他的鼓勵之詞,先是發呆一會,隨後,便敞開了痛哭起來。
雖然是痛哭,她依然克制著,不想發出太大的聲音,怕被各個嬪妃安插在殿外的眼線听了去。
她是絕對不會讓那些女人笑話她的!
可苦楚實在太多,哭了一會,她還是覺得委屈。
徐盛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終于,他壯著膽子走到皇後身側,把大手搭在了她的肩頭。
「娘娘,身子要緊……」
話未說完,卻感覺到女人靠在了他的身前,哭聲也消失了。
原來,皇後哭得沒了力氣,頭腦一陣眩暈,恰逢他出手,這才順勢倚在了他身上。
霎那間,徐盛覺得自己的身子都輕了。
後來回想起來,當時腦子里是空白的,什麼都沒有。
他不敢動,只能任由皇後倚著。
過了一會,皇後可能還是覺得頭暈,她雙手環住他的腰身,想要站起來。
然而,強烈的眩暈感使得她根本無法行動。
人沒有站起,雙手卻結結實實地擱在了他的腰上。
這下子,徐盛不僅不敢動,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他只是 著手,靜靜地站著,傾听著前所未有的激烈心跳聲。
最後,皇後說了一句話,他才醒了過來。
她說︰「撫我上榻躺著。」
「遵旨。」他下意識說道。
隨後,彎腰攙扶皇後。
然,剛剛站起身,她就打了個趔趄。
不作他想,他一彎腰,把女人抱在懷中,大步走向床榻。
到了榻邊,輕輕把她放在了榻上,然後細心地為她蓋好了被子。
「娘娘,您好生歇息吧!」俯子,在她耳邊說道。
這時,皇後已經閉上了眼楮,似乎正出于半睡半醒之間。
「謝謝你,徐盛……」她竟然說了這麼一句。
這句話讓徐盛的身子就那麼鞠著,好半天沒有站直。
驀地,有外間開門的聲音響起,他才趕忙直起身子,竄到梳妝台前,整理著綰發用的簪子珠釵什麼的。
進門的是貼身伺候的宮婢,看見主子睡著了,便跟徐盛輕聲閑話了幾句。
徐盛心不在焉地回了兩句,就找機會離開了。
然而,第二天,皇後醒過來之後,對他還是之前的態度,似乎昨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就讓他心安了許多。
如果主子對他的態度發生了轉變,不管是變好還是變壞,他都會失望難過。
他也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麼心理,總歸是對皇後更加盡心盡力了。
一晃數年過去,直到皇後得了重病,逐漸到了膏肓的地步。
皇後過世的前一天,曾經單獨把徐盛召到了榻前。
一開口,她就說了一句讓他無比震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