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璃驍半夜就趕到了,一行人連夜出發。一場看上去不可能解開的危機,因為三人的一趟戈壁之行,安然化解,還奪回了兩道關卡。
夙蘭祺的傷很重,不能移動,只能在清河鎮上再呆些日子。那行人離開後,他讓人把他抬到了院子里。水簾嘩啦啦地響,月光很亮,在青石磚上抹上一層清輝。院中幾株花開了,火紅的花朵在月光下溫柔靜立,如美人羞澀的臉。
他趴在竹榻上,拳握緊,再松開,再握緊——活到現在,頭一回受這樣重的傷,骨頭斷開的滋味,還真是痛苦孜。
「御璃驍那時身中數箭,手腳盡斷,真是算他厲害,居然活下來了。」他咧著嘴,低低地說。
「皇上,接下來怎麼辦?」侍衛小聲問。
「睡覺。」夙蘭祺緩緩合上眼楮,冷冷二字。
侍衛趕緊退開,讓他一人安靜趴著。
明明看上去很順利,可到了最後,還是功虧一簣。他雙拳攥緊,在竹榻上敲了敲,深深吸氣,再睜眼時,滿眼的狠戾。
花藤那邊出現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是他的心月復侍衛之一,張洋沮。
「皇上,史清那里有消息了,還有,新的刺骨丹已經配了出來。」張洋放輕腳步,到了竹榻邊,
「拿上來。」他輕輕吸氣,伸出右手。
「皇上三思……」侍衛低聲勸他。
「什麼時候要你來教朕做事了?」他側過臉,凌厲的目光刺向侍衛。
侍衛無奈,只能去取刺骨丹。
藥用墨玉的小盅裝著,有半個巴掌大小。輕輕搖晃,里面傳來圓珠滾動的聲音。他揭開圓蓋,湊到鼻下深深吸氣,現出一些陶醉的神情。
「胡域那邊有什麼消息?」他並沒服用,只倒了一顆在掌心里來回撥動。
「這一批的奴隸比上一批要好,已經有人訂了,價錢漲了一倍。」
「誰訂的?」他擰擰眉。能花這樣大的價錢買幾個殺手的人物,一定不簡單。
「有一個是天漠大首領姜懷,他要的最多,五十人。有一個是胡域財神銀號的,買十個回去看護銀庫。他們銀庫的銀子,不比巴望山寨少。另一個人,只買一個黑衣奴。據他自已說,是寧城人氏,要買殺手回去替他殺死仇家,為親人復仇。」
「只買一個?」他緊鎖長眉,眼中流露出一絲愕然。
「是,屬下等人追查了數日,沒什麼疑點。他父親是寧城鹽商的頭把交椅,三個月前被人滅門。他流落到胡域,在奴隸市場打听到了這個消息。」
「既是滅門,他哪里來的銀子買奴隸?去查!」他忍痛撐起雙臂,滾燙的汗水立刻瘋涌而出。
「皇上……」幾名侍衛趕緊過來,扶他趴好。
「該死的。」他咬緊牙關,額頭抵在竹榻上,身體顫抖不止。
眾侍衛面面相覷,不敢出聲。一直到他緩過神來,才暗暗松了口氣。
夙蘭祺沉默半晌,有些遺憾地說︰「翡翠谷那里,不能留著了,趕緊去辦吧。」
「可皇上不是解釋說,玉佩是撿的嗎?」侍衛猶豫了一下,小聲問。
「騙不住她,還是得想更好的說辭。他們一定會去翡翠谷看個究竟。」夙蘭祺皺皺眉。
「可是皇上為什麼這麼緊張她?若雲秦剛剛殺了她,那不是高枕無憂了嗎?」有一名侍衛不解地問。
「閉嘴。」許洋立刻瞪了他一眼。
夙蘭祺倒沒出聲,看上去也沒生氣,只偏著頭,靜靜地看著那扇窗戶,漁嫣在窗後呆了兩天,她的香味似乎還在空氣里縈繞。
「得不到,才覺得無限好。」他低喃道,合上了眼楮。
「還有樂天公主……她從哪里買的尋蝶哨?這東西好古怪。」許洋不解地自言自語。
夙蘭祺眼皮動了動,小聲說︰「樂天不能留,待他們問出尋蝶哨的下落,立刻殺了她。」
「是。」許洋立刻抱拳。
夙蘭祺再不出聲,許洋輕輕揮手,令人退了下去。待院中靜後,夙蘭祺又模到了那只黑玉盅,倒出一顆刺骨丹,在掌心里握了好半天,慢慢地放進了嘴里。甜腥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即而像有一把火在喉中燃起,又猛地竄進了腸胃之中……
他悶哼著,雙拳握緊,又慢慢松開。
「漁嫣,我的武功很差嗎?你會知道,誰才是這世間最強大的男人。」他眼楮合得更緊,用力仰起了脖子。此時正好月光大盛,他這姿勢像極了正努力抬起頭的銀色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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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速度不快,走了三天,才到邊城。邊城以前是邊境重鎮,兩國來往客商,多從此處入境,繁華非常。但自打雲家落敗之後,雲家軍被御璃驍收編,小城便有些死氣沉沉。
如今御璃驍最首要的事是
tang休養生息,讓後青國的一切恢復正常秩序。他想讓邊城重放光彩,像以前一樣,成為攔在天漠前面的一道鐵鑄屏障。
漁嫣一路上悶悶不樂,雲秦的事像塊大石頭壓在心頭上。雲府已經輝煌不在,只有幾名忠僕守在府中,見她到來,紛紛愣住。
「漁姑娘來了……」有位老僕人是看著漁嫣長大的,哽咽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老夫人去哪里了?」漁嫣扶起老僕人,小聲問她。
「半年前說去救少將軍,一直未歸。」老僕人抹著眼淚,啞聲道。
漁嫣有些傷感,環顧四周,只見滿眼零落。雲老將軍是簡樸的人,駐守如此重鎮,卻從不為自己謀私撈金,雲府房屋莊重素簡,不見半些浮華裝飾。
「漁姑娘要住這里嗎?」老僕人問。
「不叨擾了,我住驛站。」漁嫣勉強笑笑,告辭出來。
老僕人站在雲府大門口,看著漁嫣上了馬車,突然大步過來,跪下去給她磕著響頭,淚水漣漣地說︰「漁姑娘,看在老將軍的份上,幫著把老夫人和少將軍找回來吧。」
「快起來,」漁嫣趕緊讓聶雙城扶起他,鄭重點頭,「我一定帶他和公主一起回來。」
老僕人抹著眼淚,連連點頭。
漁嫣心里難受得很,居然不敢再多看一眼雲府朱漆斑駁的大門。馬車穿過了小鎮,直達驛站。
鎮上現在駐守的守將是驍勇軍中一名猛將,叫谷遠方,四十開外的年紀,為人穩重忠義。此時正在向御璃驍稟報邊城的一些事務。君臣二人就坐在驛站的小院中,古樸的木桌上擺著兩碗清茶。
莫問離不在。
漁嫣找人問了他的去處,獨自尋找過去。他正在關著樂天公主的小屋里,漁嫣才走到門口,就听到了樂天驚恐的尖叫聲。
「莫問離,你別過來,你不要踫我……」
漁嫣停下腳步,從窗子縫隙往里看,樂天公主躺在榻上,莫問離正彎下腰去。樂天公主的腿中了一箭,這一路上都大吵大鬧,不肯安靜。
漁嫣厭惡她,但也不想莫問離把她整死了。尋蝶哨的事,非同小可,她一定要找到尋蝶哨的來歷。
「莫問離,你再踫我,我就……」樂天公主的尖叫聲再度響起來。
漁嫣大步過去,用力推開門。
樂天公主平躺在榻上,雙手雙腿都被繩子捆著,拴在床柱之上。裙子被掀到了大|腿處,中箭的腿上包著草藥,另一條腿白花花地袒露在二人眼前,一雙蓮足髒兮兮的。
莫問離手里拎著一條碧綠的蛇,腦袋是三角形的,蛇信子是烏紫色的,一看便知是巨毒之物。此時蛇身正在樂天公主的未傷的那條腿上爬,蛇尾還在莫問離的指間。
「比你的血蜈蚣如何?」莫問離沒管漁嫣,只笑著問樂天公主。
「莫問離,你把這個拿開,我認輸……」樂天公主嚇得哇哇大哭起來,瞪著一雙淚花盈盈的眼楮看漁嫣,「漁嫣,你快把你男人帶走,他要殺了我,御璃驍可向我哥交待不了。」
「他不需要向你哥交待。」漁嫣冷冷地說︰「只需要說你被大首領,或者別的什麼人給殺了。」
「漁嫣,你不能這麼惡毒?」樂天公主瞪著她,憤怒大嚷。
「我惡毒嗎?」漁嫣盯著她,不客氣地說︰「我若惡毒,大可以去叫上十個二十個男人進來,讓你嘗嘗什麼是惡毒。」
「你……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樂天公主急了,語氣放軟,態度也不那麼強橫了,可憐兮兮地向她道歉,「我真的帶你去找尋蝶哨,我發誓,我還把我的小哥也賠給你。我可是花了幾千金買來的呢,你放過我吧。」
「找到了再說吧。」漁嫣轉開頭,拉了拉莫問離的袖子,「別嚇她了。」
「誰說要嚇她?」莫問離手指一松,青蛇整個落在了樂天的腿上。
樂天公主嚇得連連扭動起身體,青蛇受到了刺激,張開嘴,惡狠狠地往她白花花的腿上咬下去——
「喂!」漁嫣慌了,弄死她了,還怎麼問話?
「沒事,先給解藥吃吃,明兒再來讓小青陪她玩。」莫問離拎起青蛇的尾巴,另一手塞了顆藥到已經嚇得魂飛魄散的樂天嘴里。
她如今已完全沒了刁蠻驕縱的銳氣,只知道張著嘴哇哇大哭,一個勁地求饒。
「有爹娘的溺愛,才成這樣啊。」漁嫣搖搖頭,轉身出去。
莫問離拎著蛇出來,順手往牆邊的草叢一丟。
「有毒的!」漁嫣有些怕,躲到了他的身後。
「你我還怕什麼毒嗎?」莫問離問她。
漁嫣想想,認真地說︰「毒不死,嚇死也不好啊。」
莫問離偏頭看她,半晌,手掌在她頭頂上輕輕地拍,「說得不錯。」
漁嫣拉下他的手,用力握住,小聲說︰「莫問離啊,你是我至親的人啊……」
莫問離愣住。
「雲秦已經成了那樣,你一定要好好的。」漁嫣把他的手托到臉頰邊,輕輕地靠過去,抬起盈盈淚眼,哽咽著說︰「我不應該向你發脾氣,你若真出了事,我也沒法活下去了。」
莫問離的喉結沉了沉,勉強地笑道︰「我死了你活不下去,御璃驍死了你活不下去,雲秦要死了,你也活不下去,你有幾條命拿來死了又死?」
「所以你們都好好活著吧!」漁嫣立刻接過了話,把他的手摁得更緊,「我要我們都好好活著,人生雖短,風光卻好,我們一定要看遍了風景,白發蒼蒼的時候再閉眼楮。」
莫問離惆悵地看著她,長長地嘆息。
「我知道我自私,你看我與他恩愛,一定心里難受。就算你想離開,也請讓我確定你的忘蝶蠱好了,你再走。」漁嫣祈求地看著他。
「我去哪兒呢?」莫問離定定地看著她,苦笑道。
「試著……去接受別人的心,好不好?若羌也好,別人也好,你試試看,為我找個嫂嫂。」漁嫣央求道。
「試試……我試試……」他嘆著,又苦笑,雙手捏著她的耳朵往兩邊扯,「我找不找||女人,還要听你安排呢?」
「我不想你孤獨。」漁嫣摁著他的手指,輕聲道。
「嗯,像我如此威風之人,怎會孤單?手指一勾,美人紛至沓來。」莫問離笑。
「那倒是,長得好,倒是你最大的優點。」漁嫣點頭,破啼為笑。
「皮癢。」他臉一沉,又來擰她的耳朵。
「咳咳……」御璃驍的咳嗽聲傳來。
「行了,早看到你了,咳得好似我們在偷|qing一般。」莫問離擰眉,不客氣地說。
「我已傳信回去,讓錦程趕去翡翠谷查探,過幾日應該就有消息回來。我現在要去城牆那里看看,你們要去嗎?」御璃驍慢步過來,長指溫柔地抹去漁嫣臉頰上的淚珠。
「不去。」莫問離一言拒絕。
「我想去,我想看看草原。」漁嫣小聲說。
「走吧。」御璃驍握住她的手,抬眸看向莫問離,「走了,請你吃邊城的烤全羊,這里的酒不錯。」
「走啦,去施展你的魅力,這里的姑娘也不錯啊。」漁嫣掙月兌御璃驍的手,過來拉莫問離。
莫問離感覺有些不太對,這二人,到底是當他是孩子啊……難道吃醋的人就是孩子?什麼邏輯!俊臉一黑,心里又有了計較,晚上非得讓御璃驍吃點苦頭!
三人從驛站出來,直奔城牆。
「最繁華時,此處開了上百家酒樓,有十多家勾欄院,夜夜燈明如晝,來往客商都把這里稱為男人的溫柔鄉。」
御璃驍給漁嫣介紹,但三人此時看到的早已不是當年盛景,街上稀稀拉拉的人,路兩邊看上去灰敗的鋪子,還有坐在店鋪門口無精打彩打哈欠的小二,都讓人心里堵得慌。
「別灰心,不出一年,我一定讓這里重新成為邊境最繁華的地方。」御璃驍握握她的手,自信地說。
漁嫣笑笑,仰頭看向高高的城牆。
「御璃驍,你這城牆最好做些改良。」莫問離擰擰眉,指著城牆頂端說︰「如今天漠的兵器早就不是以前那般了,你記得這次大首領手下那些人的武器嗎?全是重弩,若加上火藥,你這城牆根本攔不住他們。」
「嗯,可以學寒水宮的防御,未雨綢繆,應該的。」漁嫣點頭。
「沒銀子,一開動就是大手筆,南方的水災,北邊兵禍,得等段時間才能辦這里的事。」御璃驍倒是坦然。
「你怎麼這麼窮?」莫問離嫌惡地瞪他。
「我養的人多。」御璃驍隨口說。
「嗯,其實也不是沒辦法解決。」漁嫣想想,輕聲說︰「邊城畢竟連接後青、玄泠、天漠三國。玄泠才經歷帝王更替,也處于動蕩之時,即墨陵要忙著和部落首領們爭搶兵權,都不想打仗。所以這時候最有利于恢復邊城的通商。你沒銀子修城牆,但是有錢人有。你只管發榜下去,誰能按照朝廷的標準建起城牆,誰就能在此得一條街鋪子的十年經營權。待通商恢復,這些鋪子給他們的回報,可不是小數目,精明的商人會做打算。而我們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把這些開不下去的鋪子買下來,他們急于月兌手,也不會太貴。」
兩個男人安靜地看著她,待她說完了,也沒出聲。
「怎麼了?不行嗎?只要謀劃得當,完全可行。」漁嫣看二人表情古怪,趕緊說。
莫問離嘴角抽抽,一本正經地說︰「女人笨些才好,你怎麼這麼精!到時候有些人哄都哄不住,那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