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派里邊的事情都處理完了,糯米終于能夠回到房間,將一直戴著的耳墜取了下來。
她如今也說不好,這耳墜對她而言,到底有什麼意義。
是紀念,還是僅僅只為了提醒自己,她還曾經有過一個阿娘……
直到悔悟同她提起這耳墜的用途為止,她其實都沒想過要追尋什麼。所以即便是在田甜身上隱約地感受到到了她阿娘的氣息,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深究。
她實在是已經有些害怕了。
好不容易才習慣了一個人,這時候突然要叫她去追尋一個可能永遠也沒有結果的事情,她只覺得自己再沒有那樣的力氣了。她如今的日子也過得很好,知道自己當初親近田甜,是因為那氣息的緣故,也只是暗笑自己當初太過不懂事。
她不想再同田甜扯上什麼關系了,只要田甜不招惹她,她願意不再去回想以前種種。田甜給她的感覺,畢竟同趙立珩不同。
然而,悔悟不過是一句話,就又將她拖入到了這舊事當中來。
若是她從來就不知道這耳墜的用處,她可以就這樣安安分分過一輩子,再也不去想她爹娘的事情。可她如今已經知道,恐怕很難再假裝不在意下去。
這樣的耳墜,只有悔悟曾經見過。
據說每一個耳墜之內都有一個迷宮一樣的法印,用以對著這耳墜當中的內容上鎖,不叫旁人偷听了去。這耳墜是給修仙世家小姐們傳音給情郎用的,自然不能隨隨便便就給人听取了。
而且,這好像還有另外一種功效。
這就好比世俗武林女子比武招親一樣,對修仙家族的小姐而言,這耳墜更是一個考驗。
她們雖然已經心系情郎,卻也沒有誰願意嫁給一個沒用的對象。這耳墜上頭的小迷陣,可算是幫她們挑揀夫婿的一種法子。必須是叫對方破解了這迷陣,才能听到她們纏綿的情話。
「說是……還會有危險呢。」糯米捻著那翠綠的耳墜。放到面前來看了看,扭頭同坐在一旁的柱子講,「迷陣……迷陣……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將人心神困住的。既然是個迷陣,恐怕要破解也不這樣簡單。我只能試試。師兄你在一旁幫我掠陣好了。」
「……掠……陣……」
柱子慢悠悠地將臉皺了起來。他如今面目剛毅,一皺,就是一個大苦相。
糯米便笑了,「嗯,掠陣。不過,不要你也冒險。這迷陣只是個考驗,想來應當沒有危險。你只要幫我守著,不叫旁人打攪我便是。花費一點兒時間,我不信我就破解不了這個小法印。」
柱子的臉仍是皺著的,張了張嘴。好像還要出言阻攔,糯米卻已經不理他了,慢慢地閉上了眼楮,神識也已經投入到了那耳墜當中去了。
她的神識才不過方始發出一點兒試探,那耳墜當中便猛地傳出一陣強大的拉扯力道來。一下子就將她整個神識都拖如到了耳墜里邊的空間去了。
糯米原本還想著利用自己一體二魂的優勢,分出一半神識來慢慢探索這耳墜的,沒想到她根本就還來不及做這樣的切分,真個神識已經盡數被拉扯走了。
柱子呆呆地坐在糯米旁邊,只見她身子一僵,緊接著就是渾身發軟,慢慢地朝著地上倒了下去。柱子猛地吃了一驚。趕緊伸手過去,接住了糯米軟綿綿的身體。
他到底只是個體修,根本沒有什麼見識的,連糯米都比不上。這時候見到糯米這模樣,頓時就手足無措了起來。
「師弟……師妹?」柱子小心翼翼地晃了晃糯米的肩膀,輕輕喊了一聲。見糯米沒有反應。他想了想,又學著蕭景言那樣,喊道,「阿苗……」
糯米卻是不會回答他了的。
他有些著急,看了看糯米手中握著的耳墜。卻不敢將那耳墜扯開。
就算是個體修,他也還是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強來。若是糯米的神識當真已經盡數落入到了那耳墜當中去,他就必須想辦法將糯米的神識重新拉扯出來,才能將那耳墜甩開。否則的話,糯米的神識就要一直被困在那耳墜當中,再也沒辦法回到身體里邊去了。
有這樣的認知,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將人放下躺在床上?又或是放任她趴在桌上?
柱子四處張望了一圈,見這房間里邊根本沒有什麼地方是能放心叫糯米躺下的,不由也跟著茫然了起來。
他腦子原本就不好,這時候又關心得緊,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是。這房間里邊擺著的東西,不論是哪一樣,都叫他不放心,不願意將糯米放到那上頭去。
桌子太硬太高,床鋪上頭又太平直,不好叫糯米握緊耳墜。
柱子在房間里邊看了一圈,總覺得看哪里都不滿意。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將糯米靠到了他自己身上來。
以前,糯米好像也曾經這樣靠在他身上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朦朧的記憶到底是真實的還是他幻想出來的,但見到糯米靠在他胸膛前邊的時候,他卻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心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這樣在意這個小師弟了。
——不對、如今該叫師妹。
——也不對、應該尊敬地喊副掌教了吧。
他腦子笨,轉不過彎來,直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當初那個怯生生的小師弟,怎麼會突然就變成了這樣嬌艷的一個姑娘。
只是,這都不重要。
他還知道面前的這個女修就是糯米,是他要好好保護的人。他曾經已經自己已經死了,也卻是是死了,糯米卻不知道從哪里把他拉扯了出來,一點一點地將他又喚回了人間。
有時候,他又很慶幸自己已經是這副模樣。
他知道自己沒用,知道自己靈根不好。在門派里邊的時候,即便是體修里邊,他也不是最優秀的那個。他只有一把子力氣,可以做些最笨重的力氣活兒。
還是變成了如今這個模樣,他才終于有了一點兒能耐,可以將糯米護在身後。
變成蠱人以後的那些事,在他的記憶當中相當模糊。
他只知道自己應該是被師尊害了,成了如今的這副模樣。然後在那長久的當蠱人的日子里,他幾乎沒有一點兒印象,只朦朧記得總有人命令他做事。至于具體做了什麼,他更是記不得了。
後來,也不知道是經過了多久,他模糊地記得有人模著他後背的傷口,小聲地同他講話。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同他講過話了,那時候他雖然不懂,更記不得說話的內容了,卻終歸是將這種感覺記住了。
到了糯米身邊,有糯米細細地幫他恢復,他漸漸清明了一些,神魂也慢慢醒了過來。
他能記住糯米朝他笑,將他帶在身邊,一聲一聲喊他師兄。
糯米早就不一樣了。她如今長得好開,修為高深,還能夠開爐煉丹。然而,卻仍是如同當初在青泉峰上邊一樣,用細細的聲音喊他師兄。
甚至願意為了他,同外頭的邪魔同歸于盡。
他有哪里好,哪里值得糯米這樣惦記著……
柱子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地踫了踫糯米的臉頰。
這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小師弟不一樣,卻又好像是一樣的。
糯米長大了、長高了、厲害了;卻還是用那樣干干淨淨的眼神看著他,拉著他的手,喊他師兄。
只要一想起糯米曾經為了他,幾乎就隕在仙林里邊,他就有些不敢靠近。
他並不是因為糯米的變化而疏遠,更不是因為自己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模樣。
只是、他如今能給糯米什麼?
什麼都沒有。
或許他唯一能夠給出來的,就是許多許多的拖累。糯米一次次說要幫他恢復,四處奔忙去尋找那些珍惜昂貴的仙草毒物,他卻連阻止的勇氣都沒有。
從來沒有人像糯米這樣,一心一意地待他好。他還記得當初在青泉峰上邊的時候,糯米還是那麼小的一個女圭女圭,就已經將自己第一次掙到的貢獻點拿出來,換成了糖糕。他不喜歡吃糖糕,可卻總記得糯米捏著那糖糕放到他嘴邊時候,那個巴巴的眼神。還有糯米那軟軟的指尖。
那時候他將糯米當成個是弟弟一樣,總覺得弟弟依戀他,也是正常的。
現在呢。
他連人都不是了,憑什麼叫糯米為他付出那樣多,連點兒回報都拿不到。他的確是腦子笨的人,從那日被糯米冒死救下開始,就不住地思索起這個問題來,一直找不到答案。
見到糯米朝他笑,他只能默默垂下視線,暗自慶幸自己如今的面皮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露出一丁點兒紅來。
他只能靜靜地握著糯米的手,默默跟在糯米身後。
如今他所剩下的,不過是一條命。若是糯米需要的話,他隨時可以將命交出去,只怕糯米會連這個都不需要。
他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仔細看過糯米的模樣。
這樣子烙在了心里邊,只怕是再也沒辦法切出來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