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苗……」那人露出小半張青白的臉,靜靜地盯著糯米看。那淺色的瞳孔當中,還倒映著糯米的身影並天上紅彤彤的夕陽。
那只手的手腕出是一種不健康的通透顏色,將底下青灰色的血管也都跟著露了出來。
臉也是青灰色的,嘴角有些發黑,瞳孔的顏色淺得如同一個琥珀凝成的珠子一般,瞧得糯米一陣膽顫心驚,差點兒沒從原地跳開兩步。
她仔細地朝著那面孔看了兩眼,才發現站在木門後頭的,竟是陸縴縴。
印象里邊,她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見過陸縴縴了。即便是見到,也不過是匆匆一眼,根本也來不及去看陸縴縴到底是什麼個模樣。
自從千仞宗里頭的房子建立起來以後,陸縴縴就又躲到了房間里邊去了,再沒有從房間里頭走出來過。也不知道陸縴縴是對門派當中的弟子下了什麼迷藥,那些男修竟然一點兒不懷疑她肚子里邊懷著的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雖然見她連年挺著個大肚子,卻還是對她殷勤萬分。
陸縴縴躲在屋子里邊,就有無數男修弟子爭搶著為她送飯。若是那個弟子多去了一次,就會受到其他弟子的嫉妒,甚至可能還會孤立對方。
在糯米看來,這簡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若是想想陸縴縴的模樣,便又覺得這事情也並不是那樣的奇妙。畢竟她長著一張十分討喜的臉,又相當的會裝模作樣。在不同人面前,她能夠露出不一樣的氣質,甚至能夠連同自己的靈氣都一並改變了。若是這樣的女修還不能討人歡心,除非同她接觸的男修根本就不喜歡女子。
在糯米的心目中,陸縴縴一直是個好看的,而且健康甜美,即便是挺著個大肚子,但渾身上下還是維持著一種十分美麗的模樣。
可現在所見到的這個陸縴縴,糯米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楮,懷疑這門派里邊是不是出來了另外一個女修,只不過是輪廓有幾分同陸縴縴相似罷了,卻根本就不是陸縴縴。
這個在她面前露出的小半張臉,實在有些太不像話。她完全沒辦法將這張發灰的面龐同陸縴縴聯系在一塊兒。這個面容根本不像是一個健康正常的修士,反倒像是中毒以後該有的顏色,又或是被什麼邪惡的法術反噬以後的模樣。
在見到陸縴縴這模樣的時候,糯米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人是不是因為修煉的功法太過陰邪,以至于此時終于支撐不住。
在這麼一瞬間,糯米的腦海當中一下子轉過的念頭實在是撐得她的頭腦都發脹起來。
陸縴縴又招了招手。
她招手的時候,已經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糯米猶豫了一下,卻終于還是朝著陸縴縴的方向走了過去。
柱子就跟著她的身後,一刻都沒有卸下目光中的戒備和警惕。他以前見到陸縴縴的時候,還是一個傀儡,因而對陸縴縴也並沒有什麼太特別的感覺。後來回到這千仞宗以後,陸縴縴雖然也曾經在外頭坐過一段時日,可那時候柱子日日忙著要修建房間,根本沒時間去仔細看一看陸縴縴長什麼模樣。
如今再見到陸縴縴,她已經變得滿臉青灰,眼看著就不尋常,柱子又哪里會感受到陸縴縴的魅力。
「這人……」柱子小聲地在糯米身後開口。
糯米輕輕點了點下顎,動作十分緩和,盡量不讓自己的動作落入到陸縴縴的眼楮當中「沒事,我心里有數。」
她同陸縴縴是曾經交換過血契的關系,若是陸縴縴身上當真出了什麼問題,她也沒辦法見死不救。哪怕她只是毫不過問,也同樣會對自己有不好的影響。
陸縴縴一直將臉藏在木門背後,這時候見到糯米朝著她走過去,這才稍微露出了一個有些淺淡的笑容來。可她的嘴角本是黑色的,在房子的陰影當中,也沒辦法將她的笑容展露得十分真切。
糯米瞧著她這個孱弱的模樣,不知怎的,竟突然覺得有些悲哀了起來。
她所知道的那個陸縴縴,是驕傲的、艷麗的,是一朵綻放在烈焰當中的hua朵,毫不畏懼地戰力著。她並不喜歡陸縴縴,可不代表她可以輕視。她甚至做不到無視這個傲慢的女子。
然而如今的陸縴縴,看著只叫她覺得心頭一陣難過,就好像喘不過氣來的那種感覺。
陸縴縴實在是太虛弱了,已經到了一種猶如風中殘燭一般的模樣。
「你這是怎麼了。是被反噬了麼?」糯米忍不住對陸縴縴生出了一點兒憐惜。
這可真是一件怪事。
以往的那些日子里邊,她總巴不得陸縴縴自己出點兒什麼意外,她便可以斬斷那血誓了。可如今陸縴縴當真出了什麼事情以後,她卻根本高興不起來。
原來見到原本那樣美好的女修突然變成了如今這嬌弱的模樣,她心中也不是毫無感覺的。
哪怕她一再提醒自己,這是個惡毒的女修,這女修從來不做好事。
憐憫弱小,大概已經是人的天性,沒辦法從她的身體當中摘除出去。
陸縴縴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哪怕是如今已經如同一朵開敗了的殘hua,可她在做每一個動作的時候,還是顯得相當的好看。
「是反噬,但,不是你想的那樣。」陸縴縴的聲音里邊都透著虛。
每日還有修士到她房間里邊去給她送飯,可糯米卻從來沒有听到哪個弟子說起陸縴縴如今的狀況。想必在那些男修面前,這個驕傲的邪修,還一直用著自己的方式去隱瞞自己的脆弱。可能就唯有在糯米面前,陸縴縴才能夠如此直白地將自己的脆弱袒露出來。
陸縴縴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在什麼人面前露出什麼模樣來,才能得到最大的好處。
在糯米面前,無疑是這樣毫不遮掩的脆弱,最能夠叫糯米瞬間接受。
「是我肚子里邊的東西。他長得太快,我根本來不及保存他。先前在幽冥的時候,外頭連靈氣都沒有。他吸收不到外界的靈氣,就開始吸收我靈脈當中的氣息了。」陸縴縴的聲音十分輕柔,如同是一撞就碎的露珠一樣。
她在說什麼話的時候,聲音里邊都透著一股子清冷,就好似這世上無論什麼東西都同她毫無關系一般。唯有是在說起她月復中的孩兒的時候,她才會展露出一點兒真實的情感來。
若是換了另外一個修士,大概會以為她對孩童有著怎樣特殊的情感。
可糯米卻知道,這個號稱黑白仙魔的女魔頭,最喜歡吞食的,就是童子的心。
陸縴縴唯一會付出感情的,就只有她的夫君罷了。
如今她肚子里邊生長著的,正是她夫君的魂靈,卻不知是附上什麼人的血肉。
「他……你再這麼下去,會被他拖累死的吧。他已經習慣了在你身上吸收靈氣,就是回到這人間界來,他也還是不會從外界再吸收靈氣了。」糯米看著陸縴縴那青白消瘦的模樣,卻還是不得不說實話。
陸縴縴點點頭,面上竟然還帶著笑「我知道。」
若是不想再讓這月復中的東西拖累,唯一的方法便是在這東西成型以前將它落下來。
可瞧著陸縴縴面上那神情,這句話糯米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因為,即便她這麼說了,陸縴縴也根本不會听她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陸縴縴喘了口氣,好似給自己爭取到了一絲力氣。她捏在門框上邊的關節已經發白,深陷的眼眶當中,眼珠子的轉動都變得遲緩「我不會那麼做的,我一定會將他生下來。我只求你幫我煉制一爐丹藥。」
她甚至都用上了「求」字。
「……什麼丹藥都沒用。你若是不能一直給他提供靈氣……」
「那我就一直吃丹藥,知道他出生。」陸縴縴說得輕描淡寫。
糯米卻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你是怕我付不起價錢麼?你不要擔心,我的靈石還是有好多的。你若是不想要靈石,我手上也有不少稀奇的法器。只要是你想要的東西,我都能給你弄出來。你盡管給我煉丹就是了。」陸縴縴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又恢復了自己最初的那種傲氣。
糯米很想同她講,這根本不是靈石的問題。
可她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問題。
陸縴縴一心想要將那拖累她的胎兒生下來。
她根本不管那胎兒會讓她怎麼樣、出生以後又會在這人間界卷出怎樣的軒然大波。那殺人的邪修于人間界是個禍害,但于陸縴縴而言,不過就是她的夫君,她唯一的夫君。
生下來又怎麼樣——?
這樣的事情,陸縴縴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
她只想要她的夫君在身邊,若是不能同那夫君一同生,就同那夫君一並死。她的世界就是這樣的簡單,簡單得叫人覺得十分可笑。
糯米甚至覺得,自己若是這時候不答應陸縴縴,陸縴縴一回頭就會同那胎兒一起,困死在屋子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