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樂到飯館的時候,菜已經上桌了,胡欣欣面不改色,彷佛沒看到面前的人,一個人吃得歡快。
直到張曉樂叫她幾聲之後,胡欣欣方才抬頭施舍張曉樂一眼,咽下一口飯菜,咧開嘴唇,笑得有點不陰不陽,發出的聲音陰陽怪氣。
「喲,不錯,有進步,比上回早了十分鐘。」低頭,繼續吃自己的。
張曉樂心里虛,笑聲有如縹緲峰上的雲里霧繞,也是虛的。不敢勞煩胡總接待,張曉樂自覺拉開椅子坐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學校附近的小菜館,價格便宜,料足,最重要的是味美。大學畢業三年,張曉樂和胡欣欣依舊把這家家常小菜館當做出外獵食的首選。
張曉樂吃到一半,胡欣欣已經擱筷子了。張曉樂加快速度,胡欣欣等了她半個多小時,不能讓她再等了。
「光榮的人民調解員,紆尊降貴和鄙人吃一頓飯,真是難為您了。」
胡欣欣心是熱的,舌頭是帶刺的。
張曉樂苦笑,胡欣欣有怨氣,刺啦兩三句就消了,這時候,絕對不能惹她。
「欣欣,林曉光腿傷得怎麼樣,嚴不嚴重。」轉移胡欣欣注意力最有效的方法,請林曉光出場。
果不其然,胡欣欣到嘴的話吞回去了,愣了愣,向來沒心沒肺的人居然隱隱帶著愁容。
「死不了,就是腿廢了。」
「啊!」
「骨頭打上鋼釘,廢個小半年,又是一大活人。「
「哦!」
胡欣欣的話,沒听完,千萬別放松。听完了,張曉樂松了口氣,隨即新的問題躍上心頭。
「他半年不能工作,那你怎麼辦。」
「我,我照顧他啊。我是生活助理,又不是經紀人。半年的商業損失,他經紀人煩去。」
林曉光正值事業上升期,目前片約不斷,有望從二線沖到一線,結果出席個活動把腿摔了。擱置半年,半年再出山,指不定是啥光景。
娛樂圈新老交替頻繁,從來不缺人才。林曉光這種要紅不紅,半舊不新的男二號,娛樂圈一抓一大把,半年不工作,簡直是在扼殺職業生涯。
經紀人除了扼腕,就是遺憾。索性手下還有其他有沖刺實力的男藝人,資源不能浪費,林曉光演不了,那就換人唄。
娛樂圈的交情大多建立在有利可圖上,胡欣欣為林曉光鳴不平,頂多就是嘴上說說。她只是小小的生活助理,能力有限,吐槽可以,多的就沒了。林曉光待她不錯,工錢給得足,還時不時發點紅包,生活上她盡心盡力,工作到位,這就是她的責任了。其他的,只能當八卦聊聊。
張曉樂以前覺得做明星很風光,粉絲追捧,眾星拱月星光熠熠,認識了林曉光,張曉樂才了解到明星背後不為人知的辛酸。
林曉光是個敬業的藝人,從生命在演戲,此話用他身上絕對不假。他太真誠,太透明,簡單到張曉樂這樣後知後覺的人都看得出他不適合娛樂圈。
「他傻唄,外頭說什麼,他都信。」胡欣欣言簡意賅,刻薄的話卻是一語中的。
胡欣欣是林曉光出道後聘請的第一個助理,相處了將近兩年,胡欣欣自詡是林曉光的鎮宅福星。若非她時不時的耳提面命,林曉光早就被經紀人榨的連汁都不剩一滴。
為此,胡欣欣沾沾自喜,甚至私下調侃林曉光,沒有我,你怎麼辦,睡大街?
林曉光則以笑容回應,很傻很天真。引用胡欣欣的話,他就是個心智未開的二憨。
張曉樂是林曉光的影迷,一個心智簡單的人,能把戲中角色塑造得有血有肉,豐滿形象,不是閱歷,就是天賦了。了解林曉光的人格魅力後,張曉樂更迷他了。
她不是追星族,只有林曉光讓她覺得值。
「不提他了,說起來沒完沒了。跟你說件正經事,秦帥回來了,到處打听你。你悠著點,打發他,還是接受他,戰略一定要對,被動你就完蛋了。」
「噗——」
一道清亮拋物線直飛胡欣欣臉頰,胡欣欣不敢置信睜大眼,一瞬不瞬鎖定張曉樂。♀張曉樂連忙起身,抽紙巾,越過桌子給胡欣欣擦臉,滿是歉意沖胡欣欣腆著臉干笑。
張曉樂其人,外強中干,即使心亂如麻,表面依舊不動如山。
他回來了,怎麼就回來了,六年而已,他居然這麼快回來了。
胡欣欣後來說了什麼,張曉樂完全失去傾听的**。她只想早早回到她小小的稻草窩,沖個熱水澡,偎進溫暖的棉被。然後,大腦調至休眠狀態,無所思無所想,好好睡上一覺,以慰藉自己受到驚嚇的小心髒。
真正回到家,沖了個熱水澡,張曉樂躺在床上,兩眼圓睜,怎麼都無法入睡。
她和胡欣欣的對話不斷在腦海里回放。
「他一不打你,二不罵你,就是以前恫嚇過你,話說回來,你也不賴,差點踢到他終生殘疾。他嘴上不著調,老愛損你,實際上真心對你還不錯。這樣的男人,為什麼不可以試試?」
「我對他沒有喜歡的感覺,他一靠近,我就發 。這樣的男人,為什麼可以?」
「呃,你有異性恐懼癥。」
「你怎麼幫他說話,你以前事事對著他干,跟他水火不容,他把你關進男廁所,你忘了?」
「誰沒有個年輕沖動看到槍口就往上撞的時候,虧得秦帥使的是假把式,做做樣子嚇唬人,他要是動真格的,我有幾條命夠他玩啊。陳芝麻爛骨頭,都是一把血淚史,不提也罷。反正,我不幫人,只幫理,就事論事。他就是個紙老虎,裝裝樣子罷了。不然,我們還能四肢俱全坐這里聊天,早被人拆胳膊卸腿了。」
張曉樂仔細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但是,非暴力不足以證明秦帥是個好人。他排除異己的自私行為,張曉樂非常反感。
回憶,是件痛心疾首的事。
曾經有段時間,張曉樂經常瀏覽學校論壇專門為秦帥蓋的高樓貼,很多生活照,帥翻了地,俊炸了天。她迷上秦帥的顏,純欣賞那種。男人臉白,不是牛女乃男那種,看上去健健康康,斯文俊秀。男人肩膀寬,體形高,戴著一副金框眼鏡,儼然文質彬彬的型男。
但,那只是曾經,曾經的經歷證明她瞎了眼。
真正接觸他以後,她才發現,他太自我,太傲慢,太無情。
他以自我為中心,輻射到方圓百里,所有的人都該對他俯首稱臣,這是他的邏輯。他在他的小王國里稱王稱霸,他們視人生如游戲,以權力、**、金錢論斷贏輸。忤逆他,也許你沒錯,但你付出的代價必然是沉重的。
依稀記得院里有個快畢業的學長,因為一句話惹得秦帥不高興,第二天就被學校開除了,罪名是酗酒鬧事,德行有虧。張曉樂認識那個學長,明明是個連和女生說話都會臉紅的老實男,怎麼可能到歌廳酗酒鬧事,只是得罪了一個禽獸,一朝回到解放前。那個學長是農村考出來的,半工半讀四年卻沒有拿到畢業證,四年白費。高中學歷,想在人才擁擠的大城市生存,談何容易。
張曉樂想想自己,就一個普通的基層公務員,兩百多人報考,最後只錄取兩名,不乏名校畢業的研究生。競爭之大,可見一斑。
思前想後,張曉樂總結出的經驗教訓,秦帥,惹不得。
然而,她想不明白的是,她到底是哪里入了秦大少爺的法眼,眼高于頂的富家子竟是死揪著她不放。他交往過的校花系花多了去,哪個不是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她張曉樂就是一朵山野小白花,何德何能媲美那些國色天香。
秦帥,腦子抽筋了。
抽了一年,張曉樂以為他想通了,知道奮進了,不遠萬里漂洋過海,跑到美利堅合眾國攻讀研究生。
張曉樂的生活回歸平靜,風平浪靜的六年,順利畢業,幸運考上公務員,感謝天感謝地,她很知足。然後省吃儉用四年,按揭在二環內買了套六十坪的精裝小套房,月供不到兩千,有公積金支撐,在還貸能力範圍內略有富余。就是戰線拉得長了點,還貸二十余年。不怕,工作穩定,錢的事,慢慢來。
本來她打算一個月多供點,早還完貸款,早安心。為此,胡欣欣專門找她談了次話,對她進行深刻思想教育。
「你一個公務員,安分守己口碑佳,不愁下崗再就業,慌什麼。你前四年把自己過得像個乞丐,吃街邊攤穿地攤貨,酸不拉幾,自己找苦受。現在日子好過了,干嘛還要將自己逼上絕路呢。每個月多留點余錢,吃好穿好玩好,女人,活得精致點,別再虐待自己了。你把自己過得慘兮兮,給誰看,誰心疼你。我心疼,沒用啊,我自己都是月光加啃老。你算能力不錯了,奉勸一句,趁著年輕,好好享受青春對女人的饋贈吧。等到人老珠黃再來後悔年輕時沒有好好過,白瞎。」
張曉樂想想也是,苦了四年,有些未老心先衰的淡泊,其實,她才二十五,人生最美好的年紀。正是花苞怒放時,綻放出的美麗,最芬芳。
工作穩定,房子也有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她一個人的安樂窩,不懼風吹雨打。胡欣欣提醒她是時候找對象了,按人生規劃走,她工作不愁,房子也買了,下一步該結婚生子了。
張曉樂潛意識里有些排斥婚姻,找男人是為了讓自己更安全,房子已經給她足夠的安全感,男人,找不找,都無所謂了。
況且,秦帥糾纏她的那一年,有如噩夢,秦帥走了,留下的後遺癥很嚴重。至少,六年過去了,她覺得一個人過很自在,男人不是必需品。
噩夢緩過來沒多久,她要開啟一個人的美好時代了,胡欣欣卻告訴她這個噩耗。
秦帥回來了。
這不是重點,他回不回來,她不關心。她心驚的是,他竟然還是不肯放過她,一回來就在打听她。
上輩子,她是欠他錢,還是欠他命了,至于這樣窮追不舍。
她對秦帥的感覺比較復雜,總結陳詞有一千種一萬種。
恐懼,憎惡,反感,討厭,情緒很多,唯獨缺了一個好感。
她不認為秦帥對她是真的喜歡,最多是好奇心和佔有欲作祟,寵壞了的小孩子對待感興趣的玩具,不是絕對佔有就是徹底毀滅。
秦帥就是長不大的熊孩子。
哭不是解決的辦法,張曉樂不夠堅強,但也不脆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消極應對,亦或見招拆招,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張曉樂捍衛現今擁有的一切,秦帥膽敢破壞,大不了魚死網破。孑然一身的張曉樂,沒什麼可輸的。
張曉樂拉高被子,蜷縮著身子,雙手抱緊胳膊,閉上眼楮,一遍又一遍催眠自己。
惡靈退散,禽獸滅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