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愛逢生 第一章 十年再見

作者 ︰ 簡樹

手下在前邊推開禪堂朱紅色的大門,周衍一抬眸便看見禪堂深處一個蒼白消瘦的青年男子被反手綁在一張簡易的椅子上。////

男子仿佛病了很久,虛弱無力地垂著頭,身體重心不自然地向前傾,肩膀隨著一陣又一陣的低咳,控制不住地顫了又顫,看樣子若不是對方被綁在椅子上由椅子的重量支撐著,男子隨時有倒地不起的可能。

對方頭頂打下來的一束白亮刺目的光直直地打在在空氣中的一小截脖子,襯得那一小片皮膚就像白天鵝一樣潔白優雅。

周衍在剎那間倒吸了一口涼氣,神情變得極其古怪。

然而他在這一瞬間感受到室內肅殺的氣氛,此刻隱藏在禪堂陰影角落的心月復手下都在默不作聲地盯著他,那是他們無聲的仇恨。

是的,他們都有正當理由憎恨眼前這個叫沈慕白的男子︰因為就是對方,兩年前不顧多年情分,把身負槍傷的他一腳踹到海里!那一場海上絕殺,幾乎毀了他們多年打拼的事業!他們怎麼能不恨他?!

可就在這一刻,周衍仍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他心里有些悲涼,但面上並不顯露。他如今已經是周家的當家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底下的人都在等他審判,這時候不容他半點出錯。

周衍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那個時候他才十八歲。年輕而充滿激情的少年,以為正式成年後能開始接觸家族產業一展宏圖,不料卻被老頭派人到偏院傳喚他。

老頭自五年前檢查出肝硬化,身體每況日下,已經完全放權給大哥周正。

這個病弱年邁的老人曾經掌握著東南亞一條重要的走私黃金航線,控制著南方八省百分之八十的黑道生意,一聲號令便有上萬人為之賣命。可這樣大的權力老頭說放棄就放棄,金盆洗手後甚至常年深居簡出,只一個人隱居在別院內修身養性據說信了佛,老頭每天念佛敲木魚似有在臨死前懺悔贖罪的傾向,而身邊只跟著一個年邁的老管家。

周衍猜不透老頭這個時候派人傳喚他是何用意,但還是麻利的收拾自己,然後跟著老管家,快步穿過蜿蜒曲折的抄手走廊,走到禪堂大門前。此時老人正坐在輪椅,腿上蓋著毛毯閉目養神。

周衍不敢打擾父親休息,只得屏息,不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響,小心翼翼地走到輪椅邊候著。

這時候老人卻霍地睜開眼楮,眼底閃過一絲狠厲,宛如一頭嗜血的怪物看見了他不得不殺的對象。很多年以後手上沾染太多血腥的周衍才明白老頭那一刻對他動了殺機,危險而又致命。

而當時老頭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仿佛還在猶豫,忽然幽幽地開口,聲音蒼老沙啞︰「周衍。」他輕聲喚他。

「在,父親。」他連忙向前跨了一步,單膝跪在輪椅邊上,低頭做伏低姿態,對剎那間的危機毫無感覺。

老人慢條斯理地闔上眼楮,從胸腔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像在閉目養神,更像在沉思。

老人沉默,周衍作為小輩便沒資格開口詢問。他甚至沒有資格要求站著等候老人吩咐,只能默不作聲地跪著,听候發落。

可這一跪便跪到了夕陽西下。周衍在期間偷偷換了幾次跪的姿勢,可膝蓋最後卻仍刺痛麻木。

老人這時候才仿佛幽幽轉醒,他睜開眼楮,深深地凝望院子里的假山池藻,天空殘陽如血。他在這一刻終于做出了什麼決定。

「周衍你待會兒收拾一下,」老人語瀾不驚,「我已經幫你安排好,明天一早就飛去m國,以後你不必回周家。」

「……」周衍錯愕地抬頭,仿佛不敢置信。

他想起前兩天他才從一場暗殺中死里逃生,這分明就是大哥忍不住動了手,可父親卻因此以為他在爭奪中落敗,要剝奪他的游戲資格嗎?!

不!游戲才剛剛開始!

「周衍,你走了就不必回來,芒城黑道的水遠比你想象的深,坐到我這個位置遠比你想象中的要難。如果你爬到我這個位置就會明白周家家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時候甚至得犧牲你至親至愛的人來成全周家以及手底下上萬人的共同利益。我不希望你也走我這條老路,說不定哪天就被人砍死在街頭——周衍,周家有你大哥一個人就夠了,你得為周家留點香火。」

老人慢慢地解釋道。

「……」周衍握緊拳頭,半響之後又不動聲色地放下,頹然地閉上眼楮。

混黑道,有太多的人閉眼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留一部分人守業,去一部分人傳承香火的確是很多黑道世家的做法。

可現下這種情況本質上只是表明了,他周衍在與大哥周正的太子之爭中落敗,被淨身逐出家門。

周衍想不出自己究竟哪一步出了錯,心就算有千千萬萬的不甘,但也無法違背父親的決定。他只得認命般地低下頭,說︰「是。」

老人看著周衍滿臉黯然,終究有些心軟,幽幽地嘆了口氣,吩咐道︰「周衍,你是我最心愛的孩子,我不讓你涉黑是為你好。你還年輕以為這就是整個世界,可等你離開後就會發現這個世界有多麼廣闊,你終究會了解這世界的真相,在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能生活在陽光之下。」

「如你所願,父親。」周衍咬咬牙,強迫自己順從地應答道。

老頭在他離開後的第二年仙逝,他匆匆趕回芒城看老頭最後一眼又因為大哥周正百般刁難甚至在老宅對他下手,不得已周衍只能逃離般離開。然後一眼十年。

可誰又能想象當年被逐出家門落魄公子,十年間終于還是一步步踏著血路,走上周家家主的寶座。老頭希望他生活在陽光之下,他也曾經如他所願有過一段時間的陽光和滿足。

可人往往逃不月兌命運翻雲覆雨的手掌,背叛,欺騙,絕望,殺戮,終于把他變成現在的樣子,滄桑了記憶中那個熱血青年。

如今他站在命運起始的地方,曾經在他生命中起過重要的人就虛弱地出現這間禪堂的深處。周衍听到體內某個地方有什麼轟然斷裂的聲音,他不動聲色面無表情地走到沈慕白面前。

沈慕白听到腳步聲,吃力地抬頭。明黃的光線直直地打在他慘白病弱的臉上,精致如羅馬雕像的五官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立體,曾經風流薄涼的丹鳳眼此刻變得迷離渙散,可沈慕白仍深深地凝望他,表情有奇異的悲涼。

沈慕白微微勾起唇角,釋然般長長嘆息,聲音因為喉嚨干渴而嘶啞艱澀︰「你來了啊。」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很淡,整個人有種漫不經心的隨意。仿佛周衍的到來對他而言稀疏平常,完全沒有已經成為階下囚的自覺。

又是這樣的態度!周衍勃然大怒,這個人,這個人總是這樣!就算槍口已經抵在這個人的眉心,他也根本不在乎。這個世界上就好像沒有什麼東西是沈慕白真正在乎的,包括他本人的命,也包括他們十年的感情!

周衍惡狠狠的捏住沈慕白尖削的下巴,他用力得手背青筋爆起,眼底的怒火簡直可以燒毀一切理智。他恨得牙癢癢的,咬牙切齒道︰「沈慕白,當初你開那一槍,有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

「呵呵……」沈慕白低低地笑了起來,然後他仿佛被嗆到,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咳得撕心裂肺,就好像肺都要在這劇烈咳嗽中震碎。可他依舊滿不在乎地笑,仿佛早就料到現在的場景,反而有種解月兌般的快意。

沈慕白細長婉轉的鳳目斜斜吊起,看起來薄情寡義,他冷笑道︰「周衍,你他媽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婆婆媽媽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殺要剮隨意,何必浪費那麼多唇舌說些沒意義的話。

周衍頓時被激怒,暴跳如雷宛如一只盛怒的獅子。他鐵青著臉想也沒想便拔出槍來, 嚓一聲打開保險,將冰冷黑洞洞的槍口緊貼沈慕白的眉心!

周衍的這一行徑讓在場的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屏息。這時候每個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失去理智的周衍表情看起來非常可怕,周身都散發著嗜血的氣息。

沈慕白卻還在漫不經心地笑︰多好啊,他們終究回到宿命的**,這一次,他再也不欠他的了。

他閉上眼楮靜靜等待終結的來臨。

可等了半響周衍的那一槍卻遲遲沒來。沈慕白詫異地睜開眼楮。

有這麼一刻,周衍覺得自己絕望極了。他恨沈慕白刻骨,恨不得飲其血食其肉,可他仍舊無法開這一槍。他恨自己的懦弱,更為將來惶恐。他握著槍的手控制不住卻又微不可見地顫抖,這一槍不像以前,他此刻就像被推向命運的十字路口,他必須確定自己是否能承擔結果。

他不死心,于是伏在沈慕白耳邊,用只有他們倆才听得見的聲調,一字一頓地問︰「沈慕白,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他甚至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間有旁人難以察覺的軟弱和祈求。

「沒有。」沈慕白閉上眼楮,冷漠道,「你只不過是個替代品。」

「很好,好得很!」周衍終于被徹底激怒,冷笑不已,既然這話已經到了這份上他也不再抱有幻想。沈慕白‘替代品’三個字完全否定了他們曾經的十年,他又何必再畏懼自己將來會後悔親手殺了他?!

周衍往後退了一步,毫不猶豫地避開要害部位朝沈慕白開了一槍。

「砰!」

高速旋轉的子彈打入沈慕白的體內,攪得體內一片血肉模糊。他只覺得傷口像燃燒一樣的劇痛,忍不住大口喘息,額頭冷汗涔涔。

「這一槍,是為了海上枉死的兄弟。」周衍面無表情,說完又往沈慕白身上開了一槍——

「砰!」

周衍麻木地看著沈慕白忍不住蜷縮躬腰,他覺得自己身體的某個地方也要死了。可他仍一字一頓,吐字清晰地解釋道︰「這一槍,是為了活著的人在這兩年積累的怨。」

說完周衍停頓了一下,胸口微微起伏。他看著沈慕白,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繳械投降的沖動。既然發展到這個地步,那就一起死吧!周衍心灰意冷地想著。

然後緩緩向前一步把槍口直抵在沈慕白的太陽穴。他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卻冷漠道︰「這最後一槍,是為了我們這十年愚不可及的感情。」

說完,周衍沉痛地閉上眼楮,緩緩地,緩緩地扣下扳手。

總裁深度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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