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在千鈞一發之際,有人粗暴地踢開門,兩三步便走到周衍身邊猛地打掉他手中的槍。
周衍條件反射地松手,槍支跌落。
然而平時安全性能極好的勃朗寧卻還是走火了,「砰」地一聲槍響,一顆子彈打入沈慕白的右邊胸口。沈慕白再也承受不住渾身的痛苦和虛弱,氣息游離,眼前一黑忽然昏厥過去,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已然沒有了生氣,眼角卻有一滴淚從緊閉的眼角滑落,驀然砸落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
周衍發現自己的手無法控制地顫抖,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場永無盡頭的噩夢,猛地醒來,發覺自己冷汗已經浸濕最里邊的襯衣,有種刻骨的寒意鑽入毛孔刺痛每一根神經。
絕望和痛苦如洪水一般朝他席卷而來,周衍被逼得難以呼吸,像被人當頭棒喝,臉色慘白地往後踉蹌了一步,猛地半跪在地上,把臉深深地埋在手心里,看起來就像一只被逼入絕境的獸。
來人見狀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二話不說回頭招呼醫務人員抬進擔架。醫務人員手腳麻利地解開捆綁在沈慕白身上的繩子,平穩迅速地把沈慕白抬上擔架離開。他們的動作專業且一氣呵成,甚至人已經離開了十多秒鐘,在場的人都沒反應過來。
周衍忽然抬起頭,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手,唇色血色全無,仿佛不敢相信剛剛自己真的開了那一槍。他這時候才明白,原來自己根本不是在恨沈慕白兩年前在私人游艇上不顧念情分朝他開槍並把他踢下公海,他只恨對方一直把他當成那個人的替身!
可是剛剛那幾槍卻已經把他們十年的感情毀滅殆盡,他們都回不到最初的時光。
對方看周衍已然沒有了冷靜自持的樣子,甚至連那股血腥狠辣的氣息也全無,神情有些復雜,頓了頓說︰「周衍,你不能殺他。」
「……」周衍倒吸了一口氣,緩了緩,閉上眼楮,不用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整個周家膽敢在他虎口下奪人的也就只有一個。♀他啞然道,「阿天,我必須給兄弟們一個交代,不能因為他是沈慕白,就寒了功臣們的心。」
「當年海上那一次你應該知道情況非常緊急,」阿天試圖解釋,「那個時候國際刑警的快艇離你們只有五百米不到的距離,你和安東尼一旦被抓就得面臨終身監禁的起訴,沈慕白只能做出那樣的選擇。」
「他的選擇就是殺了我廢了安東尼的腿,留下來作為污點證人指控安東尼?」周衍諷刺說。
阿天被咽得不知道如何反駁。
很早以前就知道沈慕白和安東尼之間的恩怨,可如今他作為安東尼唯一的愛人,安東尼被沈慕白害成現在這樣,于情于理,這世上最想把沈慕白千刀萬剮的應該是他。可這世界因果循環,安東尼這樣的結果也算是報應。
何況,如今的安東尼挺好的。至少對于阿天來說,現在的安東尼再也不能亂搞並且只能留在他身邊……阿天不敢再想下去。那樣的想法太自私惡毒,甚至只是連想一想也讓人覺得可恥。
屋內終于反應過來的心月復手下們听到這一番話,亦集體靜默。
周衍冷笑不已︰「這世上最薄涼的,果然是人心。」
因為只有人心,才會這樣自私自利。
「不是這樣的。」忽然有聲音從禪室大門傳過來,如平地驚雷,驚得禪室內眾人紛紛扭過頭,緊接著是一陣輕微的車輪摩擦地面發出的沉悶聲響。
周衍和阿天轉頭望向聲源處,黎森推著輪椅慢慢走進來。輪椅上坐著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青年,此時青年卻仿佛沒有听見他們說些什麼,睜著一雙湛藍純澈的眼楮,純真無辜地盯著阿天。似乎這個
外國青年眼里就只有阿天一個人。
來人是周衍手下智囊團的第一人,黎森。
阿天立即撇開周衍向前一步半跪在安東尼的輪椅前,握起對方柔軟冰涼的手,低頭溫柔地吻了一下。青年立即低下頭微微一笑,很是溫柔。
當年的海上絕殺,沈慕白的那一槍的確有意避開周衍的要害,可安東尼卻沒那麼幸運,當場被廢了兩條腿!之後又不知沈慕白用了什麼手段使得安東尼從監獄里弄出來後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再也站不起來了,也不再記得過往的任何人任何事,甚至連對外界的感知也比一般人要遲鈍。
對此阿天是復雜的︰一方面他不能阻止沈慕白的復仇,畢竟當年把沈慕白唯一血親大哥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正是這個金發男人;另一方面他慶幸最後對安東尼動手的不是自己,那時候安東尼簡直已經把他逼入崩潰的邊緣,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殺了安東尼再自殺的準備。
黎森把安東尼交給阿天後,徑直走到周衍身邊單膝跪下與其平視。他看見周衍整個人尤未擺月兌頹唐與絕望,然而盯著他的眼楮里卻流露出微弱復雜的希冀,不得不苦笑一下,幽幽嘆了口氣。
周衍對沈慕白果然不死心,即使當年對方害他命懸一線,可他仍然愛著他,並且無人能插足他們倆的世界。
黎森在剎那間終于明白這麼多年來自己有多愚蠢,不由苦澀地扯了扯唇角。然後緩緩地拿起地上的手槍,把槍口指向自己的太陽穴,朗聲說道︰
「兄弟們,整件事其實是我的錯。」黎森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甚至有一絲絲寂滅的意味。
然而這話卻是晴天霹靂,在場的人如遭雷擊紛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楮盯著他,表情好似生吞了雞蛋。
黎森接著說道︰「兩年前,在他們出海前沈慕白已經告訴我那天會出事,讓我別跟去偷偷準備救援工作。其實那個時候我是有能力阻止這場悲劇,可出于私心,並沒有阻止。」
全場嘩然。
周衍聲音艱難地轉過頭,眼底震驚的情緒已然掩飾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才復雜地問道︰「你……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你當年及時阻止這件事,我或許還只是m國一個有黑道背景的正經商人,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被推上百年孤寂又充滿血腥的位置上。
黎森笑了笑,疲憊地閉上眼楮,語氣卻是很悲涼︰「周衍,他不愛你。與其這樣我為什麼不能取代他留在你身邊呢?呵,難為你聰明一世,可你難道猜不出我一耶魯金融系博士放著華爾街的投行不去,卻心甘情願忠心耿耿地幫你洗錢的原因嗎?」
「……」周衍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H小說
「兄弟們,真正該死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當年的私心,悲劇也不會發生。」黎森卻不再看周衍,忽然轉過頭環視了四周對著所有人提高說,「沈慕白和安東尼的私人恩怨我在這里沒資格作過多評論,但他朝大當家開槍的確情勢所逼而且他事先也提醒過我。我今天把話在這里攤開來說是希望你們不要對他有所誤解——最後,」
黎森忽然放低聲音,像有些失落又像有些遺憾,他轉過頭深深地凝視周衍,似有千言萬語,「周衍,那麼多年來一直有件事深埋在我心里,其實兩年前那個晚上我在你的酒里下了藥所以才……」他忽然停了下來,仿佛不想就這件事多說,頓了頓轉移話題道,「沈慕白應該對那件事很介懷,出事前他曾找過我說讓我好好愛你,我想那個時候的他心里是有你的……」
緣分實在是很玄妙的東西,有些人即使在對的時間相遇也不一定能修成正果,不屬于自己的終究不屬于自己,因為從一開始就動錯了心,愛錯了人。既然兩人緣分如此淺薄,奈何他卻一往情深,一錯再錯?
兩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黎森明白周衍就算沒有沈慕白也不會愛上他。這還真是在劫難逃!可如果當初他倆沒有遇見,他本該像其他同學那樣進華爾街某個投行或是自行創業!而如果按照那樣的軌跡生活,如今的他好歹也應該是金融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啊,然而一遇君子誤終身,果然是當時錯,終身誤!
「周衍……」黎森最後深深地凝視他,心里只覺得刻骨的悲涼,一向明亮睿智的眼楮轉瞬黯淡,徹底陷入死寂。然後閉上眼楮,不動聲色地打開保險。
「夠了!」周衍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打掉黎森的手槍,心煩意亂,「我剛剛入主周家現在正是缺人之際,你要死也沒必要挑在這個當口!」
黎森默默低頭不語。
周衍只覺得自己有一肚子氣沒處撒,雖然他也不知道此時在氣什麼,可就是莫名地心浮氣躁想找人發泄。
他忽然站起身揮揮手,冷冷道︰「八卦听完了該干嘛干嘛去,從今以後我要是再听到有人提起這件事半個字,我就讓他死無全尸體!」
手下們立即噤若寒蟬,一個接一個垂手低頭走出去。
周衍從胸口吐出一口氣,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他干脆閉上眼楮。
等差不多所有人都走光之後,周衍才霍地睜開眼楮。此時的禪室里只剩他,黎森,阿天和安東尼,然而所有人卻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仿佛被這樣詭異的氛圍驚駭住。
一時間禪室里的空氣都凝滯住了,安靜的連一粒塵埃落地的聲音都可以清晰听見。
「黎森,」沉默半響之後周衍驀地開口,神情凝重,「我不知道過去做了什麼以至于讓你產生了這樣的感情,事實上在沒遇到沈慕白以前我一直是個直的,這輩子我在清醒狀態下也只對他一個人有感覺,你能明白嗎?一直以來我都只把你當做我最好的兄弟,最值得信賴的朋友,我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命都交給你,可有些東西卻無能為力,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黎森幽幽地嘆了口氣︰「呵,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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