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隨後心急如焚地帶人趕往主宅後邊的偏院看望仍在手術中的沈慕白。////
像周家這樣的黑道世家每一代都供養著幾個醫生,並且家中備有正規的醫療器械。因為他們經常有很多不能為外人所知的傷,要不是傷到連這些人都束手無策,他們原則上不會去外邊正規醫院。
周衍帶著人來到偏院,想到剛剛自己差點殺掉沈慕白,心口就是一陣抽痛。
沒有人對自己心愛的人下手後還能若無其事,但若那個人至始至終都只把你當做替代品甚至毫不在乎地朝你開槍把你踹到海里呢?這個問題太復雜也太解釋不清,要換做普通人精神早崩潰了!
周衍苦澀地笑了笑,揮揮手摒退左右手下,才慢慢地抬腳跨上青石板鋪成的階梯,走到檐下,隔著厚重的玻璃目不轉楮地盯著無菌手術室內,重重幔簾後隱約的身影。
他看得很認真專心,仿佛整個人的靈魂都陷了進去,這個世界除了里邊躺著的那個人就在沒什麼人什麼事能入他眼。
可是轉念一想周衍又陷入了痛苦的境地,就好像被人逼到了萬丈懸崖的邊上,再往後就是萬劫不復,可沒有人能帶來拯救,一切絕望得令人窒息!
十年了,從當年沈慕白用槍指著他眉心到如今他朝他開了三槍,他們在一起那麼多年就算對方是條狗也該有點感情吧?
可就在剛才,沈慕白依舊用最惡毒的話嘲笑他那麼多年的付出,他于沈慕白而言只是個替代品,沈慕白在他身邊忍受了那麼多年也不過因為他長得像對方的哥哥沈慕清。
是這樣的真相。
周衍頹然地閉上眼楮,盡管他站得筆直旁人一看他仍舊是那個冷靜自持的周家家主,可就在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地發出微不可聞的嘆息,像是一個人的心灰意懶。
就在周衍陷入低落的情緒的時候黎森身後跟著周崇樂慢慢地穿過回環曲折的抄手走廊向周衍走來。
剛剛阿天已經帶著安東尼下去讓隨行的家庭醫生給他吊針去了,自從安東尼出事以後對方身體就非常差,就好像風中之燭得周圍一堆醫生把他圍得嚴嚴實實才不會讓那點微弱的生命之光被一陣風吹得忽消亡,這一次為了沈慕白能堅持那麼長的時間幾乎已經是極限。
黎森遠遠地便看到周衍一個人靜靜地現在屋檐下透過玻璃窗觀察急救室里邊的情況,背影看起來落寞極了,有種說不出的憂傷。可即便如此周衍的世界里卻只有那個人,無論那個人是否曾經利用辜負過他,他的眼里從來只有他。
想到這黎森無法控制的生出一股無名的怨,宛如黑暗中糾纏窒息的藤蔓,**蝕骨,明明知道自己這輩子難以得到那個人哪怕一點點的回應,可依舊無法控制地沉淪,無力掙月兌。
可就在此時。
周崇樂忽然站定住腳步,皺著眉神情凝重地盯著不遠處一棟超過四十米高的建築物。這幢建築物外牆全是平滑的玻璃,此時在陽光下高度的反光。
「視野開闊且別人不易察覺,倒是個不錯的狙擊點。」出于多年的習慣,周崇樂如此評價。說著,便條件反射地拿起掛在胸前的望遠鏡認認真真地觀察那邊的位置。
周崇樂沒跟隨周衍前是某國際雇佣兵團的狙擊手,代號獵豹。在他三十多年的殺手生涯中,從來彈無虛發,一擊致命。這人生平有兩大愛好,一是研究各種槍支,二是每到一個地方沒事就喜歡拿著望遠鏡觀察周圍有無好的狙擊點。
然而周崇樂拿著望遠鏡看了兩秒,忽然發現對面樓頂有一點極不自然的反光,多年的經驗以及作為狙擊手的直覺告訴他情況危急。不由得神色一變,凜然道︰「不好!有殺手!」
說時遲那時快,周崇樂立馬掏出背後的那把m16狙擊步槍,閃身隱蔽到身旁的紅色柱子後,快速地上膛調整視鏡尋找目標。
周圍警惕的保鏢們見狀紛紛掏出手槍涌向周衍把他圍得水泄不通,組成里三層外三層的肉盾,並快速地掩護他轉移到安全的有明顯遮擋物的地方。《》
至于手術室里的人到沒必要擔心外邊的動靜會影響到里邊,因為這間急救室里外共兩層防彈玻璃,除非對方用了大火力的迫擊炮,否則里面連點聲音都听不到。
而照理說這邊動靜如此大,那邊的殺手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會貿然開槍,甚至會因此取消這次暗殺快速撤離狙擊點,以待下次機會。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所有人兵荒馬亂地撤離的時候,被兩個保鏢護在中間來不及躲到隱蔽物後邊的黎森忽然倒地,他的眉心忽然出現一個冷冰冰的血洞,被一槍貫穿。
周衍在人群中看到黎森那邊的動靜,這時候已經有不少人不敢置信地驚呼!
周崇樂從發現異常到別人發出驚呼,整個過程都專心致志地尋找機會擊中目標,這時候剛好看到對面的殺手動了一下正好露出小半張臉,他才抓住那一瞬間的機會開出那一槍,確認目標被擊中之後才回頭,一看黎森倒在離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臉色瞬間刷白。
周崇樂在剎那間手腳冰涼發軟,甚至連動一下指尖的力氣都沒有。他就這麼瞪大眼楮直勾勾地盯著躺在地上的人,腦子亂糟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這時候所有人才反應過來︰
——也是,如果那個殺手的目標是周衍,那麼剛剛周衍站在窗外一動不動觀察手術室里邊情況的那麼長時間里對方已經有無數個機會動手了!
可誰又能猜到對方如此大費周章對付的目標不是周衍而是名不見經傳的黎森呢!
周衍連忙推開跟前將他重重包圍在中心的手下,快步跑到黎森身邊。此時他的腳步已經完全亂了分寸,臉上血色全無。
他站在黎森身旁,看到地上的那個人眼楮睜得大大的,仿佛極其不甘心自己會是這樣的結局,然而一層灰色的死氣卻迅速蔓延至臉上,一小股猩紅的血如同冰冷的毒蛇從腦後滑行而出,令人膽戰心驚。
生命僅在眨眼之間在眼前消逝。
周衍渾身都在不易察覺地顫抖,似乎不敢相信一般,慢慢地,慢慢地跪下去,想要伸手再觸模一下對方的容顏。
然而指尖就在差點觸模到對方的前一瞬,他整個人忽然被粗暴地推開。
周崇樂沖向前一把把黎森抱入懷里,猛地扭頭冷冷地盯著他,面無表情道︰「夠了周衍!你沒有資格再踫他!」
周衍背脊不由得僵了僵,但又迅速恢復正常,忽然站起來,鎮定地吩咐已經驚呆了的屬下︰
「立馬帶幾個人過去收拾那邊的尸體,三天之內我要知道今天這件事的主謀。另外,今天的事情不準聲張。」
「是。」幾個反應比較快的屬下連忙點頭應是,然後幾個人低頭默不作聲地退下。
他們這群人過的都是刀口上舌忝血的日子,像這樣走在路上忽然把命給丟了的情況比比皆是。這些人包括周衍哪天忽然沒了都沒什麼稀奇,可為什麼最先走的竟然是一直文質彬彬一副白領精英模樣的黎森?!
周衍只覺得心口像被什麼尖銳的利器惡狠狠地撞擊,血肉模糊,又異常凜冽尖銳的刺痛。
曾經和他同生共死的人走了,可他卻一點眼淚都流不出來,只剩下胸口一陣又一陣空蕩蕩又令人窒息的難受。
然而另一邊,周崇樂卻抱著逐漸冰冷的黎森,異常絕望而又壓抑地哭了起來,撕心裂肺。
能哭是好的。畢竟他們之間有過太多遺憾,然而死亡卻讓所有故事戛然而止,空余活著的人繼續艱難求生,甚至連曾經的對與錯都不再重要。
當天晚上周衍在會客廳接見了芒城刑警大隊的大隊長,對方今天案發沒兩個小時就接到了線人的通知,而又因為處理這些黑道世家不能像處理一般案件一樣,只能首先過來打探虛實。
周衍一身黑色喪服胸前一朵小白花,疲憊地坐在主座上,閉上眼楮,右手不停地揉揉太陽穴。
大隊長坐在下邊幽幽地喝茶,不時抬眼撇一下周衍,也不出聲打擾。
會客廳四周都是穿喪服警惕的保鏢們,氣氛有說不出的詭異。
「周少,听說您的摯友今天出事,也認為……」大隊長看時間不早對方依舊沒有主動開口,干脆主動亮出目的。
周衍沒有睜眼,語波不驚地回絕對方︰「王隊,鄙人摯友突發罹難我現在心情真的很糟糕,如今黎森頭七還沒過,我也沒有什麼心情見客,你要不是想來拜祭他,那麻煩你改天再過來好嗎?
——我對我此刻的無禮感到很抱歉,可此刻我一點話都不想多說。不好意思,送客。」
大隊長皺眉不再說話。
從黎森出事到他接到線人通知趕過來,整個過程絕對沒有超過五個小時。然而就在這區區五個小時內,周衍竟然平息了所有風聲,甚至買通了上邊不少人給黎森弄了張合法的死亡證明,足見對方的能力有多強。如果對方非要咬定黎森死于意外不給警方驗尸,他也沒有辦法。
大隊長這時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新上任的周家家主跟上一任周家掌門人不同,周衍比他大哥心思更為縝密手段更為狠辣,是個難纏的主兒。
他站起來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說︰「那麼我改日再來拜訪周少。」然後不等人過來趕人,自己先轉身離開。
周衍霍地睜開眼,冷冷地盯著大隊長的背影,看對方走了幾步,忽然又閉上眼楮淡淡吩咐手下說︰「周家畢竟是上百年的老房子,有些已經腐朽的橫梁已去卻留下了不少礙眼的釘子。我大哥皮厚還被釘子劃了幾次沒察覺,可我卻是無法忍受。你們安排一下,過幾天我要好好休整這幢老宅,以免被釘子刺傷得了破傷風。」
大隊長前腳剛跨出門檻,听到這一句的時候不由得背脊一僵,隨機若無其事地快步離開。
周衍嘴角不動聲色地勾起,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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