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致遠被掐得臉頰微痛,仰起頭來,便對上開陽幽若寒潭的雙眼,眼眸深處泛起隱隱血光,同初見時並無兩樣。『**言*情**』
他不由得抬起手,想要再觸踫開陽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隨即臉頰驟然生痛,竟被開陽狠狠一捏,原本要出口的話語便生生哽在喉中。
開陽又連捏幾次方才松手,「果真是本尊。」
單致遠氣急,才要反唇相譏,開陽已收了手,走到一旁,將龍牙召出來握在手中。
原本春意融融的山谷,被槍身散的殺氣一震,剎那間成了萬物沉寂,肅殺深秋。
眾小妖或是鑽洞,或是遁地,或是連路也走不動,只伏在原地瑟瑟抖。
就連單致遠亦是被那黑槍殺氣激得面皮隱隱刺痛。
開陽將黑槍倒轉,輕輕一擲,槍尖噗一聲輕易刺入地面,立在單致遠身旁。單致遠不由後退一步,避開那凜冽殺氣,又听開陽道︰「物歸原主。」
單致遠心中暗嘆,自三昧真火煉化之後,這劍魂太過霸道,縱使物歸原主,他如今用來也有些力不從心。才開口道︰「其實……」
卻听開陽又道︰「暫且留你性命,仔細看好,不得交給別人。」
單致遠一驚,上前兩步,抓住開陽腰帶。那腰帶織錦垂絛,壓在掌心里強韌如鋼,結結巴巴問道︰「你、要去何處?」
開陽不語,只任他靠近身邊,舉止孟浪。
單致遠終究撐不住那靜默如山,頹然松了手,亦覺自己未免有些逾越了,只道︰「外界傳聞塵囂日上,凡界終非你久留之地。」
開陽道︰「十方三界,何處能留?」
單致遠默然,這位禍星雖名開陽,卻終究不再是往日那位。
前事盡忘,當真是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往昔與他的糾纏,自然再無半點關系。
單致遠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初見時分明只有抵抗畏懼,如今要一刀兩斷時,為何戀戀不舍的人,反而是他?
開陽依舊半斂星目,垂看他。單致遠一咬牙,將他左手握住,「你生在神界,自然應回歸神界。我——我有一法,可帶你回轉。」
他心中揣測,開陽縱使分裂,終究同勾陳三相互有牽連。何況他亦曾現了星紋,能重回主魂也未可知,總歸要尋到勾陳去試上一試。
開陽反手將他右手握緊,掌心相合,十指交扣,面上顯出些許奇異神色,又道︰「且先答我一問。」
他力道極大,握得單致遠手掌隱隱鈍痛,單致遠道︰「但有所問,決不隱瞞。」
開陽道︰「若我與勾陳只能選其一,你待選誰?」
單致遠不料他有此一問,頓時張口結舌。『**言*情**』
彼時風清草綠,山谷中灌木搖曳,金丹修士分明寒暑不侵,單致遠卻驟然趕到一陣寒意,自後背蜿蜒爬上。
開陽見他怔愣,又追問一句︰「選哪個?」
單致遠被連番追問,茫然道︰「勾陳四相,皆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何曾輪到我來選?從未曾……想過。」
開陽道︰「如今想也不遲。」
單致遠求助一般往谷中央的六甲與阿桃望去,六甲轉過頭視若無睹,又將蠢蠢欲動的阿桃牢牢摁在原地。
外無救援,內無對策,單致遠一籌莫展,苦著臉道︰「不若先將我師父等人自萬渡城中救出來?」
自知曉了關鳴山同血逝勾結之事,單致遠便請六甲遣了小妖,前往萬渡城中查探,好在關鳴山藏得極深,面上仍舊對真仙派禮遇有加。
若他日東窗事,只怕座上賓轉眼便成了人質。自然要早些救出來才是。
開陽卻神情漠然,冷道︰「與我何干?」
單致遠沉默半晌,方才嘆息道︰「言之有理……」
開陽道︰「既如此,可還有話要說?」
單致遠心中酸澀,人心不足,自古有之。與那等卓絕神仙相處久了,不知不覺竟生了妄念。察覺之時,更叫他驚出一身冷汗,自然將種種妄想強壓下去。既無欲無求,便自覺底氣足,腰身挺,昂然道︰「你去吧。切莫忘記,天庭之中尚有上萬神明虎視眈眈,若你在凡間作亂,遲早被天兵天將捉拿。」
開陽聞言,反倒沉思了片刻,重新握住單致遠手腕,「此計極好。」
單致遠不由怔住,「什麼、誰定了計?」
開陽眼中殺氣一閃而逝,揚手重又抓住龍牙,收了起來,「暫且再借我一用,待殺光天庭神明,便再無後顧之憂。」
單致遠不由氣結,狠狠抽出手道︰「堂堂神明——終日便只會想著殺來殺去不成?」
開陽捻動手指,意有所指看他,「你期待本座再想點什麼旁的?」
單致遠陡然臉色漲紅,瞪圓一雙眼朝開陽看去,終究還是一句話不說,轉身邁向六甲。
眾小妖見那劍修袍袖翻飛,氣勢洶洶而來,又受了驚嚇,齊齊跑到六甲身後。六甲不知他所為何來,亦是膽戰心驚,生怕遭了池魚之殃,忙笑道︰「致遠,我已派遣細作監視真仙派與關鳴山,每三個時辰傳回一次消息。」
單致遠被喚回心神,面色稍霽,略略點頭道︰「有勞。我將回神界,你可要同行?」
六甲略作猶豫,便一拂衣擺起身,阿桃亦是撲到單致遠身前,繞膝而行,露出喜不自勝神色,喉間呼呼作響。
眼見眾小妖露出戀戀不舍的神色,六甲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又兼一曝十寒,偷不得懶。本……咳,我日後自然會陪同大王,抽空前來檢查,你等務必好生修行,銳意進取。待他日得成大道,大王在神仙界等候你等。」
眾小妖頓時群情昂揚,有若烈火烹油,上蹦下竄,紛紛道︰「遵大王命!大王威武!大王萬歲!恭送大王!」
阿桃威風凜凜,仰頭一聲豹吼,震蕩山谷,回聲陣陣。隨後方才趾高氣昂,跟在單致遠同六甲身後行去。
開陽見隨行者眾多,又是臉色一沉,卻半個字也不曾多說。
單致遠結丹之後,得了那超越五行的靈力滋養,又得了魔藤改造,靈力厚重凝實,遠勝同階。就連開啟天方聖域也更為得心應手,光幕朦朧中,一神一星官一人一豹,再度邁入了天方聖域。
入眼一片蔥蘢綠意,單致遠不由微怔。
往昔無天無地,無邊無際,唯有白霧迷茫的天方聖域,如今足下綠草如茵,株株皆是稀世的靈草仙花,搖曳生姿,蔓延成一片草原。
行了數里,眼前便顯出一片樹林。
單致遠對那丑惡猙獰的血逝妖林依舊記憶猶新,此時乍見樹林,不免心有余悸。好在仔細一看時,那些樹木上空靈力清澈,蔥蔥郁郁,卻是一片仙界閑適的景象。
離得近了,當先便是兩株小蟠桃樹夾道相迎。枝干如白玉,全無樹葉,唯有拇指大小的幼桃瑩潤如玉,散陣陣誘人清香。
若是再放眼看去,小蟠桃後又立了成排的冬羅木,枝干透明,隱隱泛金,輕輕一壓,便有若魚皮一般溫軟而富有韌性。這靈木乃煉器至寶,只是極為嬌女敕,舉世難見
凡界種種稀世珍寶,竟如尋常花木般遍布成林,縱使單致遠已看遍珍奇,如今卻也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是這種種天材地寶只對凡人有效,開陽與六甲神色自若,阿桃卻不識得寶貝,便只有單致遠一人驚訝感嘆,未免有些寂寥。
他正暗自嘆息時,自林中緩緩飄來一朵翠綠蓮花,無風而動,緩緩張開花瓣。天方老祖依舊不足兩尺,輪廓清晰,道骨仙風,手持拂塵,安坐蓮花中央,肅容道︰「恭迎禍星神。」
開陽卻連半個字也不同他嗦,只道︰「開門。」
天方老祖本積攢了滿月復經綸,待要勸說禍星向善,如今一窒,只得道︰「……遵命。」
反倒是六甲柔和笑道︰「多日不見,老祖氣色又好些了。」
天方笑道︰「多虧單小友所贈的靈草仙樹。」
單致遠更是訝然,那些天材地寶,竟在這天方聖域中茁壯成長,化作了郁郁蔥蔥的草原綠樹。這等功效,委實令人贊嘆。
翠綠蓮花射出的一線光芒亦是翠綠,如今天方老祖元神凝煉,那指路光芒便鮮明許多,更近了許多,出口光幕近在咫尺,開陽已抬腿邁去。
單致遠雖想多問幾句,又憂心開陽闖禍,只得告了罪,便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眼前驟然一暗。
曾經精美壯麗、富麗堂皇的天庭,如今天幕灰蒙,泰半宮殿皆化作廢墟。
單致遠所站之處原本是座橋梁,如今塌了一半,天河靈力不再,河水緋紅,隱隱散魔氣腥臭。
最受震動者莫過于六甲,他任星官數千年,對天庭信任根深蒂固,這三界巔峰之所,勢必永世延續才對。如今竟頹敗若斯,更有魔物肆無忌憚在路上行走。
開陽已同一個肋生六翼、通體黑羽的人形怪物戰在一起。
那怪物下頜生成金黃鳥喙模樣,頭頂黑羽高聳如冠,手持三尖叉,上身密布黑羽,下著玄黑魚皮褲,左邊三翼一扇,雷鳴電閃,右邊三翼一扇,風沙大作。三尖叉使得亦是出神入化,竟同開陽戰了個勢均力敵。
六甲見狀,不由驚道︰「飛翼?他怎的自封神塔中逃了出來?」
單致遠不知飛翼是何人,六甲便同他解釋。
飛翼乃先代天帝座下猛將,非人非妖非魔,亦非生自星輝的神明,乃是上古神國遺民,因其種族繁多,又湮滅在浩浩時光中,早已不可考,故而一律稱先民。
飛翼既為先民,武力又強,生性極為傲慢自大,就連天帝亦不看在眼里。先代天帝宅心仁厚,又憐他血脈凋零,故而並不以為忤,反倒委以重用。
不料飛翼卻起了不臣之心,以復闢上古神國之名,糾集了一群逆臣賊子企圖謀反。自然被勾陳等神明鎮了下去。
天帝不忍先民血脈自此斷絕,故而斬了其他謀逆臣子,只留下飛翼性命,關押在封神塔中。
飛翼那漆黑六翼攜風雷之力,威力極強。左翼生雷,右翼生風,昔日勾陳亦是竭盡全力方才將其擊敗。
如今開陽分裂,實力不足往日一半,那飛翼身旁有十余名身染魔氣的下屬,群狼環伺,便是開陽也難以一敵十。
單致遠不及多想,召出火焰劍,身形一閃,有若蒼鷹倏地掠過,闖入了妖魔群眾,頓時幾聲轟然炸裂中,火光沖天。
阿桃自是義不容辭,跟隨單致遠身後,張開血盆大口,吐出一道閃電,將一名妖魔貫穿。
六甲見狀,不由嘆息一聲,只得先將種種疑問放下,提劍闖入魔物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