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安沉吟一番,因黎芮在信中也對賈璉很是稱贊,于是笑道︰「你回去告訴你老爺、太太,就說我替你瞧上了一位,只等你出了孝再提。♀你家若不樂意,就當我多事,全當我沒提過這事。」
賈璉趕緊站起身,待要感激,又覺不妥,心里又不肯推辭,于是左右為難地連連作揖。
「老太爺,可是四弟得罪你了?您看我面上原諒他則個。」許玉珩嬉笑著過來,方才站在遠處瞧著賈璉作揖,只當賈璉得罪了許之安,此時走近了,又看不是,于是仗著許之安素來寵他,便拉著賈璉向院子里去,硬是要手把手教賈璉射箭。
賈璉原有些功底,許玉珩又教導得仔細,于是到了中午,雖不能百步穿楊,卻也能射中一兩只鴿子了。
「賈家大爺登門,說來尋璉二爺。」許家門上小童來報。
「怕是有要緊事吧。」賈璉道,卻想不出到底是什麼要緊事。
「正好該吃午飯了,將這些都收了吧。」黎碧舟、袁靖風等均想賈政那般不堪,賈璉卻始終不曾詆毀過賈珠一句,卻不知這賈珠是個什麼人品,于是都想隨著賈璉去看。
紛紛洗了手臉,送了許之安回書房,便一群人齊齊向前院去。
那邊被賈政、王夫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逼著登門尋賈璉的賈珠等在前廳里,正坐立不安,便望見一群意氣風發的青年男子過來,望見里頭有二人很是穩重,其他幾個均是與賈璉年紀仿佛,忙起身道︰「見過諸位。」
眾人原因賈政的緣故不服賈璉口中對賈珠的贊許,此時見他眉眼平和對著賈璉也並無怨懟之色,不覺又想賈赦、賈政兄弟不堪,賈珠、賈璉二人卻實在是兄友弟恭。
賈璉道︰「大哥過來,可是家里有事?」
賈珠有些赧顏地道︰「老爺叫我來催你回去跟老太太說話。」
賈璉道︰「是我一時玩上了癮,險些忘了這事。」回想起過年時賈家跟早先的親戚大多斷了來往,依稀明白了賈政的意思,忙領著賈珠將黎碧舟、袁靖風、許玉珩、許玉一一見過,寒暄一番,隨後又要跟他們告辭。
許玉珩道︰「老太爺才說請了你午間陪著他吃兩杯酒,怎又要走了呢?」
許玉也是拉著賈璉、賈珠不叫走。
黎碧舟見賈璉為難,就勸著許玉珩、許玉道︰「且放了他去吧,葛先生來了,改日咱們一同去听葛先生講課,也免得四弟他一人坐不住。」
賈珠听黎碧舟等人都是以結拜時的長幼互稱,不免羨慕起來,又見臨出門,許之安送了賈璉一套四書一套文房四寶,待與賈璉出了許家後,上了大街就悵然地道︰「昔日我也有幾個好友,如今都不大來往了。」
賈璉笑道︰「那樣的也算不得好友,大哥就莫掛懷了。」與賈珠各自上了轎子,待轎簾放下,立時靠在玉色綠豆殼靠枕上,拿了茶經來翻看,略看了幾頁,見黎婉婷對那標點的運用還是不甚熟練,決心抽空了替她訂正一番。
也不知轎子行了多久,倏地轎子一頓,隨後窗外想起賈蓉、賈薔的聲音,只听他們二人嬉皮笑臉地道︰「二叔既然都出門了,也不來尋佷子們玩笑。佷子在樓里才置辦了一桌酒席,正要去請二叔呢。」
賈璉望見賈蓉已經撩開簾子趴在窗戶上了,便拿著茶經向他面上一拍,「我急趕著回去跟老太太回話呢,沒瞧見前面你大叔的轎子?」
賈蓉、賈薔知道賈珠不是肯跟他們玩笑的人,也就不去那邊踫冷釘子,作勢又要撩簾子請賈璉出來,見賈璉臉色淡淡的,似乎是當真不肯去酒樓,才收斂了嬉皮笑臉。
「二叔,佷子請了幾個朋友在樓里听戲,偏出來的匆忙,身上沒帶銀子,二叔若有,暫借佷子二三十兩用用。」賈蓉涎著臉皮,眼楮一徑地向賈璉腰上掃去。
「我也出來的匆忙,沒帶。」
賈蓉恨不得將頭探進轎子里,又諂媚道︰「誰不知道二叔從賴家里弄了上百萬的銀子來,二叔吃肉總不至于不叫我們喝湯吧,二叔就賞佷子一些。♀也免得佷子在朋友面前出丑。」說罷,連連拱手作揖。
賈璉眼瞅著賈蓉丑態百出,只是淡淡地看著他不言語。
那賈蓉得了沒趣,訕訕地讓開路來,待轎子走了,才敢跟賈薔恨聲恨氣地道︰「這璉二叔果然是一朝得勢,就狗眼看人低了!怕他賞給小廝的銀子,也不止二三十兩!」又恨賴二狡猾,竟然求了賈敬,叫他們父子干瞅著賴二家的銀子眼紅。
賈薔不肯插嘴說話,須臾道︰「我在家塾里听瑞叔叔念叨了幾句,說是璉二叔斷了榮國府對家塾的供奉,要在梨香院里另開了學堂請了名師。為了這事,太爺爺足足有七日不來家塾了,直說璉二叔看不起他這儒學耆宿,信不過他呢。」
听見樓上狐朋狗友的呼喝,賈蓉回頭喊了句「稍等稍等」,卻低聲道︰「這事我也听說過,那太女乃女乃還老淚縱橫地求到我們太太、女乃女乃跟前,虧得太太身子不好,不搭理她。父親又吃了老爺的鞭子,也不好出門,才沒把這話傳到榮國府去。」
賈薔住在寧國府里,哪里不知道賈敬之妻「身子不好」,乃是因一把年紀孫子都忒大了,偏偏去道觀里探望賈敬一遭就有了身子,沒臉對外頭人說,才閉門不出。
又听戲樓上的幾個少年呼喚,賈蓉、賈薔雙雙應了,上去後一群人行酒令、狎弄戲子妓、女好不風流快活,及至結賬時,因眾人之中,就數賈蓉出身最尊貴,于是一群人便逢迎拍馬地叫賈蓉結賬。
賈蓉被吹捧得很有些陶陶然,闊綽地叫小廝去結,誰知小廝過去了,偏領來個不省事的二掌櫃說︰「蓉大爺,今日吃的酒水是上用的菊花酒,這銀子比往日的貴了兩倍有余。」
賈蓉面上發燒,這想起賈珍因賴二挨了打,為抓賴二的腳痛,便裝模作樣地清查西府賬目,這麼著,他沒法子從賴二手上支銀子,也落到個囊中羞澀的地步,伸手在身上模了一模,隨手將身上玉佩丟了暫押在這樓子里,只覺在同來的伙伴跟前丟了臉面,悻悻然地辭了狐朋狗友,又將自己的難堪尷尬怪到不肯給他銀子的賈璉頭上,走在路上,便忍不住惡聲惡氣地道︰「璉二叔怎生了那麼個一毛不拔的性子?榮國府公中的賬目,除了祖田祖屋,其他的都歸了他;又從賴大家、吳新登家白得了那麼些去!發了這筆橫財,今日問他討個幾兩銀子使使也不肯,也不怕吃多了撐死!」
大街上人來人往,且賈蓉、賈薔二人生得唇紅齒白、俊俏清秀,又錦衣玉帶地打扮著,又跟著一群小廝隨從,是以二人便十分地惹眼。
賈薔不肯叫賈蓉多說,免得被人听了去,壓低聲音道︰「如今璉二叔是欽點的孝子,你快住口,免得惹禍。」
賈蓉猶自憤憤不平,只絮叨著說昔日替賈璉墊了不少吃花酒的銀子,及至到了寧榮大街上,望見賈代儒老妻又從寧國府出來,不由地心生一計,悄與賈薔道︰「璉二叔不是憐弱惜貧,連誣賴他的老奴都肯替人家找小主人嗎?如今就叫那代儒太爺爺毛遂自薦進梨香院教書去,看他如何拒絕。」
賈薔原要勸賈蓉不要多事,隨後又想賈璉許下了去梨香院讀書的小子們茶飯就罷了,還許下了紙筆銀子,總歸要進家塾混日子,不如去梨香院里每月還能白得一筆銀子——料想其他幾家學童都被挑了去,賈璉卻遲遲不挑他,大抵是看不上他了,若那賈代儒多賴賈珍說情進梨香院教書,賈代儒多得了糊口的銀子,還能不看在賈珍面上,也叫他進了梨香院?于是一番思量,也不攔著賈蓉看,反倒慫恿他,「你說給大爺听去,叫大爺領著太爺爺見璉二叔一準能成。」
賈蓉听了,只覺不能從賈璉手指縫里摳出幾兩銀子使使,也要叫他心里不舒坦,便一徑地進家里去尋賈珍說話。
寧國府中人因西府的變故人人自危,尤其是賴二一系,因瞧著賈珍眼饞賈璉抄來的銀子不肯放過賴二,個個夾起尾巴做人,唯恐動靜大了,比賴二快一步遭殃。
賈蓉進了家門便直奔賈珍內書房去,掀了簾子進去,瞧見賈珍叫兩個俊俏侍妾陪著看賬冊,也不避嫌地徑直挨近。
「又去哪里灌了一肚子黃湯來?」賈珍見自己「累死累活」,賈蓉卻這般自在,立時心生不快。
賈蓉堆著笑,再挨近一些,瞧見賬冊不免心驚膽戰,唯恐賈珍看出他的空賬來,低聲道︰「兒子瞧見代儒家的太女乃女乃出了咱們家的門,可憐她一把年紀,連個轎子都沒坐。」
賈珍嗤笑一聲,懶得去管賈代儒家有沒有租轎子的錢,「有屁快放。」
「兒子看代儒家太女乃女乃可憐,又听薔兒說,璉二叔又倒騰著要停了對家塾的供奉,請了上進的去他家梨香院里讀書,代儒太爺爺只當璉二叔看不起他,氣得幾日不曾去家塾了。兒子琢磨著,父親不如隨手做件善事,推薦了代儒太爺爺去梨香院里教書。」
「管那閑事。」賈珍不耐煩地拿著手將面前賬冊推了推。
賈蓉忙道︰「父親,這哪里是閑事!一族里兩個家塾,這成什麼了?不知道的還當咱們寧榮兩府老死不相往來了呢。況且父親想想,咱們府上得了什麼好東西,不緊著先送到他們府上孝順老太太去。如今璉二叔得了那麼些銀子寶貝,愣是一個人佔了,連客套都不曾對咱們客套過,這哪里像話?別人家有個什麼好事都要請客呢,璉二叔白得了那麼些鋪子莊子,怎麼著也要請咱們一請才不錯規矩。」
賈珍那日听戴良說賴大家產時,便將賴大的家產當成了「不義之財」,心里隱隱覺得那家財當是見者有份才合乎情理,賈璉便是不肯叫他分,也該拿出一些送到寧府來,令他拿去周濟族里貧寒的人家或留作修葺宗祠用,此時听賈蓉這話熨帖得很,只是冷笑道︰「莫非叫那代儒爺爺去了梨香院,你璉二叔就肯叫咱們跟著喝肉湯了?」
賈蓉嬉笑道︰「好歹叫二叔記著還有父親這族長呢,省得他輕狂地不把父親放在眼中。」說罷,便將自己在大街上當著一堆人的面向賈璉借幾兩銀子賈璉不肯的話學給賈珍。
賈珍眸子微動,又覺雖有祖產,但因寧榮二府過的比其他族人好一些,于是譬如學堂、祠堂等等,原本大多是寧榮二府供奉。如今賈璉都交給他管十分不厚道,該如賈蓉說的暗暗去敲打敲打他,待回頭,且問他借個幾萬銀子使使,看他敢不借——至于自己昔日曾為賈政上奏章的事,如今回想起來那又算個什麼事呢?賈政怕賈璉,他又是族中大哥又是族長,怕他作甚?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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