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91章 世態人情

作者 ︰ 萌吧啦

「玉珩快住口。」袁靖風只覺許玉珩這是有意往槍口上撞。

賈璉瞧著許玉珩抱著黎婉婷悔恨地說這話,卻覺他這話雖對不起黎婉婷、素琴兩個,卻才是真心話,安慰許玉珩道︰「倘若有個能退一步的余地,婉婷姐姐也不至于想不開。可見是沒有余地,她才會如此。她如此,縱有她的蠢笨之處,也有她不惜舍棄生命的堅持。到了這地步,尊重她的堅持,追究她為何會如此蠢笨才是要緊的。」

黎碧舟嘴上道︰「定是許家逼死了她!」因這話並無實據,畢竟許家他再了解不過,許家人瞧不上黎婉婷鑽牛角尖,卻也疼她得很,斷然不會才進門就逼死她;于是他這會子只是對著許玉珩咬牙切齒,卻不再動手。

袁靖風、許玉紛紛點頭,齊聲道︰「璉哥兒這話在理得很。」齊齊看著許玉珩,誰不明白黎婉婷一顆心全放在許玉珩身上,倘若許玉珩對她也是真心一片,她又豈會去尋死?

許玉珩嘴唇動了動,也不言語。

「到底是誰逼得她呢?她原本想開了,不樂意嫁三哥的,是誰半哄半騙為了一大家子的臉面叫她嫁的呢?黎家始終不肯退親是其一,三哥為跟老太太、太太作對、因為一點子她與別人與眾不同鬧著要娶,叫她以為三哥對她有意是其二;其三,就是她進門後我們都走了,她跟那素琴說了什麼話才會尋死?那素琴一個出了嫁的丫頭,又跟三哥是那樣的關系,她為什麼會進了三哥的新房?」賈璉從地上撿起蓋頭遮在黎婉婷面上,心嘆一條人命就這樣輕易地沒了。

黎芮、黎碧舟先前都是不肯退親的,此時听賈璉這樣說,黎碧舟懊悔不已,捶頭頓足後,又連連向自己臉上扇去。

許玉珩也是呆呆的,喃喃道︰「不想是我這麼個偽君子害了她們。我還當已經將素琴安置得十分妥當,還當……」嘴里又提了一次素琴,就連他自己也怔住,鑽牛角尖一般地想著倘若素琴不是丫鬟,那麼眼下的事又是怎樣的呢?「……我是個偽君子,一直……」那句「不見棺材不掉淚」,說的就是他這種人。這會子,就連他也疑惑自己算不算好人了。倘若這會子黎婉婷沒死,那麼他的所作所為,便是極其對得起黎婉婷的了,甚至黎婉婷還有得寸進尺的嫌疑;倘若素琴也不死,素琴看起來夫妻和睦再過兩年兒女成群,他又是極其對得起素琴的。

可如今兩個人都死了……

「幾位爺,仵作來了——姑太太也來了。」一個丫鬟啞著嗓子進來說,唯恐一個不對遭了池魚之殃。

許玉珩一呆,踉蹌著從床上下來,與黎碧舟一同跪在床邊。

袁靖風、許玉、賈璉讓開路來,眾人齊齊看向喪女的黎太太,原當黎太太會怒不可遏,誰知黎太太冷靜得很,此時已經換了白日里那身喜氣的衣裳換了一身老藍色灑金褙子銀灰裙子,鬢上依舊簪著鳳釵,沉靜地走來,不先去看黎婉婷先望向許玉珩,見他臉頰腫著就猜到是黎碧舟打的,嘆道︰「何必呢?她要去,誰能攔著她?」

「姑媽。♀」許玉珩一震。

黎太太扶著丫鬟走到床前,望見黎婉婷頭上蒙著大紅蓋頭,渾身上下只有兩只玉手露在紅色之外,哆嗦著手去揭開她的蓋頭,見她面容還如生人一般,嘆息一聲,「請仵作來驗吧。」手一動,蓋頭重新蓋了下去。

賈璉心道黎太太這是壓抑著悲傷決心追究到底?忙攙扶著黎太太道︰「太太此時頗多蹊蹺,雖素琴死了,死無對證,但要細細追究起來,也不是無跡可尋。」

「要怎麼去尋?」黎太太果然是一心要報仇,見賈璉攙著她,便隨著賈璉出去,到了外間,遇上許老太太、袁氏,不肯跟她們說一句話。

許老太太、袁氏見賈璉攙扶著黎太太去西間里,便也隨著過去,靜靜地等著听仵作如何說。

須臾,有人來傳呼說︰「仵作說大女乃女乃是懸梁去的,並無可疑之處。」

許老太太、袁氏拿著帕子擦眼淚,微微地吁了一口氣。

「既然此處沒有疑點,那旁的地方呢?」黎太太冷靜地問。

許老太太、袁氏見黎太太這樣冷靜,反倒不知如何應對。

袁氏忙看向賈璉,听見東間里許玉珩、許玉、黎碧舟的哭聲,眼淚便也落得更加洶涌。

「那素琴是怎麼進到這屋子里的?」賈璉問。

袁氏也是為了親事才趕回京城,只得去看許老太太,望見兩個幫著籌辦親事的妯娌進來,便又去看那兩個妯娌。

「叫了這屋子里的媳婦來。」許老太太咬牙切齒地道,雖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但許家自詡規矩嚴明,卻在家里大爺成親之日出了這種事,實在是狠狠地打了許家的臉面。

還不等看屋子的媳婦來,便有人來說︰「老太太、太太,那孫四娘鬧著尋死,說咱們府上逼死了她兒媳婦還要治死她。」

「哪里來的老潑婦?她要死只管去死。」許老太太冷笑一聲。

袁氏也不知這孫四娘是哪個,許玉之母寧氏在許老太太身邊道︰「那孫四娘是當年老太太安排給大老爺的房里人,大太太進門後便被打發出去了。」

袁氏听見了寧氏的話,不禁一呆,遲疑道︰「她不是嫁給莊子里人了嗎?怎又進了府?听說還是在這院子里當差?」後背不禁冒出一層涔涔的冷汗,她常年不在京城,便疑惑地去看許老太太。

許老太太也怔住,只得去看那如今留在京城幫著管家的許家三太太彭氏。

彭氏心里叫苦不迭,她才進門兩年多,因袁氏去江蘇寧氏是寡婦才輪到她掌管家事罷了,一張容長臉越發拉長了一些,忙辯白道︰「兒媳進門日子有限,並不知道那孫四娘的底細。♀只是方才過來時,听說是老太爺出城吃齋在城外莊子里住了兩日,看她兒子辦事妥當,要帶了她兒子回府,又看她兒子十分孝順,便將他那寡母孫四娘一並帶了回來。因玉珩似乎有要重用那小子的意思,兒媳才將那孫四娘一並調到玉珩院子里。」一雙眼楮慢慢泛紅,忍辱負重地望著許老太太、袁氏。

賈璉心說待回去得好好查一查,看看賈家里有沒有這樣的事,忙又問彭氏︰「三太太,那又是怎麼叫那素琴進了新房的?」

彭氏忙去看管事媳婦,那媳婦進來就噗咚一聲跪在地上︰「一群小爺們鬧洞房,我們只當素琴是去幫她婆婆的忙送茶水……她本又是這屋子里的人,是以……」沒人以為素琴一個奴幾有膽量鬧出事來,于是眾人忙著看熱鬧,便也沒將她當一回事——話說回來,被個奴婢逼死,這樣的女乃女乃也是世所罕見。

「……竟是問不出來了。」黎太太冷笑起來,怪得了誰?家家戶戶都是那麼行事,如今被個烈性子的被趕出去的「房里人」逼死了黎婉婷,這怪得了誰?

「將那孫四娘,還有他兒子遠遠地打發到北邊莊子去!」許老太太忙起身去摟著不知何時哭成淚人的黎太太,安慰她道︰「放心,婉婷還是我們許家人。」

黎太太因喪女心如刀割,卻又清楚地明白黎婉婷的死跟許家並無干系,更在心里恨黎婉婷輕生,咬著嘴唇哆嗦著哭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賈璉見黎婉婷、素琴之死注定要成無頭的冤案了,便從這邊退出來,見明間里許玉珩、黎碧舟、袁靖風、許玉都呆呆地站著,就知道他們也已經將屋子里太太的話听去了。

「……這麼說,是大老爺的房里人的兒子娶了玉珩哥哥房里人?」許玉訥訥地道,雖不知道這事是不是就是素琴「暗算」黎婉婷的原因,但略想一想,便可知……

正疑惑著,又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進來道︰「老太太、太太,孫四娘的兒子孫閱听說他娘被捆住了,跪在前院說他自己是大老爺的長子!求老太太放過他娘。」

「連同那姓孫的小子一起捆了!」許老太太在房里怒喝一聲,「誰敢胡言亂語,拔了他的舌頭!」

「是。」小丫頭哆哆嗦嗦地答應著出去。

賈璉、徐玉珩等被這消息炸得回不過神來,才要進西間,便听西間里黎太太怒斥袁氏︰「大嫂子好能耐呀!竟然悄無聲息地將有了身孕的孫四娘弄出許家!」

這一聲後,袁氏哭道︰「那姓孫的造謠,況且,她是老太太的人,要打發她出去也是老太太的主意,難道我能做主不成?」

許老太太喝道︰「都亂叫什麼,那姓孫的是虛張聲勢……」

「母親,你將婉婷害慘了!」黎太太喪女之痛再壓抑不住。

袁氏火上加油地哭道︰「老太太,你說句公道話。昔日听說孫四娘約莫有了的時候,是誰先給她灌了藥打發她配小子的?又是誰許下那孫四娘多少前程,將她送到老爺房里來的?」

……

賈璉听見屋子里眾女人連同不相干的寧氏、彭氏都連連哭了起來,微微挑眉,心說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許玉珩、袁靖風、黎碧舟、許玉站在門前也是進退兩難,古往今來送房里人便是婆媳平衡之道,誰能料到許老太太早年為轄制大兒媳埋下的一步壞棋會坑了自己嫡親的外孫女?

此時,不需其他證據,所有人都能肯定看似跟黎婉婷之死沒有干系的孫四娘、孫閱母子就是罪魁禍首。

許玉珩嘴唇動了一動,緩緩地邁了兩步,到了西間紗窗前,望見許老太太老淚縱橫地被跪在她面前的女兒、兒媳揉搓搖晃得鬢發微亂。

「都哭夠了?」一聲蒼老的聲音響起,西間里登時安靜下來。

明間里賈璉等忙簇擁著顫巍巍的許之安進到西間里,西間眾女人忙整理衣衫對著許之安跪下。

許之安喉嚨微動,不曾說話,也先落了淚,虧得許家自詡家中規矩嚴明,不想……

「求父親給婉婷做主。」黎太太哽咽著道。

許玉珩、黎碧舟也沖許之安跪下,賈璉、袁靖風、許玉緊隨著跪下。

「做主?如何做?將那姓孫的母子千刀萬剮?」許之安冷笑道。

賈璉等低著頭,許家今日的事,就是許家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老太爺,這是婉婷姐姐最後的一封信,她信里以碧汀先生自居,說了進門後,勸說老太太放了府中女子的一半奴籍。」許青珩穿著一身月白繡青竹衣裙進來,到了許之安跟前,高高地將黎婉婷的信舉起來,滿臉淚痕地道︰「婉婷姐姐說,所謂放了一半,是指在衙門里依舊有她們的奴籍,不許她們的老子老子娘將她們賣出府外謀財;卻許她們自由婚配,府里老太太、太太不得插手她們的終身之事。」

許之安瞥了眼許青珩,猶豫著從她手上接過黎婉婷的信,略掃一眼,便可見黎婉婷這信乃是听說許老太太、袁氏讓步答應打發走素琴後便斗志昂揚地寫下來的,雖是她嘔心瀝血寫下的,卻不合實際。

「你可知道,她這信里所寫,沒一樣是合乎世態人情的?」許之安冷笑。

許青珩哽咽道︰「不合乎別人家的世態人情,卻合乎咱們家的。老太太、太太沒有不疼愛婉婷姐姐的,如今她因為那麼一樁可笑的事英年早逝……老太太可會覺得問心無愧?太太們可敢否認昔年曾似有若無地暗示素琴姐姐可長長久久伺候哥哥?不過是一堆人五十步笑百步……死了自家骨肉,卻還想著世態人情,實在是可悲可笑!」

許之安的巴掌懸在許青珩頭頂上,卻遲遲落不下去。

黎碧舟之妻房氏、袁靖風之妻管氏不知何時也跪在了明間里,因許青珩的話對她們有利無害,二人便跟著齊齊嗚咽起來。

許之安喉嚨哽住,見此時竟是將孫氏母子千刀萬剮也難以平息此事了。

「請老太爺依著婉婷所言發話吧,不管其他人家如何,我許家必定依著她的遺命行事。這也是我唯一能對得起她的地方了。」許玉珩磕頭道。

許玉跟著附和道︰「孫兒也請老太爺發話吧,不然難以慰藉婉婷姐姐在天之靈。」

「我黎家也必定會依著婉婷所言行事。」黎碧舟見黎太太這會子幾乎昏厥過去,忙膝行兩步抱住黎太太。

袁靖風也道︰「雖我做不得整個袁家的主,但在我們一房里,必定會依著婉婷的話行事。」

賈璉眼瞅著眾人義憤填膺,少不得也附和了一句,隨後又道︰「據我說,不如我們幾家的老太太、太太們建立一個碧汀社,選了幾家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做監督,令各家里,只有老太太、太太、女乃女乃、姑娘有丫鬟,少爺們不得留有丫鬟,哪怕是長輩賜下來的,也不能有。既然丫鬟都是太太、女乃女乃的,她們若樂意借著陪嫁丫鬟籠絡夫君又或者礙于種種不得不對夫君讓步,亦或者不敢跟婆婆斗迂回地接了婆婆的人來,這便是她們自己該籌謀該思量的事了。規矩是在大面上護著她們的,難道還能在方方面面的瑣碎之處都為她們著想不成?至于老太太、太太的監督,雖各家不好做插手別人家家事的事,但人要臉樹要皮,倘若按過手印答應的事還能夠反悔,那樣的人家言而無信,也難能長久了。」

許青珩因賈璉的話受到鼓舞,啜泣時不由地崇拜地看他。

「……老爺子是唯恐少了丫鬟伺候不肯答應?」許老太太見黎太太已經昏厥在黎碧舟懷中,又見兒媳袁氏、寧氏、彭氏孫媳房氏、管氏個個怨恨地看她,一口氣梗在嗓子眼,心道莫非都是她一個人錯了?許之安這些爺們就沒錯!?

許之安見許老太太逼他,冷笑著掃視屋子里,見除了許老太太、黎太太、袁氏,剩下的都是一群年輕婦人,因這會子婦人們最先著急的是籠絡夫君,于是無人不贊同賈璉的話,向後踉蹌一步,又見許玉珩、黎碧舟已經將額頭磕得通紅漬血,只得艱難地點了頭,「……變通二字,你們可明白?便是咱們府里有了這規矩,也多的是人……」

「先立下規矩,待他們變通時,我們的規矩也變通。若因為怕他們變通,我們永遠不變,豈不是永遠受制于老太爺嘴里那莫名其妙的‘他們’?」許青珩仰著頭冷笑道。

賈璉暗暗在心里為許青珩叫好,與袁靖風幾個也跟著磕頭。

賈璉道︰「老太爺,如今各家都等著看咱們笑話,咱們立下這亡羊補牢的規矩,也能勉強扳回一局,不至于太過丟臉。」

提到丟臉二字,許之安又覺頭疼,那孫閱——他決計不會認那人是孫子——叫嚷出來的話未必沒有傳開,只有再立下規矩,方能顯示許家規矩嚴明,勉強維護住最後一些顏面,「就依著,婉婷信中所說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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