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凶猛 第80章 至樂

作者 ︰ 寶金

那一刻,秦念仿佛能听到白瑯的戰刀出鞘的聲音。

那是細微的金鐵擦撞的聲音,不大,然而仿佛擦著骨頭,直沖七竅。荒原之上,陽光熾烈,在他的刀刃上灑出一片刺眼的金芒。

而對面,黃羊群的背後,滾滾黃塵揚起,馬蹄聲與呼喝聲交雜,叛軍已然沖上來了。秦念到這時候才發現,羊群後頭乃是一大片凹地,草葉繁茂,叛軍方才怕是正潛伏在此處。

果然不是好對付的匪類……

須臾之間,兩軍前鋒已然狠狠交撞在了一處。白瑯居中,兩翼包抄回來,這區區五百人,同叛軍的聲勢相比簡直渺小得可憐,然而鮮血飛濺之處,沒有一個活人能沖到秦念跟前。

白瑯與兩翼的輕騎,甚至叫她想起了很小的時候所見到的,西突厥大可汗入朝覲見時打起的一面面鷹旗。如今天軍的隊伍便如同鷹的頭喙與鐵翼,甩打向叛軍的陣中,將對方的陣勢撕裂,扭曲,穿透,絞殺。

她在白瑯身後半個馬身不到的地方,就差那麼一點,就被他嚴絲合縫地護住了。那一把戰刀在他手中翻飛,如同飄滾的雲霓,所過之處叛軍士卒的血液崩濺成細密的血霧——飄灑在肌膚上,也還是熱的。

他們摔下馬去的時候,或許沒有死透,但躲閃不及,便會被兩邊交沖的馬隊狠狠踐踏。秦念初時並不適應馬蹄踩著柔軟的人體時些微的傾側,偏了好幾箭,然而過不得多久,她便仿佛從顛簸和起伏之中尋到了一種默契的節律。

陽光從她背後射來,叛軍逆著光發動沖擊,在一片明亮之中,是看不清她射出的箭矢的。然而她能看得到——冰涼的銀色箭頭穿過喉頭柔軟的肉與骨,沒有血,沒有聲,只有頹然栽下馬背的,立時便沒了生命的**。

這不是第一回殺人,也不是第一回上戰場。然而,這樣連血都要燒起來的征伐,卻是第一回。

如果沒有她,白瑯一個人一樣能做到所過之處再無活人,但當下,她在白瑯手底下搶人頭搶得很是興奮。

偶爾有從一邊兒沖上來想襲擊她的,她只要微微一躲,白瑯便能向後傾腰,刀鋒流利地抹過去,一蓬血花兒便爆裂開來。

她看不清天軍將士還剩下多少,眉睫之上沾染人血,沉重而黏膩。然而發箭的動作卻沒有片刻遲緩。那一個個沖刺前來的叛軍士兵,在她眼中只不過是一處處能一箭斃命的要害罷了。

叛軍的胸口是被皮甲與鐵甲護著的,然而有些人沒有頭盔,喉頭便露出來,有些人喉頭護著,眼楮卻總要露出來。不管是喉嚨還是眼楮,決計沒有挨了一箭還能自理還能逃出一條命的。

一片殺戮之中,她已然分不清聲音的來源了——仿佛從兩翼之外,更大的殺聲響起。但她當真不敢確定,直到隱約感到叛軍益發向中央擠過來,她才能斷定,果然那一萬四千人的兩隊騎兵也開始向中央沖進了。

叛軍到底有多少?秦念實在不知道,然而唯一能確信的,便是這些個叛軍擠也能把白瑯所帶在中央的這一百余騎精兵給擠死。

向前已然沖不動了,白瑯終于勒住了馬,轉眼之間戰刀歸鞘,長槍出手,剩余約莫六七十騎軍士也跟在他們身邊,一霎便圍出了一個圓陣。所有的長槍朝外指出,鋒刃叢立。

叛軍向前擠涌,最前頭的一圈兒被後頭擠著向前,登時便有幾個穿在了槍上。

這一回,軍陣的中央,卻是短暫地靜默了。

叛軍不敢向前,天軍將士也無力突圍,外頭的一圈兒殺聲震天,里頭卻沒人動彈。這一霎的安靜,卻仿佛能勾起從方才便來不及滋生的恐懼。

白瑯忽然便將左手拇指與食指放在唇前,極響亮地吹了一聲 哨,右手長槍前指。秦念不知他這是要做什麼,然而天軍將士圈出的圓陣卻朝著白瑯所指的方向緩緩移動。陣型不亂,槍戟不收,情勢看來並無變化,可叛軍之中卻有一陣微小的騷動。

正在此時,白瑯低聲道︰「射正面穿鎖子甲,帶赤色盔纓的那個。」

秦念一怔,眼光剛一捕捉到他所說的那名敵將,天軍將士圍成的圓陣便倏然變了隊形。六七十人瞬息高呼,正是朝著白瑯所說的「正面」無所畏懼地沖殺過去。

那一面的叛軍,竟然就這樣被沖動了,陣腳一亂,秦念一箭便朝著白瑯所說那人射去。彼人驚怔住了,倉忙揮起手中的刀想要將箭披落下來,又仿佛是要躲閃,可這動作變形走樣,終于是不曾躲掉。

這一箭射中的是他的面頰。

秦念是用盡了力氣來射這一箭的,拉緊弓弦之時幾乎能听到弓身不堪的吱呀聲,于是利箭去勢飛快,命中的雖然是面頰,也將那人射下馬來了。

叛軍陣勢登時大亂,擺明了人數壓制,卻不堪天軍精銳沖擊,竟被生生沖出了一條血路。

然而白瑯卻並不滿足于「突圍」成功。眼看著沖到了叛軍包圍圈的邊沿,卻一勒馬頭,喝令道︰「殺回去!」

秦念尚且不及反應,便見那些個剛剛算是死里逃生的將士也盡皆無畏,撥馬又向敵軍陣中殺去。連著趕到不久的一萬多援兵,方才還很可能打敗他們的叛軍,一時之間竟被盡數包圍了。

沒有誰提到招降,將士們卻都盡數換了直刀。戰斗至此已然是一場屠殺了,秦念不想跟著進去多往臉上身上混些人血,便勒住了馬頭,共兩個婢子一道在陣外看著——目下她不必開弓,正巧可以仔細看白瑯的動靜。

他用刀的動作,當真是漂亮極了。

然而過不得多久,他便轉身從人陣之中沖了出來,見得秦念在一邊兒靜靜看著,方松了一口氣,用手抹了一把臉上濺著的血︰「回頭不見你,真是嚇人得很。」

秦念一怔,突然便丟了手中的弓,雙手捂住了臉︰「不要看我!我滿臉是血,一定丑的很!」

說話的當口,那邊的殺聲已然小了下去。白瑯索性也不回去了,策馬到得秦念面前,柔聲道︰「那有什麼的,我不也一臉是血麼?」

秦念搖頭︰「你是男人,不一般的。」

正是這時候,秦悌卻帶著幾名親軍快馬加鞭沖了過來,到得二人面前,方一把勒住奔馬,聲音惶急︰「七娘你這是怎的了?臉上傷了麼?可傷了眼楮?」

秦念一怔,松開兩根手指,看著秦悌,模樣倒像極了在扮鬼臉。之後方才搖頭,道︰「並沒有……不過是一臉血,不敢見人罷了。」

秦悌看了白瑯一眼,又看看秦念,一言不發,撥轉馬頭便走,只是走開之時,秦念依約听到了一聲忍不住的輕笑。

……這情景,有那麼好笑麼?

秦念正是郁郁,白瑯也忍不住在一邊兒笑出來了︰「無妨的,七娘。你長得好看,我清楚得很。便是濺了一臉血,只當是女將軍才用得上的花鈿便是!」

秦念從指縫里看他,見他神色當真不是嘲笑,這方才放下手來,道︰「又髒又黏,我趕著回去洗臉呢。」

白瑯道︰「回去也須得先去帳中交差——他們大概還很有一陣子要忙,我先帶你去河邊洗洗面如何?」

秦念猶自猶疑道︰「河邊?走遠了會踫到叛軍不會?」

「那兩個七千人隊方才該當將這一片兒都搜查過了。」白瑯道︰「再說,還有我在,你怕什麼?」

秦念想了想,便點了頭。而白瑯卻偏要向她的兩個婢子囑咐︰「你們兩個今日怕是受驚嚇了,回去好生歇著吧。」

那兩個婢子自然沒有再跟著的道理,相視一笑,便應聲回了營地。而秦念看著她們兩個,道︰「她兩個哪兒像是嚇著了?」

白瑯已然當先朝著遠處銀帶子一般的小河過去,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天天跟著,你不煩我都煩了。」

他究竟是為什麼煩,秦念不必到河邊也知曉。

而到得河邊上,他便叫她摘了頭盔,再替她將面頰上發絲間濺上的血洗去。白瑯的動作極溫柔,擦撫她臉龐之時,竟似是有些繾綣之意。

熾烈的是陽光,還是他的眼神?

不過是須臾之間,她已然丟下了方才的廝殺。那些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哪里抵得上當下他一吻的溫柔沉?

將鎧甲褪下,她整個人都可以縮在他的懷里頭。白瑯緩緩地將她壓在河邊柔軟茂密的草地之上,而耳邊,連河水與風的聲音,都漸漸模糊起來。

這樣的時刻,還怎麼能顧得羞赧,顧得靦腆,顧得夫子的教誨?良辰莫負,恩情不辜才是正道!

及至回了大營,白瑯尚神彩奕奕地去中軍帳中議事,秦念卻是回了自己帳中,倒頭便睡。方才陽光之下的河水是暖的,一場惡戰之後,再沒有什麼比痛痛快快把身子洗干淨更舒爽的了。身邊有白瑯在,她大可以放心地將整個人都泡到水中去。

睡著之前,她依稀想起白瑯在最是**的那一刻對她說的話……世間至樂,無過斬敵酋,擁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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