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家一個鐘鼎世家的貴族便在洛陽一棟古樸的老宅子里安頓了下來,格外低調。觀音婢每天都在無逸和無憂的嚷嚷中醒來,穿好衣服就先陪他們做游戲,哄著他們吃早點,再帶著他們去前院轉一圈,听听無忌他們讀書的聲音。康娘也跟著安業他們一起過來,這段時間康娘消瘦了不少,看向觀音婢的時候眼里閃著慈祥的淚光。觀音婢總是會讓人多給康娘送些她喜歡的吃食,陪著她嗑瓜子聊天,安慰她久經考驗的脆弱的心。
觀音婢以為他們一家就這樣大隱隱于市低調的生活,沒想到接到一份特別的貼子。長安竇家,竇軌之母竇老夫人八十大壽,邀請他們闔家出席。帖子中寫著「老夫人極其愛才,幼時便通文墨」,听聞長孫家的小輩極其有才華,所以邀請長孫家全家前往,並且點名提到無忌和觀音婢。
芸娘拿著燙金的貼子反復的看,神情喜悅,這是繼崔家釋放出要接親的善意後又一好消息。竇家以往與長孫家並不親密,只是泛泛之交而已。不過誰都知道竇老夫人是唐國公府夫人的親娘,如此看來久不出府的唐國公夫人要親自出府相兒媳了。芸娘拉著觀音婢上上下下打量,觀音婢繼承了父母的優點,相貌甜美清麗,性格沉穩嫻雅、寬容有禮,不管是以往的長安長孫府還是高府,提到觀音婢都是贊賞有加,不蠻橫,不嬌氣,不驕傲,不小心眼。芸娘寵溺的對女兒說︰「娘知道你乖,只是這一次尤為慎重,你要好好表現。娘親不瞞你說,唐國公府是個好歸宿,這也是你爹爹的心願。」如果能得竇氏首肯,那麼觀音婢嫁入長孫家就是板上釘釘了。
芸娘,鮮于氏,柴氏,康娘等團團把觀音婢圍起來要為她打扮,鮮于氏帶來了一匣子首飾,在里面選選揀揀,柴氏也在觀音婢頭上比劃來比劃去,看到一群女人嚴陣以待,觀音婢捂嘴偷笑。芸娘瞪她一眼︰「又在做什麼怪樣子?」
觀音婢放下手,認真的說︰「娘親,我們在守孝的時候打扮得花枝招展艷壓群芳,合適嗎?」
鮮于氏停住手,回頭說︰「沒關系,素色的首飾也有很多種,珍珠的,瓖鑽的,白水晶都很好的。舅母保證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觀音婢倚到鮮于氏懷里︰「我听說唐國公夫人被稱贊曰女中丈夫,她看人會如此膚淺嗎?」一群女人都看著觀音婢,觀音婢笑嘻嘻的說︰「要是娘親給三哥四哥相看,您喜歡怎樣的呢?」芸娘陷入沉思中。
觀音婢把鮮于氏手里的首飾盒關上,又把眾人挑選的衣服堆在另一邊,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她要看的是我,那就讓她看到真實的我好了。功利心太強,太做作的話,以唐國公夫人的閱歷會看不出來嗎?」
竇老夫人八十大壽,唐國公府闔家出動,竇氏坐在華麗的馬車里,阿聰阿明親自駕車,元吉和世民一人一邊押車,建成則跟著李淵騎馬在前,後面是押送著幾車禮物。竇氏的車駕極其寬敞,秀寧和竇氏,另外三個侍婢在一輛車里也不覺得擠︰「娘親,您知道嗎?二哥可棒可棒了!」竇氏不以為然的語氣︰「你二哥不過一個毛頭小子而已,有什麼值得夸的。」秀寧已經習慣娘親這樣的語氣,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我就是覺得二哥是天縱奇才呀,練兵的手法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然後巴拉巴拉說上一大堆。
元吉听著馬車里竇氏和秀寧張口閉口都是世民,有些不耐︰「二哥真是香餑餑呀。」
世民听到元吉帶著些嘲諷的語氣,不過元吉自幼就是這樣講話的,帶著刺,一定要刺激別人幾句。世民不欲與他相爭,就謙遜道︰「秀寧還小,又是個小娘子,沒見過大世面,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元吉指了指自己,才說︰「沒見過大世面,上不得台面的人在這里,一母同胞,同人不同命。」
世民有些無奈︰「三弟又何必妄自菲薄。」
元吉自嘲︰「別人都拿我當病貓,難道我把自己當老虎嗎?那是自欺欺人。」
等到了竇府,竇軌當然親自出迎竇氏,竇氏身著深色緞裙,披著暗紅色貂皮披風,發髻梳得高高的,插著一只點翠嵌寶大發釵,項戴精美奢華的嵌寶石金項鏈,最下端懸掛一顆卵形透明無色的垂珠,質地奇特。竇軌激動的迎上來的︰「給姐夫,姐姐請安,阿姐,娘親在等著您。」別看竇氏平日里八風不動,此時也難掩激動的神色。
世民上前請安︰「世民見過舅父大人。」竇軌看著外甥,格外開懷︰「好外甥,阿奉一直念叨著你。」元吉陰陽怪氣上前︰「好外甥請過安了,那壞外甥也給舅父請個安。」竇軌訕笑著︰「元吉,你這孩子……」建成上前拍拍元吉︰「就知道捉弄舅父大人。」建成笑眯眯給竇軌請安︰「建成見過舅父大人,元吉剛剛是在跟您開玩笑呢,都怪我這個大哥沒帶好頭。」竇軌連忙把李淵一家請進內室,陪著竇老夫人。
竇老夫人就是前周朝的襄陽長公主,已經八十高齡,頭發白得像仙鶴的羽毛,被緊緊梳好團成一個小小的發髻,滿面皺紋,牙齒月兌落。竇軌走進她用特別大的聲音說︰「娘親,阿姐回來啦!」竇老夫人癟著嘴說︰「啊,大娘回來了,在哪兒呢?」竇氏跪在竇老夫人膝下︰「娘親,兒就在這里!」竇老夫人伸手模著竇氏的臉︰「好孩子,娘親死之前還能看你一眼真好。」竇氏握著竇老夫人的手說︰「娘親,您一定會長命百命。」竇氏回首看了一眼李淵,李淵連忙跪到她旁邊,建成也帶著弟弟妹妹們跪下給竇老夫人磕頭,祝他們的外祖母長命百命,福壽康安。
將近中午時分,外院不停的高呼著來客名單,因為竇氏回了娘家,即便竇軌解官歸家,也有很多達官貴人特意上門來。竇氏坐在竇老夫人下首,看著一個個來拜壽的貴婦人和小娘子,應付著這些人的各種搭話套近乎,還要與其他在座的堂姐妹和表嫂弟妹們虛與委蛇。
侍婢回道︰「莘國公府小娘子到。」竇氏轉頭,就看到鄭觀音蓮花移步走了進來,一進們,就听到一陣低低的倒吸氣聲。鄭觀音本就貌美,今日又精心打扮,頭戴珊瑚珠排串步搖,手戴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又敷鋁粉、抹胭脂、畫黛眉、貼花鈿、點面靨、描斜紅、涂唇脂,整個人縴白明媚,艷壓群芳,果真真一進來就把其他人襯得毫無顏色。鄭觀音先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人,看到建成,明顯眼神一亮,兩人四目相對,含情脈脈,笑意盈盈,不言而表。竇氏不回頭也知道建成現在是什麼蠢模樣,一時間屋里氣氛有些尷尬,雪錦上前幾步做了一個手勢把鄭觀音引到竇老夫人跟前。鄭觀音盈盈下拜,溫柔婉約的說︰「觀音給老夫人賀壽。」可惜她的聲音太小,竇老夫人年齡大了,對于這些小娘子本就陌生,一時間又沒有听清,就只好笑眯眯的說︰「這個小娘子長得真是標致好看呀。」建成剛欲開口,竇氏就猛然回頭,建成被嚇得生生把嘴閉上。
侍婢領著鄭觀音離開,竇家把接待小娘子的地方放在花園里,花園里有亭台樓閣,正好可以喝茶賞花聊天,過了一會兒,建成也佯裝有事離開。廳里人來人往,世民有些焦灼,不停的看向門口,惹得竇奉莫名其妙。听到門口侍婢匯報︰長孫夫人和長孫家小娘子到!竇奉明顯可以感覺到世民的氣息平穩下來。
芸娘帶著觀音婢走進正廳,芸娘平日里最愛穿紅色,顯得她艷麗雍容,像朵盛放的牡丹,如今卻只能穿著素色的衣裙,只是應景添上些淡藍色的花紋,簡單的插著幾只印釵。觀音婢梳著小包包頭,沒有帶任何首飾,穿著瓖綠邊的素色鍛袍,皮膚粉女敕,彈指可破,看起來生機勃勃。芸娘盈盈一拜︰「給老夫人賀壽,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觀音婢麻利的磕了個頭,抬起頭來沖著竇老夫人甜美一笑,聲音清脆洪亮︰「觀音婢給老夫人磕頭,願老夫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竇老夫人咧嘴一笑,沖著竇氏說︰「這個小娘子討喜,好可人!」觀音婢笑著說︰「謝老夫人夸獎。」竇老夫人伸手模模她的包包頭,遙遙一指︰「跟你娘就坐在這兒吧,一會兒再和老婆子說會兒話。」觀音婢笑得眼楮彎彎的,連連點頭。因為竇老夫人格外偏愛,芸娘在正廳撈了個座位,但是在座的幾乎都是竇家人或者出嫁的竇家女,芸娘有些不安,但是觀音婢卻規規矩矩大大方方坐在那里,鄰座的夫人打量她,她就沖人甜甜笑一下。竇氏听到世民忍不住的笑意,回頭一看,世民正沖觀音婢做鬼臉,而觀音婢則有些羞怯的低頭,露出雪白的頸脖。察覺到母親的眼光,世民連忙回歸正色,抬頭望向屋頂,竇氏輕輕搖頭微笑。
此時建成正和鄭觀音站在樹蔭下眉目傳情,建成看著堪稱尤物的鄭觀音笑得開懷,鄭觀音听到一句什麼就扯著他的衣領跳起來︰「你是說真的?皇上會為我們賜婚?」建成點點頭︰「爹爹已經答應我了,會請皇上賜婚,你一定會風風光光的嫁給李家。」鄭觀音含羞帶嬌︰「那我要最奢華最隆重的婚禮。」建成輕握住她的手︰「一定會的,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這一切都落到竇氏另一個親信侍婢雪柔眼里,雪柔輕手輕腳的走進正廳,在竇氏耳邊數語,竇氏皺起眉頭。竇老夫人沖她招手,竇氏連忙坐到竇老夫人身旁。竇老夫人說︰「大娘,你兒女都長大成人了,又何必每天都操心那些事情呢?都交給孩子們吧,好好松快幾年,到了我這個年齡,就沒有幾天好活咯!」竇氏把手放到嘴唇上示意噤聲,幫竇老夫人撫平袖子︰「娘親總愛瞎說。」竇老夫人笑眯眯的說︰「你才七八歲的時候,就成天不開顏,神色沉重,你說一個小孩子哪里那麼多憂慮呢?」竇氏七歲的時候,,楊堅篡位,她的舅家被誅殺殆盡,竇氏聞訊,自投胡床下,嘆息道︰「恨我不為男子,救舅氏之患!」自此就日日思慮,鮮有歡顏。
竇老夫人伸手招觀音婢︰「好孩子,你過來。」觀音婢快步走過去,握住竇老夫人另一只手,竇老夫人示意竇氏看觀音婢臉色甜糯可愛的笑容,說︰「你瞧,這個孩子笑得多可愛?天底下哪里有那麼煩心事呢?開心過一天是過,不開心過一天也是過。大娘,你這脾氣得改改。」對上竇氏沉著深邃的眼神,觀音婢彎了彎了眼楮,在竇老夫人耳邊說︰「老夫人,唐國公夫人是做大事的人呢,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您有一個了不起的女兒。」竇老夫人特別驕傲地看向竇氏︰「那是,我這個寶貝女兒能耐可大了。」竇氏被竇老夫人逗笑,伸手拍了拍觀音婢的頭,問她︰「听說你有一個哥哥?」觀音婢疑惑的瞪大眼楮︰「回夫人,觀音婢有四個哥哥呢。」竇氏失笑︰「我听說你四哥才華出眾,一手錦繡文章。」觀音婢笑道︰「夫人謬贊了,不過我四哥確實從小愛讀書,博通文史。」竇氏笑著吩咐︰「把她四哥叫來讓我瞧瞧。」雪柔應聲而去。出乎意料的是,竇氏對十二三歲的無忌表示出了極大的喜愛,多加贊揚,夸他老成持重、文采斐然,還賞了文房四寶給他。觀音婢在一旁看著,與無忌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竇氏看到後平靜的面容有了點小小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