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
這是擺在寶珠面前的唯一的一條路。
「姑娘,吃藥了。」
張女乃娘把寶珠摟靠在自己臂彎里,心里就是一慟,這小小的身子已經沒有了兩個月前的圓潤,只剩一層皮包骨,看著她親手帶大的姑娘成了如今這樣,她就覺得自己對不起小姐。
寶珠搖搖頭,推開了送到嘴邊的勺子。
「姑娘,你要吃藥才能好起來,小姐雖然去了,可你還有弟弟,小姐的仇還等著你去報。」
寶珠綻出一絲微笑,「女乃娘,把藥碗拿過來吧,我喝。」
「欸。」張女乃娘高興地把藥碗小心地湊到寶珠跟邊,寶珠努力地往下咽著,她怎麼能死,她死了就稱了她那好母親的願了,她要活著,總有一天她會風風光光地看著那個惡毒女人跪在她面前求饒。娘,您等著,寶珠一定會為您報仇的。
以前常听人說,人總要等到失去後,才會感到後悔莫及,寶珠一直嗤之以鼻,人生在世,及時行樂,失去了再找更好的不就是了。可兩個月前的那天,寶珠才真的從心里認同了這句話。
娘一直很高興肚子里懷的是個兒子,寶珠也很高興,娘說過的,只有自己的親兄弟才會日後為自己撐腰,比起那個眼角都不朝自己相一下的二哥,寶珠覺得還是親娘生出的親弟弟才會日後站在自己這一邊。
明明娘這九個月保養得很好,也沒有胡吃海塞過,就連生產前幾天大夫來把脈時都說過胎象正常,生產應當很順利,可為什麼寶珠等到了盼望的親弟弟,卻再也沒等到娘睜開眼楮?
明明她一直心中月復誹親娘只是個姨娘,還是個從良的姨娘,讓她時不時就因此受二姐姐四姐姐的奚落,明明她一直心中暗怪娘對她管得太嚴,什麼都要她學,把自己的心願都壓在了她身上,可為什麼她會如此心痛如絞?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明明她暗暗期盼過能養在嫡母身邊,提高自己的身份,明明她心中覺得嫡母的風姿儀態令人欣羨,心中羨慕不已,並常因此看二姐姐不順眼,可為什麼看著眼前這個假惺惺的女人,她只想沖上去撕破她虛偽的面孔,捅穿那顆惡毒的心髒。
在那一刻,她忘卻了所有的顧忌,她只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就是她的仇人,是她害死了她的親娘,對她如此好的親娘,什麼血崩,那都是假的,就是這個女人干的。她沖了上去,把那個惡毒女人頂翻在地,她要踢死她,她要踩爛她的臉。
她輸了,她忘了她還是個孩子,她忘了這個府里已經是那個女人當家,她更忘了自己親爹的德性,她居然把希望放在了他身上。♀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對她疼寵了六年的男人給她的那一巴掌,以及喝令下人把她關在這個偏僻荒蕪的小院子里的狠心。娘說的對,男人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她這個親爹,有了新人,哪還能記住已死的舊人,他本身就立不起,別說是死了一個寵妾,哪怕是死了親娘,他都不會有勇氣去報仇。
藥很苦,但比不上心里的苦,寶珠一口一口不停地往下咽,她一定要活著,哪怕忍氣吞聲,她也要活著,娘,您等著,我一定要看著那個女人死在我前頭。
「姑娘,嗽嗽口,再來含一粒蜜餞。」
寶珠張口含了一粒蜜餞,她搖頭拒絕了女乃娘扶她躺下的動作,躺了這麼久,她想坐一會,好好想想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張女乃娘抹了一把喜悅的眼淚,姑娘已經好多了,好好養著總會好的。只是,想起家里公婆的嘴臉,還有那翻臉不認人的丈夫,她心里就發愁,姑娘如今這狀況,她怎麼能拋下她不管,可家里的喜福怎麼辦?那可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寶珠看著眼前這個也已經憔悴蒼老了許多的女乃娘,這兩個月對她也是一個折磨吧。
當日,因著得了‘狂癥’,她被押送到了這里,而女乃娘也因為教養不力,被打了二十大板,一起被扔進了這里。親娘已死,她又已經失寵,那些丫頭婆子們都不願意跟來,一個個尋找門路調了出去,也不知道是哪個沒良心的,臨走居然還給她下了藥,要不然一向健康的她怎麼會在床上一躺快兩個月,要不是女乃娘撐著病體為她去正房磕求,那個女人一定會看著她就這麼活活病死,連大夫都不會為她請一個,連藥都不會沾一滴。
寶珠以前一直覺得女乃娘不機靈,現在她倒感激女乃娘的這份木呆,要不然她也不會為了報娘的恩,一直呆在這里。這兩個月,她雖然躺著,但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她知道她如今嘴里含著的蜜餞是女乃娘塞了銀錢求來的,要不然就憑專門給這院送冷羹剩飯的廚房,哪里還會記得六姑娘在吃藥,需要甜嘴的蜜餞。她還知道,女乃娘的婆婆前幾日來尋女乃娘回家,還放話說女乃娘要是不回去,她就讓兒子另娶,把家里的賠錢貨趕出門去。
這些年來,女乃娘與丈夫聚少離多,感情自然也冷淡了下來,再加上她除了一個比寶珠小兩個月的女兒喜福外,就再無所出,家里的公婆也早就對她滿月復怨言,如果不是看在當時最受寵愛的雲姨娘的面子,他們早就給兒子納妾另娶了。♀現在,這已經是最後通碟,即使柳兒回家,也阻止不了丈夫的新歡入門,只不過是正室的位置還可以暫且保存。
寶珠心里清楚,能當她親爹劉二爺心月復的人,成色肯定與她親爹相差無幾。她也知道,為了女乃娘好,她應該讓女乃娘回家,可若是女乃娘也走了,那她就真的是求助無門了,就只能在這偏院里等死。她不能這麼做,她總得先把自己保住了,再來管他人的死活。
「女乃娘,你回去吧!反正我已經這樣了,也活不了多久,別為了我耽誤了你。」
張女乃娘連忙捂住寶珠的嘴,說道︰「姑娘千萬別這麼說,姑娘命大福大,一定會好起來,而且日後一定享盡榮華富貴的。」
寶珠握住女乃娘的手,感激地說道︰「我知道就只有女乃娘對我最好。可是,女乃娘,我听見了,你要是不回去,喜福妹妹就會被趕出去,我不能害了她,你還是走吧。」
張女乃娘眼中泛出難色,眼前這個孩子她一手帶大,她舍不得,可喜福也是她的親骨肉,她又何曾舍得?
「沒事,女乃娘,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你就回家去吧。就算娘還在,她也會這麼做的。」
是啊,小姐對她恩重如山,把她從樓里帶出來,又給她備了嫁妝嫁人當正室,可她沒用,辜負了小姐的期望,她攏不住自己的男人,以前小姐還經常為她撐腰。到了現在,她又怎能棄姑娘于不顧,她不能。可喜福怎麼辦?
「姑娘,我不走,女乃娘會一直陪著姑娘的。」張女乃娘忍住眼中的熱淚,含笑說道︰「喜福會沒事的,那是她親爺爺親女乃女乃親爹,會對她好的。」
親爺爺親女乃女乃親爹?寶珠心中冷笑,她也有,可又有哪一個為她現在的慘狀說過一句話?這世上,只有親娘才真正會疼自己的孩子,她已經沒了親娘,不能讓眼前這個當娘的為了自己的孩子棄她而去。
「女乃娘,把喜福領進來吧。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絕對少不了她的。」這樣才是最好,女乃娘會死心塌地跟在她身邊,她也可以慢慢教出一個忠心的下人出來。
張女乃娘搖頭,她早就想過了,如果小姐還在,喜福進府,只是一句話的事,可現在,誰還會賣她這個面子?
「女乃娘,拿些首飾去求正房的張嬤嬤,那是個貪財的,她會同意幫忙的。」
「怎麼會?」張女乃娘不敢置信,那是她們的死對頭,又怎麼會幫忙?
「一定會的。我畢竟還是這府里的六姑娘,身邊連一個小丫頭都沒有,那也太不像話了,那個賢惠人不會留下這種空子讓人鑽的,至于這里,也沒人願意來。女乃娘,只是讓喜福進來的話,那就真的苦了她了。」寶珠故意嘆了一口氣。
張女乃娘心疼地摟住寶珠︰「六姑娘,那些沒良心的走了也好,喜福進來了,我一定會教她好好侍候姑娘的。」
「那女乃娘就早點去辦吧,省得喜福還在家里受苦。」
張女乃娘想起上次在自己女兒身上看到的傷痕,也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可是,當時挪到這院里來時,小姐的私房被二女乃女乃通通拿走了,說是替六姑娘和五少爺保管,日後再分給他們姐弟,而姑娘的私房她當時痛得暈暈沉沉的,沒能全部收攏,被那些沒良心的借機偷了不少,這兩個月打點下來,已經用了一小半,如果再拿這些去打點張嬤嬤,那就真剩不下多少了。
「女乃娘,錢是死的,喜福是活的,不要吝惜錢,快去吧。」
張女乃娘狠狠心,「姑娘,那我去了,也好打听一下五少爺的情況。」
寶珠點點頭,在張女乃娘的幫助下躺了下來。听到張女乃娘開了箱子,然後匆匆出去了,她才睜開眼楮,眼神冷峻。她的頭腦從未如此清醒過,這個世界中,無條件幫她的人已經不在了,她只有靠自己,一點點去算計,才能保住自己,才能保住弟弟,才能有復仇的可能。其他的人,可用而不可信,哪怕是女乃娘,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也一定要提防著,別有一天陰溝里翻了船。
打發走了一班回事的婆子媳婦,二女乃女乃終于可以休息一會了,張嬤嬤給她送來了一碗清涼的酸梅湯,又親自在一旁給她輕輕扇風。
「小哥兒怎麼樣呢?」二女乃女乃淡淡地問道,既然已經養在了身邊,她就勉強上點心,關心一下吧。
「已經好多了,剛我才去看去,已經睡著了。」
「那就好。你去告訴女乃娘,下回再出這種事,我就把她一家子都打發到莊子上去。」二女乃女乃一擱湯勺,前天那小雜種不舒服,明明是女乃娘照顧不周,結果二爺那混人也不知從哪得的消息,問到她臉上來了。
張嬤嬤自然也是心里有數的,當初六姑娘鬧得那一場,二爺心里一絲芥蒂也沒有是不可能的,再加上五少爺是二爺的親兒子,問上兩句也應當,只是自家姑娘這顏面?唉,那事要不要回呢?要不,還是改日吧。
「是,姑娘。我這就去告訴她。」
「也不用這麼急。還有六丫頭現在怎麼樣呢?」二爺這慈父,兩個月不見,居然還記得六丫頭,看來一時半會還不能處理了那小蹄子。
張嬤嬤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家姑娘的臉色,自從上次姑娘狠心拿自己作筏後,這行事就越來越讓人捉模不透了,她還是小心些。「回姑娘的話,六姑娘還是那樣。」
「唔,暫且先留著吧。對了,她那里現在幾個人服侍?」
張嬤嬤支吾了一陣,那些調走的丫頭婆子差不多都是走的她的門路,也不知道自家姑娘是在敲打她呢,還是有別的意思。「一個。」
二女乃女乃斜了張嬤嬤一眼,樹倒猢猻散,那丫頭又擺明得罪了她這當家人,又當眾受了二爺一巴掌,還能留下一個忠心的,也算那丫頭有福。
「是誰啊?」
「張女乃娘。姑娘的意思是?斬草除根!」張嬤嬤哪里還記得自己剛剛得了口里這人的好處,作了一個往下劈的動作。
「不用,也留著吧,兩年後也好有個頂缸的。」二女乃女乃實在是不想再看到六丫頭那雙恨意滿滿的眼楮,七歲,早就記事了,留著遲早是個禍害,不過還不急,等二爺忘了這檔子事,就是那丫頭去見她親娘的時候了。「一個也不像話,再撥一兩個不听話的進去,日後也好一並開罰了。」
「是。」張嬤嬤覺得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這真是算上門來的銀錢,已經穩穩落袋了。
「女乃娘——」二女乃女乃拉長了聲警告道︰「我敬著你,你可別失了自己的體面。」
張嬤嬤連忙跪下磕頭,一股腦地把誰走了她的門路出了偏院,今日張女乃娘又送了什麼求了何事一一回了,她心里無比清楚,二女乃女乃的看重才是她的體面,才是她一家子的活路,她可不能因小失大。
二女乃女乃很滿意,她不在乎下人撈幾個銀子,只要事事不欺瞞她忠心于她就是好奴才。「起來吧,我沒怪你。這都是小事,既求了你,你就辦吧。」
「是!多謝姑娘。」這錢過了明路,張嬤嬤也分外高興。
「對了,這張女乃娘是哪里來的,怎麼如此忠心?」自己陷進去了,還把女兒也領進來,忠僕難得,如果是個好的,倒是可以拿來用上一用。
「這個奴婢倒是知道原因,這人本是雲姨娘從樓子里帶出來的丫頭,嫁了二爺身邊的張貴,只生了一個女兒。」張嬤嬤見二女乃女乃微微蹙眉,就知道是看不上張女乃娘的出身,連忙換了口風,「這種出身怎麼能得夫家看重,听說張貴要打發了她,另娶新人,所以只好領著女兒找一個安身的地方。」
「也罷,就這樣吧。」二女乃女乃擺手不願再听,「六丫頭那里,就他們母女服侍吧,反正都是一路貨色。二爺既然提了,那你就去關照一聲,讓她安安靜靜地呆在那院里吧,也不用出來了,先磨磨她的脾性再說。」
「那藥?」
「嬤嬤也傻了,不用急于一時。等這府里都記不起還有這個人,事情就好辦了。不過最近,樣子還是要做出來,別讓人抓了把柄。」
「是,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