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燒火，我去送菜去。♀」船娘交待一聲，端起一個托盤走了出去。
三妞答應一聲，小心地往爐子下加了一根柴。四丫則在一旁玩著木柴，這根不錯，又細又尖，只要把它砍短一點，就能放進暗袋里了。
「四丫，別動柴刀，要干什麼，姐姐幫你。」
看著眼前這個老實姑娘，四丫咬咬唇，她是不是應該跟三妞說一聲，可要是兩個人都出現同樣的狀況，那李二他們就會起疑，她就不能月兌身了。可這一路上，三妞對她照顧有加，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跳進火坑，真要不管，她只怕自己良心不安。
「弄好了，你要這個干什麼，這頭好尖，小心刺手。」
「姐姐，你——」四丫看見船娘回來了，連忙把尖木條塞進袋子里，嘴邊的話也咽了下去。
「好了，已經熟了，不要再燒了，四丫你去叫人，你們也可以吃飯了。」
「好！」
咸菜，稀粥，一個饅頭，就是她們九個女孩的早飯。
四丫今天沒有分一半饅頭給三妞，她努力把粥和饅頭都吃了下去，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有可能會讓李二他們暴怒，一旦被發現，她的小命只怕都會不保，她還是多吃一點的好。可就算如此，她也一定要試一試，她絕不甘心被賣進青樓。
七歲，還是虛歲，四丫已經不再奢望自己能馬上回家。她算了算，從她醒來到現在已經半個月了，就算船每天只走四十里，她都至少已經離家六百里，更別提這些天順風順水，風向也合宜，船速很快，她恐怕已經離家千里了。這麼遙遠的距離，她身上沒有錢，孤身一人是無法回家的，再加上李二手里有賣身契，在上一個碼頭上曾拿出來讓官兵驗過，她雖然不知道是誰簽的她那張賣身契，但她知道只要有那東西在手，李二就可以掌控她的生死。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會認命，哪怕是當丫鬟，也絕不進青樓。
她已經準備好了，而且看看天色，時機已經來了。
天上烏雲黑壓壓地聚攏過來，天色立刻暗沉了下來，風也呼呼地刮了起來，天邊隱約傳來轟隆的雷聲，忽然，天際一道閃電劈了下來。
「又要下雨了。」船家立刻招呼兩個兒子一起動手，把船靠岸，下了錨，打算等暴雨過後再開船，夏天的雨來得快也去得快，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
「太掃興了！」連輸幾把的王大扔了手中的骰子，想玩都玩不下去了，這艙里黑麻麻的，又狂風大作，連燈都不好點。♀
李二連忙朝坐在旁邊嗑瓜子的老婆使了使眼色，李二家的翻了個白眼，把手里的瓜子一丟，再吐出嘴里的瓜子殼，笑盈盈道︰「王大哥莫急，等我來唱個小曲來助助興。」
「極好！」王大拍桌大喜，「順便叫三妞送點酒來，喝點小酒助助興嘛。」
李二家的忙笑勸道，「有酒無菜也掃興，還是喝點茶好。」酒酒酒，天天要酒，那可都是銀子錢，下回可一定不能請這個好酒之徒，路上花費都不知多了多少。
李二也連忙幫腔，「正是，才剛吃過早飯，倒也不必飲酒，我這還有好茶，大哥也試試。」
王大臉色一放，冷道︰「算了，茶也不必吃了，唱吧。」
「哎喲，王大哥可千萬別生氣，您不喝總得讓我潤潤喉吧，要不這嗓子也開不了啊。」李二家的連笑嗔道，打開艙門正打算出去，卻見已經滴下雨來，又把腳縮了回來，叫道︰「三……四丫，送一壺茶來。」她可不傻，再讓這色鬼看到三妞，豈不又要花吃花酒的錢？
王大有心發火，一想又軟了，幾個場面上的人，何必呢？況且那丫頭也沒長開，沒什麼樂趣，還不如等晚上叫李二陪他去逛逛樓子，何必現在鬧僵。
心中自有如意算盤的三人其樂融融，唱曲的，輕敲桌面伴奏的，搖頭細听的，在這電閃雷鳴中，倒是一派安樂景象。
廚房內，三妞泡好茶，有心自己送去，又實在怕見王大。「四丫，你要小心一點，別摔壞了東西，要挨打的。」
四丫點頭，「嗯，姐姐放心，又不是第一次，我一定不會摔壞的。」我只打算摔壞自己。
江面上已經翻滾起來，一浪比一浪高，船也隨著搖擺個不停，四丫小心地端著茶盤進了李二他們的艙房，很快就退了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把暗袋中的尖木條拿了出來，成敗在此一舉。
「啊——」
坐在門邊的李二打開門看了看，又不在意的縮了回去，「沒事，小丫頭摔了一跤。繼續唱吧。」
三妞急走幾步，趕過去把四丫扶了起來，卻見她額頭上滿是鮮血，而四丫的手里，則握著一根帶血的尖木頭。
「四丫，你……」
四丫忍痛把木頭往水里一扔，又把手上的血往舷板上一抹，地方沒錯，這里的舷板開裂了，這才放心地昏了過去。
「四丫！四丫！快來人啊，四丫昏倒了，快來人啊！」
「賠錢！要不是你們這破船，也不會弄得這小丫頭破相，這我們可是要賠本的，快點賠錢！」李二家的氣急敗壞的叉腰大叫。
「賠什麼賠！是誰讓這小丫頭大風大雨的去送茶，誰就認栽。關我們什麼事！你別想趁機賴掉我們的工錢。」船娘聲音也不小，她後面可站著三條漢子，誰怕誰，真鬧出事了，招呼一聲，這江上他們哪條船不熟，還怕他們這種干喪天良勾當的小人不成。
「胡說什麼呢你！」李二給了李二家的一記響亮的耳光，又賠笑道︰「小事，小事，這娘們糊涂了，這事哪與大哥大嫂們相干，都是這婆娘懶，才出的這事。」他一個人牙子，求的是和氣生財，哪里能四處結怨，這婆娘真不醒事，也不看看對方那三條牛高馬大的漢子。
王大雖然也站出來撐腰，但是瞧著對方手里的鐵棍，也軟了下來，他求的是財，可不想為了這點銀子拿命來拼。「算了算了，那小丫頭當個丫頭賣出去也虧不了多少，都散了吧，雨都停了，也該開船了。」
李二家的滿腔怒火沒處發泄，轉身就進了丫頭們的艙房，沖著躺在地上的四丫就是狠狠兩腳，都是這喪門星，送個茶都能把臉摔破，這摔的都是她的銀子啊。
三妞連忙護住四丫，哀求道︰「嬸子，四丫都摔成這樣了，你就饒了她吧。」
「干什麼呢？還不給我出來。你這趟已經弄死一個了，還想弄死第二個不成。給我出來！」李二一聲暴喝，李二家的一驚，連忙乖乖地出去了。
三妞連忙撩起四丫的衣服一看，都被踢紫了，這也實在太狠了，不行，她得去給四丫弄點藥。「桃花，你照看一下，我去求點跌打藥來。」
張大妮在旁邊冷哼一聲，「桃花，不許過去，要等二女乃女乃來打你不成。」
張桃花縮了一下，不進反倒退了一步，其他幾個姑娘也紛紛避開三妞的眼楮。
三妞嘆了口氣，就算要挨打，她也不能不管四丫，前幾天她發燒的時候，可是這小小的四丫為她求藥為她冷敷，人不能不講良心。
暴怒的李二家的劈頭劈腦的臭罵了三妞一頓，至于藥，有也不給那不值錢的貨用，明天就把她賣了，難道還留著她白吃白喝不成。反倒是船娘，心軟地給了一點跌打藥。她很喜歡這兩個勤快的孩子，要是有錢，她倒是願意把三妞買下來當三媳婦，可那價錢她實在出不起。
「四丫，你醒了。」
四丫暈了有兩三個時辰，到了下午才終于清醒過來，額頭上的巨痛她心里有數，可腰上怎麼也這麼痛？
「別踫，我給你敷了藥，很快就會好的。」三妞端來水，小心翼翼地喂了四丫兩口，見其余女孩都出去了，才小聲問道︰「四丫，你為什麼自己劃自己的臉？都破相了。」
四丫笑了笑，把嘴湊到三妞耳邊悄悄說道︰「破相就可以不進窯子了。」
「窯——」四丫及時伸手捂住了三妞的驚呼，又大聲說道︰「要輕一點揉，好痛。」
張大妮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冷哼一聲走了。
三妞摟住四丫的手在不停的顫抖，她明明是賣來當丫頭的，怎麼會是進窯子？可四丫是個聰明孩子，她不會騙自己的。
四丫拍拍三妞的胳膊，「別怕，別怕，姐姐，我會幫你的。」
三妞咬牙，「我寧願死也不進窯子。我也去找東西把臉劃破。」
「不要，姐姐，那樣他們會知道的。你別急，我給你想好法子了。」
「什麼法子？」
四丫對三妞耳語一番，三妞點點頭，「大嬸是好人，可她會幫我嗎？」
「你連死都不怕，還怕求人嗎？她一定會幫你的。」
「對，我不怕！」
「真是邪了門了，這趟買賣怎麼這麼不順？」五日後，船到揚州，李二終于結到了銀子，立馬跑去見自己的相好。
相好的把手上的金釵往桌上一扔，扭身不依道︰「又是借口，不過是爺們舍不得在奴身上花錢罷了。」
李二哪舍得這嬌滴滴的小美人不樂，連忙抱住哄道，「真沒騙你，我一回來就到你這兒了，這金釵我都舍不得給我家黃臉婆買，只有你才配用這金貴東西。」
相好的這才把臉色換過來，哺喂了兩口酒，哄得李二心花怒放，這才好奇問道︰「怎麼個不順法？」
「總共十個小丫頭，結果路上死一個，廢一個，瘸一個，真是邪門。」哪回也沒有這次損耗大。
「怎麼死的？怎麼廢的？怎麼瘸的？說來听听，或許奴可以給你出出主意。」
李二一說，相好的心里就有了數，死的那個純屬自己找死，而另外兩個嗎？雖然一個年歲太小，一個素日老實，但這事出得，確實有些蹊蹺。「那兩個你怎麼處理的？哪個樓子肯要啊！」
「就是說嘍，破相的那個賤價賣了過路的牙婆，瘸腿的那個我壓根就沒把她帶下船，直接抵了船錢。」
春風十里揚州路，讓人樂不思蜀的銷金窟。揚州這一帶，有名一些的青樓，都講究個環肥燕瘦各地美色齊全，更有不少專門教瘦馬的書寓，便衍出生了像李二這樣各地跑的賺黑心錢的牙人。相好的姑娘也是苦命人，當初也是被李二這伙人從家鄉遠遠地販賣過來的。雖說幾年下來對這種迎來送往的骯髒生活麻木了，但听聞這事，也不禁有些奢望，如果當初自己也破個相斷個腿，或許就不用過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吧。
「想到什麼呢？跟我說說。」
相好的嫵媚一笑，說道︰「這事確實邪門，我瞧著倒像是沖了什麼？你別嫌我多嘴，我听著這三個里頭多半跟你老婆有關，這事啊，你還是回家找你老婆算帳去。在我這兒，咱們只管喝酒取樂。」不管那兩個女孩是意外還是存心，都不能捅穿了這事，免得讓李二生了防備，雖然這種下得了狠心的女孩幾乎沒有，但也不能絕了他們的希望。
李二樂呵呵地又飲了一杯，心里卻覺得相好的說的沒錯，三個里兩個都跟那死婆娘有關，最後那個則要怪那個王大，下趟這兩人都不能再帶去，得再找些得力的人手。
相好的心里發笑，鬧吧鬧吧，回家鬧吧，像你們這種喪盡天良的人，如果再有好日子過，那這老天就真的沒眼了。
希望老天開眼的還有正在船上養傷的三妞，在四丫第二天就被轉手後，她也下了狠心，求了船娘幫忙。船娘嘆氣後，答應了幫忙。
第三天，她故意往王大身邊湊，引得王大來抓她時，她就往水里跳，被救上來時腿就已經斷了，這回，李二請了大夫上船，結果得了一個就算治好也會成瘸子的診斷，她這才能留在船上。
「別動，好好養上一個月，就能走了。」船娘模了模三妞的頭，這孩子她越看越喜歡，又勤快又機靈，有她幫忙，日後她也會輕松很多。
「謝謝大嬸。」
「叫娘吧。」老大已經娶了親，老二也訂了親，就剩老三了，這下也解決了。
三妞想想那天幫她救她的三哥，臉就紅了，這日子是她沒想過的好，她終于知道四丫為什麼說大嬸一定會幫她。
「娘！」
四丫，謝謝你，你現在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