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太太請安。♀」
在經過半個月的密集培訓後，四丫的心態已經放得很平，磕起頭也沒那麼不甘了，時勢如此，如果她還想得到自由之身，就必須安分守己的在這個府邸生活下去。更何況，這半個月，她也多少打听了些情況，上面那位曾老太太頗有憐老惜弱的美名，要不然也不會听了尚大娘一個故事就把她留下了。這位老太太身邊美貌丫鬟眾多，卻從來沒有給兒子孫子送丫鬟的習慣，她這院里的丫鬟年紀大了要麼放出去，要麼配了人，要麼被提腳賣了，後者就是那種心大的丫鬟，故此三個兒媳對曾老太太都十分敬重，畢竟在這個年代，不往兒子身邊安插人的老人實在太少了。
如今，這寧安堂中年歲最大的丫鬟是鴛鴦幾個一等大大丫鬟，二十歲上下，按老太太的慣例，不是今冬就是明年春天，她們就可以重獲自由了。四丫聞訊後不由喜滋滋地盤算了一番，自己已經滿了六歲，翻過年就是八歲，算起來她只要安安分分地在這兒工作上十二年，就可以回家了。唔，十二年，三等丫鬟的月例是二百文，一吊錢是一千錢，一兩銀是一吊半，這樣算起來，加上賞錢，她一年應該可以得二兩，十二年就是二十四兩，勉強也夠回家的路費，更不用說她就不信自己這十二年一直會是個三等，或許過兩三年自己也可以拿到一吊錢的月錢，那路費就更充裕了。
算盤撥得劈里啪啦響的四丫此時心平氣和地听著曾老太太的訓話︰「平日里好生照顧五姑娘，小心著別讓她傷風著涼，听李女乃娘的吩咐做事，听院里姐姐們的話，不要調皮生事。」
「是，老太太。」
「水晶，把她們帶到東廂去交給李女乃娘，讓她好生服侍五姑娘。還有，天氣涼了，要記得給姑娘房里添炭盆，衣裳也要記得給姑娘添上。」
「是，老太太。」
鴛鴦起身給老太太換了一盞熱茶，又重新坐到腳踏上，邊拿起美人錘輕輕給曾氏捶腿，邊輕聲笑勸道︰「老太太，我瞧著這兩個小丫頭都穩重許多了，您就放心吧，她們必然會好生服侍五姑娘的。」
斜倚在美人靠上的曾老太太微睜眼看了鴛鴦一眼，又閉目養神，她如今雖老了，但人老眼不花，這院里丫鬟們私底下的勾心斗角倒也看見了幾分，不過不傷大雅，她也就懶得理會，不過鴛鴦這丫頭還不錯，還有幾分忠厚，放在眼邊也還算放心。
「五姑娘好。♀」水晶微微蹲身向正斜靠在床頭的小姑娘問好，又轉身招來四丫和紅玉︰「五姑娘，這是老太太昨日說的那兩個小丫頭。」
「給五姑娘請安。」輪到四丫和紅玉，她們就得跪著請安了。
「咳，水晶姐姐，讓她們起來吧。」
站立于一旁的中年婦人也說道︰「水晶姑娘，老太太不是說過，五姑娘人小，不讓她受下人的頭，以免折了福分。今兒這又是哪一出啊？」
水晶笑語道︰「李媽媽，我們一直按老太太吩咐做事，只是這兩個小丫頭今兒第一次認主，倒不好不讓她們給五姑娘磕個頭。也罷，五姑娘仁慈，起來吧！」
紅玉一听，立馬直起腰準備起身。四丫早听出了一點玄機，忙輕輕拽了紅玉一把，繼續等候吩咐。
李女乃娘眼尖，早就看見地下這點小官司，這才笑道︰「起來吧，可憐見的。」轉身慈愛地看向一手帶大的姑娘，「姑娘，既然見過了小丫頭，不如躺下歇歇？」
五姑娘輕輕搖頭，「嬤嬤，你代我去向老太太致謝吧。」
「好，姑娘放心。春杏！」
一個十一二歲的著青緞背心的圓臉姑娘應聲從外屋走了進來。
「春杏，你仔細照看姑娘，我去給老太太致謝。至于這兩個小丫頭？對了，水晶姑娘，你還沒說他們叫啥名？」
「圓臉的叫紅玉，瘦小一點的叫四丫。」
「老太太可曾賜名？」
「沒有，我估模著老太太是讓五姑娘自己取吧。」
李女乃娘听了這話頓時不喜，她斜了水晶一眼，轉頭即掛上一臉微笑，「姑娘，咱們房里每個丫鬟的名字都是老太太給的，這新來的兩個倒也不好例外，要不我去問問老太太的意思？」
「正是。我人小，倒不好作主，既是老太太給的丫鬟，自然該老太太作主才是。」
李女乃娘滿意點頭，如今太太不在，姑娘的依靠就只剩下老太太，本當事事以老太太為先才對。只可恨有幾個眼皮子淺的，看著太太不在，姑娘病弱，倒想欺到她頭上來，她不急，且記著，太太回來看能饒得了哪個。
「姑娘今日精神頭好，想做些什麼只管吩咐丫頭，只是外面天寒，萬不能出屋。女乃娘很快就回來。春杏，盯緊一點。」李女乃娘的眼神在新來的兩個小丫頭身上掃了一眼。「水晶姑娘，多謝你來了這一趟，咱們走吧。」
「咳……咳……」
春杏忙彎腰輕輕拍著五姑娘的背，本打算倒一杯溫茶來給姑娘潤潤喉，現在卻不好出去。五姑娘年紀小又身子弱，以前一直伴著太太住著，太太回京後，就挪到老太太院里來，身邊除了李女乃娘外，就只有春杏和青果兩個二等丫鬟貼身侍候，其他的粗使丫頭們都是不許進屋的，怕人多氣雜，反倒過了病氣。今日偏生不巧，青果去了三房，給六姑娘送一件早就想要的玩意。這一時半會的，春杏倒為了難，自己可不會分身術。
「春杏姐姐，可是要倒茶？」
春杏抬眼看去，原來是那個有些故事的四丫，從外頭來的倒比府里長大的靈醒些，也應該，要不然早就進了髒地方了。
「外屋桌上有一個暖壺，暖暖地泡一杯來。」
「是。」
四丫看了看依然懵懂的紅玉，倒也不好拋下她。這好比她與紅玉同時進了一家公司，她是草根出生，紅玉卻是部門經理的親戚，上頭有人，反正她也不巴望著在這家公司干上一輩子，倒不如和氣生財，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紅玉，我們去泡茶吧。」
「好。」
這些日子泡茶自然是學過的，兩個小矮子合作默契，倒也很快捧上了茶盤茶盞。
四丫捧著茶盤，在離床三尺遠的地方停下來，「春杏姐姐，茶來了。」
春杏果然沒讓四丫近前，自己上前兩步接過茶，轉身端著茶盞慢慢喂了五姑娘兩口，才把茶盞放下了。
五姑娘喝了茶勉強壓下了喉間的癢意，臉色也好了一分。她這次又已經躺了有四五天了，一直沒出過屋子，正想听點新鮮事。
「你可是周姐姐家的？」
紅玉忙放下手中的茶具，回起話來，「是，我娘如今正在太太身邊當差。」
四丫連忙接過來，把茶具清洗後放回外屋，進來時已經听見紅玉正站在床邊，眉飛色舞地說著街上的小販挑來賣的各色小玩意，還有自己曾看過的各種西洋景。旁邊的春杏微微皺眉，卻礙著姑娘正听得得趣，不好把紅玉拉開。
四丫也不作聲，悄悄站到剛剛的位置，悄悄地開始打量床上的五姑娘。若論相貌，在這美女如雲的寧安堂中，五姑娘頂多算中上之姿。從她那蒼白的臉色，瘦弱的手腕明顯看得出這位五姑娘身子很不好，這一點四丫也早就心里有數。但若論氣度，四丫不得不承認，哪怕上輩子她後來並不缺錢，但自小苦過來的她始終沒有養成尊貴的氣質，而在眼前這位七歲的小姑娘身上，卻是渾然天成的尊貴。再結合上剛剛听到的幾句話，四丫給眼前的五姑娘下了一個定義，林黛玉的身子，薛寶釵的性格，小小年紀就識禮儀知進退。四丫有幾分疑惑，按理來說，一個侯府嫡姑娘，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長大，加上病弱的身子更會讓人多憐惜上幾分，怎麼會如此成熟懂事？難道其中另有蹊蹺？
如果說五姑娘不受寵，那明顯是不可能的，不說這屋里的擺設，單從剛剛的那一套常用的茶具，也看過一些古董的四丫一眼就認出那是成窯五彩小蓋鐘，當年她爸曾高價拍下一個視為珍藏，可在這兒只是一個七歲小姑娘平常喝茶的器具。可如果說五姑娘受寵，那為何水晶的口氣並不十分尊敬，反倒有一絲輕視？
「你是外頭來的？」
四丫連忙收回思緒，微笑回話，「是的，姑娘。」
「還記得家鄉在哪嗎？」
「湘東。」
「湘東？有多遠？」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路上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
「坐船還是坐車？」
「先是坐船，後來是坐車。」
「听說你識字？」
「回姑娘的話，些須認得兩個字。」
「春杏，去取本書來。」五姑娘扭頭看向春杏，眼神堅定。
「姑娘，您還沒好全，李媽媽說了，您不能踫書，傷神。」
「我不看，讓四丫念給我听。」
「那也不行，姑娘。」李女乃娘走了進來，把手中的盒子打開，里面正擺著一個玉質的九連環。「姑娘，暫且先忍耐兩天，你看，老太太听說你把那個外藩來的音樂盒送給了六姑娘，就賞了這個，說讓姑娘好好保養身子，平日里多玩樂一下，身子骨自然就會康健。」
五姑娘無奈地取了九連環看了一下，「可有謝過老太太？那就擺在架子上去，等六妹妹來了再與她同玩。」
「姑娘！」
五姑娘擺擺手，問道︰「老太太怎麼說？可給這兩人改了名？」
「改了，老太太說就順著春杏他們的名字來，就叫石榴和櫻桃好了。」
「也好。紅玉白胖就叫石榴，四丫瘦小就叫櫻桃吧。」
「謝姑娘賜名。」
「嬤嬤，可要帶她們去給老太太磕個頭？」
「不用了，老太太說了，她們倆就是陪姑娘說話，給姑娘解悶的，姑娘可以自己裁奪著來辦。」
「也好。那嬤嬤來安排吧。」
「姑娘已經說了好一陣話，可累了，要不先躺下休息一陣？正好可以讓石榴他們去把鋪蓋取來，等姑娘醒了，就能繼續听他們講一點新鮮事來听。」
「也好。」五姑娘掩手打了一個哈欠，順從地讓李女乃娘扶著她躺下，很快就睡著了。
李女乃娘輕手輕腳地掖好被子，放下床簾，這才示意房內的三個丫鬟跟著一起出去，中途還不忘狠狠瞪了四丫，不，櫻桃一眼。櫻桃無奈低頭，這純屬無妄之災。
到了外屋，李女乃娘坐下來，壓低聲音重申了一遍規矩，尤其著重申明了一點︰「不許挑唆著姑娘做傷身子的事！」說此話時眼楮直盯著櫻桃。
櫻桃還能說什麼，她只能應聲答是，沒關系，就當下馬威罷了，她的目標是存錢回家，要安安穩穩地度過十二年，就絕對不能惹事，也不能跟以前這個女人鬧翻。
李女乃娘對石榴的態度就和藹多了，她輕聲問了石榴女乃女乃的情況，又安慰石榴說她娘應該會送年禮回南，到時她就可以見到娘了。
「真的嗎？」石榴的這一嗓子可真夠亮的，當然，她壓根就沒意識到這個問題，正興奮地等著李女乃娘確認這個好消息。
李女乃娘微微皺了皺眉，急忙起身去查看床上的五姑娘，輕輕拍哄了一陣才讓五姑娘重新入睡。可就算如此，她出來後還是只說了一句︰「以後說話聲音不要這麼大，驚了姑娘的話，我會告訴你娘來罰你。」
「嘿嘿！」石榴笑眯眯的，她才不怕娘了，娘對自己最好，最疼自己了。
李女乃娘微微搖了搖頭，轉向春杏問道︰「青果還沒回來？」
「是，許是有事耽擱了。」
李女乃娘輕哼一聲，口里沒說什麼，心里卻記上了一筆。「春杏，領上他們倆，叫兩個粗使婆子去後面把他們的鋪蓋家什取來。」她盤算了一下，「老太太既已發了話讓她倆進屋伺候，倒不好把她倆擱到外頭去，這樣吧，讓她倆和你們住一屋去，她倆一張床，你和青杏輪流守夜，倒也住得下。」
「好的，李媽媽。」
「還是你懂事。日後太太面前，我會給你說上幾句話的。」
「謝謝李媽媽。」
「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