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四丫同時入選的是一個家生子，名叫紅玉，今年也是七歲，據她自己是說她父母是侯夫人的陪房，她娘跟著宋氏進京去了。♀
四丫見微知著，單從給五姑娘身邊挑人這件事來看，三太太是個滑不溜手的圓滑人物，五姑娘身邊添的兩個小丫頭，一個是老太太選中的外頭來的，一個干脆是五姑娘親媽的嫡系人馬，萬一他們兩小出點什麼差錯，跟她是扯不上任何一點關系的。
雖然四丫暫時還沒見到那個五姑娘，但卻敏銳地感覺出一種草木皆兵的感覺，這點從她的職前培訓師水晶那里就可以明顯地感覺到。
水晶是寧安堂中的二等丫鬟，平常負責跑個腿傳個話什麼的，老太太院里丫鬟多，單一等大丫鬟就有六個，二等也有八個，平日里倒顯不出她來。這回她被老太太親指來調-教兩個小丫鬟，她頗有幾分戰戰兢兢，五姑娘的身體狀況府人別人不知道，她身處寧安堂又豈會不知？這哪是簡單的不太康健四個字可以搪塞的，在她看來，那壓根就是紙糊的，那補藥汁子就沒停過，稍不注意就會小病一場。她如今這份差使辦得好自然可以討好靖安侯府當家主母，可要是有點閃失，老太太心慈能饒了她，大太太宋氏可不是吃素的。教規矩並不難，這麼點年紀的小丫頭誰也不指望他們能干點什麼，不過是期盼著她們能逗五姑娘一樂，水晶擔心的是有兩點，一是怕這兩個小丫頭從外頭帶進病來，傳給五姑娘就不好了，二是怕這兩個小丫頭心性跳月兌，引得五姑娘四處亂跑。
基于這兩點，四丫他們進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帶到澡堂從上到下細細刷洗了一遍，尤其是頭發，更是用虱子藥水好好浸泡了有一刻鐘，更是用蓖梳仔仔細細地梳了半天。四丫是從外頭來的，更是重點關注對象。其實四丫自己心中也存疑，因為尚大娘從鄉下買來的小姑娘里就有不少這種現象，雖然在尚家也特別關注這個事，但人太多了，肯定不會有現在這麼徹底，難免會有漏網之魚。四丫相當配合，可紅玉就不同了。她家雖是下人，可也屬于高等下人，家里也買了小丫頭伺候，她在家的小日子也不比外面的小姐們差多少。如果她娘沒進京的話，壓根就不會讓她進府來當差，可這不是她娘不在嗎，她女乃女乃貪圖月銀，硬是把她塞了進來，結果居然還被三太太選上了。♀在家里由著小丫頭輕手輕腳地伺候著洗頭洗澡，到了這兒卻被水晶姐姐強按著泡臭烘烘的藥水，她才不干了。
于是，後罩房下人住處的小院里不免雞飛狗跳了一番。先泡完頭發的四丫正乖乖地用蓖梳梳著自己的頭發，梳一下在石頭桌面上磕一下，就怕從上面掉下來一只虱子或虱子卵，水晶可說了，要是兩三天內不能把虱子絕種，她就要被剃成小光頭，重新留頭發。四丫心中大叫，不要啊，她保持頭頂一個小揪揪的形象直到六歲，方才磨著娘讓她同意自己留發，現在好容易能扎兩個小包包，真的不想打回原形。
在她的旁邊，水晶正氣喘吁吁地追著小胖妞紅玉，紅玉正披著濕漉漉的頭發左躲右閃，好不靈活。這好玩的景象引得一群手上沒活的丫鬟們嘻笑觀看，卻無人上前幫忙。她們是沒見過紅玉，可有誰沒見過紅玉她娘周福家的，那可是大太太的心月復干將，誰也不想得罪了紅玉。
氣急敗壞的水晶自然心中也有數，換了別人，她早就令人抓往，先打幾手板讓她長長記性再說，可紅玉，她就算真抓到手上，也不能硬按著她去泡頭。反倒是紅玉，手上毫不含糊，又抓又掐，又哭又叫。
這個動靜自然不小，很快翡翠就從前面過來看個究竟，一見這景況，不禁直搖頭。「都散了，有什麼好看的，手里的活都干完了嗎？如果沒事，那就都去花園里掃落葉。」
「翡翠姐姐，我只是出來走走，回頭還得繼續繡了。」
「翡翠姐姐，我還得三太太那里要上次送果子的盤子。」
「翡翠姐姐……」
「好了，別說了，都散了。」翡翠也不是真想罰人，她只是覺得鬧得實在不像話了。
至于水晶和新來的兩個小丫頭？嗯，那個叫四丫的倒是乖乖地站著等問話，水晶也垂頭站著，可紅玉怎麼還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紅玉，如果你不樂意呆在這里，那我讓人把你女乃女乃叫進來，領你回去，可好？」
「好……不好！」紅玉先是高興，後來又沮喪地低下頭來。♀
「那既然不好，你就得听姐姐們的安排。」翡翠揮手制止了紅玉的辯解，吩咐道︰「四丫，你來幫紅玉洗頭。水晶，你跟我來，老太太等你去回話。」
「翡翠姐姐，這……你看我這一身。」水晶如今身上已經被紅玉弄得濕答答的，很是不體面，這樣哪里可以到老太太跟前去？
「你跟我來就是了。紅玉，如果等下水晶回來時，你還沒泡好頭，那我就去請你女乃女乃來說話。听見了沒？」
紅玉低著頭小小聲地回道︰「听見了。」眼淚已經啪嗒啪嗒往下掉。
四丫看著翡翠與水晶一路竊竊私語而去，自己則轉身面對第一個任務，給不合作的紅玉泡頭。
「紅玉，你看我都已經泡好了，你聞聞看，也不很臭的。」
紅玉扭頭不听。
「紅玉，你衣服都濕了，再不把頭洗好，去洗澡換衣裳就會著涼的，那樣的話你就會被送回家了。」
「哇——我不回家。回家女乃女乃會打我。」紅玉開始大哭。她一點也不想來的，都是女乃女乃逼的。「娘……」
又是一個娘不在身邊的可憐孩子，沒辦法，都九月中了，就算天上太陽再大，老這麼濕著頭發還真的會著涼。
「好了，紅玉，我女乃女乃也不好，別哭了。來，我幫你洗頭。」這回，四丫終于把紅玉拉到了水盆邊。「水還溫熱的，你試試。」
紅玉先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才試了試水溫，嫌棄地說道︰「好臭。」
「沒關系，又不是你一個人臭，我頭發也好臭的。來，站好，把頭低下去，用手捂住耳朵，我要給你淋水嘍。」
「你淋吧。」
紅玉的頭發也不長，又沒有耐心總是把頭栽到盆里，現在有四丫捧著水往她頭發上淋，她總算覺得舒服了些，心里又有些害怕自己真的被趕回家，倒是安安分分地讓四丫給她輕柔地洗著頭。
遠遠的，翡翠恨恨地往水晶額頭點了點，「你啊你，怎麼今天鬧出這麼大陣仗出來了？我雖然給你在老太太面前掩飾了一下，可看見的人實在太多，你可得當心有人給你下舌頭。」
水晶沉默了一下，「那怎麼辦啊？表姐。」
「怎麼辦，先打發兩個小丫頭去洗澡換衣服，然後指派她們點活干，你就到老太太面前請罪去。」
「那老太太要罰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涼拌。不會啦，老太太心善，你本來也沒干過這事，不過是想看看你的能力。你素來老實，她也不會疑你的，只是你升等的事恐怕要黃。」
「黃就黃吧。」水晶也頗有點心灰，「反正我本來就沒什麼希望。」
「這倒不是因為這個，只是老太太說今年寧安堂不進小丫頭，那豈不是說鴛鴦姐姐她們幾個還不會放出去，那你就得多等一年了。」
「沒關系，表姐你不是已經升了一等，平時有你照應我，我會沒事的。」
翡翠看了胸無大志的表妹一眼，搖頭不語，她本希望水晶能幫她一把，看樣子還是尋別人吧。
比起水晶的低效率，三女乃女乃陳氏的效率可高得多，她已經讓人按三等小丫頭的份例把鋪蓋衣服什麼的送來了。四丫很高興的穿上了從內到外的制服，有兩套，那她換洗的衣裳就不用愁了。紅玉模了模棉布料子，很是不高興，她在家里穿得最差的也是細棉，現在進了府反倒變差了，不過沒辦法，她不情願也得換上制服，但她只穿了外裳，里衣還是從家里帶進來的好衣服。
同樣洗了個澡的水晶匆匆交待兩人把換下來的衣裳洗晾好，自己則去找老太太請罪去了。還有諸如今晚這兩個小丫頭睡哪里之類的事要請示鴛鴦姐姐他們。
紅玉又要哭了，她哪里洗過衣服？更別說還要洗別人的衣服？
「好了，你這里人熟，去問問我們要去哪里洗衣服？我來把衣服都拿過去，等下我們一起洗。」
「好。」
紅玉確實面子比較大，很快就有人領著她們到了水邊，又交待她們要小心。
四丫洗衣自然是不懼的，這些衣服本也不髒，不過是剛剛洗頭時沾了一點藥汁罷了，在水里搓一下很快就干淨了。她一邊搓洗著衣服，一邊套紅玉的話。只是紅玉年紀小，也不知道什麼大事，翻來復去不是自己娘多受大太太看重，就是爹也去京城了，要不就是哥哥是四少爺的伴讀，隔壁的小美姐姐在三太太房里當差。至于別的，她也說不出什麼來。
「你擰那頭，我擰這頭，很快就可以把水擰干了。」
「咯咯，真好玩。」紅玉已經玩水玩出興趣來了，倒是一派純然天真。
衣服洗好晾在院子里，四丫的頭發也早就晾干了，她取出配送的梳子和頭繩自己給自己梳了兩個小包包，轉頭看見紅玉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索性也給她扎了兩個小包包，再綁上紅頭繩，打個蝴蝶結。
「四丫，你真好。」
「你也很好啊，紅玉。」
「四丫，你餓嗎？」
四丫咽了口口水，「餓。」
紅玉左右看看，在自己帶來的小包袱里掏啊掏，最後掏出兩塊桂花糕，一人一塊美滋滋吃了起來。
四丫含著桂花糕，心里卻在哀號，怎麼我每次與人交際到最後都變成吃了？三妞是這樣，紅玉還是這樣。
歷時半個月的職前培訓雖然以紅玉與水晶的對抗為序幕，但雷聲大雨點小，其實過程還是相當平和的。在規矩方面，四丫在尚家前前後後呆了兩個月，做的差不多就是丫鬟這門很有前途的工作，平日里不時被尚大嫂糾正一番，已經很像模像樣了。而紅玉，也已經在家里被她女乃女乃突擊培訓過，人雖有些嬌氣，但並不笨，也很快就領悟了。
而紅玉本來對水晶滿肚子意見，但在看到自己一葷一素的寡淡伙食，在葷菜里艱難尋找肉絲未果時，再被水晶招呼著一起吃她那份兩葷兩素的份例，偶爾還能得點上頭的賞菜時，早就忘得一干二淨了。憑心而論，水晶人確實很不錯，時不時還會帶點果子點心給兩個小吃貨，不經意間就把兩個小吃貨給攏住了。紅玉是不能過沒肉的日子，四丫是好久沒有吃過肉，兩人殊途同歸，一起走上了志同道合的吃貨之路。
水晶不知受到了誰的點拔，行事平靜了許多，對紅玉的跳月兌性子也沒多加壓制，對四丫的衛生狀況也沒那麼草木皆兵。
半個月後，水晶領來一個老大夫給兩小把過脈後，宣布兩小可以正式上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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