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曾經身為商人的敏銳，櫻桃判斷出，大太太宋氏跟二太太曾氏的關系應該很不錯，起碼比跟三太太陳氏之間的關系好，其理論依據就在宋氏招待兩位弟妹的地方選擇不同上。♀三太太這幾天也來過東廂幾次，但每次宋氏都是在正廳見她，而一起來的六姑娘方珂也沒能進入五姑娘方瑤日常起居的南屋。可今天大太太與二太太攜手進來後，兩人直接往北屋走，那里本來是用作方瑤的書房，非親近人大太太是絕計不會領人進的。還有四姑娘方艾，大太太摩梭一陣後，就讓人領到南屋跟二姑娘五姑娘玩。
這種判斷是否正確有待日後再行定論，一位侯爺夫人和一位知府太太之間談論些什麼，她一個小丫鬟也無從得知，她瞧著眼前這三個姑娘小姐，卻清楚地知道了一件事︰人生處處有爭斗，就連千金小姐間也月兌不了這個規律。
五姑娘房里有一個不成文的例規，別的主子大多可以進，但她們的丫鬟就請在外邊候著，今天南屋有三個姑娘，加上百合陪侍在兩個太太旁邊，青果也讓百合叫到北屋外等著端茶送水，所以，櫻桃也有幸進了南屋，親眼目睹了姑娘小姐之間的淡淡的火藥味。
侯爺嫡女，年紀小，身體弱，這三條把方瑤幸運地擋在了火藥牆外，而昨天還一副溫婉的姐姐模樣的侯爺庶出二女方芙和知府半嫡女方艾之間卻互相有些不服氣。
在這里先解釋一下半嫡女的意思，方艾雖然是姨娘所出，但親生姨娘卻在生產當日而亡，所以方艾甫一出世就被養在二太太名下，再加上二太太無親女，倒把年方九歲的方艾寵得有點不知天高地厚。方艾自認養在太太身邊的自然比養在姨娘身邊的體面，就算單論生母，她的生母是良妾，而方芙的生母卻是丫頭出身。
方芙都11歲了，在頗識幾分眉高眼低的張姨娘身邊長大，心中也有一些丘壑。往日太太待她與三姑娘並無二致，從不偏頗任何一方，但回金陵後這分別就出來了，她能被太太喚來陪伴五妹妹，這其中的意味她自是心中有數。或是為了在京中時她和姨娘一直牢牢站在太太身後，從不與劉姨娘那邊有牽扯，或是太太讓了安姨娘的心讓她好生養六哥兒從而轄制劉姨娘，怎樣都好，重點是太太終于親口承諾要替她相一門好親事。這些年來，父親內寵太多，如果不是太太時時關照，就憑早已失寵的姨娘只怕也護不住她。為了報恩也罷，為了前程也好，反正她和姨娘已經與太太站在一起，就不會中途變卦。先不說庶女的命運本就掌握在太太手上，單看她這侯爺父親，雖她千般孺慕萬般討好，又何曾正眼看過她？周姨娘多半是打錯了算盤，想借著劉姨娘的力讓父親對三妹妹上心，怕只怕到最後反而害了三妹妹。
靖安侯府一共六個姑娘小姐，方芙自認自己可以牢牢排在第三，自己的嫡姐嫡妹不敢爭，但憑什麼方艾在她面前耀武揚威？自己也不過連個假嫡都沒混上，只怕一輩子也混不上。方芙在心里冷笑，方艾還曾在她面前炫耀過自己生母是個良妾，嘲笑自己只是個婢生女，真是個蠢貨。姨娘早說過了，當年二老爺在外任上納良家女為妾，二太太雖面上歡喜，但心中卻著實惱火，要不然方艾姨娘又怎麼會生女而亡？如今二太太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表面上待方艾如珠似寶，可如果真待她好，又怎麼讓她養成這樣一副蠢貨性子？侯爺庶女與知府庶女，傻子都知道誰更尊貴一些？
方芙確信，自己在眾姐妹中，一定會嫁得只比大姐和五妹差，當然，如果五妹這身子骨一直不見好的話，那她就可以牢牢排在第二位了。不過她與五妹相差四歲，實在沒有相爭的必要，三妹雖只比她小一歲，可因著有個周姨娘，三妹的前程已毀了大半。至于方艾？她只需坐等著看她的好戲。更小的六妹方珂雖說是個嫡女，可惜三叔既無爵也無職，日後或許能以侯爺佷女的身份找個像樣的親事吧！
方艾撇開方芙，眉飛色舞地跟方瑤說了一陣廣州府的人情風俗，又揚聲喚道︰「同喜，把我帶給五妹妹的禮物取來。」
李女乃娘一個眼色，春杏連忙迎出簾外，打算接過同喜手中的禮物。
真是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同喜就是不依，硬要自己進門奉上禮物。
同在門邊侯著的方芙的丫鬟墨煙笑道︰「幾年不見，同喜倒是漲了脾氣，咱們什麼時候進過五姑娘內房，真真是可笑。」
春杏也笑道︰「還請同喜姐姐見諒，這也是太太定下的規矩，我也不敢違逆。」
待春杏捧得禮物進房時，方艾已小有不耐︰「怎麼這麼久？同喜呢？」
春杏恭敬回道︰「同喜姐姐倒想進屋給姑娘請安，不過奴婢膽小，不敢逆矩，請四姑娘見諒。」
方艾這才恍忽過來，這不是知府後院，這已經是侯府了。
方芙用繡帕遮住譏笑的嘴角，這蠢貨，還真把自己看得太起了。
方艾听著方芙發出的輕笑聲，立即把滿腔怒火全記到方芙身上去。
「五妹妹，這是廣州府中最好玩的西洋玩意，是我特意帶給你的。啊，不好意思，二姐姐，妹妹不知道你也回來了，所以沒預備你的份。」
方芙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不必了，大哥哥也曾給過我幾件，我不大愛玩，都落在京城侯府里了，早知道四妹妹愛這些個，我就都帶回來了。」
「說的倒是比唱的還好听，也不知是沒帶還是沒有？我只知道現在你沒有而我有。」方艾得意地打開盒子，「五妹妹，這件是二哥在街上淘的，這件是三哥的朋友送的，這件是我自己挑的。」
方瑤盛情難卻，也只好拿出來一一把玩。
方芙卻不同，小小聲的驚呼一聲︰「四妹妹的意思是說，你上街自己挑的？」
「沒錯。這有什麼稀奇的，各地有各地的風俗，廣州府並不禁女子外出。」
「二太太真開明。」方芙嘲諷地笑了，哪個大家閨秀會自己上街的？真是沒教養。
方艾壓根就沒听出來，正如數家珍地念叨著自己去玩過的地方，吃過的美食。
方瑤听得很向往，她這些年一直呆在府里，僅出過府兩三次，還都是上廟里求神拜佛，可就算如此，她也兩三年沒去過了。
方芙眉頭慢慢皺了起來，這四丫頭，怎麼能當著她的面跟五妹妹說這些？萬一讓五妹妹心動，吵著要出去玩可就糟了。她如果不在場，日後也好推月兌，可現在？
「五妹妹，昨日咱們那書看到哪里呢？」
方艾樂不自禁，端不住了吧，還是想听吧！
「五妹妹，等明日我再來和你說，沒旁人的時候。」
方芙松了口氣，明日？如果太太明日還讓四丫頭進來，那就代表著太太默許了四丫頭的胡話，不過她看懸！
別說明日，此刻大太太就已然後悔了。
「唉，這幾年在廣州府，我可是操碎了心。」
「弟妹，可是二弟又……」宋氏欲言又止。
「那倒不是。我家老爺這幾年身邊倒是清淨，以前也不過是我沒過去罷了，老爺不好拒了別人的美意罷了。只是四姑娘，唉，越大越像她親娘。」
宋氏嘖嘖舌，不說什麼了。如果四丫頭真像她親娘，那她還真不能給她這弟妹面子，讓瑤兒跟這種姑娘相處。當年那個姨娘可是自己相中的二老爺，自薦枕席進的府，那作風，嘖嘖，真真讓人說不出口。
方棟這三兄弟，大概是物極必反的緣故，沒一個像老侯爺那樣一生無二色的，自家侯爺就不用說了，鶯鶯燕燕就沒少過，還臨老入花叢弄了劉氏這樣一個禍害。二老爺身邊的通房姨娘也不少，雖然除了四丫頭親娘外，都是曾氏安排的，但當年那個良妾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二弟妹背地里可受了不少窩囊氣。這樣算起來，倒是陳氏的日子最好過，三老爺雖愛紅袖添香，卻不是一個硬脾氣的人，身邊的通房來來去去的也不是很在乎，于是一干房里人都被陳氏打壓得頭都抬不起來，至今也沒抬起一個正經姨娘來。算來算去還是她最命苦。
曾氏是真的頭疼，不是作戲。如果說前幾年心里有怨氣，還有些刻意放縱，可這些年下來，養只貓狗都會有感情，何況是個活生生的人。再說，這四丫頭不好生管教一番，日後帶出去還真會丟了自己的臉。
「其實我早想過把四丫頭送回來，請老太太好生管教一番，卻沒想到老太太出了意外，把我給嚇得，差點魂飛魄散。幸好老太太已經見好，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想好了，這回回來我就不走了，一來好生陪陪老太太，二來也要拘拘四丫頭那顆跑野了的心。」
「弟妹，听我一句，若二弟假滿回南，你還是跟著一路去吧。若不然，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不會，都快娶媳婦的人了。呃！」二太太猛然想起侯爺都已經有外孫了，卻依然弄出一個跟外孫差不多大的庶子，還是那樣一個身份。「大嫂，你不知道我的苦處，別人瞧著四丫頭那樣，還以為是我縱壞了她，他們哪里知道我但凡說一說，老爺就護著！我是沒法，才想找老太太這塊鐵招牌頂著。」
宋氏心里暗笑，不說別人，連她都認為是她故意寵慣庶女，以泄當年那口心頭怒火，這也沒什麼錯的。不過曾氏其他的話可沒摻假，二弟確實挺寵他那女兒，偏生她又作慣了賢妻良母，自然也不好自毀長城，拿出嚴母的範來。不過，既然同是姓方的，一家子的女兒家都是互相牽連，那四丫頭還真不能在外丟了人，那樣也會影響瑤兒的形象。
「那樣弟妹就更得跟二弟一起去。四丫頭就留在老太太身邊，你放心，老太太是最看不慣那種作風的女子，一定可以把四丫頭扳過來的。退一萬步講，真要是無法了，你在二弟面前也好交差。」
「唉，也只有這樣了。」
「其實我這里也有一個好女兒，慣會討好賣嬌，又會疼惜幼弟，又會關心父親後院的姨娘，真真賢惠得讓我這當母親的都為之驚嘆。」宋氏想起才得的消息，說是三丫頭居然去張姨娘院里看了六哥兒，轉身就進了劉氏院里，真是一個喂不熟的白眼狼，居然還來了一招雪中送炭，跟她那親娘一個德性。
曾氏心里平衡了一些，哪家沒些破事？「慢慢來吧，幾個小跳蚤而已。」
「沒錯。咱們不談這些糟心事了。來，弟妹，喝茶。一路辛苦了，虧得弟妹體子好，都沒見什麼疲色。」
「本也是一路急趕，不過前兩天收到信，說是老太太略好些，這才緩了一緩，要不然我可撐不住的。」
「前幾日我也不是一樣，大人還可勉力支撐，小孩子就不行了，二丫頭三丫頭都直歇了一夜才有精神給老太太請安，六哥兒就更不行了，都換了好幾個大夫了，也不見什麼效應。還是二弟妹調養得好，四丫頭年紀小小的，精神頭卻很旺。」
曾氏撥了撥茶葉︰「也不盡然，不過是著急著來炫耀身邊的新鮮玩意，才有些精神，其實她一路上也不太好。」
「那還是得找個大夫開兩劑方子，女孩子，身子骨最要緊，千萬馬虎不得。」
「大嫂子提醒得對，有什麼好大夫可以薦一薦？」
「唉，我也才回來沒兩天，哪知道什麼好大夫？不過侯爺倒是挺相信如今正在給六哥兒瞧病的那個謝大夫，一事不煩二主，弟妹就索性請他就得了。」
「也是，倒也方便。等下回房我就請來讓他給二老爺和三個孩子都瞧一瞧，在路上折騰這麼久，或多或少都有些虧虛。」
「是啊，尤其是二弟，那可是咱家的棟梁，萬不能有失。」
「什麼棟梁啊！大嫂說笑了。」
宋氏笑笑，親自拿了只香蕉剝皮送上︰「這東西在這兒倒是個稀罕物，想必弟妹這幾年都吃厭了吧？」
「哪有大嫂親手剝的美味？」
「貧嘴？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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