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太太育有三子,因著嫡長繼承人的身份,長子方棟最受重視,三十高齡生下的幼子方桐最受寵愛,可如今,她最器重的卻是二兒子方梁。♀當年,在平息各地反叛後,老侯爺唯恐落得一個卸磨殺驢的下場,深思熟慮後選擇激流勇退,不但把手上軍權一概上交,而且拒絕了更高爵位的封賞,只求賜了大量金銀珠寶,從而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平安。為卸去先帝疑心,他還勒令家中三子俱不得從武。大兒子方棟平素以父為榮,早定下馳騁沙場的大志,聞得此言,年輕氣盛的他雖勉強可以理解卻很難接受,苦悶之下以花天酒地來麻痹自己。可方梁卻不同,他棄武習文,苦讀十幾年,終于在三十歲時高中進士,走出了一條全新的出路。
憑心而論,曾老太太也覺棟兒很無辜,因著這一份歉疚,也從沒深管過,這也是因為為臣者須有弱點皇帝才用得放心。只要腦筋清楚,不為非作歹,貪戀其實算不得什麼罪過,再多的通房小妾侯府都養得起。
但內心深處,曾親手掄刀殺匪的曾老太太更欣賞二兒子的作法,比起選擇逃避的棟兒,梁兒的迎難而上無疑更讓她滿心驕傲。有了功名,有了侯府的支持,梁兒的仕途遠比常人走得輕松。
「梁兒,你可一定要勸勸你大哥,這奪嫡之事可是能隨便參與的,稍有不慎,就會像曾經的鎮國公府一樣,家破人亡。」曾老太太不禁長嘆,真是造化弄人,老侯爺千方百計從奪嫡的漩渦里逃了出來,如今他的兒子卻是主動跳了進去。她雖竭力勸了多次,但總不見長子扳轉心思,唉!兒大不由娘啊。
方梁處事冷靜,骨子里最像老侯爺,「母親放心,只需安心調養。我一定盡力相勸,好在大哥現在離京已有千里,一時半刻也扯不到他身上來。」
「唉,我當初听到這事心里就著急,幸虧病了這一場,要不還真是沒法把你大哥拉出來,只是拖累你了。」
「母親言重了,大哥也不是糊涂人,或許只是一時想岔了,只要分析透徹就會醒悟的。」方梁即使遠在廣州,都知京中局勢已成焦灼之勢,單是兩廣,太子黨與二皇子黨就暗中爭斗不休,雙方都曾設法招攬于他,他也正愁月兌身無計。
「二弟你不知道,太子應了,日後可以讓我領兵,哪怕去冰天雪地的北疆,我也樂意啊。二弟啊,你不知道大哥的苦,大哥這一輩子沒干成過什麼事,蹉跎了整整二十年。二弟啊,你還記得當初說過的話嗎?我去當將軍,你去給我當軍師,咱哥倆憑自己也能再掙一個爵位回來。」方棟端起酒一飲而盡。
方梁垂首默默地喝下杯中的酒,他知道這是大哥的心結,本來是妥妥的子承父業,卻硬生生絕了希望,大哥這口氣足足憋了二十年。
「二弟,你不用勸我,我知道父親說過,不許帶兵,可都過了這麼多年了,還有什麼可避忌的,太子現在正是艱難之時,雪中送炭才最顯誠意。」
「大哥,你可曾面見過太子?可曾留過書信?」
「無。二弟放心,大哥不是糊涂人,不會留下什麼把柄的。」方棟笑道,他不是毛頭小伙,萬不會把全家的性命拿來賭一把,他可以暗暗站隊,但別的還得再談,一句空頭承諾是遠遠不夠的。
還好,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方梁與曾老太太一個看法,事已至此,只能做兩手準備了,如果太子勝了一切都好說,如果輸了?唉,還是先讓大哥呆在金陵吧!看看還有沒有回旋的余地。♀
說起來,還是父親當年有先見之明,現在靖安侯府並無半點兵權,以前的部下早就刻意生疏,而隨著父親的故去,大多也不再來往。比起母家勢力雄厚的二皇子,太子大概是病急亂投醫吧,他找上靖安侯府,只怕是為了串連如今尚在任上的各路將領吧。
「大哥的心思可向外人透露過?比如說董叔他們?」如今的京營節度使董大虎曾受過父親重恩,從前值守外地時,每每回京都會上侯府拜見父親,後來他受命護衛京城,父親為避嫌退居金陵後,明面上雖不再熱絡來往,但方梁心中清楚,董叔心中一直惦記父親,即便父親故去,這幾年老太太生辰,董大虎依然譴人來送上壽禮。
方棟重重放下酒杯,這也是他不甘的地方,他本身的才干並不怎麼被太子放在眼里,那劉家二爺更是個糊涂人,見他庶妹生下兒子,便自以為有了倚仗,便敢直言讓他引見董叔,他這才方知自己居然只是其中一個跳板。
「沒有。」方棟頗有幾分惱羞成怒,剛剛還在訴說太子的看重,轉眼就被戳穿,這話還怎麼往下說?
「大哥不知,其實如今也有人來游說于我,嘴上雖說得好听,但實際上還不是為了讓我勸說董叔。」方梁哪有不知方棟心高氣傲的本性。
方棟這才緩和了臉色,「二弟,所以說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要不然就不會有人把你看在眼里。」他堂堂一個侯爺,居然只能呆在鴻臚寺跟蠻夷打交道,豈不憋屈?
「大哥,恕我直言,我覺著如今形勢很不妙,很有山雨欲來的架勢。」
「二弟膽子太小了,二皇子都 噠多少年了,可太子畢竟才是嫡系正統,又素無劣跡,萬不可能敗的。」
「如果太子不再是嫡呢?」
「二弟此言何意?皇後雖稍有波折,卻依然主持新春命婦朝拜,這不是妥當得很嗎?」這點他記得很牢,宋氏還因皇後在那個場合提及六哥兒而回府與他大鬧了一場。
「大哥不知,如今各地謠言四起,說是皇後失德即將被廢,空穴未必無風啊。」
「真有此事?」
「無半句虛言。」方棟神色開始凝重起來,怪不得劉家提及董叔的次數越來越多,難道太子是想逼宮不成?「二弟放心,我從未透露給董叔只言半字。」
方梁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如今這皇室相當彪悍血腥,先皇就是起兵奪了佷子的江山,當今皇帝手上也有不少兄弟的血,看來這一代只怕也月兌不了這個怪圈。只要大哥不在其中插一腳,哪怕日後清算,大哥護擁太子,其實也算不得大錯,國之儲君,名分已定,恭敬些也是理所應當。
方棟則暗暗盤算著,等下就去找人盯緊劉氏,萬不能讓她再與京中扯上關系。如果事情真的一發不可收拾,只怕就是滔天大禍,此時也不由得他膽戰心驚起來。
是福還是禍?除了寥寥數人,靖安侯府中再沒人會關心這個問題。
作為一個年方八歲的小丫鬟,櫻桃對侯爺與二老爺的秉燭夜談不感興趣,也無法現場觀察侯府三妯娌之間的深情厚意,連昨天那個鮮活有趣的四姑娘今天都無緣再見,因此有些悶悶不樂的五姑娘方瑤自有二姑娘方芙來轉移她的注意力,櫻桃則更關心另一件事︰春杏去哪里了?
今日一大早,春杏就被周大娘領走了,如今時已正午,卻依然不見回來。
「櫻桃,好好做你的活計,瞎望什麼呢?」五姑娘午睡,被打發出屋,只能與櫻桃一起坐在長廊上曬太陽的青果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青果姐姐,你說春杏姐姐怎麼還不回來?」
青果幸災樂禍地一笑,「她啊,八成被留下來當燒火丫鬟了。」
「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沒耳朵听,沒眼楮看不成?」
「啊!真的!」這靖安侯府說大很大,櫻桃至今也沒走過多少地方,說小也很小,下人之間消息最是靈通,一有風吹草動瞬間可以傳遍整府。尤其是這寧安堂里,走出去的丫鬟婆子在其他人面前都更體面兩分,有時不必開口問就自然有人把消息奉上。當然,聰明人自然知道有些事必須咽進肚子里永遠不往外吐,有些事還是要看上頭的臉色行事,沒人願意為了傳一兩句閑話就落得打板子扣月錢革差事或是被發賣的結果,但諸如大太太請回一個廚藝高手,想從府里丫鬟們中間挑人去學藝這件事卻從來不屬于此類範疇之內。不過,這幾日去試過的丫鬟總有二三十,卻一個個無功而返,櫻桃倒沒想過春杏竟是當廚師的料。
「小傻子一個,你還以為是件好事不成?」青果戳了戳櫻桃的額頭,「我去走走,里面傳人就來叫我。」還真是件好事,也不枉費她讓爹娘給周大娘送的那份禮,把春杏塞進候選的名單里。痛快,實在是太痛快了!
櫻桃沖著青果的背影皺皺鼻子,什麼去走走,瞧那方向就知道是回房歇著去了。不過青果說的話倒點醒了她,春杏又不是她,像她的話寧願選擇一個技術工種,也不願做一個服務人員,至少磕頭行禮總能少上那麼幾次吧。可春杏絕對不會這麼想,沒見這府中上下哪個不想進主子房里服侍,既體面活又輕月錢還高,從姑娘房里的丫鬟到學廚丫鬟,這落差實在有點大,也不知春杏姐姐接不接受得了?
當然,此刻的櫻桃還不知道,其實該被同情的應該是自己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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