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
「據周福家的講,這丫頭原名李四丫,確實來自湘東。♀據她話里的意思跟今天那孩子的話相對應,家中也不像是要賣兒賣女的人家,倒不知那孩子為何會流落到離家千里的地方。我覺得奇怪,就仔細盤問了一下,那孩子在家應該還挺得寵,應該不是被賣,多半是被偷出來的。唉,這也不是沒听說過?哦,對了,那丫頭額頭已經破相了,听說是那牙婆子說的還是她自己弄的,就是為了不入娼門,我昨覺得听著不真了。要不,姑娘,我明兒出門到那個牙婆那里打听打听。」
「哦?」倒還是個狠角色,頭腦也算清楚。「不用了,這家的大太太不是一個糊涂人,放在她女兒身邊的人她必然會打听得清清楚楚,咱們人生地不熟,再打听也就只能知道這麼多了。」
「也是!姑娘,莫不是表姑女乃女乃搗得鬼吧!她不是早就想塞個人到這里來嗎?塞個小孩子就不會引起咱們注意了,那她就可以趁機……」陳嬤嬤略有點被害妄想癥。
「趁機干什麼?咱們有什麼東西可以讓她圖的?好了,別再說手藝了,我這些家常菜,多少人來學過?都沒什麼可稀罕的了,何苦在我這兒費這個神?遠的不說,這回一起來金陵的那個松香,從她那里套話可簡單得多。」
「也是,姑娘,我也看你做了這麼多年菜,可我這手藝始終上不了台面。有些事還真是天生的。」陳嬤嬤這才有點安心了。
祈師傅閉眼無語,別說現在了,就算在信息大爆炸的上一次生命里,食譜簡直是向全民大公開,可真能做出絕佳美味的又有幾人?
「姑娘,你也知道我這性子,心里擱不住事,我這要是找不出原因,心里就怪難受的。姑娘,我想來想去,也查不出那丫頭在哪兒吃過鮑魚,可她其他的話卻能一一對上。真是太奇怪了。」
「這點,我倒琢磨出來了。」
「姑娘,您說說看。」
「金定,鮑魚在別的地方許是稀奇貨,但在這里肯定不缺,這里的二老爺不正是廣州府知府嗎?」
陳嬤嬤合掌一嘆,「還真是。♀咱們那瓶子鮑魚汁不就是前幾天熬的?那丫頭鼻子靈,許是聞得多也說不定。」能找出原因來,她心里就舒服多了。
祈師傅心中暗自搖頭,這金定,數十年如一日的簡單性子,對著外人還算是磨練出了兩分成算,口也算嚴實,可一旦對著自己,哪怕說太陽從北邊落下的,她也不會有絲毫懷疑。她怎麼也不好好想想,鮑魚這等金貴的補品,這府里多半只有老太太的份例中才有,就算其他主子曾經吃過,那也必定是跟在老太太身邊用的。那櫻桃本是五姑娘身邊的丫頭,年紀又小,怎麼也不會讓她去伺候老太太用餐,又哪來的機會去接觸鮑魚?算了,大家年紀也老了,還苛求許多干什麼?她雖曾幫過金定一次,但金定卻助她更多,只要金定陪伴她一天,她便護她一日又何妨?
「好了,那丫頭身份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不要再糾纏這個了。對了,金定,你喜歡那孩子?」
陳嬤嬤不好意思地笑笑,「也算不上喜歡,不過瞧著還好。姑娘也知道,這麼些年,也沒有哪個孩子願意接近我,就算那些個來學廚的丫頭片子們,也不過是強顏歡笑討好我罷了。我瞧著,這櫻桃,她倒半點不怕我這丑相,好似看不見一樣。」
「金定!」
「知道了,姑娘,您早年就說過,人丑不在皮相,有些人貌美如花卻心如蛇蠍,那才叫真丑。這些年來,我陪著姑娘,咱們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這就足夠了。」
祈師傅輕嘆一聲,世人皆重貌,也怪不得金定有這個心結了。她只是個廚子,看再多醫書也不是醫生,若是在前世,金定這臉也不至于束手無策,植皮整容也不過是多花點錢罷了。
「也罷,你既喜歡她,那留她給你做幾年伴也無妨。」
陳嬤嬤忙正色道,「姑娘,這可不行,不能亂了您的規矩。她才來一天,咱們對此還沒多少了解,更何況尚有一點可疑之處。萬一是個品性不良的,那可是我害了姑娘。如果是個愚笨的,那便是砸了姑娘的招牌。不行,絕對不行。」
「什麼招牌不招牌的?我又不靠那個吃飯。再說了,一個八歲大的孩子,在這兒無親無故,想來也翻不出什麼花來,也不必太在意了。」
「姑娘,還是謹慎一些好。」
祈師傅沉吟一下︰「既如此,那就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
「也是,一時半會看不出底細,時日久了什麼狐狸尾巴都藏不住。那姑娘,讓她住我那屋去?」
「不必如此,反倒露了形跡。這樣吧,你把她擱在中廳,讓她在那兒抄書背書,也不必去多理會她,只閑閑地看著。咱們又不是衙門,沒必要查得一清二白,如果她資質尚可,那起程之日帶上她便是。如果不行,不過萍水相逢罷了。」祈師傅垂首想了想,「你去告訴她,叫她每篇藥材均需抄上五十遍,每日至少抄寫五種,次日早飯後檢查並當場背誦,一日不過便打發回去,不必再浪費時間。」
「五十遍?姑娘,您是想帶上她還是不想?」陳嬤嬤都有些糊涂了,若是不想,那又何必去勞神理會?到那日淡淡打發了便是。若是想,那這般緊逼又是為何?
祈師傅清冷一笑,「無妨,我瞧著她應該熬得下去。」重要的是,只有在壓力下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本性,如果是個奸滑之人,那就算是老鄉,留在身邊也是個禍害,何苦惹麻煩。如果是個愚笨懦弱之人,也沒必要浪費時間。如果是個可造之材,那她就細心調-教一番,也算盡了一點老鄉的情份,可就算如此,她也得好好磨磨這丫頭的性情,不過短短幾個小時,她就輕易探出了那丫頭的底細,那丫頭若是再這般口無遮攔行事糊涂下去,總有一天會死在自己那張嘴巴上。
陳嬤嬤心腸略軟些︰「那要不要讓她專門背書抄書?」她今日可是听得清楚明白,這孩子若不能在這院里呆下去,那就只有發賣一途了。
「不必。此事由她自己來衡量輕重,分清主次。她若是一門心思只顧完成這點抄書的任務,那此等才女留在我身邊就是屈才。」祈師傅點了點陳嬤嬤,「如果她想兼顧兩者,她既是來學粥的,那從今日晚餐起,就開始教吧。」
陳嬤嬤點點頭,「也是,多教會幾種,她日後到了哪里也算有碗飯可吃。」至此,她心中倒對櫻桃起了兩分悲憫之情。
櫻桃一邊用左手磨墨,一邊趁著這點時間甩動右手,緩解手腕處的酸漲。
「櫻桃,抄得怎麼樣呢?」陳嬤嬤走了進來,「咦,你這房里怎麼沒有點火盆,冷得很。」
櫻桃笑道︰「嬤嬤來了,請坐。才剛抄完第三十五遍。」
「這兒太冷了,把筆墨紙硯什麼的收拾收拾,到我們那間小中廳去抄吧,那兒暖和。」
「不要緊的,嬤嬤,我穿得厚實,並不冷。」在自己房里多自在,至于炭火,等晚上把爐子里夾出的炭火端過來便是,她這一時半會的還顧不上這個。
「怎麼不冷?瞧你這手凍的。听話,趕緊過去,你師傅還有話要交待。」
「好!」都搬出那尊大佛出來了,看來是非去不可了。
「師傅!」
祈師傅看了看立于榻前的櫻桃,然後伸出手來。
櫻桃趕緊從桌上拿出一撂抄好的紙遞了過去,「我還只抄完了三十五遍。」
祈師傅也不抬頭,只翻看了一番,見再沒有那種缺胳膊少腿或是糊成一團的字,也就放下了。她沖著陳嬤嬤微點了點頭。
陳嬤嬤會意地說道︰「我家師傅說了,讓你每篇藥材均需抄上五十遍,每日至少抄寫五種,次日早飯後檢查並當場背誦,一日不過便打發回去,不必再浪費時間。」
櫻桃略皺了皺眉,這叫什麼?好的不靈壞的靈,居然還比她最壞的預計還要更困難了一些。她估算了一下,若要抄五十遍的話,那她每天至少要花上三四個時辰才能勉強抄完,白天肯定是擠不出這麼多時間來的,如果是晚上抄的話,那就要考慮到一個問題,那就是蠟燭。她如今一個人住,她的蠟燭炭火都是有定例的,每個月不過四支,那夠點幾天的?肯定不夠。還有紙墨,才一個下午她就用掉了三四十張紙,這可是個不少的消耗,以她的月錢肯定支持不起。
「師傅,能不能少抄一些?雖然我可以趁著晚上的時間來抄,但那樣一來,我實在沒那麼多蠟燭炭火還有紙墨。能不能改成像剛才那樣,背誦並默寫,沒有錯誤就算過關?」
祈師傅心中略點了點頭,櫻桃的這個態度倒比剛才那種滿口答應更讓她看中,看來她已經嘗到了抄十遍的苦頭,穩重了一丁點,考慮也周全了一些。只是她的原意就是想讓櫻桃多練一下字,免得以後再錯漏百出。
陳嬤嬤笑道︰「堂堂侯府難道還少了那麼一點東西?這倒不用擔心,這樣吧,若是侯府舍不得,那便由我們來出也無妨。」
櫻桃又問︰「那藥材的附圖要不是畫五十遍?」雖然她畫畫不愁,但工作量也不小,還是問清楚為好。
陳嬤嬤望向祈師傅,見她輕輕搖頭,即道︰「那倒不用,又不是讓你去當大夫,日後能認幾種入口的藥材就行。」
櫻桃眼楮一亮,還好,事情還沒糟到無法收場的地步,「那,嬤嬤,請問是從今日算起,還是明日?如果是今日的話,那今天是不是只能算半天的份?」
陳嬤嬤瞪了櫻桃一眼,這孩子,也不知道見好就收?
櫻桃可憐兮兮地看向陳嬤嬤,嬤嬤啊,不是我不乖,只是如果今天也是五種的話,那我今晚大概可以不用睡了。
祈師傅微扯了扯唇,還真是後世歷練出來的,有縫就鑽,比誰都滑溜,可惜踫上了她。她右手比出「三」,又拍了拍櫻桃抄的那疊紙。
陳嬤嬤代為宣布︰「明日早餐後檢查三種藥材,還有,你要在晚餐前交上罰抄的五十遍。」
櫻桃懊惱地閉上眼楮,她心里清楚這已經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師傅,對不起,我恐怕沒辦法在晚餐前抄完五十遍。」
陳嬤嬤哼道︰「那今天沒人管你的晚飯。還有,明天早餐前一定要交上來。」
啊,說話不算數,才還說不會扣晚飯,現在又這樣。櫻桃低頭小聲答道︰「好。」
祈師傅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呀,都這時候了,該準備老太太的晚飯了。」陳嬤嬤也跟了上去。
櫻桃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你跟上來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抄?」陳嬤嬤小聲地問道。
櫻桃笑笑,小聲地回答︰「嬤嬤,我可以幫你洗菜,燒火。」
「那我也不會管你的飯。」
「我可以自己做嗎?」
「這隨你的便。」
櫻桃呵呵笑,她就說嘍,沒人管就自己做唄,她才不會傻到餓肚子抄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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