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殿宇巍峨的宮殿像一幅陰冷凝重的剪影,靜靜的矗立在如黑緞般的夜幕下。♀
一個縴弱的少女身影,孤獨的站在冰冷的石階上,她的身上,還穿著最最華麗繁瑣的嫁衣,厚重的衣裾在冷冷的寒風中咧咧作響。
少女面前的石階上,橫七豎八的躺著身披鎧甲的士兵的尸體,而她的腳下,則是幾個同樣身穿紅服的宮女和一個年邁的嬤嬤。汩汩的鮮血染紅了青石地面,一道道紅色的水流觸目驚心,蜿蜒匯集在少女紅色的繡鞋下。
少女絕美的容顏,被淒冷的月色鍍上了一層蒼白的冷意,她漆黑晶亮的黑眸,冷冷的注視著台階下列隊而站,手持兵戎的軍隊。
軍隊的最前方,站著一個身材高大英姿挺拔的身影,可無論如何,卻看不見他的樣子。
他緊握著腰間的長劍,繃的筆直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夜中微不可查的輕輕顫抖。
台階上的少女嘴角邊綻放了一絲絕美淒涼的笑容,淡淡說道︰「這麼多年來,都是假的,對麼?」
「你可以這麼認為。」英挺的身影聲音冰冷的幾乎讓人絕望。
「你的海誓山盟,你為我做的那些事,都是假的?」
「對!」他毫不猶豫的答道,好像說晚了,就會改變主意一樣。
「你也從沒有喜歡過我?對麼?」少女的笑容越發淒冷艷絕。
「沒有,你的父兄舉兵造反,公然對抗朝廷,怎會喜歡你這個叛臣之女!」他的聲音像一把把冰做的刀子,一下下扎在少女的心里,不光是痛,還有冷入骨髓的絕望。
「即使一點點,也沒有麼?」
「一絲一毫都沒有!」他的語氣決絕冷硬,不容置疑。
「你的演技真好,我居然信你喜歡我,我太愚蠢了,我還以為……「少女輕輕地嘆了口氣,「都是因為我才害死了爹爹娘親,還害死了我身邊的人,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少女定定的看著不遠處的身影,突然袖子擦干了臉上的淚水,嫣然一笑,說道︰「既是這樣,我不喜歡你了,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喜歡你了,今生,我錯了,來世,我再也不會喜歡你!」
「你想干什麼!」英挺的身影立刻清醒過來,冷冷說道。
少女的笑容越發的淒絕,就在一瞬間,少女從袖中拔出一柄短劍,毫不猶豫的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短劍帶著利刃劃破綢緞的聲音,沒柄刺入少女嬌小孤單的身軀。少女像一朵凋謝的荼蘼花,軟軟的向地面飄落。
英挺的身影,沒想到她的身上會有兵器,在少女倒地的前一刻,發出了一聲幾乎不是人聲的痛呼,飛身躍上台階,一手撈住了凋落的輕盈。
而少女在落入他懷中的一瞬間,忍痛從胸口拔出了短劍,向著他的脖頸刺去……
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心底大喊︰「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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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程蝶大喊一聲,從睡夢中驚醒,坐在了床上。♀
這個夢,不知做了多少次了,可每次那種痛徹心扉的悲涼和刺骨的疼痛都會宛若剛剛親身經歷。
程蝶使勁的搖了搖頭,似乎要擺月兌這種難過的心境,她隨手打開台燈,看了看床頭櫃上的手表。
已經五點四十了。再過幾天有一個重要人物來a市,作為公安部警衛局外賓警衛處的唯一一名女警衛,她還要參加今天早上一個重要的安保會議,她定的六點的鬧鐘。
早起了二十分鐘,正好沖個澡吧。因為這個夢,她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薄薄地莫代爾睡衣已經黏黏膩膩的貼在她的身上。
收拾好了,程小蝶走出了自己的公寓,坐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
她開著車從停車場出口準備往馬路上拐,路邊不知什麼原因又在進行圍擋施工,程蝶開車往出拐的時候視線不太好。
反正待在這樣的鼴鼠城市已經習慣了,不是今天挖這兒就是明天挖那兒。哪天給馬路上裝個拉鏈最方便了。
程蝶一邊想著,一邊打著方向盤,可就在這時,一輛開得飛快的渣土車像一只咆哮的野獸,沖著程蝶的車沖了過來,程蝶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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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桃李吐蕊柳絮飛的時候了,程蝶舞靜靜的坐在花園中池塘邊的石凳上,拿著一把子碎米,有一下沒一下的灑在水里,池子里的十幾尾錦鯉,也隨著碎米落入池中,忽而東,忽而西的聚做一團搶食。
可程蝶舞的思緒,卻又飛回到前世出事前的那個晚上。
車禍過後,等到她蘇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襁褓中的嬰兒,更穿越到了古代。因為出生的時候,胸口有一塊蝴蝶形的胎記,所以起名蝶舞。
轉眼十五年過去了。
這一世的父親程禮學,是一個溫良謙恭,學富五車的官學教授,專授醫學,母親鄭氏卻是一個精明能干的當家主母,父親專心授課行醫,家中的里里外外,全靠母親一人打理。
家里還有個小她三歲的弟弟,名喚程昊文,蝶舞經常男扮女裝,跟著弟弟一起听父親在官學里授課,然後再跟著父親和弟弟,下課後一起回到家中,而此時,母親一定早已備好一案可口的飯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用飯,其樂融融。♀
這一世,沒有一項又一項的警衛任務,不需要每天艱苦的訓練,蝶舞自然過的十分悠閑,所以,前世的記憶,也越來越淡了,只偶爾還在做的那個奇怪的夢,提醒著蝶舞,她在前世最後的那個夜晚。
正在蝶舞發呆之時,蝶舞的貼身丫頭雨晴走過來輕聲道︰「姑娘,前面的小寶過來傳話,說是東城的薛老太又來了,她家媳婦月復痛的厲害,老爺還得一會子回來,是等老爺回來了給診治,還是姑娘先去瞧瞧?」
因為程禮學本就醫術精湛,才會由朝廷委任官學教授專授醫學,所以課余時間,程禮學還為附近鄰里義診,順道開了一家藥鋪,藥鋪里有一個老掌櫃徐叔和伙計趙阿寶。
父親還得一會兒才能授完課,蝶舞略想了想,對雨晴道︰「替我更衣吧,我帶上小寶走一趟,若是爹爹回來我還沒回來的話,就讓他們先用飯,不必等我。」
因為前世作為一名合格的警衛,就有一定的醫學常識,這一世又常跟著弟弟听著父親教授醫學長大的,所以蝶舞的醫術也很出色,反倒勝了弟弟昊文許多。再加上她年長,父親有時不在家中,遇到一些急診就由她去應付。
起初程禮學並不願意女兒拋頭露面去替人診病,可時間久了,蝶舞一直女扮男裝出去應診,路上倒也放心。看過的病人提起蝶舞的醫術也都口碑極好,漸漸的也就放開了。
蝶舞照舊換了一身石青色的男裝,稟告了母親,離了後院,出了月亮門,穿過堂屋,來到了前面的醫館。
薛家老太太正急得滿地打轉兒,一看見蝶舞,就像看見救星一樣撲過來,拉著蝶舞的手道︰「姑娘快去看看我那苦命的媳婦吧,今兒個早起多吃了幾個圓子,這會子就肚子疼的不行,眼看還有個把月就要生了,別動了胎氣才好。」
蝶舞一听,不敢耽擱,趕忙讓小寶收拾好藥箱出門,門口就是薛家雇的青篷輜車,蝶舞和薛家老太上了輜車,小寶和趕車的車夫坐在前頭,急急火火往城東趕去。
薛家老太的兒子薛平是本朝的一名府兵火長,因為北方戰事,隨著瀚王一起去了北方御敵,轉眼已經大半年了,家里只有母親薛老太和媳婦秦氏,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使喚丫頭。
因為薛平和秦氏成親一年多才懷上孩子,再加上兒子身在前線,薛老太整日憂心忡忡,患得患失,更加把全部心念寄托在秦氏月復中的胎兒上,秦氏懷孕八月有余,蝶舞已經前前後後來看過秦氏六七次了。
蝶舞來到秦氏的臥房,看見秦氏面色還好,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看見蝶舞進來,秦氏的眼中閃過一絲愧色,帶著歉意沖著蝶舞笑了笑,點了點頭,蝶舞心中就明白了不少。
哪有薛家老太說的那麼嚴重,看來又是老太太多心了。
蝶舞來到秦氏身邊,替她號了脈。果然只是有些積食,並無大礙。
蝶舞診完脈,開了些安胎化食的藥,對薛老太道︰「薛大嫂還有個把月就要生了,這些日子要忌口了,甜膩的東西萬萬不能再吃了。還有平時要多下地走走,適當的活動,生產的時候也會快易些。」
薛老太奇道︰「我看媳婦身子不便,才讓她多在床上歇著,怕動了胎氣。」
蝶舞笑道︰「這樣反而不好,以後就讓她適量走動,只要別勞累了就好。」
秦氏一听,緩緩下了床,看著薛老太小心翼翼道︰「娘,既是這樣,就讓我去送送程姑娘吧,娘坐了半天的馬車,也該歇歇了。」
薛老太听了蝶舞的話,也就不再將秦氏拘在床上。轉身進屋拿了診金,要蝶舞收著。說道︰「自從媳婦懷孕,麻煩了姑娘多次,我知道程老爺是官學教授,吃著朝廷的俸祿,原不差這些錢,就當做我婆媳的心意吧,還望程姑娘收下,等媳婦生產的時候,少不了還要程姑娘照看,程姑娘若是不收,下次也不敢再請了。」
蝶舞微微一笑,知道薛老太固執,也不推讓,接了診金,和秦氏一起出了屋子,秦氏讓小丫頭在門口重新雇了一輛輜車,蝶舞上車前,將診金還給秦氏,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爹既說了為鄰里相親義診,我就萬萬不能再收取診金,不然還是會被爹爹訓斥的。我開的方子藥材也是極常見的,你也不必再叫人跟過去抓藥,附近有便利的藥店配藥就好了,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
秦氏還要推辭,正在這時,看見遠處一陣風似的跑過來一個人,一手敲鑼,興高采烈的呼喊道︰「瀚王殿下率軍凱旋歸來,即刻進安定門!」
這一聲喊,好比油鍋里掉進了水花花,整條巷子瞬間炸開了鍋,男女老少都急步向安定門涌去。
西北的突厥凶勇好戰,一直是大周國的大患,隨著突厥不斷的強大,突厥的老可汗阿史德昌杰終于按耐不住對大周王朝的覬覦之心,親自率軍東進,僅僅月余就攻陷大周十幾座城池,所過之處無不燒殺搶掠,屠戮平民。
多虧了當今皇上周天煜的同胞兄弟瀚王殿下周天麟奉皇命率軍北上抵御突厥大軍,連奪失地,更乘勝向突厥的月復地進軍,一路所向披靡,捷報頻傳。
原以為此次大戰恐怕還要多些時日,想不到這麼快就結束了。
還沒等秦氏轉回屋子叫薛老太,薛老太已經從屋內奔了出來,握著秦氏的手,顫聲道︰「可是我听錯了,瀚王殿下率軍凱旋了?我的大平要回來了?」
秦氏笑道︰「娘!真的是大軍凱旋而歸,就在安定門外,即刻就要進城了!」
薛老太家在城東,安定門在城西,蝶舞家也在安定門附近。蝶舞一听,趕忙道︰「恭喜薛大媽和大嫂了,一會兒軍隊進城,恐怕封路,我這就趕緊往回趕路了,薛大哥回來,代問好。」
薛老太趕忙道︰「你瞧瞧我,光顧著自己高興了,倒忘了程姑娘,既是如此,程姑娘就告辭了。」
蝶舞這才辭了薛老太一家,急急忙忙往西邊趕。唯恐軍隊進城,堵了道路,延誤了回家的時候。
蝶舞緊趕慢趕,眼瞅著快到了安定門,到底還是被人流阻在了路上。馬車無論如何也通不過了,蝶舞看著離家不遠,就下了輜車。
下了車才知道,原來是當今皇上率領文武百官出西門迎接瀚王凱旋,所以出西門的西大街被封了,道路兩邊還有官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將西大街圍了個水泄不痛,不許閑雜人等隨意走動。
小寶道︰「姑娘,看著一時半會兒是趕不回去了,不如姑娘就在這等等吧。」
蝶舞無奈的點點頭,四下看去,到處都是人擠人人挨人,只有身後的一座茶樓,看似客人都涌出來看熱鬧了,反而清淨不少。
蝶舞喚小寶一起去茶樓,小寶道︰「姑娘進去清淨就好,我還想看個熱鬧。」
蝶舞微微一笑,接過小寶手上的藥箱,說道︰「藥箱我拿進去,你盡興看,我就在里面等你。」說完轉身進了茶樓。
蝶舞不喜熱鬧,到了二樓挑了個背街臨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壺茉莉飄雪,慢慢品著,等人散了回家。
前世養成的職業習慣,剛一坐下,蝶舞就將二樓隨意掃視了一圈,只見二樓客人更少,大部分都三三兩兩聚在窗口,一個個面色欣喜,神情激動,等著看皇上迎接瀚王隊伍進城。
蝶舞的視線正要回轉到面前的茶水上,卻無意中注意到對面臨街窗前的一個男人,四十開外的年紀,長得十分壯碩,穿著一身腳夫的裝束,此刻正站在窗前向外張望,腳邊還有一挑行李。
這個朝代凡是有些身份的男人,都喜歡身穿寬大長袍的服飾以顯尊貴,只有下苦賣力之人,才會穿著短衣,緊袖綁腿兒,如果是在街邊看見這個人,蝶舞不會懷疑,可偏偏這人出現在茶樓,還坐在二樓鄰窗的雅座。
前世多年的職業天性告訴蝶舞,這個人不是簡簡單單來看熱鬧的,而是另有目的。
蝶舞端起一杯茶水,趁著喝茶的空兒向那個男人偷偷看去。雖只看見個側臉,卻也能見他面色冷戾,目露精芒,遠遠不同于其他人的興奮,而是冷靜異常,目不轉楮的盯著街面的情況。
不多時,樓外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鄰窗看熱鬧的人也都開始歡呼雀躍,看來,凱旋之師已經進城了。
窗邊的男子異乎尋常的冷靜,絲毫沒有被周邊的環境影響。隊伍越來越近了,男子目光微斂,臉上的神情更加冷冽。
蝶舞緩緩站起身來,隨手抱過藥箱,慢慢踱到男子視線的盲區,才開始緩緩向男子靠近。
眼看著隊伍就要經過男子的窗下,那人的嘴角微微有一絲抽動,俯身從腳邊的行李中,取出一個精巧的小弩,又從腰間的袋子里抽出一根明晃晃的短箭,搭在小弩上。短箭是三稜頭,鋒利無比,在落日余暉中泛著瑩瑩的藍光,看來是淬了毒。
這人確是刺客無疑了,難不成要行刺皇上?
還未等蝶舞多想,那個男子將小弩搭在左臂,對準窗下的隊伍,就要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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