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病泱泱的靠在床上,有氣無力對程禮學道︰「爹爹,眼看就要到大婚之日了,女兒身子總不能好,也許不是藥食的原因,不如女兒去水陸庵住上幾天,也許虔心禮佛,反而好了。」
程禮學一听蝶舞不再拒絕婚事,心里大喜,再听蝶舞說的也有道理,略一沉思,點頭道︰「也好,我讓你娘下午去水陸庵做一番打點,明日你就和雨晴去那兒住上三兩天,這幾日家中確實繁亂,不適合你靜養,你在那里覺得好些了便趕緊回來,婚禮前也有許多事要你打點。」
蝶舞點點頭,「女兒知道了,這病總不見好,女兒也是心急如焚,不如下午我和娘一起去庵里,左右不過是收拾一間禪房,用不了多久,女兒早些去,也好早些回來。」
蝶舞能對婚事這般上心,程禮學越發高興,點頭道︰「也好,下午就下午,我讓你娘這會子就去庵里收拾打點,過了午膳回來接你!你要靜心養病,早點回來。」
蝶舞強撐著點點頭,程禮學這才趕緊去與鄭氏商量。
有了去處,蝶舞自然不用裝病,雨晴中午拿來的藥湯,蝶舞一滴不剩喝了個精光,午膳也只用了些清淡小粥,再不胡吃亂喝。
午膳剛過,鄭氏就雇了一輛輜車回來接蝶舞,除了程禮學在家,蝶舞,鄭氏,雨晴和小寶一起往水陸庵去了。
水陸庵專門僻出了一個清淨院子,布置了幾間禪房,就是讓誰家的女眷來庵里靜心禮佛,修身養性,再說水陸庵地處灃河邊上,本就清爽,也是個夏天避暑的好去處。
院子里已經住了兩戶女眷,只剩了一間西廂房,蝶舞和雨晴就被安置在這里。
鄭氏安置好了蝶舞,細細給雨晴囑咐了一番,又去殿里上了香油錢,這才和小寶回了城東家里。
蝶舞自從住進了庵里,便認真吃藥調理,兩日後燒就退了,只是身子還倦倦的,但是已沒有什麼大礙了。
鄭氏每日里都來看蝶舞,這一天看見蝶舞好多了,不禁喜道︰「到底還是要誠心的緣故,這才在佛家聖地住了兩日,燒便退了,等明日接你回去,我再布多些香油錢。」
蝶舞故作驚奇道︰「娘說的什麼話?女兒何時說要回去了?」
鄭氏道︰「娘知道你要多養兩日,只是今日不同往常,幾日後便要成親了,好多事還等著你回去呢。」
蝶舞笑道︰「女兒不止要在這靜養兩日,女兒要一直住下去,什麼時候想回便回。」
「什麼!」鄭氏一听,不由得大驚,從椅子上騰的站了起來,「你說什麼渾話?再過幾日便是你大婚,你居然要在此常住,你這可是要逃婚?」
蝶舞正色道︰「女兒不會嫁他,女兒在此,如若他再苦苦相逼,女兒便穿過這道院牆,到了那正殿去,剃度出家!一輩子再不理這紅塵俗事。」
鄭氏氣的臉色煞白,卻也無計可施,抖著手指著蝶舞顫聲道︰「你這個糊涂孩子,你可是要逼死我和你爹,毀了你弟弟的前途!我這就回去說與你爹爹,如若你真的如此,便不如我們全家都隨你出家算了!落得一輩子苟活!」
鄭氏一邊說一邊悲怒交加的出了水陸庵,回去說與程禮學,兩人皆是又怒又悲。束手無策。正巧此時王管家過來每日例行探問蝶舞的病情,再看程府還有何事需要幫忙,程禮學趕忙修書一封,讓王管家帶回瀚王府。
周天麟受寒雖深,但是向來身強體健,又是習武之人,心里還有和蝶舞的婚事撐著,沒幾日便大好了。
只是這些日子傳來突厥國內巨變,老可汗突然暴斃,老可汗的長子阿史德元力繼位,第二天便命二弟阿史德元亮率軍攻打大周邊境。
大周軍隊安逸已久,早沒了睿帝初登基時的戰勢,雖然單于都護府急調十萬大軍據守雁平,但仍然難擋突厥鐵蹄。
幾日之間,突厥大軍就連破雁平,定襄,河西三座要地,定襄行軍大總管苦守定襄不成,城破戰死。
若不是睿帝欽封的左屯衛大將軍,朔方道大總管賀正龍率朔方軍馳援上黨,與突厥大軍打成僵持之勢,只怕突厥大軍不等十二府軍趕到,便已勢如破竹攻到夏州了,只怕那時西京城也岌岌可危。
戰事緊急,睿帝如坐針氈,紫宸殿內燈火晝夜不息,周天麟幾次請旨帶兵,都被睿帝拒絕,睿帝只說,婚事未成,他哪里也不能去。
周天麟只得安心養病,靜待婚期。
這些日子周天麟身子大好,白天便到沙場點兵派將,和睿帝商議出兵之事。這一日周天麟回到府上,正好見王管家過來回話。
「她的病可好些了?」听聞蝶舞病重,周天麟早就想去看望,可又怕蝶舞見了他生氣,不利于養病,便生生壓住了自己的心思,只得讓王管家日日探望,回來帶信與他。
「姑娘的病是大好了,只是還在水陸庵住著,本來今日她母親去接她回家,卻未見她回來。程助教還修了一封書信,讓小的轉交給王爺。」
王管家一邊說,一邊承上了書信。
周天麟不知程禮學有何事,趕忙拆開來看,越看臉色愈加陰沉,眉頭也緊緊鎖在一團。
王管家不知信中所言何事,只看周天麟神色冷冽,惶恐的站在一邊,不敢多言。
好一會兒,周天麟才將書信重重拍在桌上,沉聲道︰「你去給程助教帶個話,此事我已知曉,不用他再操心,我自會處理。」
王管家這才趕忙出去回話。
蝶舞每日在房中,只是一遍一遍抄襲經書,晚上涼快的時候,也會去院中小坐片刻。
這一日,蝶舞用過晚膳,又去院中閑轉,忽听綠竹掩映之處傳來隱隱的哭聲,蝶舞好奇,便循聲找去,看見一個青衣的年輕少婦,大概二十歲上下,正坐在竹林邊一塊兒石頭上哭泣,邊上還有個丫鬟小聲勸著。
蝶舞並無心听別人的**,一看兩人並沒有什麼危險,轉身就要走,忽听丫鬟說道︰「小姐還是少些哀傷,明日就回家吧。小姐和姑爺能有多大的深仇大恨,不過是尋常拌幾句嘴,就氣的躲到這里,姑爺來求了你好幾次,你都不曾回家。眼看再過幾日,姑爺就要隨瀚王西征突厥,這一仗還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听說這個新繼位的突厥可汗異常凶猛,竟然一夜之間破了定襄,還殺了定襄行軍大總管,屠了滿城的百姓。只怕這是一場惡戰。小姐還是將這些小事放在一旁,這幾日對姑爺好些,也讓他別帶著煩心的事兒出征,姑爺若知道小姐其實心里有他,只怕也會打了勝仗回來與小姐團聚。」
原來和突厥戰事終于爆發了,蝶舞不禁心里一沉,心事重重回到了房中,只怕周天麟拖不了多久就要出征了,這次若是錯過了與他成親,只怕以後就是見面都難了。
難以言喻的失落充斥滿心,蝶舞滿月復的心事的躺回到床上,碾轉反側,到了三更過後,才漸漸的沉睡過去。
這一夜,久未做過的舊夢又重新回到睡夢中來,夢境里,金甲將軍的身影越發的清晰,蝶舞幾乎可以听得見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的到他噴薄炙熱的呼吸。
這麼多年來,蝶舞沒有一次不想看清楚他的樣貌,而且此時此刻,蝶舞幾乎可以看到隱藏在朦朧光影後他的真面目。蝶舞忘記說那些絕情的話,而是身不由己,慢慢向他走近。
原來,只要自己早一些靠近他,就可以早一些看到他的樣貌。他依舊站在那里,一動未動,仿佛這麼多年來,就等著她走向他的那一天。
蝶舞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幾乎可以看得到他冷冽的雙目,黑如墨染,冷如寒星。
可越靠近他,那眸色中的冷意漸漸消散,一抹柔情浮上眼底,將眼中北地的萬仞冰川,化為了江南的一江春水。
這樣的雙眼,這樣的柔情,似曾相識。除了他,還有誰能用款款的目光撩動她的心弦?
蝶舞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人,月兌口而道︰「原來是你,子麒……」
夢中的男子微微一笑,俊秀的容顏宛若神祗,「蝶兒,你回來了,真好……」
男子的話恍若一道霹靂擊在了蝶舞身上,蝶舞踉蹌的後退兩步,顫聲道︰「你錯了,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若是她,你就是我的仇人!所以我不要是她,我不要!」
雨晴睡在蝶舞一側的偏房內,忽听蝶舞在隔壁驚叫,趕忙拿了一盞油燈趕了過來,卻看見蝶舞是在做夢,慌忙將蝶舞喚醒。
蝶舞驟然夢醒,驚魂未定,失神的看著雨晴,好一會兒才顫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雨晴安慰道︰「卯時剛過,天已經亮了。」
蝶舞突然抓住雨晴的胳膊,厲聲道︰「我在問你,現在是什麼時候?是哪一年!」
雨晴從未見過蝶舞聲色俱厲的樣子,不禁嚇住了,慌忙答道︰「明祥,是明祥十八年,小姐,你怎麼了?」
蝶舞目光精斂,神情凝重,冷冷道︰「服侍我洗漱,我要去慈恩寺。」
雨晴戰戰兢兢,趕忙出去打了水,蝶舞洗漱完畢,冷冷對雨晴說︰「你就在這兒候著,等我回來。」
雨晴小心問道︰「小姐要去慈恩寺做什麼?禮佛的話水陸庵一樣是佛家的聖地啊!」
蝶舞收拾听當前,沉沉的丟下一句︰「我去找人!」便快步離開了水陸庵,向慈恩寺走去,那里,有她最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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