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將近,蝶舞按耐不住,到前院來尋小寶。
「城西的房子可建好了?」蝶舞本就不想承周天麟太多的恩惠,而此時此刻更恨不得立時搬走。
小寶其實早就從城西回來,官府已經給失火的人家重僻了地方,蓋了一片簡易的安置住房,只是程禮學千叮嚀萬囑咐,讓小寶務必守口如瓶,只說除了這里,再也沒有容身之處,讓蝶舞斷了搬出去的念頭。
听蝶舞問起,小寶趕忙答道︰「回姑娘的話,這城西還是一片狼藉,連碎磚爛瓦都還沒清理完全,哪能這麼快起房子,姑娘還是安心在此養病吧。容小的最近四下探看探看,要是有合適便宜的住處,再搬不遲。」
看來短期內想搬走是不能了,畢竟還有父母兄弟,總不能讓他們陪著自己露宿街頭。
蝶舞心情更加郁悶,懨懨的回了房子,喝了藥,便再也無力動彈。早早遣了雨晴回房休息,自己一個人躲在床帳後失神發呆。
夜幕降臨,蝶舞躺在床上,沒有一絲倦意,只呆呆的望著煙羅的頂賬,眼楮酸澀,心情苦悶。
靜謐的夜色中,緩緩飄過一曲笛音,笛聲嗚咽,如泣如訴。
一定是他,同樣的曲聲,同樣的人,昨日還是柔情似水,今夜卻恨不得形同陌路。
蝶舞緩緩閉上眼楮,任淚水滑落枕邊。
蝶舞躺在床上,並無半點睡意,幽咽的笛聲像一把小刀,在她的心里劃開一道兩道許多道血痕,蝶舞只覺得心在滴血,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也在一點點坍塌。
笛聲不知飄響了多久,屋外漸漸下起雨,夜色漸深,雨勢也漸大,細密的雨點敲打著窗欞,笛聲加雜在雨聲中若隱若現。
蝶舞心亂如麻,抹黑爬起床,點亮了一盞小燈,隨手抓過一件外衣,拿出一把油布傘,輕手輕腳向院外走去。
雨幕中,周天麟站在小巷里,渾身早已透濕,頎長的身影越發顯得孤寂清冷。
蝶舞支著傘,站在不遠處。只靜靜的看著,周天麟幾乎不相信能夠再見蝶舞,見到她的身影便疾步向蝶舞走來。
才短短半日未見,周天麟卻已覺得恍如隔世,剛剛想伸手攬蝶舞入懷,蝶舞卻急急退了幾步,仍和他不遠不近的站著。
周天麟這才覺察,蝶舞臉上是冷漠和疏離,一張蒼白的玉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沒有半分情緒的流露,哪還是往日的嬌柔無限,俏麗可愛。
淋了半日的雨,周天麟也只覺得身上冷,直到此時才覺得這寒意侵入骨髓,冷的他從心底發顫。
夜色濃重,雨滴掃入雙眼,澀的周天麟眼底一陣濕潤,涌出一股熱流。水霧彌漫雙眼,更看不清站在暗處的蝶舞。
「蝶兒,你終究是來了……」
暗夜中,蝶舞清冷的聲音緩緩飄來,「王爺,民女來,是想告訴王爺,王爺想要的只是一個影子,一個木偶,可民女此生最不願意當別人的替身,王爺還是放過民女吧。」
「你並不是誰的替身,你從來都是我心中的蝶兒。」
蝶舞嘴角泛起了一絲冷笑,「王爺,事到如今,您還是執迷不悟。您的蝶兒已經不在人世了,王爺喜歡的從來只是蝶兒,就連王爺動情處喚出的名字也是她。民女不稀罕王爺這份心,請王爺不要對民女枉付真情。」
「要我怎樣,你才會記得過去?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才會又回來找我,即便是懲罰我,我也心甘情願!」周天麟的聲音帶著一絲卑微,苦苦哀求。
蝶舞忍不住嗤笑出聲,冷冷道︰「如果我是她,便能與你在一起麼?王爺想的好簡單,我若是她,你滅我全族,逼我自盡,騙我錯付真情,我還會原諒你麼?我與王爺現在恩斷義絕便無半點瓜葛,可如果我是她,那噬骨之恨又怎能煙消雲散!只恨不得百倍償還與你,報我前世之仇!王爺是想要一個陌路人,還是想要一個刻骨仇人!」
周天麟面色淒苦,緩緩道︰「你果真如此恨我……」
「不,我不恨你,因為我不是她,我只願將你就此忘記,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見你,只求你就此罷手,放過我和我的家人,從此你我便是路人,求王爺成全。」
蝶舞扔掉手中油傘,跪倒在雨地里,濺起一身泥濘。
「你不能受涼!」周天麟伸手要扶蝶舞,蝶舞側身避開,依舊跪在地上,冷冷道︰「求王爺成全!」
周天麟的手僵在那里,許久才慢慢收回到身側,清冷的身體繃的筆直,在雨夜中微微顫抖。
「我不會放棄!」
蝶舞驚詫抬頭,「我不會嫁你!你怎能強人所難?」
「別的都可以放棄,唯獨你!下月初八,我會迎娶你,別想著逃跑,只要我一聲令下,整個西京城就會變成銅牆鐵壁,任誰也休想逃出!你好好養著,只等著十日後我來娶你為妃!」
周天麟冰冷的聲音在雨夜里越發的刺骨,蝶舞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轉過身去,步履蹣跚的消失在雨夜深處。
蝶舞以為事已至此,自己苦苦哀求,周天麟定不會強人所難,可沒想到他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蝶舞心里悲怒交加,腳下踉踉蹌蹌,如同踩在棉花團上一般,虛浮著腳步,不知怎樣挨到了家里。
雨晴他們早就歇息了,無人知道蝶舞入夜還冒雨出去,這時回來,更無人照應。
蝶舞萬念俱灰,也懶怠收拾,濕著衣服躺在了床上,不知何時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到了翌日天明,蝶舞只覺得頭痛欲裂,終于還是受了風寒。
蝶舞一心想著怎麼能逃婚,覺得如果能病的爬不起床來,也是個好主意,索性不管不顧,任病情遷延。倒是雨晴擔心蝶舞身子吃不消,到了下午,還是偷偷告訴了程禮學。
程禮學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給蝶舞診完脈開了藥,便叫鄭氏來勸說蝶舞。
蝶舞生氣爹爹娘親關鍵時刻沒能和她站邊兒,心里抱怨,扭過頭去,不願和鄭氏多說話。
鄭氏嘆了口氣,勸慰道︰「娘也知道你這會兒听不進去勸,可該說的娘還是要說,你還年輕,好多事情分不清輕重緩急,但總听說過皇命大于天吧,你爹爹一世謙恭守禮,從不行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難不成要讓他抗旨不尊麼?如果拼得你爹爹和為娘的性命,能護你周全,我和你爹爹死有何惜,只是真的惹怒天顏,就算賠進去咱們全家的性命也不是不能。我和你爹爹已過半生,只是可憐了你和你弟弟。」
鄭氏的話不是沒道理,蝶舞原以為自己開口,周天麟總會應允,沒想到這次他拒不放手,只怕自己若執意退婚,難免會招來禍事。自己又豈能因此害了一家人。
蝶舞思及此處,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鄭氏看到蝶舞眉頭深蹙,知道蝶舞動了心,又繼續道︰「再者說,那瀚王對你一往情深,呵護備至。娘不知道你和瀚王發生了何事,但是居家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絆絆的理兒?咱們本就是門戶低微,本受不起他這般抬愛,你若是能退一步,便也顧及些瀚王的臉面,何苦跟有血海深仇似的鬧到這步田地。」
蝶舞不听這話還罷了,一听鄭氏這麼說,不由得又心中更加煩悶,冷冷道︰「娘不必說了,道理女兒都懂,必不會牽連家人。娘還是回去吧,女兒有些乏了。」
鄭氏還想再說,看蝶舞一臉的不耐,也只得住了嘴,又叮囑了一些照顧身子的話,這才出了蝶舞的房子。
不一會兒,雨晴端了藥進來,蝶舞淡淡道︰「放在一邊吧,等涼一點兒喝。
雨晴將藥放在床頭旁的小櫃子上,轉身出了屋。蝶舞看雨晴前腳出去,後腳就拿起藥碗,快步走到窗邊,潑進了窗下的花叢中。
雨晴不多時再進來,看見藥萬空空,笑道︰「姑娘這麼快便將藥喝淨了,我還說進來服侍姑娘用藥呢。」
蝶舞沒有接話,又吩咐道︰「藥苦的緊,你去拿幾個蜜桔來壓壓嘴里的味兒。」
雨晴笑著應了聲,轉身去拿。卻不知這橘子是溫熱性質的水果,而風寒卻是要清熱解毒,熱性的東西都要忌口,橘子此時是吃不得的。
蝶舞心里早有了計謀,要靠著生病賭上一賭,只盼著這病再重一些才好。
果然到了第三日,蝶舞不但病沒有好,高燒更甚。趁著自己還沒有燒糊涂,蝶舞要趕緊繼續自己的下一步。
程禮學替蝶舞診完脈,神情凝重,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就是風寒的體征,可為何用了這麼多副藥不但沒有半點起色,還越來越嚴重,難不成藥開錯了?還是自己真的老了,醫術已大不如從前。
程禮學不禁憂心道︰「這也就奇了,你和瀚王兩人竟然同時受了風寒,听說瀚王的病勢似乎還不輕,高燒不退,魯太醫分身乏術,不然還能請他到家中為你診治。」
原來他也病了,听到周天麟生病的消息,蝶舞的心不禁一沉。
難怪這幾日再沒有听到笛聲,那日他淋了半夜的雨,想來就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此時听到他病得厲害,想到他虛弱的躺在床榻之中,卻無可心之人照顧,蝶舞的心不禁揪做一團。
本來就是心中摯愛,外表再怎麼裝的冷硬如鐵,心里對他卻始終是柔情似水。正因為愛他至極,才會容不下他對自己的感情有半點雜質。
只是,自己終究不是他真心所愛之人。
越是心重,越是心痛,蝶舞的心不由得又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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