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亮,出使車隊浩浩蕩蕩迤邐向西,便進了土谷渾的境內。到了第三日上頭,終于到了土谷渾的國都白蘭城。
土谷渾雖是游牧民族,卻也處處仿效大周,大力吸收漢族文化,也在白蘭城築起了城池,蓋起了宮殿。
遠遠看去,這土谷渾王宮,卻也雕甍沖天,飛檐突兀,塞外高原,能有這樣的氣派,襯著峻山袤原,倒是別有一番氣勢。
想來這土谷渾的可汗也是個威強睿德的英明君主。
敵人向來不怕那些有圖謀天下之志,無傾覆天下之謀的人,怕就怕這樣高瞻遠矚,勵精圖治的勁敵。而大周之側有這樣的虎狼之國,只怕難以高枕。
雖然土谷渾國小人稀,可歷史上大清朝不也是十幾萬兵馬打敗了大明三百萬雄兵麼?還好有睿帝這樣英明的君主,有周天麟這樣的得力的護國之王,土谷渾想侵犯大周,想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此看來,土谷渾想與大周聯姻,不失為一個休養生息的緩兵之計,若容的他們養精蓄銳暗自強大,豈不是大周的心月復之患?
蝶舞想到這,不由得輕笑,普天之下,歷朝歷代,哪有依靠婚姻能保得一方平安?這土谷渾可汗想的好主意,在睿帝那里,又真的能如他所願麼?只怕以周天麟得精明,他的緩兵之計,到了大周朝堂之上,就會變成蒙蔽敵國之計了。
等時候到了,該出手時大周朝必然會毫不猶豫,只是這阿黛公主,到底是一枚棋子,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自己的王國。
蝶舞一路若有所思,不知不覺跟隨在周天麟身側。正在低頭走著,忽然有人輕輕拽過蝶舞的衣袖,蝶舞這才恍然驚醒,趕忙站住腳步抬眼望去。
白蘭城東門外,人頭攢動,土谷渾可汗率領著滿朝文武,在城門外鋪開陣勢迎接周天麟一行。
土谷渾可汗施熹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身著國服袞冕,外套夾纈印著龍紋的織錦紅袍和金絲連綴而成的長靴,帶著鎏金銀冠,銀冠中央瓖蜇一顆碩大的火焰珠,兩旁是栩栩如生的兩只金龍,繞珠而戲。
施熹身旁有一個年紀十四五的小女孩兒,穿著火紅的團衫,外面套著雪白的狐裘袍子,腳上穿著一雙光燦燦的銀底金花靴子。梳著纏發盤的發髻,帶著珠光寶氣的百寶花簪。
女孩兒皮膚稍黑,鵝蛋兒臉,柳葉濃眉,眸色黑亮,目不轉楮的看著輕裘寶帶的周天麟,眼底毫不遮掩的流露著濃濃的愛慕。
蝶舞心想,這想必就是阿黛公主了。
看到了情敵,蝶舞忍不住多瞅了兩眼,卻見阿黛公主神色間全是不可一世的嬌貴張揚之色,這也難怪,在這土谷渾,她也算是天之驕女,想必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麼委屈,也正因為如此,才敢在剛滿十四歲到了嫁人的年紀時,便執意要嫁周天麟。
蝶舞依然扮成內侍的樣子,阿黛看見蝶舞目不轉楮瞅著自己,以為是蝶舞被自己的風姿迷惑,不由得心里越發驕傲,嘴角揚起了一抹得意之笑。
看到阿黛自我感覺這般良好,蝶舞臉上不由得浮出一抹嗤笑,挪走眼光,再也不願多瞧她一眼自作多情的樣子。
一直自詡美貌聰明的阿黛,看到周天麟身旁如此俊美的內侍都對自己迷惑,正滿心得意,忽然看見這內侍居然面露不屑,居然還嗤笑自己!
從小到大,阿黛何時受過這樣的鄙視,登時由喜轉怒,再也顧不上看周天麟,反而惡狠狠的盯著蝶舞,恨不得用眼光在他身上戳出十幾個透明窟窿來。
阿黛此時只盼蝶舞看到自己狠辣的目光,然後被嚇得魂不附體,可兀自瞪了半晌,也不見蝶舞再瞅自己一眼,一鼓怒氣得不到發泄,愈發氣悶,只把一張還瞧的過去的鴨蛋兒臉,氣成了鹵豬肝。
施熹看見周天麟來到眼前,正要招呼阿黛和自己一同上前迎接,可自己都走出了大半個身子,也沒見阿黛跟上,趕忙側頭看去,卻見阿黛怒目圓睜,面色陰郁,惡狠狠的盯著周天麟,不由得大驚失色。
這丫頭向來蠻橫跋扈,只是自己得了八個兒子,只這一個女兒,又是最小的,自然是心頭之肉,平時哪舍得管教。
眼看周天麟要來,施熹硬是臨時抱佛腳,教了阿黛幾日,原以為還能收斂一時半會兒,想不到這人剛到,她就要原形畢露。
施熹心里暗自叫苦,面子上卻依然笑如春風,停了腳步,微微側過身子,低聲喚阿黛。
听到自己的父王在喚自己,阿黛這才不情願的收起目光,緊走兩步,來到施熹身旁,換了一副剛剛學會的柔和之色,看向了自己未來的丈夫,周天麟。
只可惜周天麟自始至終,都未瞅阿黛一眼,仿佛施熹身旁站著的,不過是一團空氣。
阿黛剛剛強做的柔和之色,慢慢又換上了一層憤怒,施熹唯恐阿黛做出什麼驚人之舉,趕忙道︰「瀚王不遠萬里,來到我土谷渾,本王不勝榮幸」。
「承蒙可汗盛情邀約,本王特奉皇兄之命,前來貴國,實乃本王的榮幸。」周天麟美服華冠,瀟灑恬靜,秀拔挺立如玉樹臨風一般站在那里,言談得體,極修邊幅,越發顯得從容穩重,只瞅的阿黛早將一股怒氣拋到了九霄雲外,如痴如醉的注視著周天麟,只是這幅神情卻再也不是施熹教而成,卻是真正的由心而發。
之前說非要周天麟不嫁,不過也是道听途說,知道大周國有這麼一位權傾天下,戰無不勝的王爺,說到真心愛慕,卻也沒有多少,直到此時真的見了,居然是這樣一位風姿綽約,宛若神祗的王爺,這一顆少女的放心,卻再也耐不住寂寞了。
施熹率眾將周天麟迎進了白蘭城內的王宮,土谷渾的百官和周天麟隨行眾將分列大殿兩側作陪,施熹和周天麟分賓主坐在須彌座上的寶榻上,阿黛坐在施熹身旁,而蝶舞則是寸步不離站在周天麟身側。
晚宴開始,早有穿著窄袖黃衫的侍女魚貫而入,擺上了豐富的盛筵,施熹正要舉杯,卻見周天麟突然側過頭去,招手喚過身旁的藍衣內侍。內侍彎腰湊過頭來,周天麟附耳低聲囑咐,兩人一派親昵,恍若無人。
大殿之上,土谷渾的百官都瞪大了眼楮,連大氣也不敢出,直勾勾的看著瀚王和那內侍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耳語,施熹更是尷尬,收舉著杯子,放也不是,說也不是,大殿之上,一片寂靜,靜的能听見周天麟和那內侍的說話。
「晚宴要開始了,還不知幾時能結束,你只是這樣站著,又累又餓,不如回去等我吧。」
「那王爺,你莫要飲多了酒,早點回房歇息,我便回去等你。」
只短短兩句對白,卻一字不漏的傳進了眾人的耳朵,再看那土谷渾百官,有驚愕的,有羞囧的,還有震驚和憤怒的。
那憤怒的,自然是阿黛。
而那羞囧的,自然是離的最近的施熹。話說做壞事的又不是他,他羞囧個什麼勁?可偏偏那施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十分尷尬。
周天麟耳語之後,神色自若的轉過頭來,沖著施熹恭然一笑,「可汗,本王這貼身內侍隨本王趕了一整天的路,若還要留在這里服侍,本王恐怕他累著,于心不忍,本王這就命他回去歇息,請可汗勿要見怪。」
施熹干笑兩聲,「瀚王殿下對下人可是體貼的緊,本王並不介意,就讓他退下歇息去吧。」
周天麟爽朗一笑,「還不快謝過可汗,退下吧。」
蝶舞神色自若,落落大方的步下須彌座,深施一禮,口中謝恩,轉身離去,臨走前還瞄了一眼怒火焚心的阿黛公主。
今夜月朗星稀,心情果然大好!
不費一言一語,就能把情敵氣地半死,心情如何能不好呢?
蝶舞回到房中,用過了飯,便叫九丫準備了熱水,趕了這許多天的路,今夜一定要好好洗個澡。
只是蝶舞現在女扮男裝,自然不能再讓九丫伺候,免得人多眼雜,被人瞧見露出了馬腳。
九丫放好了熱水,便被蝶舞推出了屋子,命她坐在房門口,不許外人靠近,有需要了再喚她。
這里的房子,也是燒著火炕,就連整個屋子都被烘的暖意融融,蝶舞浸在熱水里,四肢百骸說不出的順暢舒服,不由得倦意襲來,靠在浴桶邊兒昏昏欲睡。
正在半夢半醒之間,渾然听見門外有人聲爭執。
蝶舞登時清醒,豎著耳朵一听,可不是九丫不知和誰吵了起來。
「這是我父汗的宮殿,我想進哪里不能進!」一個嬌憨女聲喊道。
「我小舞哥在里面洗澡,任你是天王老子也別想進!」正是九丫的聲音。
「洗澡?害怕人看?一個太監,半殘的人,還有什麼值當讓人看!本公主進去是要教訓他,你是什麼東西,給我滾開!」原來是阿黛!
蝶舞不敢再洗,趕忙從浴桶里爬了出來,匆匆忙忙裹上了一件外袍,披上大氅。
以前蝶舞一直暗自郁悶自己發育的太慢,畢竟只是十六歲的身子,又能長成多大?不過今夜,蝶舞暗自慶幸,多虧還沒長開,不然這薄薄地衣衫,豈能遮住玲瓏曲線,再被阿黛瞧出女兒身,這一套功夫竟是白做了。
九丫听到阿黛出言不遜,也暴怒道︰「你說誰是太監!你說誰是半殘!你一個瘋女人搶著要看男人洗澡,我看你才是半殘,殘到了腦袋!」
阿黛何時受過這樣的氣,只氣的眼冒金星,渾身發抖,怒不可遏的從牙縫里迸出幾個字︰「好你個狗奴才!敢和本公主做對!看我不抽爛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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