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
道傍過者問行人,行人但雲點行頻。
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
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
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
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這幾日我看著耶律休哥和博日格德在府邸里進進出出的,心里也跟著既緊張又期待。終歸是塵歸塵,土歸土。趙光義和我就像大宋和大遼一般,早晚是要拼死一搏的。
耶律休哥看向我道︰「你說大宋皇帝帶了多少兵馬?」。我抬眼看著他道︰「加上先前潘美,尉遲峰三路軍,共計二十萬。」。博日格德想了想道︰「據探子來報,北漢一役,宋兵折損不到八千。」耶律休哥思付道︰「眼下不是打仗的好時機,宋兵久經苦戰才得以勝利,再打只會厭戰。」。博日格德點頭道︰「不過他遲遲不退,駐守太原府外難道真的會是在等那場火燒滅麼?」。♀
那場焚城大火至今未退,就像煉獄里的魔鬼得到釋放一般,不斷的吞天噬地,席卷著周遭一切有可能的生命。
耶律休哥將手指停在幽州城,自言自語道︰「一旦北上,更換主帥是來不及了,而且主帥又剛剛打了一場勝仗。熟悉邊塞地勢的尉遲峰回京了。辰倉已死,只剩孟元一人。」。博日格德看了看我,然後接著道︰「主帥潘美善于攻城。」。
耶律休哥問︰「你們猜大宋皇帝此時會在干嘛?」。博日格德翻眼思索起來。我嘆息道︰「等。」。耶律休哥繼和博日格德同時看向我道︰「等。」。我點了點頭,接著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趙光義他在等東風。」。博日格德有些疑惑道︰「什麼等東風?」。我笑笑︰「這是個中原典故,總之是時機未到的意思。」。博日格德又面無表情的看向耶律休哥道︰「先前耶律沙表現的很好,一擊而潰。」。耶律休哥看了看屋外,已經初夏了,他忽然問︰「猛哥的傷都好了麼?」。我道︰「好了」。耶律休哥頷首道︰「那可否借猛哥一用?」。
傍晚,博日格德離開後。耶律休哥將猛哥放走。我不知道他需要猛哥做什麼。起初有些不願,可是他一再保證覺得不會讓猛哥受傷,我和猛哥兩個在耶律休哥府上連吃帶住的好些日子,如今主人有要求。我就算有疑惑也不好在拒絕了。看著猛哥飛走後,耶律休哥道︰「一旦開戰我希望你能在我身邊。」。耶律休哥仍舊是看著天空,他說這話的時候只有我在他旁邊,我先是愣了愣,然後就裝作沒听見。好在耶律休哥再也沒有說什麼。
幾日後的一個傍晚,猛哥飛了回來,我不敢耽擱的命人去把這事告訴給外出的耶律休哥。♀他今天是去南苑府,來回不過半個時辰。我看著猛哥腿上綁著的信筒,下意識的想要拿下來看。可我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即便如今是耶律休哥府上的座上賓,但是我仍舊是大宋的子民。我只是個招降的,要不是手上握有大宋軍中的一些情報,只怕現在我連耶律休哥都見不到。于是我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和猛哥在院子里等耶律休哥回來。
不知道耶律休哥那邊出了什麼事。總之原本只用半個時辰就能回來的耶律休哥過了一個時辰還沒有回來。我一邊張望著大院門口,一邊時不時的瞟看向猛哥腿上的信筒。猛哥立在我肩頭,高傲的看了我一眼,我伸手攀上那個信筒,猛哥側了側頭。我看向猛哥的鷹眼道︰「干嘛,我幫你卸下了而已,又沒說要看。」。說完自己給自己壯了個膽,才好說服自己真的只是想卸下信筒來著。
我快速的將信筒從猛哥腿上解下,猛哥腿上一送,「嘩啦」一下就飛走了。我皺著眉頭看著自己掌心里的小小信筒,這里面有大遼的軍情,又是耶律休哥的計劃,可是這些都不關我的事,我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不關我的事。」。
我向耶律休哥的房間走去,然後將那個信筒放在桌上。如果我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是為了叫自己看上去很有風度,那麼接下來的事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沒品。
在我將信筒放在耶律休哥的書桌上時,也許是天意,也許是人為,桌上有一個小小的紙團。直覺告訴我,那個紙團很有可能是耶律休哥叫猛哥帶去的信,也許是寫壞了,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然後它被耶律休哥揉成團仍在這里。
我心頭突突跳了幾下,沒有太多的猶豫,伸手將紙團拿起,展開後,看見皺皺巴巴的紙上寫著蒙語,「她在我這里。」。我一下子手腳冰涼,信里寫的是「她」,而這個「她」指的是誰?我背後冷汗森森。再次看向那個信筒,這一次,我毫不猶豫的將信筒里的字條取出,展開,仍是蒙語,寫著「帝已知。」。
猛哥撲扇著翅膀落在院子里,我將字條疊好重新放回到信筒里,然後將那個紙團揉好扔在一邊,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向外走去。
耶律休哥正好剛進府里,我站在院子里,對他點了點頭道︰「我已經將信筒放在你屋里了。」。耶律休哥「恩」了一聲,然後不作停留的進了屋里。我看向猛哥,猛哥側頭看向我,我比著口型道︰「謝謝了。」。
夜里我看著仍舊燈火通明的屋子,想象著里面的人會是什麼的表情。下午那一來一往的字條困擾我到現在,耶律休哥到底在盤算什麼,我在他的計劃里是局外人,還是關鍵核心?
沒幾日,博日格德和耶律休哥再次一同出現在府上,與往日不同的是,博日格德顯得有些興奮,他一個勁的對我張牙舞爪道︰「東風來了,你說的東方來了。」。我疑惑的看著他,思緒一動,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問道︰「怎麼說?」。博日格德看向耶律休哥,含著笑道︰「承滅北漢之勢,伐遼。」。
這是遼國的探子傳回來的信,我從鼻中幽幽呼出一口氣,剛頓了頓,立刻支起腰板來盯著耶律休哥道︰「你不覺得他太草率了麼?」。博日格德點了點頭道︰「是呀。」。我嘴角抽笑一雙眼楮自始至終的盯著耶律休哥,耶律休哥很誠懇的笑了笑道︰「師出有名,事出有因。」。
我心里暗道一聲「好」,不怕你不說,就怕你說出來的話都是謊話。我深吸一口氣接著問︰「這‘因’可與我有關?」。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好過,與其惶惶不可終日,我倒是更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先發制人,後發制于人,這是那個天家後宮教會我的生存法則。
博日格德看著我咄咄逼人的樣子有些納悶,耶律休哥仍舊氣定神閑的看著我,然後淺笑一下道︰「你都知道了?那日我桌上的紙團還有猛哥帶回的信。」。他早就察覺一切,但是不說出來,他在等我,等我按耐不住的時候。我身型有些晃動道︰「換句話說,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出賣了我。」。
博日格德听到這里豁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看向耶律休哥道︰「你做了什麼?」。他語帶質問,似乎有點以下犯上了。不過耶律休哥往日里就不是個愛計較這些的人,所以他從容的回答道︰「不錯,我是這麼做了。」。
我怒目瞪著耶律休哥,幾乎是喊著道︰「為什麼?你憑什麼!」。博日格德看看我又看看耶律休哥,然後一把拉著耶律休哥向一邊走了幾步,壓低聲音問︰「這就是你告訴我的辦法?」。耶律休哥正色點了點頭。
他們的話一字不落的進了我的耳朵,我听的真切心下更是怒火中燒,于是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指著耶律休哥道︰「你還說什麼了?」。耶律休哥一邊搖頭一邊道︰「沒了。」。博日格德拉著我坐下,然後勸我道︰「相信我,修哥不是沒有義氣的人,他這樣做一定有原因。」。還沒等我開口,耶律休哥很肯定的道了聲「是。」。
我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是?」。耶律休哥也坐下,坐在我對面道︰「我的探子告訴我,你的身份絕不僅僅是辰倉的娘子這麼簡單。」。他一句話,我順勢沒了所有氣力,從我招降那日起,我就將柳青青這個人隱藏起來。不僅是柳青青,還有王德妃,有關我在宮里的一切我都隱瞞了。至于稱呼,辰夫人便是他們知道有關我的全部。
如今,耶律休哥打听到了我,我不知道以大遼派出去的探子能打探到多少有關宮里那個我的事,但我深信一點,我只是一個無名小卒,絕不值得大遼動用探子去查我。可是一旦耶律休哥想要查清我的底細,那麼我的過去將會赤露露的呈現在他的面前。
我低了低頭,再沒有先前的氣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