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瞳听葉恆不住聲兒的咳嗽,快步走去床邊,搭上他的手腕,只覺脈息平緩,已不似方才那般紊亂無力。忽而想起一事,問向沈莫︰「漪瀾草是何物?」
沈莫一愣,支吾著答道︰「是一種草 」
這不是廢話麼?雲瞳狠剜了他兩眼,沈莫立刻垂頭,逃也似的避開這灼人目光。
耳邊傳來一聲嬉笑。顧崇挺挺胸膛,款款兒說道︰「碧落王朝聖藥譜中曾載︰漪瀾草長于西海瓊仙島,雖名為草,其形宛若細樹,枝葉均可入藥。藥性大補,有激發人潛能之功。漪瀾草種植不易,移栽更難,便在瓊仙島,百余年間也僅得十余株。島上民眾視其為聖物,看守甚嚴。曾有六國商人意欲販賣,然西海距此萬里之遙,風濤浪涌,漩渦礁石,不計其數。船只遠航,多有來無回。若入藥後帶回,一來難于出島,二來即便順利歸國,藥性也失。是故一株漪瀾可抵十萬金。
見眾人都听得呆住。顧崇對著雲瞳一笑︰「當年你的一位老祖宗-孝成王,窮十年之力,廢無數金銀,歷萬千之難,從瓊仙島上移回了一棵,種于衛府所轄一隱蔽之處,竟然成活!此後,大胤暗衛出師之時,必獲賞一碗漪瀾草湯。」
雲瞳暗想︰如此名貴之物,怎麼不賞皇女,卻只給暗衛服用。
顧崇看出她心思,冷然一笑︰「漪瀾草在醫者眼中確乎是好東西,你若尋著藥聖,入她的眼緣,這藥的效用她能跟你說上幾天幾夜。不過漪瀾另有兩種屬性,嚇人的很。所以尋常男女不能只當補藥隨意服用。」
「哦?」雲瞳奇道︰「是什麼?」
「第一,漪瀾草可致人成癮。第二麼 」說到此處,顧崇掃了一眼葉恆,心中暗道︰他那日說暗衛沒有嫁人生子的念頭,原來如此,我倒忘了他服過漪瀾。又見雲瞳好奇的盯著自己,便又說道︰「多次服用可致男子不孕。」
雲瞳一皺眉。那日帶阿恆去見何先生,診脈之時便听先生言道︰你尚為處子,不可亂用補藥。其時自己竟未留意。
又听顧崇說道︰「所以,在你大胤皇帝和暗部長老眼中,給暗衛服食漪瀾再合適不過。既能令其護駕承歡,又不擔心其會懷孕爭寵,更不用發愁他們懷有異心。畢竟藥癮一發,生不如死,除了回衛府求藥,便是遠去西海。如此一舉數得之事 」
雲瞳听到此處,看向葉恆,沈莫,心中一陣痛惜。對這漪瀾草好感頓失,更對衛府暗部添了厭惱。一時又想起葉秋,恍惚記得是曾育一子的,便轉頭向盛夏相詢。
盛夏答道︰「秋弟出師之時也服用過漪瀾草,只是到君上身邊後戒除了藥癮。」
雲瞳眸光一亮︰「原來是可戒的。」
顧崇冷笑道︰「暗衛所服劑量太大,要戒只能是在第一次藥癮發作之時。若吃過兩次漪瀾,即便僥幸戒除,人也廢掉了,且不能受孕,便活著也不過多耗幾年而已。若是吃過第三次,還妄想戒去,只有死路一條。」
雲瞳一驚,急忙問道︰「第一次藥癮何時發作?」
顧崇見她一臉急切,心中隱隱一陣不舒服,撇嘴笑道︰「放心,你的寶貝兒還來得及。初服之後三年,藥癮才會發作。只是這戒藥的過程 不是誰都受得了的 」
盛夏嘆了一口氣︰「是!當年秋弟戒藥之時凶險萬分,痛楚難當,可謂九死一生,我還記憶猶新。」
沈莫听得渾身發抖,緊緊咬住下唇。雲瞳拍拍他肩膀︰「莫莫,不用怕!到時我護著你,戒掉就是。」
沈莫有些語塞︰「我沒吃過 」
「咦?」顧崇奇道︰「怎麼可能?」
沈莫欲言又止,緊緊低頭。
雲瞳暗自尋思︰此事問一問暗部,立下就可知他身份真假。這個呆莫莫,居然自己就先告訴我了 既然沒吃,他在這抖個不停是為什麼?又听顧崇問道︰「你怎麼突然想起問漪瀾草來?」
雲瞳答道︰「阿恆中了聶贏的閉雲香!」
「哦!」顧崇立刻明白了︰「閉雲香遇漪瀾草,可生劇毒。他怎麼竟然沒死?」又疑惑的看了看桌旁那只血碗,記起雲瞳方才捏碎了什麼東西入血︰「你給他吃了什麼靈丹妙藥?」
雲瞳不想與他糾結此事,叉開話題︰「閉雲香藥性多久,發作時是何模樣?」
顧崇收回目光︰「閉雲香藥性可持續十八個時辰,發作時人陷入昏睡,全身無力。之後,人可自然清醒,且恢復如初。」
雲瞳暗道︰比我那固玉丹差得遠了。又想謝晴瑤也中了閉雲香,自己還有一天多緩手的時間。
卻听顧崇笑道︰「不過你的阿恆就不好說了。閉雲香遇漪瀾草 兩者都會發生變化。閉雲香藥性會延長,漪瀾草藥性卻會縮短。也就是說 你的寶貝兒近期恢復不了功力,而且只怕藥癮會隨時發作 」
雲瞳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葉恆一直閉目似在昏睡之中,暗想他這般虛弱,若此時藥癮發作,不知能否抗得過去。心中無聲的嘆了口氣,又轉向顧崇問道︰「想不到你熟知六國典故,你到底是誰?」
顧崇嫵媚一笑︰「留著人家用處大吧!你現在才知道 」
雲瞳皺眉,不再理他。帶著盛夏另去一室,單獨說道︰「夏叔,我現在就寫兩封密信,趕在聶贏與謝晴瑤圍城之前,即刻發出。一封寄與凰都傅臨,另一封發往上京,你叫冬叔進宮面呈聖上。此兩事至關重要,萬萬不能再出岔子!」
盛夏老臉一紅,立即正色說道︰「王主放心,這一次再若有失,盛夏提頭來見!」
「另外 」雲瞳似在沉思︰「我與聶贏交戰之時,听到他身上響有鈴聲,卻是從下面發出,覺得奇怪。」
盛夏怔愣了一下,忽而想起一物,臉色霎時變換不定。面對雲瞳詢問的目光,有些難堪︰「莫非 他帶著的 是一把響鈴貞鎖?」
凰都池丞相府。
三月和六月相對呆坐,愁眉不展。三月一個勁兒的撓頭︰「姐姐,你說主子現在怎麼樣了?蘆城之圍解去沒有?」
六月嘆道︰「我怎麼知道?半點消息也無。」
半晌,三月又問道︰「方才我看葉子和你嘀咕了半天 你把她那一隊派到哪里去了?」
六月回答︰「派去徽州。她是來說那位侍候元服的公子的事。你知道那公子是什麼身份?」見三月搖頭,便湊近一些低聲說道︰「竟然是遲燕瓊的長子,赤鳳要娶的太女正君!」
「啊?」三月嚇得直跳了起來︰「你說的是真的?」
六月點點頭︰「現今他就住在姐姐池慧家里。池慧要把他送給赤司煬。」
「什麼 」三月狠跺了兩腳︰「主子知道麼?」
六月嘆了一口氣︰「我估計主子知道,要不然怎麼不留他在身邊,卻送去寺廟呢!不讓驚動,又派人守著,估計是布下金鉤,要釣鰲魚!」
三月撇嘴「哼」了一聲︰「以前我還以為他是韓飛派來的眼線,鬧了半天,居然是赤鳳設下的一條美人計。」
「我有些拿不準 」六月遲疑了一下︰「你覺得,主子對他可有男女之情?」
「啊?」三月又被驚得一跳,手已撫上心口,轉而怒道︰「你別胡說!主子是什麼樣的人物,還能被他迷惑住?」
「每次我和主子提起這位公子的事,她只問我︰他可還好?」六月疑惑著︰「既然將他視如誘餌,怎麼其它的半句不提,也沒有其它的動作。這不合主子的性子啊!」
三月立時打斷︰「這還不明白?主子覺得他一個閨閣男子沒多大用唄!派幾個人跟著瞧瞧就算了。主子對他根本沒什麼心思!否則,能不護在身邊,能不掛在口頭?不過,他既然是主子元服的小寵,可絕不能死!要不然好多事情說不清楚。你剛才說池慧要把他送給赤司煬,那怎麼行?那不是給主子戴綠帽子嘛!傳之天下,還不成了笑柄。」
「是啊!」六月說道︰「我也想到了這一層。方才就是囑咐葉子,想個法子盡快把池公子接出徽州。等主子回了凰都,再作區處。」
兩人方談論至此,忽然有人來報︰「府外有一男子求見王主。」
三月「咦」了一聲︰「不管是誰,一律不見。」
卻听門外有人笑道︰「三月,連我也不見麼?」
「啊?」三月、六月大驚,待沖出房門舉目一看,又是大喜︰「陽總管,您可來了。」
來者是個中年男子,白衣素巾,面容清 ,可不正是陽春。此時見著兩人和煦笑道︰「你兩個搞什麼鬼,敢假傳王命!」
三月、六月都是搶步上前施禮,而後一邊一個,駕著陽春手臂︰「陽總管,你怎麼才來啊!王主這里都亂了套了。」
「怎麼了?誰不听話?」陽春被她們攙進了里屋︰「我听說,王主新得了兩名暗衛,寵愛非常,連軍營也不去了。你說得是他們?」
六月關緊房門,仔細听听動靜,百步之內並無異響。方才近前壓低聲音說道︰「那是個障眼法。主子現下不在凰都。」
「啊?」陽春大驚︰「那她現在何處?」
三月愁眉苦臉說道︰「喬裝去蘆城解圍了。陽總管,我們被留在此處,每日在人前晃著,為她遮掩。」
陽春听得心驚肉跳︰「你們都在這里,那她身邊何人伴駕?」
「就是那兩位暗使大人啊!」三月嘆道︰「可是她總不露面,我們倆也快頂不住了。陽總管您來得正好,趕緊想想辦法吧!」說著便將雲瞳的打算並前因後果都細述一遍。
陽春眉頭擰緊,方要說話。六月卻朝兩人噓了一聲︰「有人來了!」
等不一會兒,便有僕童來報︰「傅大將軍求見王主。」
三人對視一眼,六月答道︰「請大將軍稍待,我去通稟。」
傅臨年在四十上下,這位紫衫禁軍的統帥曾是先帝心月復之臣,如今更是雲瞳的左膀右臂,軍中最得信用。她面容整肅,自有積威。三月、六月見她,都有些害怕。傅臨見來了三人,略有意外。陽春卻上前一揖︰「大將軍別來無恙,陽某有禮。」
「哦!」傅臨恍然︰「原來是陽總管到此,幸會!」待周圍安靜下來,方又壓低聲音說道︰「王帥信至!不日將解蘆城之圍!」
「啊!」幾人都面有喜色,又見傅臨皺眉道︰「只是 王帥囑咐,這幾日不管蘆城那里有何不利于我軍的消息傳回,我們都不許輕動,尤其不許回師。哪怕是聖旨傳來 」
「啊?」眾人又是大驚。三月說話都結巴了︰「抗 抗旨 」
傅臨皺眉道︰「王帥說,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多則半月,少則十天,蘆城之圍自解。」
「還要半月 」六月也是瑟縮︰「現在就有些支持不住,軍中已有流言 」
傅臨沉著說道︰「軍中流言,自有本將壓制。此處卻要拜托兩位姑娘和陽總管。絕不可使王帥不在凰都的事被人抓住把柄。」
陽春臉色是少見的凝重︰「大將軍放心,有陽某在,拖上半月,絕無問題。」
傅臨點頭。遲疑一刻方又說道︰「三姑娘傳出的話是王帥貪色眠花,荒怠軍情。只是,素日王帥何其勤勉,並非貪yin之輩。此說過于勉強,是故流言橫生。」
三月、六月面面相覷,她們並沒想到這層。陽春皺眉說道︰「大將軍所慮甚是。況且以此為借口,也有礙王主聲名。」
「那怎麼辦?」三月有些著急。
陽春細想一刻,模仿猜測之人的語氣︰「王主閉門不出,又寵著兩名暗衛,是否另有玄機,比如 在練什麼邪功?」
六月大驚︰「別人早就懷疑此事,這不是授人以柄?」
傅臨略一思索,卻展眉笑道︰「陽總管好計!」向三月、六月說道︰「你們不說,別人也要懷疑。倒不如咱們自己放出這個風聲,弄得雲山霧罩!且與之前的說辭也有聯系。」
陽春眸中精光閃過︰「王主在前方殺敵,我們也不能閑著。趁此機會,倒要看看都是什麼人持著異心。若他們前來打探是最好不過。」
傅臨又道︰「抓住幾個,更令旁人惶恐。以為是王主用計,要揪出他們。反倒不敢動作,胡亂猜疑了。如此,更為王帥多延些時間。」
兩人相視一笑。三月和六月各自垂頭,暗想當日雲瞳說她們腦子不夠使,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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