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桑作為欽命迎親副使,帶著毓慶宮宮主皇九子沁陽,內廷尚書從奕和自己的外甥清漣,從上京出發,奔青麒而去。原本走西川,越合江天塹是近途,但賀蘭桑素來膽小,一想起要攀爬絕峰峭壁,橫渡滔滔怒水,腿肚子就不住的轉筋。又想西川乃貧瘠之地,出使一趟,撈不到多少油水,便是偶爾想逛逛煙花柳巷,怕也尋不到什麼中意的貨色。走這一途大不合算。還是費些功夫,穿凰都,過徽州,先到軍前與英王會和,同去青麒為好……
「九宮主!」賀蘭桑滿臉堆笑︰「合江水急浪大,舟楫難行。宮主金尊玉貴,不宜涉險。萬一有個閃失,下官擔待不起。況且西川之地,民風彪悍,沿途州縣頗不寧靜,招待亦恐不周。下官想請您個示下︰是不是繞道赤鳳好些?」言罷又問從奕兩人的意思。
沁陽養在深宮,從奕與清漣俱守閨閣,哪里明白這些事。听賀蘭桑之言,句句都是在為自己考慮,便皆點頭應了。
賀蘭桑歡天喜地,自去準備,一行人便先往赤鳳而來。
正直早春時節,一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沁陽等人都從未出過遠門,見了如斯美景,無不流連忘返。賀蘭桑體貼他們的心意,時常停車駐步,盡其觀賞。每到館驛,更是早作安排,衣食豐美,起坐宜適,照顧得幾個男孩子都是暢心舒懷。清漣自是慣了的,從奕只覺比在僕從成群的家中還過得順意。
因賀蘭桑其人,武德帝與賀蘭後皆知,別的本事沒有,最懂怎麼讓自己舒坦。雖無賴,對美人卻天生有一股憐惜之情,自命風流之余,倒是真正講究惜花護花。莫說對自己的正夫、側夫,侍郎,便是對家中色奴、青樓小倌也都是和顏悅色,溫存愛護。對幼失父母的鳳後兄弟亦是真心疼愛,十數年如一日,關照萬分。故聖旨改由她任副使,便于一路上照顧這幾個不諳世事的閨中小郎。
沁陽離京時還端著皇子的派頭,威嚴肅靜。後見賀蘭桑對他點頭哈腰,諂媚奉承,心中大是滿意。又見從奕性情溫和,謙恭守禮,也生出了不少好感。清漣是他伴讀,同行同坐,私語密談,最是熟悉。沁陽在眾人面前也就不再裝少年老成,嬉笑玩鬧,一派天真,恢復了雀鳥出籠的勁頭。
從奕冷眼旁觀清漣,確與他長兄不同,心思單純,目光清澈,對自己滿是欽佩敬重,十足討人喜愛。他若到了眸眸身邊,只怕……她眼里就看不見別人了吧!何況還有個聶贏……
「奕哥!快來呀!」遠處清漣朝他揮手叫道︰「這里有好多蝴蝶……」
從奕暗嘆一氣,只得跟上。
……
走了大半月,已離赤鳳徽州不遠。這一日行至蟒山,但見山巒雄奇,風景秀麗,一條飛瀑流于泉底,直如銀河之水傾瀉而下,令人心曠神怡。沁陽便命抄一條小路,既節省時間,又可盡覽山間風光。
賀蘭桑事事唯命是從,立刻便命護軍開道,駕車上山。從奕撩開簾子看了看兩旁崇山峻嶺,心有憂慮,皺眉勸道︰「宮主!此山似乎不同之前所遇,山路奇險,人煙稀少。是不是還走官道穩妥一些。」
「那多沒意思啊!」沁陽撅起嘴來︰「這幾日都走的官道,什麼也看不見!」
清漣眨著晶亮的眼楮︰「這里已納入大胤版圖,我看秩序尚好,百姓也都安分,應該無事吧!」
「就是,就是!」沁陽又高興起來︰「我七姐最有本事,在她治下誰敢胡為?賀蘭大人,咱們還是上山,若路不好走,大不了再退回來!先叫前面的護軍給我捉兩只猴子、小松鼠來玩!」
從奕見是如此,自己倒不好多話。
一路平安無事,已近晌午!賀蘭桑轉過山拗,見迎面一條長長棧道,連接兩岩。遙遙一望,似乎對面正有一隊人經過。
賀蘭桑向沁陽稟告︰「宮主,咱們先歇一歇,一會兒過去棧道,便可以下山了。」
沁陽听說有棧道,起了好奇之心,那肯多等,一疊聲便命啟程。
賀蘭桑手搭涼棚看了看,棧道上人數不少,已快走到中間,不禁眉頭一皺︰「宮主,棧道狹小,難于錯身,又是鐵索連成,不大穩當。咱們等對面的人過來以後再上去吧。」
「那有讓本宮等別人的道理!」沁陽眉頭一皺︰「趕緊上去!」
從奕勸道︰「宮主,總有個先來後到!對面的人先上索道,且就要過來了。咱們不過稍等片刻而已。您喝上兩口茶,閉上眼楮緩一緩神兒,再上不遲!」
沁陽一听這話,立時便惱了︰「什麼先來後到?本宮出行,閑雜人等一律避道!你願意等,就自個兒在這兒等著。賀蘭桑,命令護軍立刻上去。」
從奕一僵,見清漣在對面朝自己搖了搖頭,意思是莫要再說。
賀蘭桑尚在為難,又听沁陽斥道︰「做什麼磨磨蹭蹭還不動,本宮有命,你當耳旁風嗎?」
賀蘭桑不敢再遲疑,急命護軍前行。
見他們一行也涌上棧道,對面的人有些著急,連連喊道︰「且待一會兒!讓我們先過去!」
沁陽听著此起彼伏的叫聲,心下更是不忿,氣呼呼的說道︰「豈有此理!何人敢在本宮面前佔先!」
兩邊人馬對頭一走,很快就撞到了一起。對面來的卻是一隊軍士,打頭的人怒向賀蘭桑喝道︰「你們怎麼回事?看不見這棧道上有人麼?還死命往上擠!這回誰也走不動了!」
賀蘭桑清清嗓子︰「你們先退回去!」
「什麼?」對面的人皆是大怒︰「我們退回去?我們都走了三分之二了,你們的人還沒上全,要退也該是你們退。」
賀蘭桑也頗尷尬。但仔細一看,對面人眾一色紫胤服飾,似乎出自軍中,登時又漲起了威風︰「爾等何人?叫你們首領前來回話!」
「你又是何人?擺譜擺到女乃女乃們面前,作死麼?」有個頭目大聲喝道。
「咳咳……」賀蘭桑听得皺眉,知道這些兵痞子最是肆言無忌,不好對付,便率先說道︰「我乃欽命副使賀蘭桑,奉毓慶宮九皇子殿下赴英王大營,爾等安敢阻攔!」
對面人眾吃了一驚,已有人先行去報頭領,余者交頭接耳,似在分辯賀蘭桑所言真假。過了一會兒,那頭目嗤道︰「皇子有什麼了不起,抬出來嚇唬人麼?」
沁陽一听大怒,掀起車簾就跳了出來。「賀蘭桑,把這個藐視本宮的混賬東西捉來斬了!」
從奕一驚,就听清漣在旁嘆道︰「沁陽自小無父君陪伴身旁,在宮中過得極是艱難,養成一股執拗脾氣,最恨別人不拿他當一回事。這會兒你越是去勸,他越是著惱,越是要爭這一口氣!對面不知是誰,說出那句話來,此事怕是難了。」
賀蘭桑聞言也是愣住︰「宮主……您……」
「你沒長耳朵麼?」沁陽怒道︰「本宮命你去把那個奴才抓來!」
賀蘭桑抓耳撓腮,見沁陽怒目瞪著自己,手指快戳到鼻子尖上了,只得近前一步向對面人眾喝道︰「方才是什麼人口出妄言,藐視天家貴子!罪屬不敬。宮主命她速來馬前受死!」
「 ……」這一言激起了眾怒,對面軍士各個拔出佩刀,步步逼近。「我們浴血殺敵,掙來大好江山,就是養活你這樣齷齪無恥的老官和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麼?」
「你們……你們……」賀蘭桑嚇得直往後退,趕緊命護軍們擋在前面︰「你們要造反不成……」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听得有人斷喝一聲︰「都住手……」
對面人眾散開,走出一人,金甲紅袍,威風凜凜,揮退手下軍士,向賀蘭桑看了幾眼。抱拳說道︰「在下謝晴瑤,肅寧士指揮僉事,游擊將軍,于英王帳下听調。今奉王令,出使玄龍。」
賀蘭桑一听︰她官階倒比我高。可轉念一想︰我此時乃欽命副使,又奉皇子在此,焉能示弱。便一挺胸膛,極是傲慢的撇了撇嘴︰「原來是謝將軍,有禮了!下官賀蘭桑,奉聖命護送九皇子殿下直達英王軍前。請你約束部眾,禁止喧嘩,讓開道路,請皇子殿下先行!」
「哦?」謝晴瑤面色沉靜。「謝某在軍中已隨英王接到旨意︰王帥為正、賀蘭大人為副,共赴青麒。未聞皇子殿下隨行!」
「你說這話何意?」賀蘭桑瞪起眼楮︰「難道我還騙你不成!皇子出行一事,聖命不許張揚,故未寫在旨意中。想有密函,另示英王!」
「既然如此……」謝晴瑤微微一笑︰「大人何故不遵聖命,隨意宣示皇子行蹤?若我等不為大胤將兵,乃山林悍匪,又當如何?」
「這……」賀蘭桑當即語滯。
「住口!」沁陽听不下去了。「謝晴瑤!你為大胤堂堂從三品武官,竟自比山賊盜匪!是何居心?等本宮到了七姐營中,倒要將此事和她好好說說!」
謝晴瑤手下軍士,大半出于連雲寨舊眾,聞言皆是怒氣橫生。「將軍!教訓教訓這臭小子……」
賀蘭桑見沁陽出言呵斥,才矮了半截的氣焰又升了回來,也隨之沉聲喝道︰「謝將軍!閑言少敘!既已知皇子在此,還請速退!」
謝晴瑤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升騰而起的怒火,向左右命道︰「退回南崖!」
「將軍……」
「寨主……」
謝晴瑤擺手止住,看了賀蘭桑一眼,又道︰「請皇子殿下與賀蘭大人暫待一刻,等晴瑤退下棧道,再行不遲!」
不等賀蘭桑開口,沁陽就叫道︰「本宮如何行事,你一個邊將也敢多嘴!謝晴瑤,不要太放肆了!」
謝晴瑤眉峰倏然一皺,卻是冷笑言道︰「這棧道橫跨兩崖之間,年久失修,恐經不起這許多輜重行人。若從中間斷開……謝某性命自是螻蟻一般,皇子殿下乃天之嬌子,若也殞身在此,豈不可惜?」
「你……」沁陽氣得跳腳︰「謝晴瑤,你敢咒我?」
謝晴瑤不再理他,轉身即走。手下部眾人人不忿,故意將踐道踩得搖晃起來。
沁陽不提防她們如此行事,被駭得「啊」了一聲,險些摔倒。賀蘭桑急命人將他扶回車上,自己也不敢亂動。
等謝晴瑤撤回了南崖,賀蘭桑方命繼續前行。那棧道果然修建日久,極不穩當,鐵索發出吱吱扭扭的聲響,駭人已極。賀蘭桑將人眾分為十撥,依次通過。饒是如此,待等到了中間最懸空之處,山風一起,踐道抖動不休。每踏一步,至少三晃,直是遙遙欲墜,嚇得賀蘭桑心驚肉跳,面白如紙,連連禱告上蒼。
沁陽緊緊攥著清漣和從奕的手,一刻不敢睜眼,只覺一顆心都要蹦出胸膛,渾身瑟瑟發抖。「怎麼還不到對面!這個一點都不好玩……再也不來了……」
謝晴瑤部屬看著她們那小心翼翼,東倒西歪的狼狽模樣,笑得前仰後合,空谷間傳來回聲,听得沁陽難堪不已,氣急敗壞的又要發作。剛一跺腳,那鐵索就「嘎 」一聲,劇烈搖晃起來。
「啊!」沁陽一聲尖叫,直接摟上了從奕的脖子。
「宮主……」
「宮主……且先忍耐……一定忍耐……」賀蘭桑結結巴巴的勸道︰「千萬莫要和棧道較勁,性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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