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鳳在屋中惦記若憐,直是坐立難安,瞧見桌上還堆放著他今夜要穿的舞衣,嫣紅如血,刺目痛心。想起幾月來兩人朝夕相處,他溫婉體貼,多番照拂,幾經患難,彼此慰藉。那樣柔美善良的男子,讓人一見,便生憐惜,如今,卻不知被那天字二號房里的客人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這世間,為何總有人要將艷盛枝頭的姣花折下,揉碎芳菲,棄于流水,任其漂零!」離鳳仰頭長嘆,忽而又想到︰今夜我還能憐他,明日卻不知誰來憐我?一朝春盡,花謝人亡!六國之中有多少男子的命運便是如此!又哪里可憐的過來呢!
正想得心冷,忽听有人急步跑上樓梯,撞開房門︰「哥哥……」
可不正是若憐!衣衫散亂,鬢發濕答,一雙剪水大眸滿含憂懼慌亂,淚珠兒還掛在腮邊,他一頭撲進離鳳懷中,嚶嚶泣道︰「哥哥……哥哥……」
「別怕!回來就好!」離鳳輕輕拍著他肩背︰「她們沒有把你怎樣吧?」
若憐一顫。
離鳳連忙摟緊他,換了一句問道︰「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若憐揚起秀氣的小臉,眼神有些迷茫︰「我遇到了一位狐仙……」
「狐仙?」離鳳將手按上他額頭︰這孩子沒發燒吧?還是被那些狼虎般的女人們折磨得神志不清了?
「我沒說渾話……」若憐握住他的手︰「真真確確,就是一位狐仙!」
離鳳看著他那惝恍茫然的表情有些心疼︰「若憐……」
「我被教養師傅帶去天字第二號房,才一上樓,便被幾個持槍佩劍的女人里里外外搜查了兩遍。」若憐細述這一番經歷,才剛開了頭,慘白的臉上就泛起哀怨的潮紅,離鳳不用問也知道,那種搜查必令其極度難堪。
「我身上沒藏那些催情的東西……館里哪間屋子沒有,誰還累贅的隨身帶著?」若憐垂著眼楮,小聲說道︰「我辯解了幾句,她們也不肯听……」
「傻若憐……」離鳳嘆道︰她們是趁機要佔你便宜,哪會正經搜查?「想來是怕你藏著兵器,暗害貴客!」
「啊?」若憐驚道︰「我不敢的!」
「她們自然沒搜到什麼!就放你進去了?」離鳳岔開話題,又問道。
「是!進去一看,屋里有六個女人……」若憐無意識的揪著手帕︰「端坐正中的那個,還算年輕,一張四四方方的臉很是威嚴,蒙著一只眼楮,另一只眼楮利劍一樣,盯著人時像是琢磨著該往你身上哪里戳幾個洞出來,我都不敢看她……別的人都對她很恭敬,稱作殿下,想必是青麒的皇女!」
離鳳眉頭一皺︰青麒的皇女,那就只能是太女青戈了?她竟敢公開在青樓露面,一點也不避諱!
「陪在她左邊的女人倒很慈祥,看年紀不到半百,額前一縷頭發卻已花白。她只是簡單掃了我幾眼,就又向那位殿下勸酒了。陪在右邊的是個高瘦的老婦,形貌枯槁,拿著筷子的手滿疊著青筋,像一只雞爪子一樣。目光陰鷙狠厲,她一看過來,我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桌子下首坐著的女人四十上下,生的方面大耳,孔武有力,腰像個圓筒,胳臂比我小腿還粗,是位將軍,看她盯著我不放,實在是害怕……」
離鳳握緊若憐的手,輕聲安慰著。
「窗前還站著兩位,都是年輕女子,長得還不錯,一個安靜些,眉眼和那位枯瘦老婦有三分相似,也不多言。另一個身材豐滿,談笑風生,酒肉無忌。我听別人管她叫國姑!」
那就是鳳後的姐妹了,離鳳默默想著︰果然一屋子都是貴戚高官。
「先前不知她們在說什麼,一見我來了就都住了口,眼楮只盯著你瞧。我……冷汗出了一身,腿肚子一直轉筋!後來听那位將軍嗤笑道︰青麒的美人就是這樣子的?還是館里藏著掖著,不肯叫更好的出來!我听她不中意我,倒松下一口氣!
那位慈眉善目的大人聞言便是一皺眉,問向教養師傅︰這是鳳倌兒不是?教養師傅回答︰不是!又賠笑著說︰因太女也要駕臨,點名要鳳倌兒登台,不敢現在就叫出來陪客,請大人們見諒!哥哥,她們都是沖你來的啊!」
離鳳見他自顧不暇之際仍在為自己擔心,心中一暖︰「不要緊!我不在乎!」轉而又想,太女不在此處,那這個被稱作殿下的人是誰呢?蒙著一只眼楮……啊……莫非是她?
這一驚之下,非同小可,全身都有些顫抖!卻听若憐繼續說道︰「這一搬出太女來,那幾位客人便都無話!我依命給她們敬酒,那殿下也不飲,叫我退下,說︰曾經滄海,除卻巫山,現在沒了獵艷之心!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嗯……這位殿下是說……她曾經遇到過一位美人!」離鳳冷言答道,心中卻是氣怒交加︰赤司煬……那坐在下首的想必就是左金吾將軍了。
「哦!」若憐點了點頭︰「她遇到的美人一定比我漂亮得多,所以沒有瞧上我,可真是好!我又去到那位大人身邊,她叫我先給對面老太太敬酒。我戰戰兢兢的過去了,才提起壺來,就被她抓住了手腕,冰涼涼,滑膩膩,我一陣惡心,差點就把壺扔了。她陰惻惻的瞧了我半晌,搖頭說道︰小模樣長得不錯,就是瘦弱,你這副小身板能禁得住多少時候?怕是剛綁成彩虹橋的姿勢,腰就折了,打不上幾鞭子就鬼哭狼嚎的,沒意思!越看你們這些庸俗脂粉,越舍不下我之前那個色奴,可惜啊……
我嚇得夠嗆,這是愛玩邪的那種客人,沒一時半刻,就能把你折騰的半死不活。幸虧她那個色奴比我強上許多,能討她歡心,要不然……皇天菩薩保佑!我又逃過了一劫!」若憐雙手合什,誠心禱告了一番,又對離鳳說道︰「哥哥,你以後若是見了她,就裝作弱不經風,看情形不對趕緊暈倒,她就不會理睬你了!」
離鳳失笑,卻也感激他一片護佑之情。
「我又回到那位大人身邊,她喝了酒也不讓我近身。我識趣的很,趕緊就離了她又到窗前。听那位國姑笑道︰心平,你瞧這個小妖精怎麼樣?那個安靜的女人只微微一笑︰我瞧著不錯,國姑請吧!言罷端了酒杯,回去桌邊了!我就落到那個國姑的手里,她……她也不肯喝酒,卻反過來灌我,我嗆得滿臉通紅,惹得她大笑!」
離鳳輕嘆了一口氣︰看來他這一趟侍宴,主要是陪這位國姑了。
「教養師傅出去,一會兒又帶進七八個小倌兒來,任人挑選。那些客人們也沒拒絕,就由著他們坐在旁邊,就此談起風月來了。枯瘦老婦最是起勁兒,她說的那些折磨人的法子听來令人不寒而栗!國姑問我︰你喜歡那樣,待會兒帶你試試!我嚇得越是哆嗦,她笑得越是暢快,終于……把我拽進了另一間屋子。」
若憐難堪的低下頭,緊咬著紅唇︰「她不讓護衛們在外面守著,說被人听房根,會弄得不盡興,又抖落出好些玩意來,讓我自己挑。我……我……我閉著眼楮看也不敢看一眼,听她盡說些讓人尷尬害怕的無聊話,又把我捆到了床上,扒去了衣裳……」
若憐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我知道抗拒不得,以前都是這樣的,你越是掙扎求饒,客人就越是興奮,越是要往死里整治你。我不敢動,想著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可她……她居然把酒都到在我臉上、身上,沒命的舌忝!嗚嗚……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離鳳緊緊握著他的手,卻不知從何安慰好。
「我只會哭了!正在絕望,忽然,那位國姑……趴在我身上不動了。我一開始還以為她又要折騰些什麼花樣,咬牙忍著,等了半天,身上越來越沉。這才敢睜眼一看!哥哥……」若憐驚恐的叫了起來︰「她……她……直挺挺的,死了一樣,眼楮還沒閉緊!我嚇壞了,剛要哭叫,忽然一只手不知從哪里伸了過來,直接捂住了我的嘴!」
離鳳也覺得毛骨悚然︰「是……是誰來了?」
「就是那位狐仙啊!」若憐抹了抹額上的冷汗︰「一位妖艷已極的狐仙。半挽著長長的黑發,皮膚女敕得能掐出水來,眼媚得讓人看一眼心就顫悠個不停。聲音也是酥麻到了骨頭縫里。他笑著對我說︰小清倌,你好呀!」
若憐這一學,激得離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來真是狐狸變的,哪有男人這樣說話呀!
「他自顧自的把國姑從我身上扒拉下來,向扔面口袋一樣丟在一旁,啐了一口︰敢盯著我亂看,戳瞎你的狗眼!又給我松開綁縛,問道︰你既不願意和她共度**,還頻頻看她作甚,趕緊走吧!
我又驚又怕,也不知道國姑是怎麼回事,只能問他︰上仙,她……是不是沒氣了?
沒氣了?他咯咯咯的笑個不停︰她只是睡著了而已!活的好著呢!對了,你剛才叫我什麼?
我說︰您不是一位上仙麼?
他眼楮一亮︰不是鬼怪,是仙子?
我點了點頭,他似乎高興起來︰小清倌,你可真會說話!」
離鳳听到這里,皺眉說道︰「若憐,你還是用正經語氣說話吧!別學他了!」
若憐臉一紅,輕輕點了點頭︰「他說我投他的脾氣,他就好事做到底!今晚上讓我在屋里等著,他要帶我去一個女人找不著的地方!」
女人找不著的地方?離鳳一愣︰「是指寺廟麼?」
若憐茫然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問他別人會不會懷疑是我害了國姑?他撇嘴笑道︰她不是不願意被人打擾好事麼?那就多睡一會兒好了!等醒了自己也記不起這檔子事兒啦!你只管干自己的去吧!
我半信半疑,偷偷往門外一瞧,還真沒人守著!于是就謝過狐仙,一溜煙的逃了回來!哥哥,你模模,這會兒心還蹦在嗓子眼呢!」
離鳳呆了一會兒,也不知這位假冒的狐仙是不是李慕派去解救若憐的。
若憐咬著嘴唇,忽然說道︰「哥哥,你今晚等在我房中,讓狐仙帶你走吧!你……不該陷在這里的,出去尋你的妻主,以後……」
「若憐!」離鳳只覺一顆心疼得厲害︰「你不用擔心我!要是他……狐仙大人說話算話,你一定不要放棄這個重獲自由的機會!」
「不!哥哥!我十一歲就進了夜歡樓,這麼多年都是操持這個營生,慣了!你不一樣……」
「若憐!」離鳳猛地站起身來。
兩人正在推讓,就听鴇父在外笑道︰「鳳倌兒?憐倌兒?可換好衣裳了?到登台的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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