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門之內,鴇父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這……少主,他要真來贖買,如何應付?」
李慕一嗤︰「他一個閨中小郎,有錢麼?」
「可是……」鴇父搓了搓雙手︰「他的身份擺在那里,若執意為之……」
「你恭恭敬敬的請他落座大堂!」李慕不慌不忙的說道︰「鳳倌登台,他出的價要是比別的客人們高,人就歸他!和他說清楚,這只是一晚,若要贖身,價碼還要漲!他負擔不起,自然知難而退了!」
「是!」鴇父連連應聲︰「屬下還是把他安排到包廂吧,畢竟……」
「你是豬腦子不是?」李慕罵道︰「包廂遮的密密實實,他看得清楚鳳倌兒,別人看得清楚他嗎?不讓洛川百姓給他傳傳名,紫雲瞳能知道自己未來正君跑到青樓楚館來,給她丟人現眼麼?」
鴇父恍然大悟,哆嗦著一個勁兒點頭。
……
沈莫拽過清漣,低聲怒道︰「賀蘭少爺,你到底想干什麼?剛才為了見他,押出去一塊玉佩,你身上還有值錢東西嗎?不知道這地方是銷金窟,不知道老鴇小倌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麼?當年,我……我……師娘就是為了一個無情無義的窯子貨賠光了家產,害得我……我師傅一家不得不在她死後依附姑母,飽嘗寄人籬下之苦。我平生最恨這種地方,最恨這些人……要不是怕你孤身一人,易遭不測,打死我也不隨你到這里來!」
清漣一愣,連忙安慰道︰「沈使,你別氣別急!听我說!這個鳳倌兒才華氣質如此出眾,必非尋常人物,不知遇到了什麼不幸,淪落至此!他說話雖刻薄,內心一定苦不堪言。他眉目雖冷淡,那份傷痛怨憤卻遮掩不住。」
「那是他故意裝出這副情態來騙恩客!若不如此,誰肯為他花錢,誰肯替他贖身!」沈莫憤忿投去一眼︰「等將你這樣愚蠢的好心人騙個精光,他就會把你一腳踢開,另去攀附高枝兒!」
離鳳和他對視一眼,想起善良的若憐,眸光也冷了下來︰「沈官人以偏概全,叫人無話可說!以前我也這樣想過,高貴的便都高尚,低微的便都低賤。哼!何其荒謬!」
「哦?」沈莫難得的諷刺一笑︰「這樣說來,你自認操守高尚了?出淤泥而不染的男人也多得是,你怎麼不學學人家!非要自甘下賤?」
離鳳盯著他那張掛滿鄙夷的俊顏,不怒反笑︰「原來官人是想叫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惜我生來膽小,最是怕死!不堪受教,讓您失望了!」
「你……」
「沈使!」清漣見他氣怒大作,急忙攔住。又听離鳳對自己說道︰「賀蘭小官人,承蒙美意,不勝感激!然離鳳墮入塵埃,清名早喪,也不求今生能如何如何了。為我這般無情無義,寡廉鮮恥的青樓小倌費神耗資,恐惹家中大人不悅。還是作罷的好!」
見清漣急切地要說什麼,離鳳一笑攔住︰「官人通音律,曉人情,如明月皎皎,似白蓮亭亭,風姿已然出眾,心地更是慈悲!前程定不可限量!今日一見,離鳳三生有幸!」
言罷恭敬一揖。「此地污濁,官人不宜久待,還請盡早離去。離鳳祝你青春常駐,芳華不歇,日後得適良人,兩情綿長!在此別過了!」
清漣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出門去,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剎時紅了眼圈。「你比我也大不了兩歲,青春芳華,何不自惜?」
離鳳並未回頭,仰頭一笑︰「心已死,肉身無可惜哉!」
清漣怔愣許久,感嘆不絕,回身一望,卻見沈莫一臉疑惑,正自喃喃念道︰「離鳳?這個名字似乎在哪里听過?」
……
暗門之內,李慕眉頭緊蹙︰「賀蘭年小,卻能識人!這個離鳳姿容清貴,談吐不俗,確乎不像平常人家出身……」
鴇父只想著給自己表一表功,趕緊上前討好的說道︰「這幾個月來,屬下對他悉心調.教,便是等著今夜一鳴驚人!少主您對他滿意……」
「哼!」李慕回頭瞟了他一眼︰「這氣韻風姿是你調出來的?這才學見識是你教出來的?我看只有他那自暴自棄,心冷意決的態度像是你逼出來的!」
鴇父咳嗽一聲,不敢再說話。
「吩咐下去,二十四個時辰內我要知道離鳳是何出身,因何至此!」李慕沉聲命道︰「沒有我同意,不許讓他隨便接客,更不許胡亂轉賣。若有人要為他贖身,速報我知!」
「是!」鴇父趕緊應下,又問道︰「那……今夜,還讓不讓他登台!」
「登台照舊!」李慕冷聲說道︰「兩千兩起價!看看國難當頭,青麒還有些什麼人醉生夢死,銀子多的沒地方花!」
言罷又從孔洞向內看去,見清漣踱步低嘆,沈莫皺眉沉思,不由一笑︰這個小賀蘭純真簡單,倒不難對付!至于沈使…… !好一個沈使,原來長得這般模樣……
離鳳想著若憐擔心自己,快步走回所居小樓,撩簾伊始便大聲喊道︰「若憐,我回來了!」
屋中四壁悄悄,並無人聲。
「若憐?憐弟!」離鳳覺得奇怪,就要到登台的時辰了,他不在屋中妝扮,去了何處?
有小僕從送茶水進來,離鳳急忙問道︰「若憐呢?你可見過他?」
「教養公公剛才來過,把憐倌兒帶出去了,說是到天字二號房陪客!」
「啊?」離鳳一驚︰「陪……什麼客?」
小僕從搖了搖頭︰「天字號房一共五間,入者非皇親國戚,便是朝中要員!不知今天來的是誰!不過听說是在飲宴!」
離鳳臉色一白︰若憐最怕侍宴,宴到最後,他就會被那些醉醺醺的女人瓜分……他……
「憐倌兒不用登台了,進了天字號房,他今夜哪還能出來!不定就被那位貴客看上、睡了!」小僕從放下茶盞,搖頭嘆道︰「賞銀雖不會少,可比入選花魁還是慘多了!鳳倌兒,這回沒人和你爭了,高興吧!」
離鳳咬了咬下唇,猛然轉身下樓,直往前院高台而來,尋著天字號包房,擋上面紗,正要邁步上梯,忽見對頭一間屋子里躥出個戴金色面具的男子。
「在下李慕!」他微一拱手︰「請借一步說話!」
離鳳抬眼看了看樓上,听到一片yin.聲浪.語,心頭憂急︰「奴家有急事!此時不便與官人共話!請約于他日!」
李慕深看了他一眼,不由分說,拽住胳臂就扯進了旁邊一間小屋。
「你……」離鳳掙月兌不開,怒目瞪來︰「官人為何強人所難?」
「哼!一上此樓,有去無回!」李慕冷嗤一聲︰「我是好心提醒你!」
「多謝!離鳳不懼!亦不需官人提點!」
「哦?」李慕眉梢一揚,冷冷的看了離鳳兩眼︰「登台在即,你不在後院梳妝,來此何事?」
「來換憐倌兒回去!」離鳳沉聲答道。
「憐倌兒?」李慕一皺眉︰「他在此侍宴,與你何干?」
「我怕他不懂規矩,怠慢了貴客!」離鳳謹慎的看了他一眼︰「我來替他!」
「 ……」李慕那金色面具上滿是嘲諷︰「胡闖硬進,你就懂規矩了?」
離鳳面無表情的答道︰「我比他生的漂亮。便是胡闖硬進,客人們也不會怪罪!」
李慕一愣,轉而嗤道︰「你知道那屋里坐著的都是些什麼客人?如狼似虎,貪yin,最會折騰男人!你要是去了,一準兒連骨頭都被啃得剩不下!就不怕?」
離鳳一驚︰這樣霸道的客人,若憐怎麼受得了?若憐……「若憐!」他急切不已叫了一聲,轉身就往屋外跑去,被李慕一把抓住。
「放開我!」離鳳怒道︰「去晚了就來不及了!你是何人?管此閑事?」
李慕故意說得嚇人,想要看看他膽怯的樣子,誰知竟是去意更堅,著實出乎意料。「龍潭虎穴你也敢闖,以為自己是誰?」
「龍潭虎穴才更是要闖!」離鳳使勁兒甩開他︰「若憐幾次救我,我不能眼睜睜放任他出事!」
「一個小倌兒,還講什麼情意!可笑之極!」
「小倌兒也是人!」離鳳狠狠瞪向他︰「恩要償,仇要報!你既然不懂,就趕緊滾開!」
「你去了也于事無補……」李慕噎了一下,就是不肯松手。「上面有好幾個女人呢!留下你,也不會放開他!」
「至少我可以陪著他,他不會那麼害怕!」離鳳見甩月兌不開,急不可耐,低頭就向他腕上咬去。
「嘶!」李慕倒吸一口涼氣,猛地將他往地上一甩︰「混賬!」
離鳳摔倒在地,忽而醒悟過來,瞥了李慕一眼,冷冷笑道︰「你是這館中的看守吧!怕我去侍宴,不能登台,給你們賺不來銀子?那何必要犧牲若憐,他很美,性子又溫柔,等上幾日,也是這里的一棵搖錢樹呢!」
李慕把手縮回袖中,冷眼看著他,忽而心頭一陣不舒服︰他這是在罵我,罵得還真狠……
「離鳳!」李慕咬著牙︰「我能救他!你給我跪下磕三個頭!我立刻就去救他,讓他和你今晚一起登台!」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離鳳迫上一句。「你若食言,我也奈何不了你,可老天听著呢!日後自會降下懲罰!」
「你……」
離鳳不等他發作,就地跪直身軀,「撲通」就磕下一個頭去。
李慕眼見他頭將著地,忽然閃身避開一旁,由著他朝天叩首,三下方起。
「哼!你不敢受!是沒有救人的能耐吧?」離鳳慢慢站起身,冷冷言道︰「那就別再攔著我!」
「誰說我沒有救人的能耐?只不過,我改主意了!」李慕轉回身,並不理會他的嘲諷︰「我要你欠下我一個人情,日後補報!」
「如何補報?」
「等我想好了,自會來向你討要!怎麼樣?」李慕背著手,又恢復了高高在上的姿態。
離鳳靜靜瞅著他︰「你到底是誰?」
「你無須知道!」李慕傲慢的答道,故意往樓上看去。「答應遲了,救他還來得及來不及……可不好說了!」
離鳳一嗤︰「我于官人有何用處?倒叫離鳳好奇!也罷,那就一言為定!」
李慕一指後院︰「回去更衣,準備登台!我讓若憐一會兒過去找你!」眼見他消失在視野之中,方點手喚過鴇父,附耳說了幾句。
「這……」鴇父一臉為難︰「方才見進去的不是鳳倌兒,幾位大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幸虧葛國姑還中意憐倌兒,這要是再將人喚出,怕……」
「有什麼怕的!」李慕不以為然的嗔道︰「那幾個人還拉得下臉來在此鬧事不成!」
「國姑要是已然成事?」
「那也得把人從她身下拉出來!」李慕一瞪眼︰「快去!」
鴇父不敢再說,急忙奔上樓去,沒一會兒功夫,滿臉是汗的又跑了下來︰「少主……少主……」
「怎麼了?」李慕疑道。
「國姑把憐倌兒帶去另一屋了,我叩門也無人應,只得闖了進去,誰知……」鴇父一臉懼意︰「國姑躺在床上,人事不醒!那個憐倌兒……竟然蹤跡全無!」
「什麼?」李慕一驚︰「葛絨死了?」
「沒有!」鴇父戰戰兢兢答道︰「是被點中了穴道!」
李慕緊鎖眉頭,在屋中疾走了兩步,剛要發話,就見又有手下慌忙來報︰「少主!紫……紫胤英王……進春藤館大門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