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六月,林如海奉旨先行回京述職。♀
同行的,還有因為江南鹽稅貪腐案而被羈押的相關人犯。
甄應嘉,便是其中之一。
因為是重犯,所以甄應嘉是被關押在一件單獨的小船艙里的。艙里只有一張床鋪,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個極小的通風窗。雖然簡陋,卻很干淨。
甄應嘉此時正面色有些蒼白的躺在床上,對于自己如此快速的一敗涂地,至今還有些個恍惚。
太快了!
這一切來得實在是太快了!
就好像所有的時間所有的人,都被林如海給算計的正正好。
鹽稅銀子剛送到準備重鑄的莊子那里,就被人給甕中捉鱉了。
自己安排在薛家那邊的大掌櫃張德輝前腳失蹤,那份暗藏在自己書房暗格里的賬本子後腳就被人給模了去,叫甄應嘉連銷毀證據的機會都沒有。其實,如果不是林如海把那本暗賬丟到甄應嘉跟前兒,甄應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小心暗藏的命根子賬本竟已經被人給模了去。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叫林如海給逮住尾巴了呢?
鑄銀的莊子是個很不起眼的小莊子,甚至跟甄應嘉都沒有什麼明面兒上的關系。怎麼就叫林如海帶人給模過去了呢?
還有那賬本子怎麼就到了林如海的手里了呢?甄應嘉自認自己府上的那些護院絕不是那等酒囊飯袋之類的貨色,連被人模進屋子都不知道。
甄應嘉這些天在船上一直在琢磨這些事兒,直想的腦仁兒生疼,也沒叫他琢磨出個三六五來。
其實,甄應嘉琢磨的這事兒很簡單,說到底關鍵也只在一個人的身上——薛蟠。
這薛蟠先是被薛王氏無條件寵溺著養大,而後又被甄應嘉刻意縱容著往歪路上帶,如今早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標準紈褲敗家子。
只是,這薛蟠敗家敗得太有才,接連三個月。月月都散出去百萬兩的家財,叫甄應嘉也大呼吃不消。這薛家的家財早被甄應嘉視為囊中之物,怎能容忍被薛蟠這麼個敗家子給折騰沒了。所以,甄應嘉派了心月復張德輝去薛家做大管事,不過只管薛家在外的鋪面莊子的經營,並不插手薛家的內務。
張德輝也是個能干的。他迅速整合了薛家所有的鋪面莊子,再加上甄家的扶持,很快就叫薛家自薛蟠做了家主以來變得有些頹敗的生意好轉了起來。如此一來,倒叫薛王氏感念了一番,薛寶釵更是讓薛姨媽給張德輝包了一個上等的紅封已做感謝之用。
「雖說是那位大人叫張先生來幫忙的。只是先生到底也是用了心的在替咱們家做事。媽媽總要好好謝謝先生的。總不能白叫先生幫咱們家賺錢不是……」
薛王氏和薛寶釵都對張德輝和他背後的主子甄應嘉很是感恩戴德。連著薛家其他幾房也被堵了嘴。這鋪面盈利多了,年底各家也能多分些紅利不是。雖然對于甄家插手自家生意的事情,幾個族老頗有些個微詞,到底還是看在銀子的份上不過說了兩句嘴也就撂開了。
整個薛家八房。也就只有一個人對著張德輝直道不滿。
這人也不是別人,真是薛家的家主,薛蟠。
薛蟠瞧著張德輝是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的。原因無他,銀子而已。
張德輝被甄應嘉派到薛家來最大的目的,就是不叫薛蟠繼續這麼花錢如流水的散財下去。
所以,自打張德輝掌管了薛家的生意後,薛蟠便再也沒能從鋪面上支領到一兩銀子。
薛蟠怒了。
你一個做奴才的,到敢蹬鼻子上臉的管起自己這個正經主子來了?真是膽兒肥了啊!
薛蟠本就被養成了一個霸王一樣的。也不知道什麼天高地厚。他可不會因為張德輝是甄應嘉派到薛家的人,就對張德輝客氣上半分的。
薛蟠是個行動派,看人不順眼向來是直接下腳踹,沒什麼廢話的。
這次也一樣。
他見張德輝不給自己銀子,直接擼了袖子就打算給這個每次都用鼻孔看自己的家伙一個深刻的教訓。卻不想。張德輝手上很有幾分功夫。薛蟠沒能把人給收拾了,反倒是被人給狠收拾了一頓。
薛蟠雖是錦衣玉食長大的,但生得皮糙肉厚的。這被人收拾了一頓,他卻也只是有些個皮肉疼。
見自己在張德輝面前討不著什麼便宜,薛蟠便扭頭跑自個兒老娘那兒哭鬧了一場。
薛王氏寵兒子不假,但是薛蟠那股子敗家的勁頭兒也著實是嚇著薛王氏了。在薛王氏的心里,這兒子是重要,可這銀子也不是能叫人拿來玩兒的呀,總不能叫寶貝兒子把自家的銀子全敗光了,然後一家子跟著喝西北風去啊。如此想來,她便想借著張德輝這個人來稍加管束一下兒子花錢的手腳。
薛蟠在薛王氏那里鬧了半天,要把張德輝攆走,薛王氏卻是任他怎麼樣也沒肯松口應下這事兒。不但如此,薛蟠還被他那一向端莊懂事的妹妹給訓斥了一遭,啥不懂事啊,不感恩之類的,直說得薛蟠心火直冒。
這要擱在平日里,薛寶釵說些什麼訓誡的話,薛蟠也就只是笑笑听了,沒什麼脾氣好說話的很。
只是今日,薛蟠因著銀子的事情本就心里不痛快,身上被張德輝打的地方還在不時抽抽
火影無名劍sodu
的疼,哪里還能有什麼好脾氣的哄著這個一貫愛擺著端莊架子壓著自己的妹妹?
「妹妹自詡知書達理,整日里口口聲聲規矩體統的,怎麼也不見你好好按著女子的三從四德來行事?這斥責兄長,也是你一個識禮的姑娘能做出來的?哼,快些住嘴吧。省得叫我說出些不好听的來。」
薛蟠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滿是鄙夷不屑之色。
薛寶釵當即被狠狠的一噎,小臉刷的就白了,幾次張嘴,卻都說不出什麼來。
「媽——」薛寶釵低頭撲進薛王氏的懷里,聲音悲戚的哭喊了一聲,似有千般委屈難以訴說一般。
「哼!」薛蟠冷哼了一聲。卻是沒有如往日那般上前去勸哄,只是轉身頭也沒回的就走了。
薛寶釵愈發的悲從中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連那早已好了許多的咳癥都帶了出來。
「快去拿藥丸子和水來!」薛王氏見狀,忙不迭的使喚鶯兒道。轉過頭,薛王氏又勸慰女兒道︰
「我的兒,你哥哥這是魔怔了。你且好好歇著,晚些時候我定叫你哥哥來給你賠個不是……」
薛寶釵面兒上乖巧的答應了,心下卻是暗恨。薛蟠今兒個這話要是傳了出去,自己也不用做人了。一個不遵守三從四德的姑娘。誰家會要呢?
薛蟠在家踫了一鼻子灰。氣惱萬分的在大街上瞎逛了起來。
「喲!這不是薛大爺嘛。薛大爺這是怎麼了?臉色不好的樣子。這是哪個不長眼惹您生氣了?……」
薛蟠抬眼一瞅。發現是石方。
咦?自己怎麼跑到雲想容這兒來了?
心下雖疑惑了一下,但是石方剛剛那句「不長眼」的,卻是叫薛蟠順氣了不少,那個張德輝可不就是個不長眼的東西嘛!
所以。在石方的盛情相邀之下,薛蟠便跟著石方進了雲想容喝杯茶去了。
「唉!這奴大欺主也是常有的事兒。」石方听完薛蟠的抱怨,方嘆了一句。「只是,說是幫著掌管鋪子經營,可這管到了正經主子爺們的銀錢往來,可就有些過了。那個張大管事,不會是有什麼別的想頭吧?……」
薛蟠沒好氣的又是一聲冷哼,心下覺著石方真是自己的知己,這話說的真是在理極了。
石方借著倒茶。冷眼瞅了下被自己挑的火氣更旺的薛蟠,又接著說道︰「可這話兒說回來,到底他終究也只是一個奴才不是?這做主子的,要想打發一個奴才,總是有辦法的……」
薛蟠一听這話兒。耳朵趕緊支了起來,急聲問道︰
「石掌櫃的,可是有什麼好法子?」薛蟠實在是太想把那個礙眼的張德輝給弄走了。
「某不才,沒什麼好法子。」石方忙忙擺手說道。
薛蟠臉色跟著一暗,眸子滿是厲色,心想著大不了找人直接做掉那個死奴才!
「不過,某听說了一個坊間的傳聞。說的正是一位富貴人家的少主如何被家中勢大的刁奴給轄制,而後那位少主又是如何使計除掉這個刁奴的……」
這天晚上,薛蟠一掃白天的頹廢,很是志得意滿的回家去了。
對著薛王氏和薛寶釵,薛蟠賠笑作揖的討好了一番,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往日那樣,兄妹倆又和和氣氣的了。
薛王氏不免嗔怪了一番。
「這下子可是好了。白日里你跟魔怔了一樣,著實是嚇著我們一跳,以後再不許的了。」
薛蟠自是樂呵呵的笑允了。
他能不樂嗎?
張德輝那個死奴才,以為背後靠著甄家世伯,爺們就不敢拿你怎麼樣了嗎?
爺們非整得叫你有苦也說不出!
而後,薛蟠在家安分了兩日,便又跟往日的那些狐朋狗友混到一起去了。
一切好像都跟以前一樣,並沒有什麼改變。
張德輝其實並沒有把薛蟠這麼個敗家玩意兒瞧在眼里,只覺著這麼個酒囊飯袋一樣的家伙又能整出些什麼花樣來?所以,他也不防著薛蟠。
只是,過了沒半個月的時間,張德輝在一個傍晚時間神秘失蹤了。
張德輝也是有些自大了。他覺著不過是去城郊的莊子里看看罷了,能出了什麼事兒,因此身邊便帶著什麼人,只一個車夫而已。
結果,張德輝並著那個車夫一起不見了蹤影。
張德輝一直沒有成家,所以他的失蹤並沒啥人知道。直到了這個月底鋪子里盤賬的時候,幾個鋪面的掌櫃遲遲沒等到張德輝人來,這才找人去他家的時候發現了這事兒。
甄應嘉听說張德輝不見了的時候,呆了那麼一下下。可是,還沒等他回過神兒來,心月復來報︰郊外用來鑄銀的那個莊子被官兵包圍了。而且,莊子里有剛剛被送過去的一批鹽稅官銀。這下子正好被人給拿了個正著。
緊接著,甄府上來了官差,把甄應嘉給有禮的請到揚州鹽政衙門去了。
最後,林如海一堆的人證物證兜頭砸了下來,叫甄應嘉連個辯駁的借口也找不出來了。
聰明了一世的甄應嘉,顯赫了一時的甄氏一族,因著一個小紈褲,就這麼完了。
甄應嘉到死都不知道,害的自己一敗涂地失了性命的人,正是自己一手縱出來的紈褲敗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