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容淡定地從衛曜身下溜了出來，波瀾不驚地理了理發髻衣飾，萬分優雅地福身行禮道︰「安陽郡主參見太子殿下。♀」
衛曜意味深長地瞟了我一眼，攏好了敞開的衣襟，悠閑地坐了起來，一副坐擁美人後心滿意足的神情，恨得我牙癢癢，卻只能面上強裝淡定。
「安陽郡主無需多禮，今日本是私宴，隨意便是！」太子朗聲笑，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葉酌嫣緊隨其後盈盈而出，一襲粉色長裙委地，身子輕動時如風拂楊柳般婀娜多姿。膚色細潤，眉眼含春，腮邊兩縷發絲更添幾分誘人風情。汝南王府的安陵郡主，就像那春日滿枝盛開的桃花，嬌艷動人。
葉酌嫣逐一向衛曜和我問安，便在我們對面款款坐下。後面還上來一個年輕男子，我掃過一眼，大驚之下差點維持不住面上的微笑。
來人身著青衫，儒雅書生的打扮，一雙眸子卻如黑曜石般璀璨，叫人無法忽略其熠熠輝光。他是——杜言溫！一年前他告別問墨軒，直至城門那次的匆忙一瞥，沒想到竟在今日這種場合下重逢。
我目不轉楮地盯著杜言溫，衛曜卻是很隨意地瞟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的模樣。
太子招杜言溫上前，向我們笑道︰「這位是杜言溫，前些時日拜入舅舅門下。本宮欣賞其才思敏捷，特邀來行酒助興！」
太子的舅舅，不就是宰相汪梓嗎？我心里諷刺地笑，宰相汪梓仗著權傾朝野，縱容親屬在各地欺良壓善，我和雲逸之在洛陽遇到的吳公子，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這些也就罷了，畢竟清官也難管家務事，可听聞汪宰相在朝堂上用盡各種手段排除異己，手段之毒辣，駭人听聞。
這樣的豺狼虎豹，如何能為之做事？我目光冷了下來，瞥向太子身後謙和有禮的杜言溫，我記憶中正直善良的他，竟為了權勢不惜依附宰相嗎？
經太子的介紹，杜言溫上前拱手道︰「在下杜言溫，見過三殿下、安陽郡主。」
衛曜終于正眼看向杜言溫，隨意地頷首算是見過了。我隨後也禮貌性地喚了他一聲杜公子。
隨著杜言溫入座，今日邀請的客人都到齊了。♀葉酌嫣與太子緊坐在一起，這位置著實讓人對前些時日的傳言浮想聯翩。
太子的狹長鳳目看向衛曜，笑道︰「今日可是三皇弟做東，不知安排了何事行樂？」在坐的各位聞言均看向衛曜，衛曜神色懶散，紅唇若有若無地笑著，舉起玉石般的手拍了三下。
只見鵝黃羅衣裙的素素端著酒器，一碟青梅和佐料，從樓梯那頭而來，對著在坐的各位福了福身子。見我不解地望著她，向我溫婉道︰「素素方才听那店家說了今日安排，怕是他們侍候不周，便自作主張端了來。」
我頷首，對所有人道︰「這是我的貼身侍女素素，熟悉釀酒、溫酒事宜。若是不介意，由她代為斟酒如何？」
衛曜淡淡地瞟了素素一眼，太子朗聲笑道︰「無妨，何樂而不為？」
素素燃起火爐燙水，待到水溫漸升，將青梅加到酒里，放入到溫酒的器皿里浸泡起來。不一會兒，青梅稍稍變色，原本清澈見底的酒器里漾出碧色，彌漫出青澀的酒香。
太子的面上仍舊明朗地笑，狹長鳳眸里掠過一抹不易覺察的陰鷙。我瞥見太子的神色，又悄悄瞄向衛曜。青梅煮酒論英雄，衛曜，你這可是對太子**果的挑釁，看來今日的宴飲，當真意味深長啊！
「這梅子真香，都可以望梅止渴了！」葉酌嫣撫袖掩嘴淺淺地笑，臉上浮現酒窩，以目示意素素為她斟酒。
「嫣兒稍等片刻。」太子止住素素斟酒的動作，轉眸對衛曜道︰「若只是煮酒，又有何新意？三皇弟可是別有心裁？」
衛曜的桃花眼對上太子的鳳眸，勾唇一笑道︰「太子當真深知我心。宴飲必行酒令，雅令玩得膩了些，今日我們換一種玩法。」
「哦？是何玩法？」太子仍掛著笑意，卻是鳳眸微眯，威嚴乍現。
衛曜又慵懶地半躺了下來，桃花眼里風情萬種，故意賣關子道︰「太子很快便知。」
果然，有侍人立即抬了大水桶上來，九片青竹作槽，竟是要連成九曲引水源！眼看著木桶中的清水汩汩流出，在青竹上匯成溪水，依次流經素素、我、衛曜、太子、葉酌嫣和杜言溫面前。
我不禁贊嘆道︰「這是要在此無水之處造流水，犬流觴曲水’之意，三殿下當真獨出心裁！」這流觴曲水是很古老的游戲，眾人坐在河渠兩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順流而下，停在誰的面前，誰就取杯飲酒。如今此游戲在大興甚是少見了，若不是我在以前的世界對此略有耳聞，怕是今日也很難猜出衛曜的意圖。
美艷狼贊許地凝望著我，道︰「阿墨果然好眼力！」
我的臉黑了黑，要不要這樣當眾喚我「阿墨」！果然，葉酌嫣的神色略有不自然，太子鳳眸中探究的目光徘徊在我和衛曜身上。
素素也是心思玲瓏之人，很快領意，取酒杯斟酒，置于流水上。青玉酒杯晃蕩了下，泛著光澤，便穩穩地流了下來。
此時衛曜若有若無地瞟了我一眼，不緊不慢地道︰「既是宴飲娛樂，不必嚴苛，取得酒杯獻上才藝即可。」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心中領情，美艷狼這是擔心我從未行過此等游戲，不知如何著手而落了下風，便回以他自信的一眼。哪知他的目光早已飄走，只余下紅唇噙著妖魅的笑。
太子閑適而坐，笑道︰「如此甚好！」葉酌嫣與杜言溫也紛紛頷首。
青玉酒杯緩緩地流著，在我和衛曜面前打了個轉，堪堪停在了太子面前。太子拂袖取之，暢懷地笑道︰「看來本宮今日有幸得開令，且賦詩一首助興！」說罷端起酒杯，踱步到觀望台上，憑欄而望，雲海翻涌，白浪滔天。那一瞬間，我當真覺得這太子有君臨天下的王者風範。
高樓狂風入，太子的杏黃衣袍飛鼓而起，只听得他朗聲道︰「
孤驛瀟瀟竹一叢，不聞凡卉媚東風。
我心正與君相似，只待雲梢拂碧空。
蛟龍潛匿隱蒼波，且與蝦蟆作混合。
等待一朝頭角就，撼搖霹靂震山河。」
我聞之心中大駭，太子此詩中頷聯「我心正與君相似，只待雲梢拂碧空」可不是暗指他早知衛曜的野心，預知兩人將共爭帝位，而頸聯「蛟龍潛匿隱蒼波，且與蝦蟆作混合」卻是意指太子才是真正的潛龍在淵，衛曜不過蝦蟆而已，如何能與之爭鋒？
這話也是中氣十足，太子穩坐東宮多年，又有皇後做靠山，宰相輔佐之，端的是風光無限！而衛曜雖有聖元帝的寵愛，勢力漸增，宮中端妃位高卻並無恩寵，更無外戚強援。太子與梁王，力量之懸殊，朝里朝外誰人看不出？
太子甫念完詩，威嚴外露，鳳眸犀利地射向衛曜。即使我沒有直接迎上這目光，也不禁覺得冷汗涔涔，太子這是意欲效仿「煮酒論英雄」，給衛曜施威！我暗自憂心，衛曜，你何苦為自己找這一出？不由得擔憂地瞄向了他。
衛曜仍舊慵懶地半躺著，仿佛太子方才只是念了首賞景的詩，妖若芙蓉的臉上是勾魂的笑意，桃花眼漫不經心地迎上太子犀利的目光，玉石般的手鼓起掌來，道︰「太子好才情！斟酒，曜敬之！」
太子鳳眸微眯，審視了他一番，收回目光，舉杯一飲而盡。衛曜亦端起青玉酒杯，敬而飲之。一時間，樓內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我松了口氣，不愧是衛曜，當真會四兩撥千斤。可還沒等我的氣舒完，九曲竹片中的青玉酒杯竟直直停在了衛曜面前！要在太子這首豪情萬丈的詩後再賦，當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我不由得再次深深憂慮起來，望向了衛曜。
「三皇弟，請！」太子拂袖而揮，鳳眸含笑，如溫厚的兄長般道，但我卻從他含笑的眼底感受到一抹不寒而栗。
衛曜執起青玉酒杯，綠色光澤與雪白透明的手交相輝映，竟是令人挪不開眼的妖冶。他桃花眼柔情萬千，紅唇嫣然輕啟，低沉而富有磁性地道︰
「暖日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與卿共，醉折花枝作鈿重。」
衛曜念完上闕，稍頓片刻，桃花美目似是瞟過我，接著幽幽念道︰
「薄雲清月新透窗，斜枕披衾，悄然春夜冬。何時共剪西窗夢，夜闌輕撥花燈弄。」
一首《蝶戀花》作罷，我幾乎絕倒當場︰衛曜這只美艷狼，真是不負風流皇子的浪名，居然在這種場合做思春詞！還是如此深情款款的妖孽樣兒！
葉酌嫣臉頰紅了起來，偷偷地瞄了衛曜一眼，連在最邊上斟酒的素素都狀似不經意地投來意味不明的目光。衛曜這首詞，如此撩人春心，但凡妙齡少女，哪有不動心的道理？
太子神色肅然，鳳眸幽深得不見底，狠厲的目光似欲要將衛曜刺穿。衛曜卻是在那般銳利的目光下閑適地躺著，優哉游哉地端著酒杯，紅唇微開，淺淺品酌著青梅酒。
我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也只有衛曜這只美艷狼，才會想出這般令人出其不意的點子。你越是想試探他，越是看不清他的真心。太子才華不遜，但太子不是最聰明的人，聰明的人是不會讓別人看出他的聰明。
太子與衛曜兩人，一個肅然凝視，一個閑適飲酒，樓內的氣氛頓時詭異非常。
我安靜地旁觀這場衛曜和太子的博弈，葉酌嫣終是覺察些許不對，不安的目光在他倆之間來回瞟。而杜言溫神色溫和，自始至終平靜地觀察著一切。
靜默許久，太子突然斂去了所有凌厲，朗聲大笑起來︰「三皇弟果然風流！」
這樣一說，氣氛頓時緩和了，所有人都放下懸著千鈞的心，長吁一口氣。
太子放松身體向後靠了靠，神色舒適，笑道︰「奇的是這位風流成性的三皇弟，三年前突然收斂了性情！我送了十幾個美姬去梁王府，盡數被退了回來，你們猜他怎麼說？」
眾人皆詫異地看了一眼愜意地半躺著的衛曜，又好奇地看向太子，等下面的話。
我私下微搖頭，太子送的美姬哪里能收？不怕半夜被枕邊人謀刺嗎？估模著衛曜找了個理由就搪塞回去了。我隨意地听著，示意素素為我斟酒，淺淺地品嘗著，入口清冽，酸甜適度，當真是上好的青梅酒啊……
太子微微一笑，故作深情道︰「他說在等一位絕世奇女子，非卿不娶王妃！」
我正沉浸在青梅酒的香冽里，太子這話頓時天雷滾滾，雷得我直接把含在嘴里的酒囫圇吞了下去！我噎得難受，瞥過臉來咳了咳，心中悶笑不已︰乖乖，美艷狼你也太狠了些，找借口也不用這麼絕吧？這不是自斷情路麼？！
眾人皆嘻笑了起來，跟我一般，不相信衛曜這風流皇子還能真心看上誰？太子半靠著舒適而坐，含笑看著衛曜。葉酌嫣眉眼彎彎，差點笑岔了氣，趕忙摘了未下酒的青梅放進櫻桃嘴里。杜言溫面露儒雅的微笑，唯有素素神色平靜地繼續斟酒。
衛曜那瑩潤的手晃動著酒杯，桃花眼輕掃了我一眼，笑得似真非真，道︰「不過是年少戲言，何必當真？」
果然，送美姬退美姬，大家不過打打太極，太子心知，衛曜亦是心知。
我端起酒杯，繼續優雅地品起了酒，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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