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幅員遼闊,地大物博,自古以鳳棲、烏啼、鳴鳩三山分東、中、西三地,又以溯水分南北。♀溯水以陰為南地,除開軍政重地滄州、武人之源晉州,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錦衣玉食之鄉——樂城了。
樂城雖名為城,實則為郡。下轄十三縣,縣又分鎮,是南地僅次于滄州的第二大郡,是為滄一樂二。作為郡城的樂城西靠鳴鳩一脈的檀山,北倚溯水分支檀江,佔地頗廣,端得是依山傍水之福地。
樂城以富庶聞名整個大周,稻粟流脂,倉廩豐實。城內多鄉紳商賈之流,是貫通南北的經商要地。坊間賞、玩、食、肆一應俱全,其往來繁華、紙醉金迷,若未曾親臨得見,則不能領會一二。
傅聰進傅府前本不叫傅聰,雖是樂城本地人,卻是個孤兒。樂城雖大,傅聰卻熟悉得很,且從前替人趕過車,此次載人去城西,這般活計做來得心應手,還特意選了人少寬闊的道路走,因此路程雖不短,沒用多久便駕著車到了傅家別院門口。
籽兒緊張得很,這還是她第一次做如此鬼祟偷模之事,一路前眺後看,問東問西,頗不定心。傅霜梓面上卻一派坦然,想來是上輩子見不得光的事亦做過許多,偷溜出門這等小事還不在話下。
坐在車內,傅霜梓又將思緒理了一遍。
雲微不是信口開河的人,既來信這麼說,就代表江字定有端倪。她想起她的母親江婼婉,自她重生以來,除了及笄禮上那一面,竟是再沒有來看過她。
傅霜梓皺著眉搜尋著記憶中江婼婉的身影,那是個眉宇間總凝著哀愁的婦人。♀常著喪服般的素衫,幽幽怨怨,臉蛋不是不美,卻整日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亦不打扮,像朵被人強摘了插在瓶中的鮮花,雖用清水養著,卻萎頓得厲害。
回想兩世,傅霜梓發現她二人雖為母女,情分卻少得可憐,與父親傅儒松自然也是。他們三人就像用一條名為親人的繩索生生綁在了一起,貌合神離。或許父母二人也有感情和睦之時吧,許是在她出生前。但待她出生後,便開始相敬如冰了。
傅霜梓有時覺得,她們母女二人的命運何其相似,都嫁給了自己並不中意的男人,將一生都葬送在了世家的牢籠之中。甚至猜測可能江婼婉生下自己,本就非她所願。
細想下去,在這樣一個深閨婦人的身上,著實藏著許多疑點。
首先,她母親的娘家在滄州,是父親身死之地。從傅霜梓懂事起,她娘親就對娘家的事諱莫如深,隨她嫁來傅家的,只有女乃娘和二姨太蘇瓷二人。
女乃娘自那年被溫氏趕走後,江婼婉身邊就只剩了蘇瓷一人,大家都當是江婼婉與溫淺淺斗法敗露才害得女乃娘如此,不甚在意。卻沒想過事情敗露後,江婼婉還是與之前一般安心做著她的大夫人,雖有名無實,實質上並未受到太大的打擊。在經歷了上一世已深諳妻妾間明爭暗斗的傅霜梓眼里,這是很不應該的。
想起女乃娘,傅霜梓心中一滯。女乃娘是她兩世以來最大的心病,直到現在她寧願從未出生,也不願相信女乃娘會為了一點銀錢而欺騙她。若女乃娘真是貪財之人,怎會找了個老實巴交的農人做夫君且這麼多年來不離不棄從沒二心?據她所知女乃娘未離傅家前也是個美婦,不比老夫人差。所以當年會不會正因為女乃娘離了傅家,才方便做一些什麼事呢?
而蘇瓷……傅霜梓一驚,二姨太竟是叫蘇瓷,剛好傅儒松買下的便是瓷窯,這究竟是巧合還是……?
再者,傅霜梓記得上一世她嫁入白府的前一年,也就是傅宴樓被封的那年夏天,不知哪天開始,江婼婉懨懨的神情突地變了許多,竟時不時開始展露笑顏。這一世傅霜梓在及笄禮上見到的江婼婉亦是一身盛裝,根本不復平日哀怨的模樣,到底是因為父親身死讓她覺得解月兌了,還是藏著什麼隱情?
傅霜梓咬了咬牙,驚覺事情的發展已不在她料想之中,但願是她多慮。可現下就算只揪到一點蛛絲馬跡,也可以先詐她一詐!
馬車忽地一陣顛簸,隨著「吁」的一聲,傅聰勒緊韁繩停穩了車,麻利地跳下去掀開簾子,揮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便要探出身來扶籽兒下車,籽兒雙眼一瞪,「啪」地打開了他的手,自個兒跳下車來,隨即去扶傅霜梓。
「你在外頭候著吧,不要走哈。」籽兒挑了挑眉,這般吩咐傅聰,遂挽著著傅霜梓往院里走,未想在進門前卻被個不速之客攔了下來。
來人叫寧珠,資歷不算深,是溫氏院中的一個丫鬟,平日只在外間伺候,爬傅儒松床的事被傅老夫人發現,遂被趕來了別院中。
寧珠本是出來端水,听到外頭車馬的聲音,匆忙放下手中的銅盆就迎出門來,見是傅霜梓,訝異地驚呼一聲,急急地用身子擋在院門口︰「大小姐您怎麼來這兒了?!您都快要出嫁了,這樣亂跑……老夫人知道嗎?」
听聞此言,傅霜梓心中咯 一下,心道你一個被趕到別院中的丫鬟,倒是對主院的事知之甚詳,安的什麼心?她卻不知這丫頭雖伺候過溫氏,其實是江氏的人。
「我來見娘親,你讓開。」傅霜梓冷言。
寧珠看上去十分尷尬,扶著門框的手卻沒松一松︰「大夫人她……她現下不舒服,大小姐您身體不好,就先回去吧,免得惹老夫人著急了,改日再來拜訪大夫人也、也好的。」
傅霜梓冷冷望著寧珠,心中厭煩。
這個傅家,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些什麼,又好像所有人都瞞著她。而她親生母親就在門內,非但對她不聞不問,還讓個低賤的丫頭擋著她不讓她進去,心中一氣,面上的怒色登時無了遮攔,斜睨著人道︰「你可知我姓什麼?」
「啊?」寧珠抬頭,一時懵住了。如果可以,她實在不想和夫人的親女兒起齟齬,但這般咄咄逼人的大小姐她還是第一次見,著實將人鬧了個措手不及。
傅霜梓偏頭示意籽兒︰「籽兒,告訴她。」
籽兒撇撇嘴︰「大小姐當然姓傅咯。」
「听清楚了?」傅霜梓冷笑,「你既身在這傅家中,在我面前還沒你說話的份!籽兒,掌嘴!」
籽兒聞言一個激靈,她家性子溫涼如水的大小姐竟然叫她掌嘴?她沒听錯吧?掌嘴這麼凶殘的事……她她她不會呀!
一臉迷茫的籽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傅霜梓,見傅霜梓面色冰冷不像在開玩笑。她實在也搞不懂好言好語的寧珠怎麼就拂了大小姐的逆鱗了,不過小姐說掌嘴就掌嘴吧,不就是一個巴掌嗎,豁出去了!
寧珠已愣在原地。籽兒揮臂,手掌堪堪落下,驀地被一旁的出現的女人握住了腕子。
「大小姐,你這般脾氣作為,愧對傅家教養之恩。被大夫人知道了,怕是不好吧?!」
清冷的聲音吸引了傅霜梓的全部注意,她凝眸一看,竟是蘇瓷擋住了籽兒的動作。
傅霜梓打量了蘇瓷一眼,見她一身素縞,形容蕭索,竟是在為傅儒松守孝。她沒想到江婼婉來別院暫住竟然還帶了她來!真真是好主僕!
「噢,原是蘇姨娘也來了此處。霜梓不過開個玩笑,也不是真要大動干戈的。」傅霜梓氣過了勁,給台階自然便順著下了,蘇瓷不過是個小角色,此時看來應和她母親是一條心的,上一世倒是小看了她。
蘇瓷心知攔不住母女相見,松開了籽兒的手,低順眉目地欠身讓傅霜梓過去。
「不知姨娘打算何時改嫁?」經過蘇瓷耳邊,傅霜梓彎了彎唇角,勾出這句話來,听得蘇瓷眼神一凜,僵住了動作。
傅霜梓大步流星地帶著籽兒穿過了外院,直奔主屋。
守孝,真是可笑。傅霜梓記得這位姨娘在傅家分家後便改了嫁,不到半年誕下一男嬰,恐是早就有情郎在外。此刻見她面色,看來是被她猜對了。
重活一世,她果真看到許多上一世未曾注意的事。端倪初現,命運的軌道就該這般與上一世偏得越遠,才越能讓她安心。
心安啊!這般暢快之感不由得讓她想起上一世斗走了三姨娘那日,幾經波折,她終是取代她重回了家膳席上,再得夫君青睞。
不過此時不像上一世是為著爭寵,這一刻,她是為了自己。
站在主屋門前,傅霜梓抬手扣了扣門扉。門內門外,好戲已輪番上演,她越來越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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