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空 014 長干哭,嫁娶不須啼

作者 ︰ 白首重來一夢中

臨走的那一天清早,天色還暗沉沉的,沒有風,夏末秋初,外面的涼氣淡淡泛上來,人也還是會覺得不可遏制的冷,而梁灼就更冷了些。♀

燭火新挑了燈芯,梁灼淡淡的起身,開始對著銅鏡叫來如意幫忙梳著發髻……

梳妝台上的新歲小紅燭細細點著,紅光映著她最愛的那一只八寶如意花瓶,那是以前父王給她買的……

就僅僅因為她有一次和梁子雄出門的時候,無意間看見了西域商手上的這個花瓶,說了句花瓶上的一點子猩紅顯得格外喜慶,結果梁子雄就不惜輾轉幾趟,硬是軟磨硬泡追著西域商要這個花瓶,偏偏那西域商看梁子雄這樣,愈加覺得奇貨可居更是不願意給他,以至于後來梁灼也不知道梁子雄歐究竟是用什麼辦法弄到這個花瓶的,只知突然某一天梁子雄欣嶄嶄的送過來給她,驚得梁灼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

梁灼看著鏡中自己一張白生生的臉,心底愣是絞痛了起來,只怕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她父王更疼愛她的男人了……

可是,今後自己卻再也不能留在他身旁了,從今天開始,自己就要交給另一個男人,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如此,紅顏枯骨,寂寂余生……

「郡主可是不開心?」最近似是變了個人的如意突然開了口,眼珠子瞧著梁灼,聲音干澀。♀

「沒有,以後也不會。」梁灼說完對著鏡中繁復而厚重的鎖仙髻苦笑了一聲,緩緩捻起一點胭脂又朝臉上額外多撲了些,喜慶嘛,那也不在乎多這一點半點的……

梳好頭已是寅時,梁灼又整理了一下,換了身衣裳,大約卯時時分,梁灼便淺扶著如意,頂著頭上墜得人直惡心的一大堆珠翠環釵慢慢朝父母的正屋走去。

梁子雄他們的房中燈已是點上了,微撲撲的一點子紅光,亮在淺灰色的蒼穹之中虛弱而微渺,梁灼向前盯著窗戶看了看,努力忍著心緒咬咬唇,喊了聲,「父王——」

可是久久,沒有听到一點回應。就在梁灼開始懷疑梁子雄和余氏是不是還沒有睡醒的時候,正屋的門「吱呀」一聲緩緩推開,梁灼看到余氏一張微微虛浮的臉,想來怕是一宿未睡,心下淒惻,又往後瞧了瞧,卻不再見梁子雄出來,頭一低,終于忍不住簌簌哭了起來,跪倒在余氏的身下,輕扶著她的雙腿,嗚嗚哽咽道,「父王卻是連最後一面也不想見我了麼?」

「沒有。」余氏輕輕一笑,扶起梁灼,淡淡道,「你父王他不過是怕觸景傷懷,越發舍不得你走罷了。」余氏紅著眼眶,終于也是忍不住淌眼抹淚起來,「總之,嫻兒,你一個人去宮里一定要好好的,凡事脾氣小一些,照顧好自己……」

蟹青的天,似是不再會動一分,梁灼站在正屋底下的台階上听著余氏一點一點一遍又一遍反反復復說了很多次,交代了很多次,即使交代了很多次依然不放心的話,心中淒惻痛楚,渾身上下更像是被一片一片活剮了似的。

後來,宮里來的人在下面喊了幾聲,聲音尖銳高亢,狠狠的從梁灼的心上抓過,梁灼忍了忍眼淚,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就地直直地長跪了下去,俯身端端正正的朝地上磕了三下,語意幽涼,「女兒不孝,再不能侍奉雙親,還請父王母後保重,」說著頓了一下,深吸了口氣,眼中氤氳一片,咬唇接著一字一句道,「女兒走了……」

……

風吹過,終于有風吹過,梁灼怔了怔,像是過了很久很久,然後就著如意的手從那一秒中緩緩站起身來,驚艷絕麗的朝著茫茫的天青里走去,再不回頭……

梁子雄收了收手中的光圈,眼色潮紅,終于「 」地一下關上門,閉上眼,淚如雨下……

「你確定這樣嫻兒就會幸福嗎?一個王的女人卻終生不能讓她的王親近她,就真的是為她好嗎?還是你根本就容不得任何男人佔有她!」

「滾!」

「呵呵,你該不會連自己的女兒也要吃醋吧?」余氏全身顫抖,眼中的淚水漸漸在風里風干,獰笑道,「你再寶貝,你再寶貝終究也還是要送給別人做女人,哈哈哈,我的好夫君,終于老天有眼,今天也讓你嘗嘗這一份肝腸寸斷的滋味!」

梁子雄眉頭猝緊,胸口漫過一陣腥甜,「哇嗚」一下突然從口中噴射出一升鮮血來,臉色蒼白,直直的往後倒了下去。

「你!」余氏听見動靜猛地一驚,破門而入……

……

她,將來王的王後,母儀天下的女人。

……一路上女眷如流,轎輦游舫、馬鞍輕騎一樣不缺,梁灼挨著如意獨坐在一個巨大的鳳輦車中,隔著厚重的重重簾幕,掀開一角來,外面是密密麻麻樹林似的行兵衛士。她的朱紅色的喜袍領子上面繡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鳳凰,赤紅純金越發托著她的臉雪白的像是畫上的風景。從街上浩浩蕩蕩緩緩而過的時候,街頭的老百姓都躲在窗戶底下細細的偷瞧著,艷羨、妒忌,更多的是一種向往,對一個女人畢生榮耀的向往。

梁灼冷眼在吹進來的風中無聲笑了,既然大家都以為她是榮耀,都以為她幸福,那她就笑笑,也不算辜負了滿頭冰冷的玉器金銀……

……

到處是黑壓壓的頭,百姓的頭,士兵的頭,老人的頭,小孩子的頭,鬧心著慌,反倒是槐安的槐樹似乎格外靜默些……

路兩旁的古老的槐樹葉子在風中,一大陣一大陣的落下來,沿著浩浩蕩蕩風光的儀仗望過去,顯得前方的路似乎又格外漫長了些,樹葉飄落的聲音,啪嗒、啪嗒,像是從蟹青的天空里陡然伸下來一雙手,無數雙手,伸著拉著說要帶她走,帶她逃離這一切。

梁灼微笑著幾乎叫出聲來,那麼多的枯黃的縴細的葉子緩緩飄蕩,一片一片,遠遠的從她伸出去的指尖邊上滑落,卻永遠都踫不著她的手……

而遠處,長長的隊伍,望不到盡頭的嚴肅的宮里來的喜官,高大的黑烏烏的帽子,還有這個她生長了十來年的小鎮,突然都沉默了,淹在槐樹冗長的影子里,嘩嘩嘩、嘩嘩嘩,像是無聲的大哭了一場……

……

終于,轎輦上橋,轉為水路前去郢城,梁灼蓋著細薄的輕紗從轎輦中走出來,在萬眾矚目下獨自演著,演著一個高貴的女人正慢慢踏上屬于她的人生……

忽然,在梁灼轉身進入船艙的一剎那,猛然回首,嘩嘩嘩的槐樹葉在身後大落不歇,像極了一個想要拼命留住她的人。

整個世界,倉皇避雨,漫天漫天淒惶而幽期的老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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