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緣何不喜阿霽?」
堂屋里,英廉終于收斂了之前那一副輕松平和的表情,一臉的高深莫測,端了茶便喝了一口,問出來的話,卻卻帶著幾分不緊不慢的悠然。
那鄭士芳笑道︰「英大人哪只眼楮瞧見我不喜歡您孫女了?」
英廉道︰「我的心眼看見了。」
鄭士芳還是笑︰「一開始我只覺得您這孫女我是教不了的,一身聰明伶俐、心機深重的感覺,我這個人看人就是這麼準。有時候我都討厭自己這雙眼楮,不知道您厭惡不?」
「厭惡極了。」英廉一點也不客氣,坦然這麼一說,換來鄭士芳一笑。英廉又道,「一開始你覺得她是你教不了的,可是後來怎麼又厭惡了?」
這是要刨根問底了。
鄭士芳知道英廉不是什麼好打發的人,這人其實相當護短,尤其是自己嫡親的孫女。當初在淮安,英廉為了自己的僕人跟那群鹽商干上,他可是親眼目睹的。如今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自己是說了他孫女,英廉若是不找自己的麻煩,那便不是英廉了。
「罷了,你也別問我了,我想二小姐怕不會想讓你知道的。我看人都看眼楮,你家姑娘的眼楮,帶了點煞氣,不像是小姑娘。」
英廉一下就笑了,「妞妞她額娘才去,你誤會她了。她額娘剛去,府里便有不懂事的刁難她,難為她還沉沉靜靜,沒露出多少浮躁來,也沒有整日沉浸于悲傷之中、戚戚哀哀,小友你便多包涵吧。」
鄭士芳忽然被抬手一拍自己的腦袋,心中雖然存有疑慮,但英廉這話,也算是能夠勉強解釋尾什麼方才馮霜止用那種眼神看他。他嘆了一口氣,反過來安慰英廉︰「都會過去的。」
英廉也嘆氣,一按自己的額頭,「我快老了……」
這邊兩個人的話題,終于從馮霜止的身上移開。
和風細細,拂過雕窗,屋檐上掛著的如意流蘇結飄了起來。
馮霜止的眼神終于從那如意結上移開了,三姨娘是個什麼樣的人,馮霜止實在是不怎麼清楚,不過母親總是為著自己的女兒好,兆佳氏時刻想著馮雲靜,原本是沒有什麼錯的。
「妾身此話說來可能有些不敬,但現在是二姨女乃女乃掌家,三小姐若是想要入學,識幾個字,還要找二姨女乃女乃首肯。二姨女乃女乃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妾身在她手下討不了好,所以……所以走投無路,才來求二小姐。還希望二小姐在老太爺那里說兩句,憐惜我們娘倆……」
兆佳氏說著就開始抹淚,馮霜止卻忽然有些厭惡起來。
原本她對這個兆佳氏還是有好感的,畢竟喜桃當初說她幫過忙,可是在這外面,她不分場合地便給馮霜止行禮——三姨娘即便是姨娘,也是個貴妾,名義上還是馮霜止的庶母,馮霜止是嫡女,即便是身份比兆佳氏高,在情理上也是不該受禮的。
只不過兆佳氏蹲身太快,馮霜止已經來不及扶,也就硬生生地受了。既然已經成為定局,她還就偏不讓兆佳氏起來了。
她願意行禮,馮霜止就讓她玩兒個夠。
生平最恨別人算計自己,馮霜止一向覺得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上輩子就是被人算計死的,但到底上輩子還是沒有用心地活,這一世卻是已經入世,知道很多東西無法改變,所以只能接受,並且積極地面對。
也就是說,馮霜止再努力地反擊任何人對自己的算計。♀
如今兆佳氏可能覺得她是為了自己的女兒好,可是在馮霜止這里,卻已經落了下乘。
馮霜止笑道︰「老太爺已經著令,由您與二姨娘一起管家,您其實還是可以說話的,端看您想不想說。」
大早上,院子前後來往的人也不多,即便是有人,見到這邊的場面,也只會遠遠地避開。
反正權柄就在那里,完全是看三姨娘想要不想要,三姨娘不是什麼蠢笨人,怎麼可能想不到?只怕是她有自己有什麼別的打算。
三姨娘道︰「可是二姨女乃女乃畢竟陪著爺最久,而且她性情……」
「三姨娘,明人何必說暗話?您無非也是想要管家的權力,只不過覺得自己爭不過二姨娘,其實您連爭都沒有爭過,怎麼知道自己爭不過呢?如果二姨娘掌了家里的大權,不說她是不是被抬為正室,只說府里三個姑娘的婚配大事,基本就是握在她手里了。我還有我娘留下的嫁妝,只是不知道三妹妹有什麼。」
這一番敲打來得尤其狠毒,馮霜止都驚訝于自己心腸的歹毒,專門找人的痛處戳。
其實馮霜止的話,只有一半是真的。
她不想太過暴露自己,如今她給別人的感覺就是忽然變得聰明伶俐、氣勢逼人了一點,不過智計只能算是平平。她沒有說出來的是,她還看出三姨娘不是爭不過二姨娘,她是想爭,只是想一箭雙雕,同時把馮霜止當了槍使。如果馮霜止真的答應了她,去了英廉面前說雲靜的事情,無疑就是向英廉傳達一種信息——她跟三姨娘和三妹妹的關系不錯,跟二姨娘和大小姐的關系不好。
因為她若是說起雲靜入學,必定就要提到一點二姨娘的態度。這樣一來,就相當于兆佳氏借馮霜止的口,在掌家人英廉面前抹黑了二姨娘。二姨娘本來就是個賤妾,通房丫頭抬上來的,抬為正室的可能本來就很是幾乎沒有,如果在英廉這邊留下不好的印象,就更沒有可能了。
如果事情真的這樣發展,對馮霜止是沒有什麼害處的,畢竟她也不希望二姨娘上位——但她不喜歡被算計,更不喜歡被自作聰明的三姨娘算計。
所以馮霜止才開始「提點」三姨娘。
其實三姨娘哪里需要馮霜止來提點?三姨娘一直是個聰明人。
「為了雲靜,妾身願意去爭,也必須去爭。二小姐提點得是,是妾身糊涂了。」兆佳氏暗自咬了牙,,沒有想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馮霜止已經這麼不好對付了,她現在腳都有些蹲酸了,身子微微搖晃。
馮霜止暗笑了一聲,這才道︰「瞧我都忘記了,喜桃,快扶三姨娘起身,姨娘見諒,我這腦子記不住事。」
三姨娘臉色有些蒼白,被喜桃扶了起來,又道了聲謝,喜桃朝著她甜甜一笑,這才回到馮霜止的身邊。
馮霜止估模著時候差不多了,才道︰「方才老太爺已經讓我見了先生,不過不知道先生肯不肯收我作學生。您是三妹妹的生母,有的事情,畢竟還是您開口最好。三妹妹在府中的依靠……」
她說話說一半,掐一半,不過兆佳氏是能夠听懂的。
看著兆佳氏色臉色,馮霜止粉白的唇微微一彎,狀似無意道︰「不知道昨日老太爺賞下來的明前新茶您喝了沒有?今日我在老太爺屋里嘗了,很是清潤呢。」
兆佳氏有些不明白,只是搖頭︰「這麼金貴的東西,想必也只是賞給您的,妾身這樣的身份……」
「哦。」馮霜止似乎才想起這茬兒,賠笑道,「姨娘不必介懷,是霜止該打。老太爺方才跟我說,東西昨日已經送到我院兒里了,我回頭差人給您送去,您也嘗嘗這宮里頭來的東西。」
三姨娘兆佳氏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二小姐抬愛,妾身實在受不起……」
馮霜止上前一步,搭住了兆佳氏的手,她人還矮得很,卻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即便是姨娘不嘗嘗,三妹妹嘗嘗也是不錯的。想必這樣的好東西,偏房里是沒有的。還請轉告三妹妹,霜止很想跟她一塊兒上學呢。」
「那……妾身便謝過二小姐了,也代雲靜謝過二小姐。」兆佳氏猶豫了一陣,總算是應了。
馮霜止這才放開她的手,退了一步,斂衽一禮道︰「那霜止這便告退了。」
「二小姐多禮了。」三姨娘還禮。
馮霜止還未穿過那垂花門,從四姨娘的院子前面路過,瞧見那緊閉著的門,頓住腳步,看了一會兒,這才移步而去。
等到穿過垂花門到了後宅,她耳邊便響起了喜桃一連串的聲音。
「小姐,那可是明前龍井啊,有錢都不一定弄得到,這還是宮里出來的好東西,我看就是聖上都沒多少,您怎麼輕易許給她了?」喜桃一臉的不值,充滿了郁悶。
馮霜止卻似笑非笑,「我院里何曾接到過這東西?」
喜桃張嘴便想要說話,不是老太爺賞下來的嗎?哪里沒有?可是一轉臉,她在話要出口的時候停住了,眼看著就要上台階跨進院子,她卻再也走不動一步。
「不對……」
這傻喜桃,總算是想明白哪里出問題了嗎?
馮霜止失笑,站在上一級台階上拉了她一把,「昨日我可是在院里的,回頭你找找,若是我院里找不到什麼明前新茶,就去回了三姨娘,說是我記錯了。」
喜桃有些納悶,可是看自家小姐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又不敢再問什麼,悶悶地應了一聲,回去之後找了一圈,又問了梅蘭竹菊四丫鬟,昨日果然是沒什麼新茶下來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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