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馮霜止就去上學了。♀
這還是自己回到這個身體之後,第一次出內院。
天還沒亮開,前面的丫鬟打著燈籠,身邊喜桃還在跟馮霜止說今早忽然傳來的消息。
「昨晚處理巧杏兒的時候,她死活不肯到大小姐那里去,只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又同意了,婆子們都以為她是屈服了,沒理會,不曾想竟然趁著婆子們不注意跑出去了。」
喜桃壓低了聲音,大早上這路上半個人影也看不到,清晨的寒露沾在衣袍上,也有些見冷。
馮霜止臉色沉了一些,不過前面燈籠的亮光影影綽綽,也讓她的面龐在光暗之中閃爍,所以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凝聲道︰「就算是巧杏兒想跑,也不過是從後罩房這邊第三進到跨院的這一段,怎麼也出不了內宅,外面那麼多的人,還能讓她出了府不成?」
喜桃也覺得事有蹊蹺,只能道︰「這事兒當時有婆子在旁邊,說是忽然跟吃錯了藥一樣,一下就往旁邊撞去,誰都攔不住她。跑起來像風一樣,反正是沒人能夠攔住她,過了小門兒便不見了人,想是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
馮霜止才不信呢。
「派人出去抓了嗎?」
「昨天夜里便去了,今日還沒結果,如果有了消息,奴婢會告訴您的。」喜桃道。
馮霜止緊了緊自己身上披著的披風,戴著風帽,一張小臉括在里面,說不出地精致。「巧杏兒的事兒留著始終是個禍患,誰知道以後她說出什麼去。不過抓巧杏兒的事情,還是得要外院的奴才們動手的。你且緊著內院,我懷疑是有人私下里幫助巧杏兒。」
至于懷疑的是誰,這內宅里還有誰能夠被馮霜止懷疑,幾乎已經是不言而喻的了。♀
她知道,自己跟兆佳氏之間的交鋒已經開始了。
現在馮霜止還沒提馮雲靜進學塾的事情,三姨娘還不敢太明目張膽——即便現在是她掌家,可是她惹不起馮霜止這個有老太爺罩著的嫡女。兆佳氏自己去找老太爺說馮雲靜入學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可以直接去找鄂章,可是同不同意最後還是要看馮霜止的。
畢竟馮霜止是嫡女,嫡女都這個時候才上學塾,庶女按理遲一些才能顯示尊卑的區別,更何況馮雲靜比馮霜止小一歲,現在才八歲。
在老太爺那邊來說,是不可能照顧著庶出和妾室,而拂了馮霜止的面子的。
經過昨晚書房的談話,馮霜止也能模得到那老狐狸在想什麼了,所以這個時候即便是面臨三姨娘的發難,也是一點也不懼。
「怕是抓不到了的。」馮霜止只是這麼一說。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內院,往前院走去。
護軍統領府的大門,開在東南角上,前面一排倒座房,乃是外院下人們住的地方,學塾就在更東面的角落里,靠近東廂。
外院進出的人是比較復雜的,一般來說女子不出這一道門,不到外院去,可是上學不一樣。讓鄭士芳這樣一個男人來後院教書,定然是犯忌諱的,東南角學塾的位置,雖說是男子入學時候才能去的,可是馮霜止要學的,跟男子沒什麼區別。
反正馮霜止到外院的時候,是沒有任何的懼怕的,她骨子里本來就是現代人,三從四德什麼的在她看來就是胡扯。
她嘴上自然不會找死地宣揚自己那個時代的理論,可是骨子里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到外院之後,一干丫鬟們都有些害怕,可是馮霜止鎮定自若,一直到了學塾前面,抬頭就看到了一個「三味書屋」的匾額,倒是讓馮霜止吃驚了半天。♀
這感覺,還真是很穿越。
馮霜止看了一眼,便垂下頭來,走了進去,這是一個跟跨院差不多的院落,已經進了門,便能夠看到里面雅致的景色。
花草樹木,應有盡有,園間一條小徑,通向對面的屋宇。
馮霜止攜了喜桃,順著這條小徑走了,不過一路送馮霜止來的那些丫鬟卻是早退走了的。
很簡單的房屋,跟馮霜止想的完全不一樣,靠著走廊的那一邊全部是外開窗,一根根廊柱全部是原木的顏色。沿著窄窄的檐下走廊而去,終于找到了進去的門。
馮霜止放走進去,便瞧見前面排開了兩張書桌,除了文房四寶之外,還放著一摞書,隔得太遠,也看不清書名。
「霜止見過鄭先生,給鄭先生請早安。」
書桌後面站著手中拿著書的鄭士芳,馮霜止一絲不苟地蹲身行禮,像是完全不記得有過當初自己給對方的冷視一般。
其實那天晚上,英廉說鄭士芳是她的先生的時候,馮霜止有過一種被雷劈的感覺。私心里,馮霜止並不喜歡這個人,因為他的眼神太深太利,刀子一樣的眼神,一向是馮霜止希望自己擁有、而厭惡別人擁有的。
只不過現在她必須將這樣的情緒壓下來,英廉安排這樣的一個人做自己的先生,想必這人是有幾分真本事的,听說他還救過英廉。
鄭士芳瞧著馮霜止,也覺得有趣,這是學生跟先生之間的交鋒。
昨日馮霜止看他的那一眼,他可是很清楚地記得的,不過只要一想到英廉說她是因為額娘早去所以才那樣,心中芥蒂便少了不少,如今看她這樣規矩,也就不計較那麼多了。
「第一日入學,你也算是我的弟子了,便應當對我執師禮,端茶來。」
鄭士芳一發話,旁邊原本伺候在學塾里的丫鬟便端上來一碗茶。
馮霜止也知道有這個規矩,在看到鄭士芳正襟危坐,臉色變得嚴肅之後,這才挺直自己的脊背,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從丫鬟的手中接過了那一碗茶,低頭高舉過頂,來到鄭士芳的身邊︰「先生請用茶。」
這是拜師禮。
鄭士芳伸手接過,也不說話,只是揭開蓋子來,輕輕一掃茶沫,再一吹,那動作斯文漂亮到了極點。而後眼簾一低,湊過去慢慢地飲了一口茶,「今後,你便是我的弟子了。我姓鄭,名士芳,字藏馥,淮安人士。」
說完,他將那茶碗輕輕往方桌上一擱,狹長的眼一挑,看向了馮霜止。
馮霜止忽然有些心驚肉跳,心說這鄭士芳怎麼忽然就換了一條路線走,方才那眼神,簡直帶了些奇怪的風流意味。雖然早就听說江南士子多風流,可是真正見到那是另外一回事。
收回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馮霜止知道這鄭士芳絕不是普通人,方才鄭士芳已經介紹了自己,現在輪到馮霜止了︰「學生霜止,小字霽雯,京城人士。」
其實這些都是鄭士芳之前就知道的,現在很像是走個程序。
鄭士芳道︰「英大人說了,教你,不必像別人那樣拘泥,所以比較隨性,所以在學塾的時候,你只需要听我的。」
「學生謹記。」馮霜止恭敬地應聲。
「听聞你在閨中就已經習得《千字文》,今日便將《千字文》默一遍出來給我看,這是你的書桌。寫累了你可以自己休息,不過在兩個時辰之後,得給我看看你寫了多少。」鄭士芳指了一下其中一張書桌,可是還剩下一張,上面對著書,還有很多寫滿了字的宣紙,更有朱筆勾畫。鄭士芳看馮霜止坐過去之後似乎有些疑惑,于是解釋道,「我是朱珪先生的學生,有時候也幫著做一些咸安學宮的事,所以這一張書桌是我的。」
又是咸安學宮——馮霜止心驚肉跳得很,生怕自己又撞上了歷史,頓時就熄了所有的好奇心,老老實實鋪開紙,提了一桿羊毫小筆,蘸了墨,開始默起千字文來,她倒是不擔心自己的字跡暴露什麼——上一世統共就活了四年,這字還真是個九歲小姑娘的水平。
她專心致志地寫著,那邊鄭士芳也在審閱這一批的預選人的試卷。
咸安學宮,乃是雍正朝時候設定的學宮。雍正爺路過前朝廢太子胤礽的宮門時候,覺得那地方空著太可惜,所以開闢了個官學,也就是現在的咸安學宮,在西直門里,乃是八旗子弟進修的地方。不過進入咸安學宮的要求也比較苛刻,不是權高位重八旗人家的子弟,就是真正憑借學識上來的。
四月是官學進學生的時候,三月還在遴選學生,現在鄭士芳就是在看試卷。
朱珪是個老頑固一樣的人,看到這些權貴八旗子弟的鬼畫符就惱火,干脆直接將這些人答得狗屁不通的文章全部扔給了自己的學生鄭士芳,讓他隨便給看看,反正到時候這些人里面是不會有幾個真才實學的,大多也是靠著祖輩的蔭庇進學。
原本鄭士芳也是知道的,現在也只是走個過場,隨便地挑選挑選,批改一下,做做面子功夫,沒有想到在他一篇篇翻過這些鬼畫符之後,忽然看到了一篇不一樣的,頓時就驚訝地「咦」了一聲。
馮霜止的身體畢竟還是個九歲的小姑娘,寫久了也累,有些吃不消,干脆擱了筆,甩甩自己的手腕,這個時候听到鄭士芳這一聲驚訝的「咦」,頓時覺得奇怪。
鄭士芳給馮霜止的感覺是喜怒不形于色,感情很少有外放的時候,什麼事情讓他這樣驚訝?
還沒等馮霜止反應過來,鄭士芳忽然就站了起來,拿著那一厚沓的書卷,忽然笑了兩聲︰「好文章,好文章,八旗之中竟然還有這樣的靈秀人物,真是想不到——我得立刻告訴朱先生去。」
說著,他根本不理會還在默千字文的馮霜止,轉身就出了門。
不知道為什麼,馮霜止忽然有一種自己的求學生涯會非常悲劇的感覺。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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