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輕撫在她額頭的手掌垂下來,下頷弧線瞬間緊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狼狽。♀
是,他憤怒地指責太醫,指責宮人,指責舒妃,拉出他們為茵茵出氣,發泄自己內心的不滿,可這些都不能掩蓋真相。她之所以無法保全自己的原因,所有事件的罪魁禍首正是他。
是他自己,給了他們踩踏作踐茵茵的機會……
呼吸急促了幾拍,他胸膛震動,驀然低啞一笑。
前段時日剛下定決心要守護茵茵,即使沒有家族為她撐腰,只要他在,就護她無憂。老天卻給了他這麼大一個難堪,揭露出的現實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炸在他頭頂,原來傷害茵茵最深的人不是楚家,而是他。
多麼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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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月薄輝的夜晚,呈綠頭牌的小太監跪在地上瑟縮不已。
「滾!」皇帝嘶聲開口,體內暴虐的情緒蠢蠢欲動。手里的朱砂御筆拖開一抹鮮紅,筆桿已被他攔腰折斷。
饒是張明德伺候聖上已久,此刻也有點發 ,哆嗦了兩下問︰「……皇上今晚是要歇在這兒了?」
皇帝松開手,木制的筆管一分為二從手掌中滑落,掌心的鮮血混合著木屑別樣觸目驚心。他通紅著眼,最終還是啞聲說︰「去瑤華殿。」
張明德膽戰心驚地看著皇上受傷的手,猶豫了片刻,仍是一咬牙叫人去備駕。
這個時候憑他說破嘴皮子,萬歲爺也听不進去半個字,倒不如見了楚妃娘娘,叫娘娘多勸一勸——那要不是個性子倔的就好了。
何苦呢,他旁觀瞧著,能瞧出她對皇上的真心,又何苦時時拿話刺人,傷人傷己。
女人吶,還該軟和些才好。
夜幕灑下一片暗影,瑤華殿的樹影和著晚風婆娑搖曳,很快,不遠處寬道兒上一盞盞宮人手提的八角琉璃宮燈如攘攘白雲浮動而來,映照的光亮仿佛能使得枝葉脈絡盡現。
南歌沒想到皇上還會來,早上自主子嗆了那一句,殿里便清冷可怕的像個荒地,宮人皆瑟縮在牆角,動也不敢動。♀
彼時皇上因痛苦而顯得扭曲的臉,她到現在都還清晰的記著。
皇上是真的很喜歡主子的吧。
「娘娘在內殿歇息……」她引路說。
楚茵枕著靠枕,身上搭了一條繡青鳥雲紋的絲絨毯子,閉眼小憩的模樣恬然。
司徒延在見到她的一剎那,便立刻如珍寶失而復得一般,貪婪的注視著她。那闔上的水杏眼眸,卷翹微顫的睫毛,唇角平和的笑,還有每一寸白里生粉的肌膚。
終于忍不住揮退了一干宮人,上前連人帶被緊緊地抱住了她。
「唔。」
楚茵皺眉醒來。
「茵茵,別再怨朕了好不好。」他把腦袋埋進她頸側,像是壓抑已久後的爆發,再顧不得儀態威嚴,「把那些不開心的事都忘了,我們好好過日子。」
素來沉穩的肅聲里驟然充滿了懼怕,還有一點難以被捕捉到的乞求。
他的懼怕不止是因為舒妃那一巴掌是他造成的,而是經過這件事,透過舒妃、太醫、宮人這些人,突然從四面八方收集來的信息中,徹底感受到了楚茵這些年受過的磨難。
她的輾轉反側,她的苦苦掙扎,都一一浮現在他腦海里。像是扎了根的藤蔓,延伸到每個角落,讓他痛苦不堪。
再想到她曾經輕生的念頭,他便尤為懼怕。
原先他不信,可如今,他真的怕。
「我……」楚茵抬起手。
「答應我。」他高大英挺的身體微顫了一下,抱住他的手臂又緊了兩分。
「嗯……」
她眼泛迷蒙地水光,輕輕一眨,他就像是感覺到了她的迷糊和猶豫似的,迫不及待地保證。「朕會對你好,對你很好很好。」
「阿延……」
「朕……我在,我在。」
「你受傷了?」
皇帝怔住。
「我幫你包扎吧。」
皇帝張了張嘴,干啞的喉嚨讓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眶甚至有些濕潤。
「……好。」半晌,他嘶啞地回應道。
這世上再沒什麼,比這句更動听的話了,他想。
南歌受傳喚接了張明德早早備好的藥膏和繃帶走進去,床榻上的兩人相依相偎,她不敢多看,低眉匆匆退出去。
「我不怪你。」
楚茵幫他一層一層地包著傷口,猶如時光倒流,他一身血污倒在那里,她慌著手腳幫他包扎,溫暖的陽光照進窗頭,定格的鏡頭美好的讓人落淚。
最後她說︰「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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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華殿里,舒妃听見所謂的聖上口諭,失手砸了才剛煎煮好的藥,烏汁流了一地,苦澀的中藥香味彌漫開來。
「不!不可能!」她狠地一瞪眼,唇色微白,「皇上怎麼會下這種命令,我身懷龍嗣,對皇室有功!且皇上一貫疼我……」
怎麼會!?
她不過是听到了皇上陪那個女人用膳的消息,才想著叫浣紗求藥,好提醒他自個兒懷胎不穩的事,博他一憐。
她盼了半天,他人沒到,卻下了這樣一道折辱她的諭旨!
舒妃的嘴唇哆嗦了下,惡狠狠地目光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
張明德不耐煩地把拂塵揮到另一只手上,和她說話時面上倒還帶著微笑︰「娘娘,咱家也是沒辦法,既然是萬歲爺的意思,您就受著吧。」
「你敢!」她淒厲尖聲。
她絕不肯受這等侮辱!
「咱家是不敢,聖旨咱家可不敢違抗。」瞧這模樣他也沒了耐心,皮笑肉不笑地說。
舒妃在皇上面前素來溫柔,對著他們這些御前的宮人也是好聲好氣,沒想到一遇事兒就這麼不中用,還不如楚妃娘娘呢。
看看人家那日闖宮的氣勢!
「怪就怪您自個兒當初看走了眼,惹了不該惹的人。」張明德看看天色,接著道,「娘娘還是別為難咱家了,真叫人把您按住了打,場面可不好看。」
舒妃氣得臉龐通紅,身子微微發抖,尖利的指甲攥進手心也無知覺。
她閉上了眼。
那一巴掌當著闔宮上下揮過來的時候,所有的憤怒和屈辱都化作了一個念頭。
楚妃!
總有一天,自己會叫這個女人生不如死!嘗嘗她今日的滋味!
「哦,咱家忘了說了。」張明德看著舒妃臉上那道與楚妃如出一轍的傷痕,同情又覺得像是老天爺給的報應。
他是司刑出身,這力道拿捏最恰當不過,皇上使喚他來就有這個原因在里頭。
「皇上說了,要娘娘臉上留一道與楚妃娘娘相同的疤,才肯放咱家復命。」
「舒妃娘娘,得罪了。」
舒妃暴睜開的眼楮血紅一片,頰邊的腥味讓她幾欲瘋狂,看著他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夜色濃稠,瑜華殿傳出一陣碎裂的響聲,擺在屋內的銅鏡、衣鏡無一幸免,被砸個粉碎,室內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說!皇上是不是歇在那個賤/人那里!」舒妃陰狠的視線唰地轉倒浣紗身上,浣紗不自覺顫了一下,不敢與主子對視。
自打看到太醫院送來的藥膏,娘娘就發狠開始砸東西。皇上這一回是真的狠下了心,這等劣質的藥膏,娘娘的傷口再也不可能痊愈了。
「不說我也知道。」
舒妃站在一地的碎片之間,倒映在光滑鏡面上的陰冷笑臉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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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不說瑤華殿的楚妃深入簡出,幾乎只在當今萬歲相邀的時候邁出殿門,就是素來在後宮春風得意的舒妃,也突然徹底閉門不肯見人了。
大多妃嬪倒覺得皇上這一回著實叫人心寒。
楚妃這女人恐怕當真叫妖魔附了身,皇上往日里有多寵愛舒妃娘娘,宮里每一雙眼楮都看的真切。楚妃若不是用了狐媚手段,怎麼勾的皇上狠下心腸這般對待舒妃娘娘?
娘娘可還懷了龍嗣呢!
說什麼舒妃娘娘當年欺辱過楚妃,誰不知娘娘是最溫柔不過的了。一些受冷遇的小妃嬪更是直接得過她的恩惠,為她叫屈不已。
而這一日,舒妃終于邁出瑜華殿,前往御書房。
浣紗在外忐忑地看張明德一眼,懷著主子能將皇上哄回來的期待,全不知道御書房里的氣氛漸漸地開始劍拔弩張。
「大膽!」御書房里,皇帝拍案而起,額角青筋起伏,大怒道,「涉及皇嗣大事,豈能由得你在此胡說八道!」
舒妃被皇帝的驚怒嚇住了神,然而很快她也委屈惱怒起來。
自進宮以來,皇上待她哪一回不是好言好語?更何況他一向沉穩端正,斷不會輕易發火。
她從沒受過這樣的對待!
「皇上是因涉及皇嗣而生氣,還是因為涉及楚妃……」她幽幽地問道。
「你!」皇帝視線驟冷,看著她沒有絲毫溫度。
「我……」眼瞧著他那滲人的表情,舒妃終是有些惶惶然,念及昨日之恥和自己的計劃,強壓下心里的恐懼,溫溫語聲中帶著些委屈道,「皇上細想想,除非臣妾是想吃力不討好,平白惹怒皇上,否則何至于編出這等瞎話騙你……」
「哼。」皇帝森冷一笑,「你當真以為朕蠢到可以任你愚弄嗎?你不過是嫉妒朕對楚妃寵愛有加,怨恨朕昨天為她叫人掌摑你,才會昏了頭到朕跟前來編排她。」
這話當真傷人!
如今臉上紅腫還沒消褪,舒妃捂住面頰,面色慘白了一瞬,一咬牙承認道︰「是,皇上說得不錯,我是嫉妒她!但那也是因為我愛皇上!我心系于你,看到其他人在你身旁都覺得嫉妒傷心……」
她淚盈于睫,邊是低哭著說話。
「女人的三從四德,那該是說給男人听的。倘或是真的仰慕歡喜,哪里能容得下旁人。是,我是有錯,可是我對皇上心思純粹,別無二心。楚妃呢?皇上以為她愛你嗎?」她將淚一揮而走,嘲諷道,「旁人承歡後喜不自禁,只有她去向太醫院討藥,服下避孕湯。」
「她連孩子都不肯為你生,即便真的愛你,也是早有裂縫,心存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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