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節操的婚禮之後,巫承赫足有兩天是踩著棉花過的,別說讓金軒跪榴蓮了,連自己有幾個兒子都有點數不清——他的酒量實在是太差了!
沐出差歸來,打電話說要接壯壯回家。巫承赫酒還沒醒,對著全息通話傻呆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直接叫了他一聲︰「大舅!」
沐安全運轉了三十多年的小心髒差點當場就罷工了,還好巫承赫緊接就跟他道歉,又改口管他叫「爸」,說自己喝多了認錯人了,還囑咐他「照顧好我媽」、「沒事別跟隔壁李大娘跳廣場舞」之類。沐這才明白這貨是喝大了,不知道把自己想象成了誰,在這兒發酒瘋呢。
女王大人氣了個半死,對著個醉漢又沒法講道理,只好把通訊又撥到了金軒那里,誰知金軒臨時被叫到嚴令那里開會,有信息屏蔽,接不通,猶豫了半天,為了女兒不得已聯系了金轍。
電話是打到金轍的第一秘書那里的,不過半分鐘,金轍就親自給他回了過來,用的是自己的私人線路,和壯壯經常通語音信息的那個。沐看到線路id就覺得哪里有點違和,等接通通訊看到總統閣下的全息影像,眼皮子立刻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尼瑪總統居然沒穿衣服,是光著接他電話的!
幾點了?沐懷疑自己的時鐘走亂了,飛快修訂了一遍才發現沒錯,現在是上午八點……于是這個點兒總統不應該在上班嗎?為什麼他老人家還光溜溜躺在床上?
沐窘得不行,不知道是應該掛斷線路請他把衣服穿上,還是迅速把話說完拉倒。總統閣下卻是沒有一毛錢羞澀的意思,赤著上身從他的大床上下來,和顏悅色地問︰「秘書說你有急事找我?」
要說金轍的身材,那還是很有看頭的,異能者本就較常人健壯,他早年參軍,從政後又一直有專門的體能教練,因此一直保著良好的狀態,肌肉結構強壯彪悍,古銅色肌膚緊繃結實,平時穿著正裝不顯,月兌了衣服卻有種野蠻的雄性美。
沐多年清心寡欲,看到他賁張的胸肌,剎那間眼神就恍了一下,不過他馬上就收住了心神,並強迫自己用看待人體標本的心態看待總統閣下。
就這麼一看,他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金轍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雖然左半邊身子都被黑色的荊棘薔薇紋身蓋住了,但大體分布仍能看得清楚。沐的記憶力非常驚人,凡是他接手過的病例,只要看見真人,不用歷史記錄他就能說出當時的治療過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金轍身上有很多傷口的位置他非常熟悉,像是自己親手動過一樣。
「怎麼了?」金轍等了兩秒不見他說話,恍然大悟,拿下衣掛上的睡袍披在身上,道,「對不起,昨天工作太晚了,今早賴了一會兒床,到現在還沒洗漱……抱歉我忘記你是男。」
沐黑線,這特麼是性別的問題嗎?難道不是男-的話他老人家就可以隨意光著膀子秀肌肉?他不是總統嗎?節操呢?
「沒關系,您隨意吧。」沐對金轍已經無語了,低調地擺了擺手,道,「抱歉打擾您休息,我之前給巫承赫打了電話,他還醉著,什麼話也說不清楚,金軒又不在線。」
「哦哦,巫承赫喝多了,昨天睡了一天,晚上醒來還拉著我叫爸爸,哈哈哈哈那孩子酒量太差了,發起酒瘋來笑死人。」金轍抹了抹頭發,道,「金軒去軍部開會了,你有什麼事嗎?」
沐腦補了一下巫承赫逢人就喊爹的場面,不禁頭冒青煙,按捺著想揍人的沖動,和顏悅色道︰「是這樣,我出差回來了,想接壯壯回家,她在府上打擾了不少日子了,承蒙您的關照。」
「哪里,是她關照我才對。」金轍哈哈大笑,道,「自從有了她,雙胞胎再也不敢欺負我了,哈哈哈哈!」
沐跟著淡淡笑了笑,道︰「您太客氣了,我自己的女兒,我知道是什麼個樣子,她也就是看著像個乖乖罷了,真鬧騰起來,十個男孩子也比不上,您就不必再替她說好話了。」
「我可沒有替她說好話,她比我說的還要好十倍呢。」金轍絲毫不掩飾對女兒的喜愛,模著頭發笑了一會,嘆道,「我要是有這麼個閨女就好了。」
沐的眼皮跳了跳,沒吭聲。金轍臉上笑容漸消,目光沉靜下來,道︰「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談談,沐。」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沐不知為何心猛地跳了一下,道︰「什麼?」
「自從上次在聖馬丁見了壯壯,我就一直在通過語音消息和她聯系。」金轍道,「我知道這麼做不太合適,但當時我發現她的量子獸剛剛現形,因為她意識力不穩定,可能對小東西造成了輕微的傷害,導致它經常消失,所以想幫幫她。」
沐一愣,沒想到金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他以為金轍會一直悄悄地和壯壯聯絡下去,畢竟作為精子捐獻方是不可能得到孩子的監護權的,這大概是金轍能接近壯壯的唯一的方式了。
「我猜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吧?」就在沐猜測他為什麼要告訴自己真相的時候,金轍又拋出了一個炸彈︰「我在她的智腦系統里看到了家長模式的瀏覽痕跡。」
沐眼皮又是一陣狂跳,前一陣發現金轍可能是壯壯的另一個爸爸,他就查過對方的資料,依稀記得金轍有一個信息方面的博士學位……于是他老早就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了他們的秘密嗎?
也對,一個連精子都敢給他黑箱的人,又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不等沐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金轍一次性把炸彈都放完了︰「如果你瀏覽過她和我的對話,就應該知道,她的量子獸是一只巴巴里獅子。」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和我一樣,是一只巴巴里獅子。」
沐腦子里「轟」的一聲,他想過金轍為什麼要給他提供精子,為什麼在發現他是向導以後不揭發他。在發現金轍和壯壯私下聯系的時候,他甚至擔心過金轍會不會以曝光身份要挾他交出女兒的監護權。
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他以為這些事短期內都不會發生,起碼在換屆選舉之前不會發生,畢竟金轍還要利用自由向導組織,還要顧及賽亞娜在國會的影響力!
萬萬沒想到,金轍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向他發難,甚至連換屆選舉都不願意等!
他到底想干什麼?是什麼迫使他如此迫不及待地和自己攤牌?沐又驚又怒,眼神卻是一片冰冷的平靜,驀然抬眼,冷冷道︰「于是,您想說什麼,總統閣下?」
他的話從後槽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隔著全息系統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冰渣一般冷冽的氣息。金轍感覺自己人生之中最關鍵的考驗已經到來,深吸一口氣,道︰「或許你已經猜到了,沐,我是嫣的另一個父親。」
「呵!」沐怒極反笑,「請您注意措辭的嚴謹性,總統閣下,即使您說的是真的,也只能說您是我的精子捐獻者!‘父親’這個詞兒太神聖了,如果每個精子捐獻者都配擁有這個稱呼,我們的聯邦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不負責任的‘父親’來!」
金轍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等他稍微平靜了一下才發話︰「對不起,是我的失誤,我暫時確實不配這個稱呼。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事實,或者說為你印證你心目中的猜想,我就是那個為你提供了精子援助的對象,嫣在血緣上講,是我的女兒。」
沉默,沐的臉色極為蒼白,良久他似乎鎮定了下來,再開口時語氣變得冷漠而尖銳︰「是的,感謝你印證了我的猜想,總統閣下,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為什麼要給我提供援助?是因為發現我是個隱形向導,對嗎?兩年前那次,在聖馬丁研究中心,引發了我結合熱的那個異能者就是你,對嗎?那麼你為什麼不立刻向向導學校揭發我?反而一再替我隱瞞,甚至不惜在巫承赫被捕獵之後為我提供法律援助,支持我向向導學校索賠?」
「我不是……」
「你不必回答,我不用你的回答,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做法。」沐越說越快,蒼白的面孔因為憤怒浮上一絲淡淡的紅暈,「聯邦政府一直在尋找自由向導組織的核心領導者,黑珍珠事件之後你已經懷疑到了聖馬丁中心,我的出現讓你進一步確定中心在為隱形向導提供庇護。但你不想讓我們的組織全面暴露在公眾面前,那樣等于要把一半的自由向導分給遠航軍,你要削弱遠航軍,壯大聯邦軍團,所以你必須讓我們的組織以秘密的方式服從你的領導!我說得對嗎?」
沐的話在一定意義上講屬于事實,但這些事實被他用毫無感□□彩地語氣說出來,比刀子還要利,比寒冰還要冷,說是誅心也不為過。金轍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暴躁,壓制著自己沒有打斷他,太陽穴的青筋卻隱隱暴了出來。
沐無視他越來越難看的表情,繼續飛快地說下去︰「所以你沒有揭發我,反而通過各種方式向我們的組織示好,贏得我們的信任。總統閣下,我這麼說並不是要指責你,站在聯邦政府的立場上,我完全理解你的行為。雖然我只是個醫生,但我也希望遠航軍能臣服于聯邦的領導,人類能夠保持統一,你的所作所為都是為著這個崇高的目標,我非常敬佩!」
說到這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話鋒猛地一轉︰「但是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侮辱我?就因為我是個向導,我是個男-,我想要一個孩子,你就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利用我,把我和你用一個特殊的關系綁定在一起?你以為這樣,我和我的組織就永遠都不敢背叛你?你太小看我了,總統閣下,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想象得那麼齷齪,我不是政客,我永遠只站在正義的一放,我不會為了利益而出賣自己的信仰!我可以非常明白地告訴你,只要你站在聯邦的立場上,只要你願意為改善向導而努力,我和我的組織就會支持你!」
「所以你真的太蠢了,總統閣下,站在合作者的立場上我奉勸你一句,想要別人的忠誠,根本沒必要玩這種下流的手段!」沐冷笑著搖頭,頓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把真相告訴我,難道你不應該等到換屆選舉以後嗎?你既然對我的人品這麼不放心,就不怕我在這個節骨眼上翻臉,轉而支持你的競爭者嗎?」
「因為你只猜對了一半。」金轍深吸一口氣,終于開口,「因為我愛你。」
死寂,沐漆黑的瞳孔驀地收縮,表情瞬間僵硬在了臉上。隔著全息系統,金轍看住他的雙眼,一字一頓地道,「我沒有揭發你的向導身份,確實是為了不把自由向導組織過早地暴露出來,我不想讓任何一個自由向導落入遠航軍手中。但我之所以向你捐獻精子,並不是為了要挾你,我只是強烈地想要霸佔你,把你留給我自己!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我就不能容忍別的男人擁有你,這種想法恐怕比你自己還要強烈!」
沐驚呆了,金轍的話他每一個字都能听懂,但他每一個字都無法消化——這個男人在說什麼?愛?佔有?為什麼?僅僅是因為他們百分之一百的相容度嗎?
「出于客觀的原因,我不能暴露你向導的身份,那樣會給自由向導組織帶來動蕩,給聯邦帶來巨大的損失。出于主觀的渴望,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和你結婚。」金轍努力平靜下來,道,「但這二者是沖突的,我是總統,我不可能在當時的情況下標記你,同時隱瞞你的身份,一方面是因為我不能知法犯法,另一方面,我很了解我自己的性格,一旦標記了你,我一定無法忍受你在遠離我的地方工作。而你的工作無論對你還是對我來說,都至關重要。」
沐這輩子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神奇的對話,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能把這麼無恥的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麼說話,怎麼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他應該感謝總統閣下對他事業的支持嗎?
「所以我選擇了一個愚蠢的方式來確定自己對你的所有權。」金轍好不臉紅地繼續著他毫無節操的表白,「通過一些渠道我得知你在尋找精子捐獻者,所以我對精子銀行的後台系統做了一點小小的改動,把自己列了進去,很幸運,我非常附和你的求助標準,和我想象的那樣,你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我的捐助。如你所說,我這樣的做法太蠢了,但我不後悔我所做過的決定,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會做同樣的事情。」
「……」沐已經出離驚詫以至于完全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奇葩的表白……話說這他娘的是表白吧?
金轍頓了一下,接著道︰「沐,你無法想象我對你的感情,那絕對不僅僅是信息素和結合熱帶來的本能,也不單純是因為百分之一百的相容度,甚至不是因為你在自由向導組織中的地位,我暫時無法向你解釋,但請你相信我,我不是一個沖動的人,我已經五十八歲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麼。」頓了一下,他抬起眼簾,深沉而認真地看住沐的眼楮,「我現在不是總統,也不是異能者,我只是一個愛了你很久很久,久到你無法想象的普通男人。沐,我懇求你認真地考慮一下,成為我的伴侶,和我一起撫養我們的女兒。」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開口,靜靜等候沐的回音。
沐整個人都被總統閣下一撥一撥的炸彈給炸暈了,直到听到最後他說「共同撫養我們的女兒」才忽然醒悟過來,挺秀的眉毛猛地挑了一下,道︰「你不覺得你的話很矛盾嗎?總統閣下,現在的情況和兩年前似乎沒有本質的區別,如果我現在成為你的伴侶,你照舊無法解決原有的矛盾——我不能暴露身份,你不能違法,一旦我們在一起,我必然要犧牲事業依附于你,而現在海軍研究機構和聖馬丁的聯合項目才剛剛上馬。是什麼讓你改變了原來的決定,忽然向我說明一切?」
他嘲諷地笑了笑︰「讓我猜猜看,是因為嫣的緣故吧?經過這一段的相處,你是不是覺得作父親的感覺特別美妙,是不是覺得無法忍受她只屬于我一個人,你作為她血緣上的父親,甚至無法光明正大地叫你‘爸爸’?你看,總統閣下,原來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也不是件件都在你意料之中,你低估了我的節操,也低估了你自己的人性。不過我一點都不想為你的後悔買單,嫣是我的女兒,你永遠都只能是一個可悲的捐助者,我不會成為你的伴侶,她也不會成為你的女兒。別以為你那套雲里霧里的‘表白’就能把我搞暈,我們從認識到現在不過兩年,見面不過一次,我不相信你所謂的‘愛情’從何而來,我也完全不感興趣。我只能告訴你,不!可!能!」
金轍咬肌繃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沐抬手打斷了他,道︰「從現在開始我嚴正警告你,總統閣下,不許再和我的女兒有私下接觸,包括真實世界和網絡,否則我將向法庭提出禁止令。你也可以無視我的警告,你甚至可以向通古斯基地舉報我,把我抓起來,你放心,我不會把自由向導組織供出來的,你只要讓賽亞娜換個負責人,一切還能繼續。」
金轍臉色大變︰「我沒有這個想法!」
沐冷冷一笑,搶著道︰「別害怕,我不是在威脅你,我又不是你,不會玩弄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我會把孩子的監護權交給賽亞娜老師,相信她會保護好我的女兒。」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金轍試圖解釋這個誤會,「我並不是要你立刻做出決定,我只是請你考慮一下和我在一起的可能性!是,我是很想得到女兒的監護權,但首要條件是和你在一起!你這一屆的校長任期已經到了最後一年,再有半年就要換屆了,或許你可以考慮一下為我工作……」
「我拒絕。」沐干淨利落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可以容忍一個計謀百出的總統,我甚至欣賞你這種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但我無法容忍我的後半生和一個陰謀家綁定在一起,不能容忍我的女兒有一個戴著無數張面具的父親,你太可怕了,金轍,我消受不起!」
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他說出來,金轍有種渾身過電的感覺,雖然這句話的語境是這樣的不堪。
女王大人斬釘截鐵地說完這句話,不由分說切斷了通訊,只在兩分鐘後追加了一條短信︰下午六點之前請將嫣送回阿斯頓醫學院我的宿舍。
全息影像消失在半空中,金轍一動不動,還保持著和沐通話時的姿勢,仿佛那個強硬的一點都不像是個向導的男人還站在他的面前。
良久,金轍魁梧的肩頭微微垮下了一點,喃喃道︰「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是的,沐一點都沒有變,和三十多年前他見到的那個十八歲的少年一樣,堅定、強悍,絕不屈服。他還清楚地記得沐成年那天的情景,他們被困在狹小的山洞里,沐陷入成年期的結合熱,皮膚滾燙,氣息纏綿,身體濕潤得令人頭皮發麻。然而就是那樣的情況下,沐仍然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在他企圖標記的時候侵入了他的意識雲,差點把他撞死在了岩石上。
那個時候,沐才十八歲。
三十三年過去,沐對他還是這麼狠,對他自己,也還是那麼狠……
金轍模到外套口袋里的小盒子,打開,模索著里面那片小小的彈片,很久之後悵然嘆了口氣,接通了特勤的通訊︰「準備車,一小時後送嫣小姐回阿斯頓醫學院她父親那里。」
特勤領命,金轍換了衣服,將彈片裝好,塞進衣兜里,往兒童房走去。
他必須讓沐明白,自己所說的「很久很久,久到你無法想象」的那段時間,到底是多久。
把他們綁定在一起的,不僅僅只有一個共同的孩子,還有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三十三年的尋覓和等待。